突然在两千年后醒来，谁能保持什么平常心？常舒夜也不例外。

因为从小生病, 又被预言十六岁后随时可能嗝屁, 常舒夜总是活在当下。她不去考虑太困难的事情, 也不会纠结于那些不开心的东西。就连她父母实质上是抛弃了她她都觉得情有可原, 换位思考她完全理解并赞同父母的不自我折磨。

这样的常舒夜说好听些是活得大大咧咧，说难听些是活得没心没肺。乍然让她背上一个城所有人性命的重担，把一个城.的兴衰存亡全塞她手里，她怎么可能没有压力？

在陌生世界里的恐惧, 周围全是陌生人的孤独, 突如其来的使命所带来的压力。要不是常舒夜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只怕她要么拒绝相信这是现实, 精神崩溃；要么干脆一了白了, 横竖送自己上西天就只差从祭台上往下跳的那一步。

就像朱理所说的那样，公奶牛一辈子基本只有一件工作, 那就是保证母奶牛能一直处于怀孕状态, 好能持续产奶。偏偏星湖这个城市里就只有城主一个女人, 而老城主年事已高, 对阿兰登这样的亚人并没有兴趣。相比起其他的亚人能活用自己的天赋到工作生活之中，阿兰登约等于半个废物。所以哪怕同是亚人, 许多亚人也是看不起阿兰登的。

常舒夜没有这些常识，莱昂赶鸭子上架要她选个“大将军”出来，她就随手点了看起来体格很好的阿兰登。

阿兰登只有在最初时受宠若惊了一下，等脑子一度冷静下来他就明白了常舒夜选他的原因。但这并没有影响阿兰登对常舒夜的忠诚。他就像个宽厚温和的哥哥那样一点一点、慢慢地以常舒夜能接受的速度告诉她这个两千年后的世界的事。这让被莱昂被衬托成了反面教材。莱昂是不管常舒夜能不能接受，总之什么东西都一股脑儿地往她脑袋里塞, 甚至恨不得一天就把她教成媲美七女王的第八女王。他给常舒夜的压力经常比常舒夜高考那年所受的全方位压力还要大。

在阿兰登身边就能享受平稳安宁的和平时间，这让常舒夜很依赖这位实际年龄比她还小的“大哥哥”。阿兰登是个脚踏实地的努力型选手，他从小就因为没有像样的天赋而遭到排挤、歧视与欺凌，也因此他对自己的要求远远高于其他人，他在自发学习、锻炼中获得的很多知识与经验对于常舒夜来说正好有用。两人黏在一起的时间多归多，却也让包括负责教育指导常舒夜的莱昂找不出分开他们的理由。

顾凌霄能感觉到自己看到阿兰登“尸体”的那一瞬，身体里沉睡的常舒夜的灵魂狠狠地颤抖了一下。只不过在这一颤之后，常舒夜的灵魂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心中叹息一声，顾凌霄决定死马当活马医。

将手放在阿兰登的胸口做心肺复苏，顾凌霄朝着阿兰登道：“醒来！”

“舒……”

想起顾凌霄不是常舒夜，莱昂住了口。他很想说命令一个死人醒来不过是徒增周围人的期待与伤感，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顾凌霄这样的人不可能不明白连自己都能想得到的道理。既然如此，顾凌霄还会命令阿兰登醒来，那是不是因为她有什么把握呢？莱昂不由得这样揣测。

实际上顾凌霄并不会考虑这么多。她一再命令阿兰登醒来不过是因为常舒夜本人如果在这里，她一定会做同样的事。

阿兰登那具持续不断地流逝着生命力的躯体因为过于巨大而很难被顾凌霄那纤细的双手所撼动，顾凌霄干脆整个跨坐在阿兰登身上，使出全身的力气继续重复着按压的动作。

“醒醒阿兰登！快醒醒！”

周围的亚人从最初怀抱着希望到越看越觉得顾凌霄只是无法接受与自己十分亲近的阿兰登逝去。有不少亚人已经在一旁轻声劝额上满是汗水的顾凌霄说：“城主、不要伤心了，阿兰登他看到你这样……他也会伤心的。”

阿兰登是在被常舒夜任命为“大将军”之后才逐渐为星湖的亚人所认可的。原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就是阿兰登刚接受任命时人人都奚落他，说他不配。阿兰登却用自己实力证明了即使他没有特殊的天赋，他后天的努力也配得上“大将军”之名。

“城主……”

回忆起阿兰登连曾经奚落过自己、欺负过自己的人都保护、都帮助的言行，围绕着顾凌霄与阿兰登落泪的亚人更多了。

“别这样……！”

莱昂看不下去顾凌霄这个样子，准备把顾凌霄从阿兰登的身上拉起来，顾凌霄却通过常舒夜过于敏.感的触觉感应到了阿兰登心口的微微一跳。

顾凌霄连忙去试阿兰登颈上的脉搏，当她的手指贴上阿兰登的肌肤，阿兰登也像是被惊醒了那样浑身一颤，跟着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乍看上去有些像不起眼的褐色，被光线一照却会像融化的蜂蜜一般有着淡淡的金。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顾凌霄似乎在其中看到了灼.热的感情、像有实质的热切、些许的安心、得来不易的满足，还有……难以掩饰的渴望。

也是，倒映在阿兰登眼中的她是“常舒夜”。他以为自己是大难不死和常舒夜再度相聚，会有这样的眼神可以理解。

只不过她不是常舒夜本人，阿兰登的渴望她是没法满足了。

“师——”

阿兰登试图抓住站起的顾凌霄，人却是摇晃了一下又跌回到了地上。

“你怎么这么胡来！刚醒来的人不要做过于剧烈的动作！”

顾凌霄有听到阿兰登短促地喊了一声，只不过没等她去分辨阿兰登那一声喊的是什么内容莱昂的怒吼就响了起来：“拿自己的身体乱来，又是挡箭又是撞塔，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你知不知道损失‘大将军’对我们星湖来说意味着什么！”

莱昂的指责劈头盖脑，长着耳朵的人却都能听出他言语之中对于阿兰登的关心。人人都笑这位城主的辅佐官是个死傲娇，对着死里逃生的战友连句好听的人话都不会说，也不知道方才是谁眼眶里还有泪水打转。

“抱、抱歉……”

阿兰登尴尬地道歉，这道歉却引来了莱昂更加激烈的指责：“谁要你的抱歉！有道歉的时间还不如反省一下你那满是肌肉的脑瓜里为什么没有战略性撤退这种内容！”

“好了好了，冷静一下辅佐官阁下。我可不想我重要的大将军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却觉得这样子还不如一命呜呼来得好。”

也只有顾凌霄才能拉得回莱昂这匹脱缰野马……不，是这只气性大得很的家猫。听到顾凌霄的调停声，莱昂喉中一哽，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

假装清嗓子咳嗽了几声，莱昂沉声道：“是我失态了。”说罢还用眼刀又狠狠剜了阿兰登一眼。

阿兰登并没有看莱昂，他只是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望着顾凌霄。

顾凌霄很少会沉浸在某种情绪里。既然阿兰登又活了过来，她便不再专注于阿兰登，而是转头去吩咐其他亚人如何行事。

朱理给星湖添的麻烦真不算小。她的军队擅长从空中进行投掷突袭，攻打星湖时当然也毫无例外地朝着地面大肆使用投掷攻击。这使得星湖整个城市都受损严重，民居不用说，各种公共设施乃至路面都破损得厉害。

光是清理掉城市各处掉落的投掷物就得花星湖人十天到半个月的时间，无论是水管还是下水道这样的公众设施对星湖人的日常生活来说又都是必要的，在民居修好之前房屋破损的星湖人还只能露宿……每一件事情都很紧急，都需要放在第一位来处理。要修复的东西又太多太杂，星湖没有半年十个月的安稳日子是别想过回之前的生活了。

但屋漏必定偏逢连夜雨。朱理不是第一个来攻打星湖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夹在蜂巢与帝国之间的星湖除非能飞天遁地，否则下一个侵略者的铁蹄必定踏碎星湖残存地最后一点生机。

“真、真要这么做……？”

戴着单片眼镜的莱昂咽了口唾沫，满脸写着心慌。

“方法不是你告诉我的？”

顾凌霄反问。

“是我告诉你的……虽然是我告诉你的没错，可——”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顾凌霄说做就做，这么干脆地就来到了星湖的地下遗迹。

星湖的初代城主也不是什么真的认为自己能调停蜂巢与帝国的傻白甜。星湖“中立自由城邦”的.名号仅仅是因为这里的城主既不投靠帝国也不受蜂巢支配，因而被往来于此的人们带着敬意给取的。用星湖初代城主的话来说就是：“被戴了难以摘下的高帽子。”

星湖的初代城主会选择宁肯夹杂蜂巢与帝国之间也要在这个地方定居，还一定要保持独立，那是因为星湖的地底有一片遗迹。

这片遗迹十分的广袤，光是被发掘出的部分就比地表上的星湖要更大。还没被发掘完的部分究竟延伸到哪里就更没人知道了。

根据星湖历代城主所留下的种种机密记录来看，这片遗迹的前身是某个以生物科学为研究中心的科研卫星城。这不奇怪，高科技园区在二十一世纪并不少见。最具代表性、几乎人人都听过的“硅谷”就是其中之一。

常舒夜就是在这片遗迹里被发掘出来的。与她同样被冷冻保存的其他人要么运气不好保存装置已经被破坏，要么因为年纪太大或是身体太弱无法承受细胞复苏的过程在被解冻后直接成为一具尸体。只有常舒夜运气够好苟了下来。

在发觉解冻的常舒夜有即将复苏的迹象之后，莱昂就激动地为常舒夜“安装”了新功能。

——常舒夜没有经过dna改造，本来她的身体是不具备成为亚人司令塔、也就是“女王”的能力的。她一旦从密封的保存装置里出来，光是地表上残存的辐射量以及各种新种细菌就能立刻置她于死地。

为了星湖能有新的领导者，莱昂与老城主都是孤注一掷。

母子二人动用了星湖这么多年来一直只有城主知道、一直被城主所保守的最高机密。他们在常舒夜的身体中植入了纳米机器人。

这些纳米机器人是人类刚开始dna改造时就留下来的产物。古代科技随着战争不断遗失，当今世界上已经没有人会造纳米机器了。星湖地下遗迹里的纳米机器人是用一个少一个，一旦用光了前人留下的财产，星湖所保存的古代科技也不过就是听起来和天方夜谭没什么两样的纸上谈兵。

顾凌霄得知这一切地时候忍不住吐槽莱昂：“你们能为常舒夜装上信号收发器和辐射屏蔽器、细菌适应器，却无法为她修复有缺陷的心脏吗？”

莱昂被顾凌霄这么一槽，顿时满面通红，只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怒道：“我们有什么办法！残留下来的古代科技有哪些又不是我们能选的！”

事实也正是如此。

莱昂和老城主并不是什么科研人员，充其量也不过就是学会了如何操作机器的操作员。不，他们的水平或许比操作员还不如，因为他们没有办法灵活的操纵这些“古代科技”。就跟会按下微波炉开关却不会调整微波炉火力、微波时长还有微波模式的古人一样。

治疗常舒夜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并不在莱昂和老城主能一键搞定的范围内，这对母子甚至就不知道常舒夜的心脏还有问题。他们能顺利给常舒夜打好足以让她在这个新世界里活下去的“补丁”，那纯粹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顾凌霄的另一个疑问也在星湖地下的遗迹里得到了解答——莱昂和老城主只能看懂部分的古代文字。但这些古代文字对于穿越过各种世界，看到过各种时期各种国家的文字的顾凌霄来说不存在难度。反倒因为她穿的上一个世界正好是二十一世纪的世界，这些二十一世纪的文字令她倍感亲切。

顾凌霄的疑问很简单，那就是为什么常舒夜记忆中的老城主并没有亚人的特征，朱理看起来也没有亚人的特征。要说这是巧合也就算了，但顾凌霄并没有在星湖人和朱理带来的翅人里见到女性，也没有见到没有亚人特征的男性。

过多的巧合必定不是巧合，其中一定有什么规律在。顾凌霄问了莱昂，莱昂也说不大清楚。毕竟对于莱昂这个“土著”而言，女性天生就该特别。倒是不愿意服从女性、还把女性当成玩物与资源的帝国人才是难以理解的罪孽生物。

在莱昂与老城主给常舒夜打“补丁”的地方，顾凌霄找到了相关的研究。根据这份研究，顾凌霄能知道的是蜂巢的女性没有亚人特征，而男性必定会出现亚人特征的原因是男女dna从本质上的不同。

女性的染色体是xx，男性是xy。y染色体说白了就是缺了一条“腿”的x染色体，也因此从基因层面来说，y染色体不光体积比x染色体小，还不像x染色体那样完整而强健。

就是这一点小小的差异使得很多家族遗传病要么只出现在男性的身上，要么只出现在女性的身上。且纵观一些民间奇谈，你总能找出一些家族异能只传给女儿或是只传给儿子的例子。所谓“女人阴气重容易见鬼”、“女人第六感特别准”之类的说法也可以引申为女性因为染色体更完整所以比男性多了一根“天线”，能接收到男性难以接收到的电波。又或是女性本能中比男性多了一种洞察事物的能力，女性拥有男性所没有的对其他维度、甚至是更高维度世界的探知能力。

跳过这些，单说亚人特征有无的结论：男性因为y染色体所以受植入dna的影响更大。如果是女性，亚人特征会呈隐性。如果是男性，则亚人特征呈显性。女性无论母女都不会有亚人特征，男性则带有父系的亚人特征。

顾凌霄没有从事过基因的研究，她不确定这种结果是人为制造的还是出自于大自然的一时兴起。在大部分的古代科技以及相关科技研究报告都缺失、遗落的状况下，她也没办法再继续追溯这些科学问题了。

再说这充其量不过是她个人的小小疑惑，她光是知道结论好奇心就已经满足了。

“那我要开始了。”

顾凌霄的话让莱昂又“咕噜”地咽了口口水。说实话这一刻他压根不清楚自己告诉顾凌霄星湖的地下遗迹其实是能动的是对还是错。

对，星湖的地下遗迹理论上是可动式的。这大概也是为了避免被战乱或是污染波及所作出的布置吧。只可惜这布置还没用上这卫星城就因为地壳变动被埋进了地下。

星湖一代又一代的城主都很执着于提升蛤.蟆油的品质。外界以为这是因为星湖穷困潦倒又地方狭窄，没别的资源可以利用了，只能抓着丑蛤.蟆这根救命稻草。唯有星湖的城主们才知道她们一代又一代不停提纯、升级的顶级最高级蛤.蟆油并没用在她们自己的居室里，而是被运往了星湖的地下，等着终有一日被注入地下遗迹的能源槽里。

根据莱昂的说法，历代星湖城主所积攒下来的蛤.蟆油早在二十年前就大大地超过了启动地下遗迹的标准。但城主们选择不启动星湖的地下遗迹那是因为一旦启动了地下遗迹，地下遗迹的存在就曝光了。再者也没人能保证地下遗迹被启动，地下遗迹内的古代科技不会被巨大的震动所损毁。

自诩没有办法守住遗迹，守住遗迹中的古代科技，一代代的星湖城主就这样放弃了启动遗迹的机会。这倒是让顾凌霄捡了个现，谁让她压根就不在意一如腐朽亡骸的遗迹，只在乎活生生的星湖人的性命呢？

虽然遗迹的曝光会为星湖引来新的敌人，可就算不启动遗迹星湖也不过是在原地坐以待毙。与其这样那倒不如让星湖长出腿来先跑一步，起码前头还有一个出云等着顾凌霄去接收。

“抓稳了。”

轰隆声中顾凌霄提醒莱昂。她没让阿兰登同自己还有莱昂一起来地下遗迹就是因为她事先提醒过阿兰登待会儿可能会有很严重的地震，要阿兰登留在地面上安抚住众人，不要让任何人因为恐慌闹出不必要的麻烦。

地震的这一刻，阿兰登面露复杂。他微微失笑着呢喃上一句：“师姐还是师姐……”又在没听清他说些什么的旁人出声询问他时大声指示道：“不要害怕！地震只是暂时的！城主会护佑我们！我们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