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下学期的课程结束之后,我就进了‘表哥’你的公司, 这一点你承认吧?”
顾凌霄说起话来轻描淡写, 卜建刚却隐隐有种恐慌的感觉。他的生存本能正在疯狂发出警报, 告诉他他或许惹了不该惹的人, 而这后果很可能是他没办法承受得起的……
然而箭在弦上已经是不得不发。即便卜建刚现在才想起自己承受不了惹怒顾凌霄的后果,真要想谈也应该是和顾凌霄两个人单独一谈,省得家丑外扬到时候两个人都下不了台。
偏偏他把那调解节目的摄制组给喊了过来,如枪口一般黑洞洞的镜头之下, 他的仓惶与后悔无所遁形。他要是再敢临时变卦不让人家摄制组帮助调解、顺便拍摄节目, 他立刻就会上地方电视台的黑名单。
如此一来他想利用摄制组和地方电视台来给顾凌霄施压的事情可就打了水漂, 要命的是如果顾凌霄不受他的威胁影响, 依旧是不服软, 那他不但没法从顾凌霄这里讨要到一分钱,还失去了电视台与摄制组的信任, 之后再想借助媒体的力量会变得更为艰难, 信用程度也会大打折扣。
思忖到此, 卜建刚一咬舌头便痛下决心:不管这么多了!横竖他早就已经得罪了表妹于苒苒, 现在再多得罪她一些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能从于苒苒那里拿到钱……那就当这笔钱是他们亲戚关系的买断费好了!
“我承认,可这又怎么样!?”
“没怎么样, 只是请‘表哥’确认下我的入职时间罢了。”
见顾凌霄与卜建刚正面对峙,设施组连忙兵分两路一组人拿着摄像机对着卜建刚的脑袋与脸孔一百八十度拍个不停,另一组也围绕在顾凌霄的身边将她所有细微的表情变化都纳入镜头之中。
“我的母校阳城理工大学向来是八月初进入期末考试周。我读的室内装饰设计专业是最后结束期末考的专业,也是学校里最晚放假的专业。我还记得我是八月十六日进入‘表哥’你的公司的,因为‘表哥’你们公司每月的发薪日是每个月的五号, 那个月你却是到了十六号、也就是我进公司的那一天才将将把工资发完。”
……有这么一回事吗?卜建刚的脑袋上渗出了一层热汗。
他的公司裕馨设计经常会出现拖延工资的事情。不少员工都是受不了说好每月五号发工资,结果十五号、甚至二十五号才拿得到工资这种事情。但也有不少刚毕业、还有大四出来社会实习的员工是为了拿到上一个月的工资,所以硬逼着自己待下去,待到拿到工资为止。结果等工资发下来,要么是月中,惨一点已经是月底。想着不如再干几天再拿一个月工资,这些经济不独立、没有存款的员工也就这么待了下来。
卜建刚拖欠工资的次数太多,以至于他根本记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拖欠了哪一笔工资,拖欠的是谁的工资。顾凌霄的话他没法反驳,因为那就是裕馨设计的常有的情况。
“于是到了九月五日的发薪日,‘表哥’你并没有给我发薪。到了十月,等我拿到自己的第一份薪水,我发觉其中没有我八月份的工资,于是去请教你。你说这是因为我八月中旬才入职,八月三十一号和九月一号又请了假的缘故。‘没做满一个月却发一个月的工资,这是对其他人的不公平。’‘表哥’你的原话我有复述错吗?”
顾凌霄之所以能说出这些细节,那是因为当时于苒苒是第一次出外工作,跃跃欲试的她早就期待着拿到自己亲手赚来的第一桶金,想收获那种付出劳动就有回报的快乐。结果到了发薪日没她的份儿,她还以为自己的工资是不是要晚两天发。
到了九月底,于苒苒的第一份薪水还是没发现来。于苒苒自我安慰说兴许是十几、二十天的工资不好算,自己上个月的工资会并到下一次发薪日一起算也没毛病。好的,到了十月底,工作了两个月的于苒苒终于拿到自己的第一份薪水了,却发觉这薪水不光没有她刚来的那一个月的薪水,还只有正式工资的百分之五十。
于苒苒去问卜建刚,却被卜建刚训斥了一顿。卜建刚说于苒苒太不懂事,又说实习期谁都要吃点亏的。只想着拿钱不做事的人十年后还是在原地踏步拿着最低的那点工资,不问得失的人则在一次次磋磨中不断变强,成为老板面前的红人,拥有更多的上升渠道。他虽然是于苒苒的亲戚,但不会因公废私,他这是在好好的培养于苒苒成为一个独立自主的社会人。
至于那没有薪水的十几、二十天以及和说好的不一样的工资,卜建刚告诉于苒苒她是在实习,实习期本来就只能拿正式工百分之五十的工资,也没有其他任何的补贴。承诺过的五险一金会有的,但要在于苒苒实习三个月、工作业绩达标转正之后才会给她办理。
卜建刚的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那就是于苒苒“不懂事”。于苒苒为自己的“不懂事”而愧疚不已、羞耻难当,这一段记忆也就跟附骨之疽一样成了于苒苒的一块心病,深深地根植在了于苒苒的心里。
于苒苒后来非常不适应职场,因为生怕别人觉得她“不懂事”,她不但在职场人际关系中畏首畏尾,在自己的利益受损了之后也不懂得出言询问以止损……过度的心理压力之下,于苒苒的身体状况更加糟糕,很多工作只能做上一、两个月就不得不辞职。可以说于苒苒事业失败,她这段在裕馨设计工作的记忆可谓是居功至伟。
精炼浓缩但慷锵有力地将卜建刚以前给于苒苒画饼,又不断压榨于苒苒,直至于苒苒身心崩溃的事情缓缓讲出,顾凌霄并没有情绪崩溃地辱骂卜建刚,也没有夹杂自己主观地表达自己对卜建刚的嫌恶,更没有哭诉于苒苒被卜建刚压榨得有多惨。
她只是冷然地进行着叙述,让镜头那边的人去自己思考、自己感受、自己下结论。只不过她的每一个眼神都带着开刃刀剑般的锐光,将卜建刚的虚伪与谎言一块块地削落。
“……直到我从裕馨设计辞职,我依旧没有五险一金。说五险一金难办,需要慢慢办的‘表哥’,请问你现在为裕馨设计的多少位员工缴纳了五险一金?”
卜建刚像是被抽了筋一样浑身抽搐几下,小腿一软就坐到了地上,嘴巴还无声开阖着,额上汗水横流。
顾凌霄双手抱胸,以俯视的姿态对着卜建刚道:“卜先生,我最后叫你一次‘表哥’。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没有以违反劳动法起诉你是因为我爸妈觉得一家人不该做得这么绝,大家亲里亲戚的,撕破脸岂不是等老了之后连个走亲戚的对象都没有了?还有,请你不要继续打扰我的爸妈。凌晨两、三点还给我爸妈打骚扰电话,凌晨四、五点还发短信给我爸妈,要挟我爸妈说不借你钱你就自.焚在我家或是我公司门口。”
看着卜建刚青灰成一片的脸,顾凌霄最后补上一刀:“我爸妈并没有把你打骚扰电话和发.骚扰短信的事情告诉我。在我发现我爸妈的隐瞒之后,我第一时间就想打电话报警。但我爸妈依旧阻止了我。卜先生,我尊重我爸妈的意思,不起诉你也不对警方报警。可这不代表你在道德绑架我,并对我做出威胁行为后我不会反击。你所有的骚扰电话以及骚扰短信我都已经进行了收集,并且妥善保存了起来。”
“如果卜先生您还打算对我还有我的家人做些什么,我不介意拿起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以及家人。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
说罢顾凌霄瞥向了对着自己疯狂拍摄的镜头,她道:“以上所有我不希望看到任何剪辑。但凡节目播出时我的话少了一个字,我都会以诽谤以及恶意引导公众的罪名将节目组的诸位告上法庭。”
“毕竟诸位一不是我的亲戚,二与我也不是朋友。我家的爸妈也不会为诸位求情。”
顾凌霄说完重新拉开了车门,在满头是汗的摄制组的注视之下,她坐进了车里。
“等等!等等苒苒!!”
卜建刚不死心地在地上爬了几下,飞扑过来就摔在了顾凌霄的脚下。他跟疯了似的抱住顾凌霄的双脚,试图把顾凌霄扯下车来。
“求你了!算我求你了苒苒!哪怕表哥以前再对不起你,你也不该这样惩罚我啊!你有父母,表哥也有啊!表哥要是再还不上钱,表哥就要被高利贷给打死了!你想想表哥要是出点什么事情,表哥的父母会有多伤心!表哥这上有老下有小的,表哥的孩子和老婆还在等着表哥拿钱回去呢……!!”
是她的话说得不够清楚,还是她的做派不够强硬?顾凌霄微微皱眉,实在没想到事到如此卜建刚还能像块狗皮膏药那样黏自己脚上。
“那你的意思是因为我是你表妹,所以我穷时活该被你压榨,富时活该为你养爸妈和你老婆孩子?”
将脚从鞋子里抽出来,顾凌霄干脆也不要自己这双十来万的高跟鞋了。
抱着顾凌霄高跟鞋的卜建刚没想到顾凌霄会来这么一下,顿时摔在车下,整个脸都怼在了顾凌霄的高跟鞋上,连鼻血都流了出来。
像是因为见了血而被激发出了凶性,卜建刚怒吼一声,丢下顾凌霄的鞋子站起来就要去抓车里的顾凌霄。
“十几万的包包你可以拿出几十个来随便送人!拿几十个十几万包包的钱来周济一下你亲表哥又怎么了!?你做人不能这么没有良心啊于苒苒!!!”
“你给我放手!我已经报警了!”
刚才在一旁打了110的霍一航一把就将卜建刚从车里扯了出来,也不顾手里的手机还是通话状态。
被霍一航抓住的卜建刚奋力挣扎,已经是不顾一切红了眼——他就不明白了,一般人不都喜欢息事宁人?怎么这于苒苒就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帮帮他明明很容易!
“于苒苒!你资产超过百亿!表哥只想要你帮我还两百万!就两百万!表哥什么面子什么尊严统统不要了!跪地给你磕头!只求你帮我一把!帮我度过这个难关!”
车里的顾凌霄笑了。她是被面前这不要脸到极致的男人给气笑了的。
“你的面子尊严也值两百万?”
卜建刚眼睛里那悲壮的热泪流了出来,在镜头里煽情极了,看在顾凌霄眼里却只是平添厌恶。
“可、可……可你、我、不是、我……”
卜建刚结巴半天也找不到能反驳顾凌霄的话,他只能像条癞皮狗那样趴在地上哀哀呻.吟:“你、你帮帮我又怎么样?这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对,举手之劳。”
顾凌霄颔首,笑容明艳极了。
“可我不愿意。”
关上车门,顾凌霄升起了车窗。新款的劳斯莱斯幻影旋即开走,众人在这一刻鸦雀无声。
先前还有不少围观群众觉得顾凌霄真的好残忍,就算她表哥对她再坏,那也是她亲表哥。再说她表哥对她不好对她来说也是一种磨砺啊!要不是因为她表哥以前刁难她、折磨她,她现在又怎么可能这么富有?
等回过神来众人才一拍脑瓜子,匆匆想起:于苒苒有钱可不是因为她被表哥压榨折磨后突然就跟玛丽苏电视剧一样被上了加强buff,然后所向披靡靠着男人的裙带关系爬上了女首富的位置。
于苒苒之所以能逆袭能成功……那完全是因为她家里运气好中了彩票啊!这和她之前的职场经历有个毛线关系?
想想看,这要是一个没能中三亿四千万彩票的家庭,被表哥欺骗压榨还搞出职场ptsd的年轻姑娘能逆袭吗?显然不可能。
于苒苒表哥做的那些事情对她而言算是锻炼吗?或许只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才会说“是”吧。而对于遭受了折磨的于苒苒本人而言,那不过是把她往悬崖边儿上逼的洪水猛兽罢了。
顾凌霄走了,卜建刚也被赶来的保全控制住了。霍一航带着调节节目的摄制组进了秘书办公室,要摄制组集体签署一份保证不会恶意丑化、矮化顾凌霄形象的协议。之后派出所的警员也到了,卜建刚就被警方给带走了。
顾凌霄有自己的私人飞机却没有自己专用的机场。要乘飞机他还是得到阳城机场去。
好在因为是私人飞机,顾凌霄什么时候到机场就能什么时候登机。登机时也只需要经过简单的安检,且不需要什么手续。
霍一航为顾凌霄挑选好的经纪公司在s国,从华国到s国直飞需要十五个小时。即便因为是私人飞机,航行时间能进一步缩短,顾凌霄从阳城到s国还是需要起码十二个小时。
十二个小时的时间对顾凌霄而言并不算长。她在机上处理着工作,不一会儿六个小时就过去了。
吃了晚餐,又喝了几杯香槟。欣赏了一会儿飞机上的夜景之后,顾凌霄决定小睡一会儿。
可惜顾凌霄这一觉并没能直接让她睡到s国。
——s国与a国还有b国接壤。想要到s国,途中需要经过a国。然而a国突然发生政变,整个国家所有航线全数封闭。一旦有未经批准的飞机经过a国的领空,或是试图穿越a国的领空,立刻就会被a国的军队击落。
如果事前知道a国会成为如此危险的战场,顾凌霄私人飞机的驾驶员当然不会选择往a国的领空经过。
无奈顾凌霄是从华国直飞s国,中间并没有在其他城市逗留,飞机也没有加过油。现在飞机如果选择绕过a国领空,燃料就不够用了。而且最要命的一点是顾凌霄的私人飞机已经飞到了a国的边境线上,相当于已经与a国的领空接触。哪怕飞机直接掉头,也很有可能引起地面上军队的过度反应,被安上“可疑”的罪名而被击落下来。
如此这般,当顾凌霄被机组服务人员唤醒之后,等着她的就是二选一的决断:要么让飞机继续在a国边境上空盘旋,联系当地的政权,争取通行。要么让飞机直接降落在a国的边境线上,然后徒步去找当地政权交涉,争取通行。又或者是换乘陆上用的交通工具,从b国移动到s国。
前者的优点是只要拿到通行立刻就可以飞走,缺点是很有可能耗空了燃料也没法争取到通行。后者……
a国除了接壤s国,还同时接壤b国。顾凌霄的私人飞机现在就卡在a过与b国的接壤处。a国正在政变,显然四处都是枪林弹雨,说不上安全。可a国旁边的b国也好不到哪里去。
b国曾经为了发展,和s国签订过农贸合约。这个农贸合约表面上看起来是b国老实发展农业,s国就会收购b国所产的各种农作物。相当于b国种了蔬菜水果和粮食不愁没有销路。这样好的农贸合约当然不可能只对b国有利,所以合约也规定b国只能将农作物贩卖给s国。相当于双方互利互惠又互有制约。
这样的合约看起来公平,所以b国和s国的合约一签就是两百年。
不料s国在签订完合约之后就开始慢慢压低b国出产的农作物的价格。b国被迫以最低廉的价格向s国卖出品质最好的农作物。
但农作物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农作物是需要成本的,种子、水源、肥料、人力……种种成本加起来,b国农作物的成本竟是比b国农作物被收购的价格要高上两到三倍、有时候甚至是四到五倍。
这么一来b国完全沦为倒贴给s国钱的s国粮仓。偏偏b国完全不敢撕毁和s国的条约。因为s国是世界超一流水平的先进大国,连武器都不必动用,只需要发动经济制裁就能轻易碾死小小一个b国。
如此情况苟延残喘的b国里又有谁还愿意务农呢?于是b国的农民开始种绝对能赚钱,还不必算作农作物的作物……
对,没错,b国成了毒.品原材料的生产大国。整一个b国全靠毒.品来过活。
这里看起来比正在荷枪实弹地打内战的a国要安全一点点,可真的也就是那么一点点。
前有狼后有虎,顾凌霄被迫二择一,光是看着她思忖,飞机上的机组人员就已经充满了窒息感——他们都庆幸自己不是做决定的那个人。
“降落吧。”
“我们从b国进入s国。”
顾凌霄说罢机组人员都松了一口气,也都又把心给高高地提了起来。
顾凌霄明白面有难色的众人都在怕些什么。但她不会更改自己的决定。
b国确实很危险,可怎么说都比a国强。a国那边子.弹乱飞,炸.弹乱炸,哪怕只是留在原地也很有可能被波及到。那边的政权彼此正在争夺,无论是去与哪一方政权交涉都不能保证这方政权给出的承诺其他方也愿意承认。更何况现在那些政权都在忙着打击对方,谁又会在这忙乱的时刻愿意接待她们这一行从遥远东方来的异国人呢?她们这一飞机的人没被当成奸细探子就已经不错了。
相比之下,b国虽然毒枭与国家政权的摩擦日益激烈,普通人也难免遭到波及。但还不至于时时刻刻都有子弹在空中乱飞。如果足够小心谨慎,并且拿捏好与人交涉的分寸,未尝不能全身而退。
至于私人飞机……算了,权当舍财免灾好了。放在边境上无论b国还是a国想要都随他们拿去,保证这一飞机的人的生命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去与b国边境的机场联系,请他们允许我们迫降。同时也联系b国政府,请他们派人过来保护我们。如果对方拒绝保护我们,那么最起码请他们给我们送一个向导过来。至于报酬,我活着什么都好说。但如果我落入毒枭的手里,那不管是他们还是毒枭都别想拿到我性命之外的东西。”
顾凌霄指示完机组成员,自己先去换下.身上的荷叶边蚕丝衬衫与a字裙。把长发给绑成了不会妨碍视野的高马尾,高跟鞋也换成了运动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