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李皓还有轻微的呼吸，青烛只怕当场就要把李皓推进芦苇丛中当没看见他了。但李皓人还活着, 青烛再把他推回水中, 那杀了李皓的就相当于是青烛。所以尽管青烛一百二十万分的不愿, 他还是捞起了李皓。

李皓迷迷糊糊地醒来时已经在一处半破的旧庙之中。青烛正在一旁烧火, 而他冰冷的身体也被烤得有了一丝暖意。

“二、二哥……”

但见青烛的背影，李皓只当那是自己可靠的二哥李复。他的眼泪瞬间汹涌而出，濡湿了他的面庞。但当青烛因为听到声音而转过身来，李皓的错觉瞬间土崩瓦解。

“你……你是那、小、小和尚……”

声音嘶哑如老妪, 目标泥塑的李皓努力转动着自己那因为高烧而变得迟钝的头脑。

对了……那夜, 为了让他能跑, 二哥已经——

李笑挣扎都没能挣扎一下就死在了刺客手下, 李皓一只眼睛中了箭, 血流不止又恐慌至极。三兄妹中最有机会逃出生天的李复却没丢下弟弟妹妹自己带着护卫逃走。

护卫李复三兄妹的护卫连同暗卫也不过三十几人，安林镇中包围他们的兵力却是有近千人。哪怕李皓功夫不错, 李复头脑明晰, 这种时候也不可能插上翅膀飞出去。

李复略一思忖就下了决定。他当下便亲自动手给李皓拔了箭……左右被箭射穿的眼球也不能用了, 李笑便连着李皓的右眼也一并给弟弟摘除了去。李皓给疼得差点连塞入口中的布条都给咽进喉咙里去, 后来被护卫暗卫带着跑的时候压根儿没有力气喊一声：“不！”

李复自己则在弟弟走后带着剩下的护卫们大肆挑寡追杀他们三兄妹的士兵，左突右冲试图突出重围。

——比起瞎了一只眼睛又暴躁无脑的三皇子来, 深谋远虑又全尾全须的二皇子自然更有威胁。铲除二皇子的功劳也比抓到三皇子的功劳大。只要是带着脑子的人都会权衡利弊，而不出所料，超过九成的士兵都去追杀二皇子了。

李复正是因为预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选择自己当饵。

今日他若不做这饵，他和三弟李皓都逃不出去, 只能枉死镇上。他若去做饵，追兵光顾着追他就会对他那眼睛中了一箭的三弟大意，他三弟指不定就能觑见空隙逃走。

“三弟，来日可得给二哥四妹……还有大哥报仇啊。”

冰山脸的李复人生第一次给弟弟看自己真心实意的笑脸，也是最后一次。李皓不光来不及问“为什么这里会冒出大哥的.名字？”，他甚至没有机会与二哥道一声别便与二哥永诀。

想了这些的李皓将自己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握成拳的手上青筋暴跳不止。

青烛看了一眼这样的李皓，又转过头去拨弄那堆篝火。

“你知道是谁在追杀你吗？”

青烛的问题让李皓心中一痛。说实话其实他一点儿都不想知道自己的二哥与四妹之死是谁造成的。可是他在护卫的掩护下逃出安林镇的时候，暗卫中分明出了反水的背叛者。

能渗透进皇室护卫中的人屈指可数，能渗进暗卫中的人就更少了。要是可以，李皓倒是想要装作没有发现那个试图置自己与二哥四妹于死地的人是谁。可惜，他也不是傻瓜，结合他离京前的种种迹象与那反水暗卫的来历，他已经推倒出了那个他最不愿相信的.名字。

青烛见李皓不说话，也不逼他。他只把煎好的药倒进洗干净的破碗里，然后把那又黑又苦又浓又稠的药汁递到了李皓的面前。监督着李皓将那散发着臭味的药汁一饮而尽。

“我若说我与你有同样的仇敌，你信么？”

青烛的话让李皓用带着敌意的视线看了过来：“……什么意思？”

“我名为青烛，因为我生下来的那天，我母妃与我皇姐所居住的凤鸣宫燃了起来，我也差点儿被烧死。那天的凤鸣宫远远看上去，就像是在黑夜中燃烧的蜡烛。”

“之所以是‘青烛’而不是‘红烛’则是因为点燃凤鸣宫的语气说是火焰，不如说是人心中的恶念。而红为正，青为邪。”

李皓悚然一惊，只觉耳朵里都嗡嗡作响：“你胡说！！你怎么可能会是……！会是仙贵妃的儿子！仙贵妃三年前死于凤鸣宫走水！哪怕她的儿子还活着，那孩子至多也不过虚岁四岁！虚岁四岁的孩子哪儿能长成你这样！？你这骗子！妖僧！”

偏头躲过李皓砸来的破碗，青烛冷笑片刻，嘲讽道：“说来当时你们这些人也管我母妃叫‘妖妃’，管我皇姐叫‘妖物’。”

瞳孔一缩，李皓再看向青烛时整张脸已经变得扭曲不已。

……对了，那个仙贵妃确实是有不似人力的神通。安贞私下里也被传有沟通禽.兽之能。以前他只当这些神神怪怪的传闻全是母后与太后因为见不惯倾城绝色的仙贵妃而刻意编造、好拿去攻坚仙贵妃的谣言。若这些不是谣言而是真的——

“你要怎么证明你就是那个仙贵妃的孩子……？”

“我不必向你证明。倒是你要想活命，最好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值得我救你。”

“可别让我无聊。毕竟我不是真正的出家人，也没有大慈大悲的好心肠。昨日我能顺手救你，今日我也能杀了你、让你曝尸荒野，或是把你的人头贱卖上几文钱，让别人提着你的人头去请赏。”

青烛冷然一笑，李皓只觉背上一股沉重的压力狠狠地压了下来。他总算意识到：私驿里那个看起来温和无害的小沙弥不过是个假象。面前这个冷眼下瞰的清俊少年才是青烛其人的真身。

远在紫曜神君的洞府之中，顾凌霄在紫曜神君的膝上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不得不说紫曜神君的适应力确实厉害，不过就这么一小段时间，他先是学会了给她做无盐猫饭，跟着又学会了给她梳毛。现在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果然是跟着神仙就有神仙日子过啊。

两只橘猫跑了过来。一只的毛色像老虎，是橘白相间的条纹猫，另一只则像是毛上晕开了糖醋汁，身上是偏黄色的圆斑。原来是右弼和左弼。

“上仙，琼池已准备好了。”

被变成背着拂尘的猫也不怎么生气的左弼道。他很习惯地学着顾凌霄，用自己的尾巴圈住了自己的小爪爪。

右弼呲了呲牙，只觉得自家主人真是没志气极了——他居然对一只平平无奇的白猫言听计从！白猫想要什么他就给它什么！甚至白猫在得知自家主人的洞府里有能帮助精怪化形的琼池之后还厚着脸皮向主人要求使用琼池！

它知不知道琼池用一次要耗费多少的天材地宝！？要消耗自家主人多少年的修为？好吧它可以不知道，但他家主人呢？他家主人明知让一直非精非怪的凡猫用瑶池化形一次要消耗掉多少的天材地宝，与他数百年的修为，在听白猫说它可以让他吸肚皮之后他家主人居然就应允了？

以前他因为紫曜神君是他的主人而不敢这么想，现在他敢直言：紫曜神君怕不是个傻子！吸多了猫肚皮以至于大脑里全是猫毛团的大傻子！！

“凌霄，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要化形？”

抱着顾凌霄来到琼池边上的紫曜神君忧伤又担心地望着顾凌霄。他忧伤是因为顾凌霄一旦进了琼池，在她化好形之前她都不可以从琼池里出来。这就是说他要好长时间见不到他亲爱的毛茸茸版凌霄了。

当然他试图阻止凌霄进入琼池绝对不是因为他暂时吸不到凌霄会很悲伤，凌霄化形成.人之后或许就不会回到毛茸茸的模样给他吸了。真的不是！

他是怕凌霄受不住这化形之苦，所以才满怀担忧的。

所谓化形之术就是让精怪脱离原本的外表，转换为自己理想中的形态的秘术。这种秘术除了需要极多的天材地宝，还需要有人催动修为，用自己的修为熬化诸多的天材地宝。

但这些都不是化形之术最难让人承受的部分。

化形化形，那便是要脱胎换骨，重塑肉身。这等于要把原来的身体给一寸寸融化到天材地宝熬成的汁液里，在依靠自己的意志，重新把化了的身体给组合成新的模样。可想而知进入琼池的每时每刻，试图化形的精怪都会遭受全身心全方位的痛苦。这种痛苦比千刀万剐还要难忍，因为这是将整个肉身磋磨成齑粉之苦。

但凡意志力有一点薄弱，精神力不够充足，已经化了的肉身就无法再重新聚起。无法重新聚起肉身，那管你是神是仙都得神形俱灭在琼池的药液之中。化形之术已经传承了十几万年，这成功化形的精怪却是屈指可数。也因此天庭的仙人们都当化形之术是一门诱导仙家精怪去自杀的邪法。

要不是顾凌霄以自己的肚皮作为代价想要化形，紫曜神君也不会为她准备好琼池。

“顾凌霄说一不二，永不后悔。”

说罢，顾凌霄从紫曜神君怀里一跃而下，竟是直接跳入了琼池之中。

当初她师尊以将她扔入三千小世界中为威胁，要她飞升成仙。她当着众多同门的面冲着师尊嫣然一笑，跟着自己转身就投向了通往三千小世界的水镜之中。

此时与彼刻，顾凌霄都没有犹豫过。不管用的是自己原本的人身，还是用的捡来的猫身，那纵身一跃之姿都同样果断，同样决然。

紫曜神君只来得及“啊！”了一声，就再也无法在琼池中寻见顾凌霄的身影。充满药汁的琼池已然开始运作。要么顾凌霄成功化形归来，要么顾凌霄自此香消玉殒，神魂无存。

紫曜神君这会儿能做的唯有以修为加持琼池中的药液，并祈祷顾凌霄平平安安，早日化形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