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村作为横断山区精准扶贫的重点项目,其改造已经率先开始。大树村的村民们则因为顾凌霄陆续得到了来自政府的补偿。
当年雷霓的父母还有与他们同厂的工友都是为了保证村子里的厂子能继续运作下去才会主动去清理被山体滑坡冲断的公路的。按照法律规定, 执行企业临时指定或同意的工作, 从事紧急情况下虽未经企业行政指定但与企业有利的工作, 中途出了意外都算是因公死亡。
整个横断山区就只有一所小学, 这所小学的教育水准还低得可以。不光所有科目都是那两、三个支教老师混着教,支教老师们还大多都是真当山区是世外桃源,想来体会下小清新的乡下生活,来了却被这里的贫瘠吓到最多只会待个一年半载的小年轻。这些小年轻平素很少与各村的村民交流, 毕竟横断山区的山民们大多连普通话都讲不大好。而语言这道鸿沟之后还有城里人和山区人的观念差异。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些老师们基本对《劳动保险条例》这样的法律都不怎么熟悉。
大树村的村民们出事之后, 老一辈儿里没有人有这是因公死亡的概念。老人家们只觉得死了的人都是命不好, 不能因此就去跟政府闹, 给国家添负担。稍微上过学的小一辈儿们倒是有点模糊的概念, 但他们不敢去问老师,即便是问了老师的, 从老师那里得来的说法也是模棱两可。
从大树村走出去的成年人倒是有在城市里了解了《劳动保险条例》的。可这些人都已经走出大山了, 又哪里想去为了一个破烂的小村子、一段前尘往事来给自己惹麻烦?再者谁又吃得准该去找什么机构反映当年的事情?官老爷们听了当年的事情是会管一管, 还是会当他们是刺头, 直接把他们连同当年的事情都给抹平了?
基于以上的原因,大树村那一场将九成孩子都变成了孤儿的事故八年来竟无人过问。若不是因为顾凌霄, 若不是因为顾凌霄的直播,只怕到了现在,当年的惨剧仍然没几个人知晓。
既然政府已经表彰了顾凌霄,肯定了顾凌霄的作法,那顾凌霄所穿的雷霓身后的故事自然也引起了政府的注意。写了《明星裴彦欲领养的少女:独猎绿林巨蟒的雷霓》一文, 深度报道了当年惨案的新媒体一举拿到了“年度公众影响力媒体”的奖杯。政府则以官宣的形式表示承认大树村的村民当年是因公而亡,并且愿意承担起抚恤遗族的义务。
政府如此决断,自然是引来一片叫好之声。网络上早就有无数网友觉得大树村的村民们实在是过得太苦了。不断有人自发为大树村募捐。然而大树村的村民们过惯了扣扣索索自给自足的日子,在村子里真的需要帮助的村民都不敢要这种好比大风刮来的钱,觉得拿了这种钱自己下半辈子都得过的心里不踏实。
在外头打工或是定居的原村民们听见了风声有连忙往回赶的,也有得知自己和配偶不在捐助范围中而联络留在村中的父母亲戚的。这些人急于说服家中老人,对着老人就喊:“别人给钱你们就拿着呀!”奈何大树村的老人们好说歹说就是不肯收捐款。
这下子气急败坏跳脚的小辈可不是一个两个。这些小辈里不少人张口就骂老人是蠢猪,还发誓今后再也不管老人,闹着要和老人断绝关系。
结果前头这些跳脚的小辈还没闹完,后头政府就宣布要向大树村的村民发放抚恤金。也不知道那些个当初在电话里指天为誓,誓要与村中老人们断绝关系的小辈们如今会不会想打烂自己那张不会说话的臭嘴。
大树村的村民们万万没想到在自己家人离世八年后,在自个儿一家都已经自认倒霉,不敢去奢望能得到抚恤的现在,这天大一个馅饼儿就砸到了自己一家的头上。抚恤金与捐赠善款还不一样,前者是劳动应得,后者则是承了别人的好意,用着别人的善心,到底是欠了人人情的。
只不过不管是抚恤金还是捐款,逝者已矣,天大的馅饼儿对大树村的村民而言也不过是家里亲人的血馒头。这血馒头换不回村民们失去的家人,也没法弥补这八年来每一个家庭里产生的裂痕。
然而人总是要向前看、往前走的。不管是为了家中还未成年、还不成熟的孩子们,还是为了看清小辈们贪婪脸嘴的自己,哪怕抚恤金在大树村的村民们看来是亲人留下的血馒头,他们也会心怀感激地和着泪水咽下去。
有顾凌霄这个被夸成一朵鲜花的“英雄”在,也因为大树村的惨案确实牵动了亿万网友的心,政府给大树村村民的抚恤金相当可观。
政府没有用八年前厂子里给工人们的月工资来作为抚恤金的基数,而是用了现在已经涨了不少的工人平均工资来当抚恤金基数。加上被留下的遗孤要么是老人,要么是孩子,抚恤金又往上翻了百分之二、三十。像雷霓这样双亲皆无、家人不存、还是独生子女的遗孤则得到了百分之一百八十的一次性抚恤金。
即便顾凌霄不接着做metuber,不接广告也不接代言,光是这笔抚恤金也足够她上完高中大学。但顾凌霄并不打算动用这笔抚恤金。外人只道是顾凌霄赚得多,不差这九牛一毛。实际顾凌霄是想把这笔钱用在雷父雷母的身上,以慰他们在天之灵。
大树村的村民们本就感谢顾凌霄为闭塞的大树村撕开了个能让小辈们往外走的口子,政府发下抚恤金这天,几个老人当场就要给顾凌霄跪下磕头。
他们本以为自己贫瘠困苦的一辈子就要结束在大树村这么个山沟沟里,他们永远没有出去的机会了,小辈们也不会乐意他们出去,却没想到到了晚年,因为这笔抚恤金,不管是在外头多少年没回家的小辈都跑回了家中,还希望能把他们接到城市里去住。
顾凌霄不喜欢这些老人们势利眼的小辈,她没少叮嘱老人们自己看好自己的财物,不想给的,一个子儿都不要给。
对于那些看清了小辈的贪婪,不愿意与小辈们再有所纠缠的老人,顾凌霄则为他们找了可以安度晚年的老年社区,又帮老人们找了专业可信的理财专家,托管了老人们大部分的财产。让老人们丰衣足食,又不怕自己突然就没有钱用了。
顾凌霄这种做法可是碍了别人财路的。有几家的小辈就上蹿下跳说要去高顾凌霄蛊惑自家老人,窃夺自家财产。
顾凌霄身正不怕影子歪,再者她事前就想到了会有这种麻烦,不差钱的她早早地就为自己雇了一个金牌律师团。因为顾凌霄压根儿就没经手这些老人的财物,又因为抚恤金说白了根本就是顾凌霄出面要来的,顾凌霄非但名声没坏,反倒是又因为这些官司大火了一阵,名声大噪。
在铁一般的事实以及金牌律师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活跃面前,这些个拿官司来威胁顾凌霄的宵小们一个个灰溜溜地败了诉。他们别说从顾凌霄这里抠出亲人拿命换来的钱了,就是诉讼费用和律师费用都要自己去承担,真的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顾凌霄为大树村、为大树村的人做了什么老人们都看在眼里。再见到顾凌霄,一个个都跟膝盖发软似的都朝着顾凌霄跪拜。见老人们一言不合就要跪,连连阻止老人们双膝着地的顾凌霄差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个固定被动技能,叫:“百分之百让人想下跪”。
今日顾凌霄是回大树村来吃“散伙饭”的。
有了抚恤金,大树村的孩子们终于能到外头的正规学校里读书学习了。有了抚恤金,老人们也不用再困在连自来水都不大够用的小山村里了。大树村里很快就热热闹闹地搬空了,对于大伙儿今后天涯一方再难相聚的事情心知肚明,于是大伙儿约着最后吃一顿“散伙饭”,也算是留个纪念。
“敬小霓!”
王阿伯说着给顾凌霄满上。这满上的当然不是酒,而是碳酸饮料。满桌子的人都眼含期待地望着顾凌霄举杯,见顾凌霄这个他们眼中的大明星愿意举起那用了多年寒酸的玻璃杯,成年人们眼中全是感慨与欣喜,孩子们则是如同孺慕英雄一般望着顾凌霄满眼都是星星。
“干!”
把碳酸饮料喝出酒的气势来,顾凌霄喝罢朝着村民们翻转玻璃杯,给他们看自己喝得涓滴不剩。
“干!!”
老人们和成年人们举杯痛饮自酿的蛇酒,孩子们大口大口地喝着甜甜的饮料。大家伙儿开开心心地吃着家常小炒菜,气氛一片热烈。
这满桌子的人里,唯独缺了一个崔婷婷。
崔婷婷不是不愿意来,也不是没脸来,她是想但没法来。
要知道今天来和顾凌霄一起吃“散伙饭”的人,那是早就出了村子的张三李四王麻子都带着自己从来没回过乡下老家的孩子来了,唯独一个崔婷婷,她明明就在村子里从来没出去过,却是无人来知会她一声。
这便罢了。以崔婷婷的脸皮,这点小事屁都不算。她这些天痛定思痛,想着自己和雷霓十几年的交情,还没生下来就在妈妈的肚子里认识了。以往不管自己做什么雷霓都会饶恕自己,还为自己说话,即便这次自己被人在网上揭破了真面目,只要能见到雷霓,自己就能对雷霓当面解释说这是网络上有人陷害自己,然后对雷霓哭诉自己被网络暴力得很可怜,求雷霓帮帮自己。
雷霓心那么软,过去哪怕自己故意摔了她最喜欢的发卡,她也只是掉掉眼泪,并不怪她。她摔了雷霓父母留下的遗物,雷霓真的生气了,她在雷霓面前可怜兮兮地干嚎几声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再说雷霓父母一定没有亡故,所以这也算不上是遗物,雷霓就原谅她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崔婷婷想只要能说动自己的闺蜜,自己就一定能在闺蜜的保护下翻身。和雷霓十几年的相处让她有这个自信。
即便雷霓不原谅她,那崔婷婷也无所谓。她索性就一条道儿走到黑,直接激怒雷霓,用直播让所有人看到雷霓的丑态。
网络上的辱骂算得了什么?村里人的冷嘲热讽算得什么?哪怕挨打她崔婷婷都不怕,甚至她隐隐希望有人真能对她拳脚相加,那样她立刻报警发自拍,马上就能赚一波热度。
崔婷婷想得很好,可以说是前可进,后可退。可惜雷霓已经不在了,死在了她那狠心的一脚之下。顾凌霄披着雷霓的皮是不假,可她终究不是雷霓其人。雷霓可以没有底线地纵容崔婷婷,顾凌霄不会。
当初崔婷婷把事情做得那么绝,不用顾凌霄提,村民们也不会允许崔婷婷在顾凌霄的面前露面。要是真正的雷霓,恐怕不见崔婷婷她会问崔婷婷去了哪里,听到村民不许崔婷婷出来一起吃“散伙饭”,她也会好声好气地说服村民们原谅崔婷婷的“一时糊涂”。
顾凌霄见崔婷婷不在席上,明知崔婷婷不是这么容易善罢甘休的性子,却还是像想不起有崔婷婷这号人物一般不问半个字。
见顾凌霄是如此反应,村民们也放心了。之前崔婷婷死猪不怕开水烫地凑过来,他们怎么劝她赶她都没用,她就是要等着顾凌霄来恶心一把顾凌霄。
见状村民们干脆在顾凌霄回到大树村之前把崔婷婷丢回了厂房的旧宿舍里。还拿钢筋插了门,让崔婷婷出不来。
这会儿顾凌霄与村民们吃到一半,因为兴致正好而拍着手唱起横断山区特有的山歌民谣来,崔婷婷却在宿舍院子里发狂般地锤门尖叫。她那歇斯底里的声音被山里的风融化成隐约的兽叫,传不进小广场上村民们与顾凌霄的耳朵里。
崔婷婷喊了很久,喊到口干舌燥,喊到声带都开始发疼终至裂伤依旧没有人鸟她。她掐着自己的脖子,看着慢慢暗下来的天色,总算感觉到了一丝恐怖以及更多的恐慌。
夜风寒凉,吹在身上就像有锉刀往骨头缝里钻。崔婷婷听着远处飘来的笑闹声,又是嫉妒顾凌霄,又是恨恨地想凭什么自己就要被困在这粪水臭味四溢的破地方。她困兽般游走在院子里,像是被臭味所激怒,一脚踹在了宿舍后方的水泥管道上。
厂房宿舍的大粪坛年久失修,这些年大粪坛中堆积了太多的秽物又无人处理,与粪坛连接在一起的管道因为锈蚀、风化还有日光的暴晒等等原因早就脆得一笔。崔婷婷这一踹,管道直接被她踹出个破碎的洞来。
“噗——!”的一声,跟着就像是大坝上的蚁穴终于溃堤那样,汹涌而出的恶臭伴随着管道破裂的声音朝着崔婷婷就劈头盖脸地喷了上去。
崔婷婷忙不迭地往后狂退,可她两条腿跑得不够快。这堵在管道里氤氲发酵了好几年的浓缩秽物直接把她浇成了个屎人。
崔婷婷颤抖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脸上头上身上的那些东西弄掉好让自己喘气的,她也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回的家怎么把自己弄干净的。她只是不断地哭着拿水往自己身上倒,搓得自己皮肤掉皮还感觉能闻到那股恶心的臭味。
但之前也说过,大树村的自来水就那么一丁点儿。崔婷婷连头发都还没弄干净水龙头里就不出水了。把自己邮购的饮料和没钱之后晾的凉白开统统拿来往身上倒,坐在一地狼藉中的崔婷婷嚎哭不止。
她感觉自己哭了很久很久,久到眼泪都再也挤不出来了。这时候崔婷婷稍微冷静了一点,她出去拿出电脑,连上网络,开始直播。跟着哭诉自己被大树村的村民们囚禁,还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话里话外直指这一切都是顾凌霄指使村民们做的。
如果早前崔婷婷没有诬陷顾凌霄,指不定她现在这幅惨样还真能让不少人心生怜悯,哄得键盘侠们为她攻击顾凌霄呢。
可惜这世上没有什么“如果”。
崔婷婷当初在metube上哭诉顾凌霄差点儿把她谋杀了的时候哭得多惨多憔悴啊?现在再看她哭,再看她凄凄惨惨的模样,谁不是头一个念头就是“鳄鱼的眼泪”呢?
放羊的孩子最后的下场是被狼咬死而无人来救。今后崔婷婷就是哭死在屏幕面前大众也只当她又是在作秀。哪怕她化成了灰,多半也只会得来一句:“拿生命作秀最后把自己作死了。”的评论。
当然这时候的崔婷婷还不知道这些,她也预见不到自己因为诬陷顾凌霄谋杀而上了个人征信系统黑名单。
在未来,因为这个黑名单她将寸步难行。她买不到飞机票、火车票、高快票乃至是大巴票。她在任何国内的电商网站上购物,订单统统会被直接关闭——电商网站的黑名单是直接接驳个人征信系统黑名单的。一旦你在个人征信系统的黑名单中,电商就会拒绝与你交易,以避免被恶意差评,又或是遇上恶意退货退款的专业差评师与钻电商空子的垃圾买家。
metube也封禁了崔婷婷的账号,崔婷婷没有收入,除了父母的抚恤金再没有别的资产。
离开大树村就是寸步难移的过街老鼠,留在大树村不仅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还要日日与贫瘠困苦以及像是看不到头的施工噪音为伴。崔婷婷不到二十岁就发了疯。等大树村被改造成旅游度假景点,她也被送进了县城里唯一一所精神病院里。
在她父母的抚恤金消耗完之前,她都在这所精神病院狭窄肮脏的病房里度过。她自称“雷霓”,说自己被大明星裴彦领养了,还顶着养女的身份正和裴彦偷偷谈恋爱。她和裴彦说好了,以后要给裴彦生一个足球队的宝宝,如果是男宝,她就是豪门阔太,如果是女宝,那就堕了再怀……
护工翻了个大白眼,把电视关了不许崔婷婷再看着电视上的顾凌霄幻想自己是她。顺便把崔婷婷的药递到崔婷婷的嘴边。
这个精神病哪里有一处像人家雷霓小姐姐的?人家小姐姐自己就是豪门,根本不需要别人帮衬,更不需要用自己的骨肉去换什么太太的位置。裴彦追了她好些年倒是真的……不过这种精神病怎么好意思说她是“雷霓”?她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配吗。
“我没病!我不吃药!”
崔婷婷大喊一声,一巴掌打掉了护工手里的药盒。白的粉的黄的药片和蓝的红的胶囊掉了一地,气急的护工再也无法忍受崔婷婷这个脾气差到极点的精神病,抓起地上的药片胶囊就直接往崔婷婷的喉咙里塞。
崔婷婷嚎啕大哭,惊声尖叫。她手舞足蹈地想要抵抗,最终还是像条狗一样被制住,被迫吞下了那些脏污的药片胶囊。
吃完药的崔婷婷重新变得木讷且安静。护工松了一口气,将她关在病房里,反手锁上了门。
灰尘在空气里漂浮,暗色的病房里连阳光都仿佛脱了色。
崔婷婷就这样痴痴呆呆疯疯癫癫地瘫在床上流着口水,继续幻想着自己名叫“雷霓”,自己是大明星的养女,自己还冲破世俗和大明星谈了恋爱,给大明星怀了个男宝……
作者有话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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