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十二个村, 居然全到了!怎么会这样?”
这回, 就连信心满满的陈一志,也不禁担忧起来。
一十二个村, 这可以说是整个交合县,除了县城外,所有的势力了!
尽管这些村落,在行政上都要听从李文柏这个县令的号令,但如果他们同时伸冤, 李文柏一个没处理好,后续带来的影响, 将会非常不好!
“三叔,你们怎么回事?”陈一志看向西高村的里正陈言,询问道。
陈一志本也是西高村人, 而这个里正陈言, 和他也算是远方叔叔,所以他一直叫陈言三叔。
见陈一志看过来, 陈言看了看李文柏, 重新低下头,摇摇头,“小志啊, 你就别问了,你要真还认我这个三叔,等会儿公堂之上,就替三叔说说话!”
“这……”陈一志这回事彻底被搞糊涂了, 看了看陈言,看了看衙门外数不清的村民,又回头看了看李文柏,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要说李文柏真的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惹得这些村民联名喊冤,那陈一志是不信的。
首先李文柏是贺将军看重的心腹,不可能和这帮村民过去去;再者,李文柏才来交合县几天?就算他想干点什么,也得有这个时间才行啊!
李文柏不动声色地瞄了陈一志一眼,见目的已经达到,便点了点头,朗声道:“既然你们有冤情,那几位里正,就随本官进来,升堂吧!至于其余人等,便站在此处,不得喧哗!”
“是!”
见李文柏这样说,众人不约而同地平息下来。
……
正当十二个村的农妇和里正聚集在县衙外的时候,施五庄园里已经收到了相关的消息。
本来正悠闲地靠在貂皮卧榻上吃着美妾递过来的水果的施五,听到了衙门的情况,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十二个村?联名状告李文柏?”施五瞪大一对死鱼眼,一脸的难以置信。
“是的。我也是刚得到的消息,现在那些贱民还聚集在衙门口。”三子回答道。
“她们为什么要状告李文柏?”施五问道。
“好像是……因为那些挖地道的壮丁都被我们藏了起来……她们把账,全都算在了李文柏这个县令的身上。”三子分析道。
“哈哈哈哈……”施五突然笑了起来,“干得好!这帮愚民,这下有李文柏好受的了!”
说完,就要重新躺回卧榻。年纪大了,又肥胖,站着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怎么了?”
见三子还站着不走,施五皱了皱眉,问道。
“有线报,府兵都尉陈一志,也在县衙。”三子说道,眼中带着些许忌惮。
“陈一志?他怎么也在县衙?”
“大清早就有人看到陈一志进了县衙,而且李文柏还亲自在县衙门口迎接,两人好像很亲密!”三子的脸上开始浮现出担忧的神色。
这下施五也收起了笑意,眼珠子不停转着,思索着这几件事的前后关联。
好一会儿,他才摇了摇头,对三子吩咐道:“事情不简单,我不宜过去,你亲自去一趟。不用露面,就在外面看着,若是发现哪里不对,立即回报!”
“是!”三子拱了拱手,转身带上了房门,悄然离去。
……
“啪!”
在惊堂木的敲击声下,李文柏端坐高位,看着堂下的十二个村的里正,高声问道:“诸位里正,原本咆哮公堂,辱骂官员,至少该打二十大板!但是本官念在尔等年老体弱,有兼之有冤情要申诉,故而暂不与尔等追究。若是等会儿发现尔等之冤情不属实,那便不要怪本官不客气了!”
李文柏这一番严酷说辞,让十几个里正惊得颤了颤,忙拜了拜,大声道:“大人,小的们不敢欺瞒上官,小的们是真的有冤情啊!”
“既是如此,那不妨说来听听,是非曲直,自有本官和大齐律法决断!”
先开口的是郑家屯的里正郑平,只见他转过头,指了指衙门口围观的农妇们,“大人可知,为何衙门外站着的,尽是妇孺?却无一个成年男丁?”
“为何?”李文柏心中明白,脸上却装傻充愣,很配合地问道。
“那是因为……因为……大人您……您已经将一十二个村的男丁,尽数抽调征走,服徭役去了。”
郑平话音刚落,堂上便传来惊堂木的敲击声。
“放肆!本官才刚到任交合县,何尝下令征募过徭役?且如今交合县内外,城墙也好,道路也罢,本官都雇了无数百姓帮忙,何必征募什么徭役?简直无稽之谈!”李文柏怒道,表情很是愤慨。
“可……可小的们一十二个村,难道还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自欺欺人不成?”话没说完,郑平已然泣不成声。
其实也不能说郑平演技好,而是私征徭役给郑家屯带来的灾难,作为里正,他是再清楚不过了,此时虽是配合李文柏演戏,但一时触情生情,难免真情流露。
见几人情真意切,不像是骗人,李文柏犹豫了一下,便吩咐一旁恭候的文书钱楷,“去把近几年的徭役征募名册整理好,拿上来。”
“是。”
趁着钱楷去拿征募名册的空档,堂下跪着的几个里正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最后由西高村的里正陈言,也就是陈一志的远方叔叔,开口发言道:“县尊大人,小的们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故而有万民血书,奉上!”
“什么?万民血书!?”李文柏闻言,猛地站了起来,满脸的震惊。
所谓万民血书,顾名思义,就是无数百姓咬破手指,亲手署名的伸冤之书。当然,很多时候,并不真的指一万个百姓书写的,往往有几百上千个百姓参与,便可以称之为万民血书。
一般情况下,如果不是涉及人数广大,巨大的冤情,是不会用到万民血书的。万民血书,表达了百姓们最坚定的决心!
“拉开来看看!”
李二和一个衙役一起接过陈言呈上来的万民血书,在李文柏的命令下,万民血书,被缓缓拉开。
一张张破旧的白布,用针线缝补,衔接在一起,形成一条很长很长的布条,在布条上,写满了暗红色的血字,有的端正,但大多数,都是歪七扭八的。
那些都是只会干粗活农活的农妇,哪里会识字?估计也就是临时村里的书生教的,现学现写的。
这些名字虽然写得丑、歪七扭八的,但成百上千个暗红色的名字同时展现在公堂之上,展现在众人的面前,没有人敢说丑!
所有人都被这万民血书震撼到了!
包括事先计划好这一切的总导演李文柏!
而此时已经猜到事情背后的端倪的陈一志,也震惊地望着这万民血书,眼中除了震惊,还藏着几分愤怒与懊悔。
他知道能伤害百姓至此的,只有施五,但没想到,施五居然如此丧尽天良、灭绝人性!
因为早已经准备好,所以没过多久,钱楷便抱着几本名册,以及名册总纲,递给了李文柏。
李文柏假装认真地翻了翻,脸色逐渐变靑,又由靑变红。他一会儿抬头看了看横在公堂上的万民血书,一会儿低头看着案台上的名册记录,眼睛都气红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县尊大人这是要发怒了。
“简直……简直岂有此理!”
“如此将大齐律法置若罔闻,如此灭绝人性,这些人的眼中,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
李文柏突然大发雷霆,这是很多人都预想不到的,一时间整个公堂无人敢说话,全部噤若寒蝉。
公堂内的里正们,以及衙门口一些知情的农妇,心里都清楚李文柏口中所谓的“这些人”指的是谁,但都敢怒不敢言。
而此时匆匆忙忙挤到围观人群中的三子,见公堂内气氛有些压抑,正疑惑呢,当他看到了横在公堂上的万民血书时,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突然闪过一丝震惊。
“这……怎么会闹得这么大……”三子望着眼前的万民血书,心中计较着前因后果,“这帮贱民,平时都挺老实的……怎么突然……难道……真的是因为我们把那些工人都藏起来了,引发民变了?”
尽管现在这帮村民们正在找李文柏算账,但是三子的心中依然有种不安的感觉。毕竟一十二个村子都来了,事情要是闹大了,李文柏保不住乌纱帽也就罢了,只怕到时候舅舅也难辞其咎了!
思虑再三,三子决定继续观察一下情况,如果真的会波及施五,那么他必须立刻回到施五庄园和自己那个舅舅商量一下对策。
“至于现在,就让这个李文柏挡一挡吧!”
想到这,三子松了口气,继续观望。
可惜三子并不知道,这一切,本就是李文柏安排的,村民们的目的,也根本不是李文柏这个县令,而是施五!
努力平息了一下怒火,李文柏深吸了口气,拿起手中的徭役名册总纲,转头对陈一志说道:“陈将军,你也看看吧。”
陈一志连忙摆手,“这……这可如何使得?国朝文武分家,本将军怎能参合公堂审案?这断然使不得!”
“嗳!”李文柏坚持道:“这私征徭役之事,波及范围之广,已经涵盖了整个交合县一十二个村,陈将军你也是西高村的人,也算涉案人员,看看不妨!”
这回陈一志不再拒绝,伸手接过了名册总纲。其实他也觉得这件事不简单,只是碍于身份,不便知道太多罢了。
刚一接过总纲,陈一志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李大人刚才说,私征徭役?”
公堂之上没有私交,李文柏没有喊他陈叔,他也不好直接叫李文柏冠玉。
“哼!”李文柏冷哼了一声,显然余怒未消,“不错,确实是私征徭役!陈将军看了手里的徭役名册总纲,便清楚了!”
见李文吧如此生气,陈一志心里对他的话也信了八分,不再质疑,转而低着头细细翻看手里的名册总纲来。
在陈一志翻看名册总纲的时候,李文柏可没有闲着。
“尔等年迈,不必跪着了,且起身说话吧!”
等到衙役扶着这十二个里正起来后,李文柏才缓缓说道:“诸位里正,看来你们是误会本县了。”
“误会?大人这话的意思是……”西高村里正陈言疑惑道。
“经本县查证,这两年本县并没有对你们一十二个村进行过徭役征募。别说是本官,就是上一任知县,也未曾对各位村里有过任何征募。”
“可……可确实有县里的官吏,到过我们村里,带走了我们的壮丁啊!而且发的都是县里的命令啊!”陈言诉苦道。
“是啊是啊,我们接到的,可都是县衙的命令啊!不然我们怎么会让他们把人带走啊?”
几个里正唉声叹气地说道。
李文柏的语气开始变得犀利起来,“大齐律例明文记载,但凡征募徭役,都必须有县衙大印加盖,且征募的每一户每一个人口,都会记录在县衙保管的徭役名册中。既然名册中没有尔等村落的征募记载,那么便不存在什么官服征募!”
李文柏的一番话,把堂下的众里正说的哑口无言,失魂落魄的。
反倒衙门口围观的农妇们开始骚动起来,“那我们的夫君、儿子们,算怎么回事?大人请替我们做主啊!”
“请大人替小的们做主啊!”
“请大人做主!”
惊堂木的响声再次响起,压下了农妇们的叫唤,“是非曲直,本官自有论断,尔等不得喧哗!”
说着,李文柏看了一眼堂下愁眉苦脸的几个里正,道:“没有县衙的大印,也没有名册记录在案,此次的徭役,乃是私征!尔等可明白?”
“私……私征?这……”陈言张着嘴,六神无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我们屯的男娃儿们,难道就给人白忙活了八个月吗?八个月啊大人!”郑平哭诉道。
“你们若是不信,大可问问陈将军!陈将军手里的名册总纲,可是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
见郑平和陈言这么卖力,李文柏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然后很是熟练地把问题甩给了陈一志。
陈一志翻看着名册总纲,发现上面根本没有一十二个村子的征募徭役的记录时,整颗心都凉了。
事情闹大发了,大到他这个府兵都尉,都心生不安的地步。
“小志,是真的吗?”西高村里正陈言看着陈一志,眼神急切。
虽然不敢相信,但陈一志还是点了点头。
李文柏这位县令已经确认,再加上陈一志的点头,众人一下子如坠冰窟,上了年纪的郑平更是摇摇晃晃的,快要站不住的样子,“那……那我们屯的那些娃儿,可怎么办啊?他们……他们哪怕不是为官服服徭役,小的们也不计较了,小的们现在,只想把他们都找回来啊!请大人,给我们做主啊!”
说着,就跪了下来。
一旁的陈言等里正也跟着喊冤,跪着求李文柏做主找回那些失踪了的壮丁。
同时,陈言还不断地给陈一志打眼色。毕竟陈一志是他的晚辈,怎么也得帮着自家村子说说话不是?
李文柏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脸上故作为难,“这……一十二个村失踪的男丁人数众多,本县如今能用的衙役不足,只怕……”
见李文柏这么说,加上一旁陈言不断给他打眼色,陈一志终于忍不住了,咬了咬牙,朝李文柏拱手道:“李大人若是人手不够,尽管和本将军说,本将军必定全力助你!只希望李大人,莫要辜负了百姓的信任才是!”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李文柏脸上不由大喜,站起身来,看着陈一志,“陈将军此言当真?”
见李文柏不信,陈一志面露不喜之色,“当着这么多乡亲父老的面,本将军还能骗大人不成?”
李文柏笑了笑,突然想到了什么,站起身,走到陈一志身旁,低声说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小侄便不瞒着陈叔了。陈叔应该知道,咱交合县,能做出如此大的私征徭役的案子的,并且有这个胆子的,是谁了吧?”
陈一志闻言,心中一凛,和李文柏互换了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点了点头。毕竟交合一霸施五的名号,当初还是他主动和李文柏提醒的,现在又怎能不知?
“那么此次私征徭役之事,背后潜藏着的阴谋,必然不小,施五绝不会任由我等找到那些壮丁。到时候定是双方明争暗斗,陈叔您可不能中途走人,留小侄一人硬抗啊!”李文柏觉得有必要和这个怕惹麻烦的府兵都尉讲清楚,免得他半路跑了。
果然,一听到可能要和施五刚正面,陈一志胸中那一腔热血,瞬间平静了七八分,脸上开始犹豫起来。
“这……冠玉啊,陈叔我只是说帮你找出每个村子失踪了的壮丁,可没答应你要和施五玩真的啊!”
好你个陈一志,本官就知道你要这么说!
李文柏笑了起来,一脸你还太年轻的表情,笑道:“陈叔您是军伍出身,对这些官场上的争斗可能不太熟。陈叔您真的以为,这次的壮丁失踪之事,只是一次意外吗?借着官府的名义,私下征募如此数量众多的壮丁,陈叔您就不怀疑,施五有什么于国不利的意图吗?”
“于国不利?这……冠玉言之过重了吧!”陈一志有些不太相信。
“言之过重?”李文柏盯着陈一志有些懵的脸,继续说道:“陈叔可别忘了,交合县,是个什么地方?这可是国之边境!我大齐与匈奴的战线,距离交合不过百里!施五在如此敏感的时期,做出这样的事,陈叔,您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可……可冠玉你也应该知道,施五的背后,可是西州刺史曹严呐!施五怎么可能敢……”
“如果曹严也有叛国之心呢?”
“什么!”陈一志张大了嘴巴,愣在了原地。
李文柏一语如同尖刺,刺穿了陈一志仅存的侥幸幻想。
“若真的出了什么募集私兵,叛国投敌的大事,小侄只是一个新来的县令,最多不过失察之罪,丢了乌纱帽罢了。可陈叔您就不一样了,堂堂府兵都尉,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一点都没察觉,按照大齐律例,这可是要诛三族的啊!”
一句诛三族,不仅激起了陈一志一身的冷汗,更是彻底打破了他那明哲保身的企图。
这回他再也不敢有所保留了,也顾不上周围满脸不解的里正和村民,拉着李文柏的手,到了一处角落,低声询问道:“这些……这些事,冠玉你可有证据?虽然施五不算什么,可咱们要想动施五,就不能不看曹严的脸色!没有证据,可不好轻易动手啊!”
李文柏拍了拍有些紧张的陈一志的手,笑道:“证据还不好弄?有本县的徭役名册总纲,加上诸位里正的证言,只要再找到那些失踪了的壮丁,便是铁证如山!只要往后陈叔与小侄叔侄一心,顺着那些壮丁的路子,顺藤摸瓜,必有所获!”
说到这里,李文柏突然抓住陈一志的手,正色道:“若是此次能够借此私征徭役之事,顺利拔除施五这个交合一霸,那到时候贺将军路过交合,小侄必定替陈叔在贺将军面前多多美言!”
给点压力再塞颗糖,这是应付陈一志这种有野心但畏首畏尾的武将最好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