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头的手艺比余舒想象中还要好,因为余舒的要求,他将四种颜色的水精各自打磨出二十枚圆珠子,一模一样的大小,磨洗之后的水精露出它们本来的光泽。
白的发亮,粉的鲜嫩,黄的晶清,红的娇艳,没有她记忆中后世水晶制品刻意追求的完美无瑕,反而显出浑然天成,掬一捧在手心,就好似捧着一把盈盈动人的水光,在阳光之下尤为冰心沁人。
余舒十分满意徐老头的做工,不吝言辞赞誉,一向以手艺为傲的徐老头难免得意,就给她出了个点子:
“余先生要将这些水精珠子串起来,用寻常的丝线就显得拙劣了,孔缝中露出来色杂,不若采以金丝银线,让心灵手巧的绣女编织后再用。”
余舒表示受教,留下百两酬金,放心地让徐老头对余下的水精石块进行打磨,等到一个月后再取。
从徐老头的小作坊离开,余舒先去了忘机楼,将手中的八十枚水精珠尽数散在天井上的风水池内养着,叮嘱小晴小蝶两日换一次泉水,待到七日后方能作用。
***
一晃眼就到了出发那一天,余舒天不亮就被芸豆唤醒,收拾洗漱,被赵慧叫去叮咛了一些出门在外的事体,最后被余小修眼巴巴地送上马车,前去司天监。
大清早,司天监大门外聚满了人员车马,余舒见到不少张陌生的脸孔,大多是男子,为数不多几个女人,皆都身穿着易官特有的公服,上俭下丰的衣冠,宛若魏晋画卷里走出的名仕,风骨灼灼,衣袂光鲜。
人到齐后,自有主事者清点了名单,而后登车前往皇城脚下,与各路人马会和。
城郭之外,人山人海,一监两台三寺六部,都派有人来,且随驾,且送君。
一年一度的祭祖大典,司天监的高官们倾巢而动,就连位同相侯的大提点也在其列,这一群人固成一个圈子,上下恭维,一袭紫袍,被众人围绕在中心的大提点,是当之无愧的风华绝代,有如众星捧月一般,一投一足都惹来无数期羡的目光。
待到天子出驾,号角鸣起,不知何人带头,一阵山河潮涌般的参拜声,余舒人云亦云跟着跪下来,偷偷抬头,却看不清远远的御驾,只有一团明黄色在人潮中缓缓移动。
再一次登上马车,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余舒被早上的太阳晒出一脑门的汗,浑身不爽地坐上了司天监安排下来的马车,同一辆车上都是这次太史书苑选出来参加典礼的学生。
马车内很宽敞,六个人,三男三女,有意地隔开来坐,余舒上车时候晚了一步,坐在门口位置,也没有人让她,毕竟出了太史书苑,她这个白身出沼的女算子确不如一个世家小姐来的“金贵”。
一路上,余舒没有和这五个人做太多交谈,她向来是个人不近我我不理人的性子,况且她也不觉得这一车上的世家二代们有什么结交的必要,文少安除外,她本来就认识。
同余舒一样,文少安默默地坐在靠窗的位置摆弄着一只八角形状的罗盘,另外四个人,有说有笑的,隐隐形成一个小团体,看起来却是以那个江西世家的湛雪元为中心。
说起来湛雪元,就让余舒想起辛六同她说过的天玉风水——
湛氏祖辈在江西安业,言传几百年前的老祖宗乃是道教鼻祖张道陵张天师的后人,因为入世俗修行,没能耐得住红尘寂寞,就自行成家立业,改“张”姓谐音“湛”姓。
湛氏一族,不同于百年前因为易子荫庇而兴起的“文辰北,夏江南”两大世家,他们是老一派的风水大家族,在当地声望极高,说起来有些忌君,但长江流下的黎民百姓,可以不知当今皇帝是谁,却无人不知晓湛氏大名。
而这“天玉风水”,则是湛氏一门的祖传秘术,凡是湛家亲系子弟,生到八岁不夭,天资上佳者,就会传得一枚“天玉”,修习秘术,以此进行吉凶祸卜,无往不利。
而湛雪元正是身怀“天玉”的这么一个亲系子弟,所以才能在太史书苑一众天之骄子当中脱颖而出。
余舒对这个名作“天玉”的卜具有些兴趣,但打量着湛雪元,并没发现她身上戴有什么形状特别的玉石。
......
京城此去华珍园,几十里路,早晨出发,傍晚才抵达。
众人下马下车,按照行尾顺序,先后进入林园,华珍园实乃一座避暑山庄,傍山傍水,风景优美。
余舒一行六人,被安排住在西厢一间抱夏庭院中,南北两排,刚好有六间屋,三个男院生住前院,三个女院生住后院,谁也不碍着谁。
但是挑房间的时候,却遇到一些麻烦。
湛雪元与另外一个女孩子说好要住隔壁,也是她们先选了两间采光好的房间,余舒无意和两个丫头片子争抢,就拎着随身的行李进了西头剩下的一间房。
但是等她检查过门窗,铺好床准备小憩一会儿,刚刚躺下,外头就有人敲门。
“咚咚咚。”
“余算子。”
余舒皱了下眉毛,等外面喊了七八声,一声比一声响,才不情愿地起身去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湛雪元和另外一个女学生。
“何事?”
湛雪元朝她歉然一笑,道:“我们换一换房间,你到东边那间屋子住吧?”
“不换。”余舒可没那么好说话,问也不问,就要关门——她坐在马车门口颠了一天,路上又没吃多少口粮,浑身不爽,这会儿走几步路都懒,哪儿愿多动弹。
“等一等,”湛雪元却抬手抵住门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耐着性子同余舒商量:
“芸芸八字属火,最忌风邪,东边那间房里窗子太多,她住着不妥,只是与你换一换屋子,算子不会这么小气吧?”
湛雪元口中的“芸芸”正是同行的另一位小姐,出自京城十二府世家的崔家。
闻言,余舒扫了一眼那个崔芸,反问湛雪元:“即是如此,你和崔小姐换一换不就行了,难道你八字也属火?”
湛雪元自然不会实说她不愿住在两头的房间,就对余舒道:
“这倒不是,我若能同她换,何须来麻烦算子,不过我身怀天玉,不利居东朝阳,只能来麻烦算子了。”
“哦?”余舒一听到“天玉”,就来了兴趣,也不急着关门撵人了,上下看看湛雪元,好奇道:
“素闻湛家‘天玉’神妙,不知湛小姐可否让我一睹为快?”
看着余舒期待的眼神,湛雪元面露些许傲色,大概是有意显摆,犹豫了片刻,便从衣领间轻拉出一截霓线,露出颈上悬挂之物,托于手掌上,并没有摘下的打算。
“这便是家传之物了。”
入眼是一块形状椭圆的玉石,背有八爪金托,表面呈现出深绿色,乍一看和普通的翡翠没有什么区别,只是颜色更加浓烈。
余舒使劲儿看了几眼,没能发现蹊跷,湛雪元就爱惜地将它藏回了胸前,不知是否错觉,在她收回那一瞬间,余舒似乎看到这块玉石闪过一道异样的红光。
“那就烦劳余算子换一换房间了。”
湛雪元轻挑着下巴,一副“你看过我的石头总该听我话”的娇气样儿,看的余舒暗自哂笑,觉得和一个小姑娘置气没意思,于是点点头,答应下来。
左右她八字不准,没那么多狗屁忌讳,睡哪儿都是一样的,而且昨晚上六爻掷卜,提醒她此行多防小人,这个湛雪元一看就是个小肚鸡肠的,只要她没有不开眼惹到她,让一让倒不值什么。
余舒转身进去拿行李,两个女孩子站在门外,崔芸挽着湛雪元的手臂,带有一丝讨好道:
“雪元,你真好,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怎么办了。”
然后又小声凑到她耳边说:“这个女算子一直目中无人的,却不敢和你作对,还是你有法子。”
湛雪元得意地笑笑,带有一丝不屑地看了一眼室内,暗想道:不过是一个摆弄算术的,哪里能同她们这样根基深厚的世家相比。至多将来嫁一户官家,连司天监的官府都进不去。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湛雪元忽略了余舒除了算子的身份,还是今年大衍奇术一科的秀元,上无魁首。
......
由于祭祖盛事,半个安陵城的达官贵人都居住在华珍园中,等待五月初九,所以加派了一支羽林军把守四处,林园内外表面平静,实则戒备森严。
太史书苑来的几个学生,身份在这里显然不够瞧,还没有资格携带丫鬟奴才,都是独身一人上路,所以落脚后,喝茶打水,只有庭院里两个侍婢伺候。
眼看着到了吃饭的时间,他们这里却没人管,偏偏不能随便到院子外面走动,只能等人来送饭。
赵慧给余舒准备了一盒点心,但是余舒路上吃的发腻,她胃口都在忘机楼养刁了,餐餐都有汤羹米油,否则根本不下咽,看着外面天黑,她扒拉了两嘴点心,饿的脑门疼,这一时心中又惦念起随行护驾的薛睿是否也正饿着肚子。
正当她打算出去问问何时送饭,崔芸就在门外喊她到茶厅去吃饭。
等到余舒坐在茶厅中,听着他们说话的口气,才后知后觉能吃到桌上这四菜一汤,还要感谢有一位堂姐在宫中做妃子并且此次伴驾出行的湛雪元。(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