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以来,刘敬平常常约大家一起上自习,休息的时候,女生们下楼买零食,只剩三个男生在教室里。程嘉树没有歇手,顶多活动活动身体,就继续忙他的事,或盯着电脑或敲着键盘。刘敬平总是引出话题,和艾乐康东拉西扯地畅谈,一会儿说到北京十几年间的变化,一会儿说到出国旅游的见闻。艾乐康刚提到他爸爸最近去欧洲演出,刘敬平就眉飞色舞地介绍欧洲哪里好玩。聊着聊着,他们发现两个人居然上过同一所中学,就更加有话说了。
聊到兴尽处,刘敬平像突然察觉到屋里还有另一个人似的,大喊一声:
“程嘉树!你去过什么地方?跟我们分享分享啊!”
“我哪儿都没去过,”程嘉树的手指还在飞快地运动着,“如果不是上大学,我连省都出不了。”
“你好无趣哦!”刘敬平毫不客气地说。
程嘉树慢慢地抬起头,看着他俩其乐融融地交谈,眼里闪过一丝艳羡,几缕隐痛。但很快,他就藏起这些复杂的情绪,平息了心潮,老老实实地敲着代码。
他渐渐沉入其中,几乎到了忘我的境界,完全听不见刘敬平和艾乐康的谈笑了。刘敬平叫他几声都没收到回应,就直接扑到他的电脑前面:
“入定的程高僧,你在忙什么呢?”
程嘉树揉揉眼睛:
“就是我接的一个项目……”
“哪家公司?”刘敬平的呼吸有些急促。
程嘉树悠悠地横了他一眼:
“关你毛事。”
艾乐康走过来看了看,感叹道:
“你真厉害,现在就开始搞项目了!”
刘敬平一揽他的肩:
“走了走了,别打扰他工作,他的世界里除了代码什么都没有,好无聊!艾乐康,你周末有没有空啊,去我家玩啊!周末我爸我妈出门散心,我不想走太远,一个人回去又很孤单……”
艾乐康欣然答应,刘敬平注视着程嘉树,见他已经停了手上的动作,微微走神儿,就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这天晚上,萧静雪在宿舍看书,方若璇抱着平板追剧,凌江笙和艾乐康在微信上聊天。忽然,凌江笙一边滑着手机屏幕一边吸凉气:
“我了个擦!这他娘的还是人住的地方吗?是神仙住的吧?”
“你在看什么?”
凌江笙兴奋地举着手机给她们展示:
“乐康去刘敬平家玩了,拍了好多照片,发到朋友圈里啦。他设置了分组可见,只有咱们群里的人能看到——嘻嘻,这个怂货,他怕别人骂他炫富。”
“我靠!这豪宅要闪瞎我的不锈钢眼!”方若璇边欣赏边喊,“我的亲妈呀,简直是皇宫,我能想到的都有,我想不到的也有,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啊!刘敬平说他家有几千平米,我现在信了!唔,这泳池好漂亮,真像个仙境呢……乖乖,真的有健身房耶!啊,等等,这是……”
“这是小花园,”凌江笙解释道,“我听乐康说,因为刘敬平他妈妈喜欢各种花草,他爸就专门开辟一块地来种花,你看到旁边的花房了吗?那里面都是咱们不知道名字的奇花异草……”
“我今天见到了另一个世界,”萧静雪洗漱完毕,躺在床上说,“三观都要碎掉了。”
“乐康也是,”凌江笙放下手机,“他对我说,没想到刘敬平的家境是这样的,他吓了一跳。”
第二天,他们聚在农园吃午饭,刘敬平看着坐在对面的程嘉树说:
“你就那么吝啬吗?在艾乐康的朋友圈点个赞能累到你么?”
“点什么赞?”程嘉树懵然道,“我这两天太忙,没看朋友圈。”
“你现在可以看啊。”刘敬平不依不饶。
“懒。”对方只说了一个字,就低头吃饭了。
过了片刻,程嘉树听到手机“嗡嗡”地响个不停,原来刘敬平把那些照片加上他自己拍的一些全部发给他了。他就点开,一张张地翻过去。看到图片上奢华的背景衬托出两个人亲密无间的样子,他的眼睛先是一阵刺痛,之后就痛得麻木了。他面无表情地翻完,锁了屏幕,淡淡地说:
“不错啊。”
“敬平家是不是棒极了?”艾乐康兴致高昂,“他的私人健身教练非常热心,还根据我的身体情况帮我制订了一份健身计划呢!”
“那是举手之劳,不必客气。”刘敬平朝他微微一笑。
“对了,我想问你,”艾乐康犹疑道,“你家那位跟了你们十多年的司机对我说,你以前很喜欢带朋友们到家里玩,初中以后就再也没有带任何人到你家里去,是真的吗?”
“是啊,”刘敬平扫了程嘉树一眼,亲昵地冲艾乐康笑道,“所以你是第一个,开心吧?”
“为什么呢?”艾乐康问。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刘敬平不自然地说,“小时候喜欢热闹,长大了喜欢安静呗!”
“不,我不相信,”艾乐康执著道,“生活平稳地向前进行,不可能突然就发生转折,除非有关键性的事件……这里面一定有深刻的历史原因。”
“你不愧是学历史的啊,”刘敬平玩着手机,“行啦,别纠结这个问题了。你看,我挑了几张好的发到咱们群里……”
其他人一看,发现刘敬平选择的照片都是与艾乐康格外亲近的那些。方若璇语气发冷,说道:
“呵呵哒,原来你终于找到了最爱啊,我还没见你和别人拍过这么亲热的照片呢。”
“若璇,你记性太差了。”凌江笙找了半天,也发了一张图片到群里。
刘敬平把它放大,稍微有点动容。那是去年他和程嘉树在五四体育场约架时,凌江笙抢拍下来的照片。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屏幕上程嘉树的眉眼,吸了口气,愠怒地说:
“偷拍的照片,也好意思拿出来晒?”
然后他快速删除了那张图片,将手机扔到一边。
程嘉树盯着自己手机上的照片半晌,讥刺而悲苦地扬唇一笑,也把它删除了。
“咱们似乎没有一起出去玩过,”刘敬平想缓和气氛,“要不,下个周末一起爬山去吧?”
“我没时间,周末我要去公司,你们玩吧。”程嘉树率先说明。
“噢,程大忙人,全世界就你最忙!”刘敬平连嘲带讽地说,“我听过一句话——如果你很忙,除了你真的很重要以外,更可能的原因是:你很弱,你没有什么更好的事情去做,你生活太差不得不努力弥补,或者你装作很忙,让自己显得很重要。”
他流利地说完,又补充道:
“哦,乔布斯说的。”
“刘敬平!”始终沉默的萧静雪猛地站了起来,“你太过分了啊!嘉树是忙,可你以为他愿意这么忙吗?他跟我说,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睡到自然醒了。而你呢,你住着豪宅,开着豪车,课余时间出去玩乐,你当然不忙!可是你知道吗——”
讲到这儿,她边说边流泪:
“嘉树从上大学起,就没向家里要过一分钱,学费和生活费都是靠奖助学金和他在外兼职赚来的!他妈妈每次旧病复发,都需要很多钱治疗,他就拼命挣钱往家里寄……是,他很弱,他生活很差,但他比你努力十倍,你凭什么笑话他?刘敬平,过去你不是这样的,你很善良很会理解人,现在的你,别说悲悯心,连一点点同情心都没有了!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突然变化这么大。你觉得嘉树不好,那行,你们绝交吧,他没有你这样的兄弟!什么朋友,都是假的……”
一桌子人目瞪口呆,没人出声。
程嘉树慢条斯理地收拾好餐具,冷静地直视着刘敬平:
“既然你这么讨厌我,分开吧,对双方都好。我无法满足你交朋友的条件,不符合你的要求,但我也不会因你而改变。所以咱们不要互相折磨了好吗?我早就说过,我走我的独木桥,你坐你的私人飞机,本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成为朋友呢?删了联系方式吧,从此一别两宽,互不相欠。”
他刚拿起手机,就被刘敬平拦住——他气得涨红了脸:
“不行!不行!我不同意!我不允许!”
“你太任性了,”程嘉树摇头叹道,“咱们暂时不要联系了,都冷静一下吧。”
他端着餐盘,搂住萧静雪的肩,平静地走远了。
站在路边,程嘉树删掉了刘敬平的电话号码,删掉了他的微信,又删掉了他的QQ号,苦笑着说:
“原来彻底分离……这么简单。”
萧静雪嘟着嘴,程嘉树抱住她,反倒开始安抚她了:
“没事啦,没事啦,该过去的总会过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