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老板娘
那晚在“五芳”小吃店门外发生的热闹, 店里其余几位职工也都看见了。
“五芳”既然是五个女的开店, 就还有四位, 都有家庭有孩子。只不过家里男人都没本事,没钱。, 病瘫在床的,懦弱无能的,还有整天就出去打麻将输钱、每晚回家不是往家挣钱而是从家划拉钱扔出去的, 总之都很没用。
下午和瞿连娣一起做面点的师傅名叫张蕙蓝, 瘦瘦长长脸, 是从食堂下岗过来的炊事员,手艺没得挑。
“瞿师傅,你对象儿挑得不错。”张蕙蓝低头揉面。
“谁对象儿啊, 爱耍疯的,我都懒得理他。”瞿连娣也低头揉面。
“这就够好了,”张蕙蓝说,“男人勤快能干, 又知道疼人, 还挺护着你,不怂,这就不错了……比我家那位都强。”
“你觉着……不错啊?”瞿连娣垂着眼问。
“我觉着不错。”张蕙蓝也垂着眼,“不过我就是外人, 这事要问你自己,问你们家瞿嘉的意见。”
瞿嘉,唉。
儿子好像已经表过态了?
瞿连娣一抬头:“诶?”
张蕙蓝也一抬头:“啊, 来啦?”
穿一条微喇牛仔裤和紧身恤衫的女生就站在窗口外面,一头波浪大长发,头顶夹个红发卡,身材玲珑有致,非常漂亮。这就是夏蓝。
“作业写完了,过来帮您干活儿。”夏蓝把书包一甩。
“别干了,回去吧。”张蕙蓝说。
“瞿阿姨好。”夏蓝目光提溜得已经转向瞿连娣,“瞿嘉呢,待会儿过来么?”
“谁知道他过来不过来?”瞿连娣实话实说,“我让他别来,我说了也没用,他反正从来都不听我的!”
张蕙蓝就笑,说你们家瞿嘉是真个色,真有主意。
夏蓝心里也很有主意:“我做两盘烧饼再走!”
夏蓝现在和瞿嘉同班了。
谁也没有刻意要调换成同班同学,就是学习成绩一般,数理化都比较磕碜。每次考试,理科这几门一律就是30分往上,50分封顶;碰巧能上60是选择题蒙对的命中率比较高,假若上75分一定是哪回考试的卷子泄题了。
被迫的,也没得选了,两人都报的是文科班。
期中测验,年级教学组长不怕死地给他们上了海淀区的综合卷子。
可是学生们都很怕死啊,老师却还嫌他们挂科挂得不够惨烈,海淀的卷子怎么可能及格呢!
瞿嘉做数学试卷做到一半,直接把卷子翻面儿扣了,后半堂课他就趴桌上补觉,睡过去了。
交卷时刻全班“啊”得一声,陷入此起彼伏的长吁短叹。瞿嘉左手边的男生说:“唉,果然就是一个死,壮烈了。”
右手边男生说:“瞿嘉你牛/逼了,你半个小时就都做完了吗,你就睡了?”
“我半个小时审完了题,然后睡了。”瞿嘉说。
周围几人都笑,说你真牛,死得痛快。
后面一门测验是政治,好歹是文科了。开考之前,夏蓝从位子上回头,递给瞿嘉一盒清凉油:“抹太阳穴,让你醒醒。”
“……”瞿嘉接过,“谢谢啊。”
“这回别睡了,政治听说是你强项么?”夏蓝说。
“我没强项。”瞿嘉嘴角一耸,“思想政治、马/列主义……怎么可能是我强项。”
“是啊,我也纳闷呢。”夏蓝笑开了,“你上回竟然政治考了最高分,思想政治、马列主义、社会收入分配、为人民服务……怎么可能是你‘这种人’强项!”
“你觉着瞿嘉是哪种人啊?”左手边男生没话找话。
“我觉着瞿嘉就是那种,特别正经,面貌正派,遵守学校组织纪律,从不迟到早退旷课违反校风校纪,咱们年级教导主任最喜欢的亲儿子,从来就没在校内外打过群架闹过事的同学。”夏蓝也转着圆珠笔说。
半个班同学听到那句“教导主任的亲儿子”就都起哄笑了,总结深入而全面。
教导主任亲手签发过“严重警告”处分通知单的儿子。
靠……瞿嘉对夏蓝点点头,行,你。
他们班教室最后一排,坐的是几位身高一米八以上的男生。
而倒数第二排,就是一米六多、一米七的几个高个儿女生。所以,夏蓝就坐瞿嘉前面一排,斜前方位置。
放学,去教学楼前的小广场,这个礼拜瞿嘉小组长负责升降旗。
他鼓捣眼前的两根麻绳,觉着不对劲,抬头使劲看了一眼,操……思想政治强项的瞿嘉同学,你忒么今天早上就把国旗升倒了吗!
真不是故意的,他早上升旗时候就没睡醒,闭着眼就把旗子升上去了。
瞿嘉很唾弃地骂了自己一句,赶紧倒腾绳子。
夏蓝单肩背着书包,经过,径直过来,就笑。
“笑什么?”瞿嘉皱眉。
“早上我就发现了。”夏蓝说,“国旗升倒了。”
“你没告诉我?”瞿嘉说。
“反正都忙着考试,我就看你自己什么时候能发现!”夏蓝嘲笑道,“年级主任竟然也没发现,不然肯定骂你。”
“没义气的。”瞿嘉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跟你讲什么义气?”夏蓝迎着风一笑,“瞿嘉你对我有义气么?”
“我靠……”瞿嘉低声道,“俩绳缠一块儿了。”
“你笨么!”夏蓝过去帮他择出那两根麻绳,把国旗降下来了。
红色国旗迎风招展,沿着旗杆缓缓降下,降落到眼前时,正好一阵风过,把旗子吹裹到夏蓝身上,一下子就包住了。红绸面料鲜艳夺目,一裹就裹出凹/凸有致的身材。
瞿嘉垂下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就没多看一眼。
他缺觉犯困,眼睛累着呢看谁啊……
无可避免的,瞿嘉和夏蓝同时放学的机会就越来越多,并且骑车出校门就是往同一方向,东大桥“五芳”小吃店的方向。
周遥当然知道这事儿,周遥都在背后盯着呢。
所以,王贵生三天两头来这个店里,是因为瞿嘉他妈。
而周遥也三天两头过来这个店,是为瞿嘉。
周遥就比老王憋屈多了。他永远不可能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拉过瞿嘉的手,向别人介绍:这是我对象儿,已经盖戳有主了,他是我的男朋友,旁人就别老惦记了!
他的感情状况就比老王危急多了,王贵生往“五芳”小吃店门口叉腰一站,这贼横的老家伙就根本没有竞争对手嘛!
厂里哪怕原本对瞿连娣有些意思的老光棍们,想托介绍人帮忙撮合的,自从听老蔡媳妇在厂里添油加醋大肆宣扬,说瞿连娣与王贵生关系“不清不楚”了,“老不正经”了,也就打退堂鼓了,不敢来了。
可是,他周遥有竞争对手,一个让他心惊胆战的、品尝到从未有过的危机感的“情敌”。
周遥放了学也骑车过来,第一时间就冲刺冲到店里。他也来得越来越勤。
“五芳”与机床厂的正门呈45度角斜对过。隔壁就是一家国营副食店,但那家店就生意萧条顾客寥寥,售货员永远一副爱答不理被拖欠了工资的表情,每次就是坠着臭脸往塑料袋里装糕点然后丢在柜台上,爱买不买赶紧拿走——谁还愿意去这样的国营店?
而私营的“五芳”小吃店,此时店内满座,外卖窗口从下午四点钟就开始排长队了,一直到晚上夜宵时间,食客络绎不绝。
周遥绕过等外卖的大长队,跑到店内排队。他顺手从一张小桌上抽走餐巾纸,站在队伍里悄悄抹汗,整理头发鬓角,捋出前几天刚在发廊做的洗剪吹小造型,把自己整理得帅帅的。
瞿连娣在周遥从门口经过时就瞧见了,等周遥进店了,叫了一声,小声说:“遥遥,留了你爱吃的那个,猪头肉烧饼。”
“谢谢阿姨,”周遥绽露他的无敌笑容,“我太爱吃了。”
他就是一脸“我是正牌家属这个店我平蹚”的表情。
他拿眼一扫柜台里诱人的糖火烧、芝麻烧饼、奶油炸糕、绿豆糕,然后就使劲寻么柜台里面,操作台那边。
“要什么啊,学生?”今天站柜台的就是张蕙蓝,真是多余问这句话。
“就要他那个!”周遥一指里面,“他做得那个,□□吐蜜。”
“正做呢,还没烤。”面粉操作间里的人,回头,看他一眼。
“我等着你做。”周遥说。
瞿嘉反戴着棒球帽,罩着白色围裙,面粉沾满双手都沾到胳膊肘了。眼前就是面粉、米粉、鸡蛋液、黑芝麻、红豆沙蓉……
周遥就真的站在柜台外面等。
不错眼地望着瞿嘉的背影和动作。
瞿嘉今天就一个人负责全套的“□□吐蜜”。这其实就是豆沙馅儿的芝麻烧饼,周遥看着瞿嘉低头很利索地和面,团起手掌捏小烧饼捏得飞快。
也是练出来了,唯手熟尔。
张蕙蓝还向周遥推销其它的:“这奶油炸糕好吃,糖火烧也特好吃,你不买点儿啊?”
“我不吃别的,”周遥把头一摆,“我就要吃他做的那个。”
“……”
周遥其实就不爱吃点心。男生,对各类碳水化合物构成的甜食没那么感兴趣。他爱吃肉啊!
但那是瞿嘉亲手做的点心,哪怕不是为他特意做的。
他当然也已经知晓,柜台里站的张蕙蓝阿姨,是夏蓝她妈。现在才知道夏蓝这名字是哪来的,爸爸的姓加上妈妈名字里一个字,还挺靓的。
等张蕙蓝终于走开揉面去了,周遥才悄悄溜到操作间门边:“哎。”
瞿嘉瞅他一眼,掸了掸手上面粉,慢慢走过来。
周遥伸手一抹瞿嘉的鼻梁,再抹脑门。
“别动手动脚。”瞿嘉说。
“你脸上有面粉。”周遥说。
他然后递上塑料袋,献宝似的打开里面的小饭盒:“我做的,给你当加餐吃。”
“给我做吃的干吗?”瞿嘉挺诧异的,觉着特可笑,“这个店里缺吃的?”
“能一样么?”周遥说,“这是我给你做的。”
“也是,你做的,多难得啊。”瞿嘉冷笑。
“能给我个面子吗?”周遥又想滚地抱腿求关注了。往地上一瞥,一地都是白面粉,算了,今天就别打滚儿了……
“椰果布丁!”他又说。
好么,瞿嘉笑了一下,我吃你做的椰果布丁,我爱吃。
两人就靠在操作间的门框旁边,一个站在门里,一个站在门外,一个舀椰果布丁吃,一个啃猪头肉大烧饼,互相偷看对方让人极度想念的蠢样子。
瞿嘉又递给周遥刚出炉的“□□吐蜜”,用甜豆沙堵住周遥唠唠叨叨的嘴巴。
当晚,瞿嘉又在店里待到很晚,周遥就又陪了一晚。在一学期里,这样陪伴对方的夜晚,也有好多次了。
“回去呗!”偶尔的,瞿嘉停下动作,也不抬头,也忍了很久了,突然爆出一句。
“不回。”周遥说。
“你就浪费你自己时间吧。”瞿嘉说,“期中测验海淀卷子,你考多少分?……你满分了吗?”
“你管我考多少分呢?”周遥正在捣那一大锅煮好的红豆沙,“反正没掉出前三名。”
没掉出前三名,言外之意就不是第一名了,瞿嘉心里一沉,手里的面胚就被捏出个坑,捏得可难看了。
“有这闲工夫你干什么不行啊?”瞿嘉把捏坏的面胚往一大坨面里掷回去了,“啪”!这一下就扔得有点狠了,带着气性。他完全不想在店里再见到周遥,周遥在他身边每一分钟都是无形的压力。
“有闲功夫我陪你不行么?”周遥就反问,继续捣、捣、捣。
“你说你在这儿能干什么?”瞿嘉冷眼扭过头,问他,“周遥,你会做什么?
“周遥你是干什么的?你本来也就只会吃!
“不然你就只能去擦桌子了。”
这话说得不客气了。操作间里安静了片刻。
周遥沉着脸不吭声,脸面也有点儿受伤,说:“那我就去帮你擦桌子呗。”
“桌子我刚擦过了,用不着你了。”瞿嘉抬眼看着人,“后门外边有一辆泔水车,要拉到一站地之外的处理厂去,我忙着没空去,你去干么?”
“……”
周遥瞪着瞿嘉,沉默不语。
瞿嘉也看着周遥。
周遥,这些你能做吗?你来这儿干什么呢?回去吧。
周遥怔愣着,心里不是滋味,眼眶微红,说:“行,我去拉泔水车。”
他掉头就往门外黑咕隆咚的小胡同里走了,随即就被瞿嘉一把从身后拽住胳膊肘。周遥怒而甩开手又被瞿嘉攥住手腕,抱着腰把他又拉回来了。
瞿嘉摘掉透明手套,甩掉围裙,绷着脸走出胡同:“不用你,我自己干。”
……
不能怨瞿嘉时不时地凶他,想方设法用尽心思赶他走,周遥在这店里能帮忙干的活儿,真不多。
奶油炸糕他也不会做啊,更别提猪头肉烧饼和糖火烧了,他就能帮忙串个肉串,再洗洗菜、洗洗锅。后来,终于学会唯一一样面点小吃,排叉儿,可兴奋了,于是每次来店里周遥就负责炸一锅排叉儿!
因为排叉儿最好做,随便和个面,加盐加水加黑芝麻,配料加多加少也不影响成品的味道。揉成一个大面团,再擀成一张薄饼,切分,最后下锅油炸。太简单了,简单到周遥这样儿穿着围裙的废柴都能完成全套步骤。
以至于多年以后,周遥在厨房里招待朋友最拿手的一道点心,永远就是一锅香喷喷的炸排叉儿。
“店小二。”瞿嘉从他身后经过,叫了一声。
“我是店小二,你是谁啊?”周遥说。
“店小二的老公。”瞿嘉贴着周遥的后脑勺耳语。
“老公,那您什么时候能当上大老板啊?”周遥回头,一脸天真装得真像。
“你想当老板娘了,是么?”瞿嘉用口型回敬。
“是。”周遥点头。
“你敢当老板,老子就敢当老板娘,怕啥啊我?!”周遥贴着瞿嘉的耳朵说一句甜蜜话,很有魄力地下了这道战书。
俩人瞅着对方,不出声地笑,笑完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面粉鸡蛋糖油做成的点心吃到嘴里,未必都是甜的,刚入口时的甜味过后越品就越发酸、发苦,那时的笑容和心情都是五味杂陈。
“我也没想到早餐夜宵能这么好卖,赚挺多的,很快就能回本,以后就都是赚的了。”瞿嘉贴在周遥身旁,解释,“所以就想帮我妈多干点儿,每天能多卖点儿,多挣钱……我妈身边就只有我,半路来的对象儿总归没我靠得住吧。”
“我都明白啊。”周遥说,“你不用解释。”
“周遥,你别陪我耗着,我不想耽误别人。”瞿嘉说话时睫毛轻抖,眼神在灯下洇开一片很少见的氤氲,高昂着头。
周遥就说:“在你心里我是‘别人’吗?”
周遥就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攥住瞿嘉的手,把他喜欢的每根手指、每个指甲都捏一遍。
本来应该弹吉他弹钢琴的一双手吧,现在那指甲缝里全是面粉。
老是用各种清洁剂擦这个洗那个,手指前端和指甲盖周围都糙了。
瞿嘉,你妈妈身边就只有你一个可靠的人了,王路军儿他爸勉强算半拉人儿。
但你身边,不止你妈妈一个,你还有我。
我算一个全乎人吧!
我总比那个半路来的对象靠谱吧!
我们彼此相识很久、很久、很久了。你信不过我?
当初认识你的时候,你那个滋着毛流着鼻涕穿一条蓝白条运动裤的傻帽儿德性,远不如现在阔气和帅气,小爷们儿嫌弃过你家缺钱么?我不缺钱我将来不差钱养你不就成了吗……
在周遥这里,他完全是北方大男子主义的思路作风,心思就是这样单纯敞亮,四个大字“老子养家”,一条直线就解决问题,哪有那些弯弯绕绕?
只不过,碰巧了,他身边靠着的,也是个北方爷们儿,和他就是一样的思路和脑筋。
那一晚,瞿嘉就没有回应周遥的温存。平生头一次的,他面对周遥一贯不离不弃死缠烂打式的陪伴和关怀,他犹豫了,就茫然了,没有满怀信心伸开臂膀去拥抱他的阳光。
好像突然就往后退却了几大步,站在那里,就深刻地感觉到,他其实距离周遥已越来越远。
只是,他太喜欢周遥了。
而且瞿嘉十分确定,周遥已经太喜欢他了!无论自己怎样先不说,周遥先就离不开他,情感上太依恋他,以至于两个人都被这种深厚的情谊与义气蒙蔽了眼,蒙蔽了对时空距离、阶级差距的度量衡。
这怎么办呢?
让他能怎么办?
其实,“五芳”小吃店经营挺好,状况并不太糟。越是这种低成本的街边小店,越是不为人知的相当赚钱,全凭物美价廉薄利多销这八字箴言。只不过,许多人都不愿做这看似低贱粗陋、缺乏长久保障又很没社会地位的私营小贩行当。有人就靠开早餐铺子卖煎饼闷声发财,能在帝都买下一套房子呢。
然而,起早贪黑,实在太辛苦了。
他可以这样一直硬撑下去,一个身躯分成三个人使,难道让周遥也陪着他撑?
下一个坑还不知在哪一站等着他。这样的生活根本看不到尽头,一年,两年……若干年,心都逐渐麻木,什么时候才能是一切挫折的尽头。
……
那个学期过得很漫长,一步一步地自夏入秋,再从秋入冬。艰难地迈过这个多事之秋,又快到回忆丰富又令人隐隐生忧的冬天。
瞿嘉经常旷晚自习,每个礼拜至少三天去“五芳”上晚班,有两天起早去帮忙炸油饼。
班里一些同学大概都知道了,不过这个年纪男生之间,已经懂一些事。有钱的喜欢张扬,显摆阔气,而哪位同学谁家里穷、生活困难之类的,都懂得当面闭上嘴别说出来。
至于女生,在这个情窦初开的年龄,还未曾过分考虑现实生活的残酷、财富门第的重要,看待同龄男孩,眼里就是帅气的脸庞和充满青春活力的肉/体,就是两性之间最纯粹的荷尔蒙吸引,没有杂质。所以,班里也没什么人非议家事,瞿嘉同学的妈妈下岗了,他爸爸也死了,他家穷得他快要辍学去开店了!
瞿嘉个儿又长了一公分,就是肩宽腿长的男模身材,哪怕就披一件旧t恤一条破洞牛仔裤,帅毙掉全年级98%的竞争对手,校园里回头率一定是排前几位的。能跟瞿嘉竞争回头率的,就是任琼和周遥了,仨人风格不同,吸引不同口味儿。
瞿嘉只是好像更瘦了,体重掉了几斤。
小姜也来过“五芳”几次,算是来得最勤的普通同学,一买就一大兜子。
六个酱肉烧饼,十个奶油炸糕,半斤糖火烧,再来六杯热豆浆!姜戎个儿矮,腰都不用弯,从柜台窗口稍微一探头,把瞿嘉的背影一览无余。
“太多了你就拿不了。”瞿嘉帮小姜打包装袋。
“嗨,我端着慢慢走,没问题的。”姜戎一笑。
“下回让他们都自己来买,自己来拿。”瞿嘉垂着眼说。
他就知道小姜买这么多不是给自己一人买,下午体育锻炼过后、晚自习之前,这小子球衫带着汗跑过来,就是帮班里男同学买零食来的。
“哦。”姜戎观察着瞿嘉的表情脸色,一笑,还挺体贴的,“我怕人太多给你添乱么,我就自己来。”
“我不怕见人。”瞿嘉看着对方,“都来呗。”
“好嘛,下次我帮你多招点儿生意。”小姜就一笑,左右手拎着两大兜子,转身一走,有盖子的豆浆杯歪倒了还是要洒!瞿嘉喊了一句“你拿不了我给你找个盒子端着”,拎着纸盒子从操作间跑出去……
又不丢人,不怕见人,都来呗。
周遥他们校队那一群虎背熊腰的壮汉,后来也都来过店里,当场几乎把柜台里摆的一盘一盘东西买空了。踢夜场球玩儿太晚了就集体组团来吃夜宵。
那一回晚上来辆卡车上货,面粉、米粉和糖。店里唯一一个男人瞿嘉,就一趟一趟往返在卡车和店门之间,卸货,扛麻袋。
潘飞他们来了,老远就先站住脚,怔愣着看了有半分钟。
任琼捅了一下犯愣的刘春雨,潘飞一摆头说“看什么啊一起呗”!几人一声不吭就走过去了,也不跟瞿嘉说话,打劫一样从卡车上抓起麻袋就走,迅速地用十分钟把所有东西都扛进去了。
当然,周遥永远比小姜去得更勤,他总之早就不是“普通同学”。
一下课,周遥先跑过楼道,跑到文科班教室外面,敲个窗把人叫出来。
就怕瞿嘉放学走太快,一转眼就又没影了找不见。瞿嘉现在去哪都不跟他打招呼了…
“前两天阶段复习的数学题和英语题。”周遥直接往瞿嘉书包里塞了一沓卷子纸,“英语有十几页,前面是选择,后面还有阅读理解的所有文章你都看啊。”
“……”瞿嘉一点头,“嗯。”
周遥还想话痨,一大套啰里八嗦的还没来得及叮嘱,瞿嘉眼神发飘,两眼明显已经越过周遥肩膀,从周遥头侧的空档往楼道尽头看了,急着走。
周遥迅速一回头,凑巧了,楼道尽头过去的就是夏蓝,穿牛仔喇叭裤的大长腿急匆匆迈下台阶,走得也像脚后跟着火了。
“我都帮你把答案写好了,重点划好了。”周遥小声说,然后放开瞿嘉的书包。
“谢谢。”瞿嘉点头,真心感谢,但真的没有精力时间哄周遥开心,脑子都不转,想不出一句甜言蜜语来夸遥遥真好、遥遥真聪明体贴。他连看这些卷子的时间可能都没有。
并非完全就挤不出时间。
瞿嘉也被瞿连娣挥着擀面杖赶回家过好几次,回家复习功课。在那间小平房里,漆黑的夜,就一个人,一盏台灯,老妈还没回来,要等夜宵食客全都散了,过午夜十二点才回来……他根本就学不下去,完全看不进卷子,更别提上什么补习班,窗外但凡有风吹草动刮风下雨他就从书桌前跳开,总担心老王的工程队太忙了今天可能没空去接瞿连娣,他就必须拎伞拎着雨披去接他妈妈回来。
他本来就是这个家唯一一个男人,他就是得扛。
以前的亲爸都靠不住,内心也从未指望过将来要依靠后爸或者任何人。
而周遥悄悄揣给瞿嘉的卷子,瞿嘉自己也有,班里都做过了,但周遥给的这份,就是年级头号大学霸兼数学盖世太保专门为瞿嘉同学开的私人补课小灶。
周遥就把自己的满分高分卷子,连同上面的答案,复印出一份,然后用一整晚时间,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在每一道他认为瞿嘉可能做错了、肯定不会做的题目旁边,用小字注名考点、重点和解题思路步骤。
英语题旁边,就注名每一组单词、词组的释意比较。
英语阅读理解段落上,就用红笔标出每段的中心句、点题句。
他弄了整整一晚上,为了瞿嘉的一次测验,比各科老师还用心呢。他也比各科老师都清楚了解,瞿嘉哪道题肯定还是不会做,永远都要做错丢分。
周遥真的用心了,尽力了。
他真的非常担心瞿嘉。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暗暗察觉着,瞿嘉肯定是不会走艺考和音乐学院这条路了,或许从一开始就没往那方向认真地努力,而现在,瞿嘉这样状态根本就不像是已经念高三了,准备上战场了,要去高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嘉嘉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