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番外四遥望
周遥在美国东部纽黑文市, 那间最著名的学府, 攻读两年半的管理学位。
他每年寒暑假都回北京, 尽管寒暑假的飞机票贵得割肉泣血。每次都提前两三个月就在网上抢打折机票,考完试就打包收拾行李, 匆匆奔赴机场......
他室友挺纳闷的呢,周遥你买机票买太早了吧,到时计划不会变啊?
周遥说, 计划不会变, 放假就是回国, 陪家里人。
他室友笑话他,多大了你,周遥你没断奶么, 暑假不去纽约、洛杉矶玩儿?你不打工吗?
周遥回他的室友,老子早就断奶了,都成家了,在国内有青梅竹马呢。放假回北京睡我女朋友去, 你们这些庸俗的单身狗, 懂这想家的滋味儿么!
女朋友在哪呢?
女朋友在北京呢,老漂亮了,身材老好了。
念叨的次数多了,后来同校的中国留学生都知道, 周遥在国内有一位交往多年的“女朋友”,据说是个窈窕性/感、美貌如花的大尤/物。
瞿嘉家里也买电脑了,他们每天都在网上写邮件, 写小情书。周遥有一回是用0、1、正斜杠和反斜杠这几种符号,在程序界面上给某人“画”了一副肖像。他就兴奋得连夜在qq上狂call,媳妇儿快出来,收图!
瞿嘉在那边电脑上看到了图,也笑了,就在电话里给他唱歌,媳妇儿过来,听情歌。
念硕士已经花掉家里一些钱,全靠老爸老妈的赞助,周遥平时是在学校图书馆打工,同时给一家公司写游戏程序,赚双份的生活费。
然后,这些零用钱又都用来买机票和给瞿嘉买各种小礼物了。
有一次寒假回国,他是买了一只德国名牌的口琴,送给瞿嘉作生日礼物,又逼着瞿嘉把小时候用口琴吹过的老歌都吹一遍。
……
这些年也发生了许许多多事情,重要的与不重要的,都化作光阴中那些点点滴滴的细流,随一江春水,向东流去。
瞿嘉的妈妈在家休养了大约四年,恰好就是瞿嘉上大学的这四年,没有出去工作,身体也就好多了。
肾病终于没有发展成更糟糕的尿毒症之类,对瞿嘉而言,就简直要感恩上苍了。
他十八岁这一年,已经是人生中的触底。命运还是垂怜了他,没有让他一蹶不振或是痛悔终生,触底之后就该反弹了吧?
他们家老王那间绿化公司,干得不错,总之没有蚀本,养家糊口不成问题。尤其仰仗千禧年那段时期,城市建设与道路交通飞速发展,园林绿化以及基础设施建材就都供不应求。因此,那些年搞建筑、家装以及园林山水的,都发家了。
整个城市以画大饼的方式越摊越大,高楼广厦迅速填满了四环,再扩张到五环,后来竟然还有六环,再扩下去,就把廊坊和天津都摊进来。
发家了就有本钱瞎折腾,两口子就开始琢磨干点儿什么。
瞿连娣说:“我还是想开个小店,我自己的店。”
王贵生说:“你决定要开店,那老子就支持,入股入股!”
瞿嘉说:“妈我就怕你累着……好不容易尿蛋白指标正常,又犯病怎么办?您别再来一次,我受不了。 ”
瞿连娣于是合计:“我开店我不自己起早贪黑了,我雇别人干呗。”
“那您还开店干吗呢?”瞿嘉接口,“烙饼都是别人做的,和我在门口副食店买的有什么区别?“
“也是啊,有什么区别?”瞿连娣说。
“那些店做的,没几个还是咱本地人,都没你做的地道好吃。”王贵生说,“老子就不爱吃别人做的!”
“所以说么,我还是得自己做,自己开店嘛!”瞿连娣拿定了主意。
“咱家店名叫什么来着?”瞿连娣瞅着身边这俩爷们儿,若有所思。
唉呀妈啊,瞿嘉抹了把脸,当初说的,“瞿嫂门丁肉饼”还是“瞿嫂猪头肉烧饼”来着?俗不可耐,俗得令人发指,要变成真的了。
他家后来也拆迁了,比唐铮家晚拆四年。钱拿到手只不过晚了四年,就感觉“哗啦”一下子被唐铮那小子甩到后面老远了。
在这样飞速变迁的时代,年年月月都不等人,他家附近那条大街,胡同口每一天的风景都好像在变化。每月的初一和十五过来看,这条街的门脸儿都能变得不一样。
东二环的这片老胡同区,终于在隆隆声中被推土机夷为平地,据说要改建成酒店和文化广场。
开发商给老城区居民补偿了不少钱,但圈地置地的人显然从中剥皮吃肉赚到更多。黎明与黑暗交错的复杂年代,财富和机遇都像黑洞里的量子爆炸一样,疯狂地膨胀、积聚、爆发……
绚烂的烟花在夜空划过,火光消逝之后,在平静的岁月里一家人依然缓步前行。
“瞿嫂门丁肉饼”的店面,后来就开在老地方,他家原来住的胡同口。附近是拔地而起的写字楼,小门脸儿安然坐落在广厦之间,调一口充满回忆的悠然味道。
周遥每年回来的时候,他丈母娘好像总在变样儿。
瞿连娣最开始生病那几年,吃激素,就胖了好多。周遥有一回踏进瞿嘉家门,四下扫了一圈儿,愣是没认出来瞿嘉妈妈,吓一跳。
他拎着大包小包来的,早已不是左手一只鸭右手一条鱼的小傻/逼年代,如今是留学生回乡探亲,上丈母娘家是左手一个苹果笔记本电脑,右手一袋子雅诗兰黛紧肤去皱套装。
他懂得瞿嘉为什么无法离开,不可能随他一起出国,他一直都明白。
所以,他也一定回来。
瞿连娣后来身体好些,停了激素,才慢慢又瘦回去。胖瘦随基因的,她这一家子就是天生瘦人,上了年纪后重新烫个头发,做个保养面膜,美容拉皮儿,苗条身材之上再添几分半老徐娘的韵致,反而比年轻时候好看了许多。
年轻时是穷得,婚姻又不顺心,眉眼间都射出一股子倔犟的戾气。用老王同志的话说,“瞿连娣你年轻时候,在咱厂子里刁蛮得都出名儿了,嘴角硬得戳死人,脾气臭得能施肥了。整天一副与天斗与地斗、跟谁都有仇的表情,你那样儿能好看吗?”
“呵,那我现在呢?我好看了么?”瞿连娣冷笑一句,问老王。
王贵生一乐:“你的臭脾气都给咱家花花草草的施肥了,怪不得草儿都长这么好啊,哈哈哈!”
果然人物的气血颜色是看心情的,瞿连娣的后半生终于扬眉吐气。
她身边的男人勤快能干,出门能给家里挣钱,进屋就跟她臭贫解闷儿。
她家就要开店了,经营许可证和卫生执照搞定,铺子都装修好了。
她儿子出息了,瞿嘉大四那年已经出去实习和面试找工作,就快要领到正式的工资条。
她儿子青梅竹马的小男友如今也是名校高材生,就快要学成归来。
瞿连娣身体好些就常出去跳舞,说是能减肥么,保持身材,而且对身体好。
周遥每次隔着大洋找瞿嘉qq视频,问:“咱妈呢?”
瞿嘉经常无奈地跟周遥说:“又跳舞去了。”
有时是跟楼房里一帮邻居跳广场舞,有时就是拉着老王出去,俩人在外面跳交际舞,这日子可滋润了。
瞿连娣家和老王家,都搬了楼房新居,但两家人依然是分开住,明明领了证,名正言顺的两口子总搞得像偷偷摸摸。
这样也避免很多麻烦纠葛,瞿连娣把房产证都改成瞿嘉的名字。反正就一个儿子,都留给儿子的。
瞿嘉和王路军,这两位原来东大桥大街上的小太保,岁数都长了,脾气都平和些,平时见面还是鼻孔朝天的德性,互相谁都不想搭理谁。
有一回被爹妈各自提溜出来,在饭馆里一家人吃饭,王路军叼了烟出去抽烟,在洗手间门口和瞿嘉擦肩而过,哼了一句:“你妈也不容易,这么多年终于摽上个男的了……我爸就是心太软。”
瞿嘉立刻回道:“看你爸多年的老光棍可怜,反正也没人要,我妈心眼儿好救济你们俩,不然谁要啊?”
互相狠狠瞪一眼,心里都特别不忿儿,幸亏老王当时拎了一瓶啤酒出来,“干吗呢,聊什么呢?你俩有话过来在饭桌上说”,不然瞿嘉和王路军差点儿要撸袖子出去约架。
两个老家伙每年夏天安排一次全家旅游,原本的意图,是想撮合两个不省心的男孩子之间的“兄弟情”。
然而强扭的瓜它就只能长成歪瓜,说好的去南方旅游,头一次去苏州,瞿嘉当场回绝,“兄弟个屁,你们带王路军去吧。”
王路军那边也回话,“不想去,瞿嘉不是你们俩亲儿子吗,带他一人儿去吧。”
瞿嘉还问了一句:“到酒店里怎么睡?妈您这么抠门儿,只订两个标准间吧?肯定不是三间。”
“四个人,两间,不正好吗?你还要订三间啊?你给我浪费钱。”瞿连娣说。
“两间,您跟老王睡一屋,挺乐的呵?我跟王路军儿睡?”瞿嘉翻了个眼皮,“他送上门的我都没兴趣睡他。”
王路军那边也气急败坏的,“谁他妈想跟瞿嘉住一起啊,我不去!!”
结果就是两个别别扭扭的小混蛋都没露面,拒绝伪装和谐和睦,瞿连娣又坚决不愿意浪费订好的行程,只能自己去了。
于是,两口子老鸟发骚似的,亲亲热热地结伴去苏州旅游了,把虎丘拙政园和附近的同里、周庄都玩儿了一遍,还在当地以苏州园林为背景照了一套中老年风格的婚纱照回来,弥补了蜜月与年轻时未尽浪漫的遗憾。
……
再说瞿嘉上大四那年,参加了“燕园十佳歌手”大赛,理所当然地获了奖。
据说当时在大讲堂里,比赛现场,举牌呐喊的粉丝迷妹无数,千禧年前后的大学校园生活,就是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只可惜那次活动安排在学期中旬,周遥在美国念书回不来,遗憾地错过了现场。
他这个头号迷弟打电话过去,向大歌星道贺:“哎,你给我签名,我要你签二十份。”
“你保存过我的高中练习册吧?”瞿嘉说,“练习册封皮上有我的签名,够了么?”
“不够,嗯……嗯……”周遥开启话痨撒娇模式,“要签上‘遥遥我爱你”,然后签上你的大名儿,我要裱起来,挂着。”
“你能挂哪啊?”瞿嘉说。
“我其实想给你挂到你们学校三角地的宣传栏里,成吗?”周遥不高兴地说,“或者挂你宿舍墙上,成吗?让你身边儿那些小狐狸精都看见!”
“让你系里的小师妹们都知道,我,我,这儿还有个我呢,哼。”有人自带妒夫的酸气。
“呵。”瞿嘉淡淡一笑,“我知道你在这儿,就行了呗。”
“不够。”周遥哼哼,“想听你喘。”
瞿嘉在电话里声线就特别诱人:“遥遥说几句好听的,说你想老公了……我就喘给你听。”
每年有流行歌星在百年讲堂办演唱会,邀请的本校业余歌手登台暖场,一定会找瞿嘉亮相。
灯光“哗”得在舞台正中打出一块圆形的光影。高脚凳,吉他,寸头,一双长腿,以及一身纯黑色带微微闪光的演出服。这些都是标志,在四年间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在四年后成为校园里一段传说……
周遥明白的,他的嘉嘉一直都很闪,很优秀,永远是以另类的方式在灿烂的星河里熠熠闪光,那束光芒并没有比他逊色了。
他把瞿嘉比赛唱歌的视频和音频留下来,听了很多遍、很多遍。
他在美国时开的一辆二手车,奔跑在公路上,往来于乡村与城市之间,车载cd机里放的永远是瞿嘉唱的。他把那些歌自己刻成cd盘,放在车里。
cd放得太频繁,听坏了好几张。
坐过他车的人,都问过:“这又是谁唱的啊?听着特耳熟。”
“朴树。”周遥说。
“许巍。”
“杰伦。”
“eason!”
周遥每次就随口给瞿嘉又换一个艺名儿。
其实和朴树或者许巍并不很像,尤其更不像杰伦和eason,他们家瞿嘉在cd盘里唱出来的就是一百张脸,一百种声线气质。风吹进车窗,朴素的歌声在耳畔如同倾诉,娓娓道来,声音背后的男孩,在周遥心里永远就是记忆中那一张脸,那个身影。
随后的那个寒假,周遥如约回国探亲。
他每次回国,瞿嘉也会如约来机场接他。
这次不太一样,瞿嘉帮忙拖着行李箱出来,没有往出租车排队的地方走,也没有打电话call唐铮过来当司机,而是领着周遥往机场停车楼的方向走去。
“怎么回家?”周遥问,“谁来接我啊?”
“你想要多少人接?”瞿嘉反问,“只有我有空接你。”
“坐什么车?”周遥说。
“我们家的车。”瞿嘉终于笑了,“你老公开车。”
这是瞿连娣和老王开店做生意买的厢式小货车,是为了拉货和出门办事方便。虽说不是豪华轿车,一路呼啸着还挺拉风的。
周遥就在副驾驶位子上狂颠,得意的,就跟没坐过四个轮子车似的。他还打开车窗“啊——啊——”嚎叫了几声,外面数九寒天,冷空气都吹进来了,瞿嘉打了个大喷嚏。
瞿嘉打量浑身充电似的周遥:“还没操/你呢,你叫什么床?”
“那你什么时候操/我?”周遥可没示弱,很爷们儿的,“来啊。”
“……”
这话说出口,话题已经无法继续。瞿嘉右手握住操作杆,裆里边就热了。周遥伸手握住瞿嘉那手,然后再伸过去,盖住瞿嘉两腿之间。
“轰”的一下,俩人都烧起来了。
冬天隔着一层厚牛仔裤和秋裤,他都能感觉到恐怖的热度。瞿嘉脸色儿都变了,手不稳,车子开得乱晃。
机场距离市区挺远的,高峰时间他妈的还堵车了,越着急越开不动,瞿嘉焦躁地狂按喇叭。
一想到回去家里,还有王母娘娘等着接风洗尘呢,周遥给瞿嘉丢个眼色,瞿嘉变线改道下了机场高速,直奔酒店,开房了。
俩人进了酒店房间就发疯了,在门廊上互相扒掉裤子,撕扯着脱掉上衣,暖着怀中人仍带寒气的皮肤,吻着微红的鼻头,紧紧抱着。
淋浴间里,水流了一地,太想念了。
摸过全身,看哪里瘦了或者胖了,还是我的小男孩哪儿和哪儿又长大了呢……
瞿嘉贴着周遥的后背,抱着,问:“难熬么?”
周遥眼就红了,脸蹭着床单,喘息着点头:“难……特别想你。”
假期的时候,几乎每天都黏在一起,瞿嘉会带周遥去逛店,把帝都新开的高档商城和超市都逛一遍。
商量着给妈妈买礼物。周遥让瞿嘉不用花钱,他妈妈又不缺高级牌子的时装和化妆品,送礼就要投其所好,还不如专门写几首歌送给俞女士,歌颂俞女士胸怀宽广品德伟大,光芒万丈时代楷模,老妈肯定满意得意。
瞿嘉又给周遥出主意,俩人跑到王府井“新东方天地”,高档商城里边,给瞿连娣办了一份美容卡,让老妈每周来这个美容院,做个头发再敷个面膜。
他们曾经一起去北京游乐园,把所有的电动飞车项目都坐一遍。
坐在大观览车上,车厢缓慢地转到最高处,俯瞰整个城市十年变迁后的景色,回味沧海桑田,遥忆少年初见。
瞿嘉先喊的,在封闭的车厢里对着蓝天白云高喊:周——遥——
周、遥、我、爱、你!
周遥也喊:瞿——嘉——
嘉、嘉、我、爱、你!
……
每一个假期都很短暂,飞逝着追逐流水光阴。
周遥在京度过又一个暑假,同时在一家外资公司的市场投资部实习,做项目,随后又要回去上课,准备硕士毕业论文。
他的生日在十月份,出国念书期间每年的生日,都不能共同度过了。
这年他二十四岁了。他们的猴年。
周遥他爸特意到外面找人,把当初撕坏的猴票四联张修补回来,用一个镜框镶成很精致的样子,送给瞿嘉了。
俞静之说:“那四联张都裂了,再黏回去也会影响价值,不然咱们送个别的,稍微值钱点儿的?”
老周说:“还不是让周遥给撕裂了的?不然我这个完整的四联张送出去多好看,啧!”
周遥在大洋彼岸也收到瞿嘉送他的礼物。
瞿嘉发给他一份vcr视频。瞿嘉在他们曾经约会的地方,为他摆了心形烛光,然后拍成视频。
拍了好几个地方,东单地铁站,慕田峪长城,还有机床厂附小的操场。
机床厂附小已经改制改名了,现在叫作什么“朝阳区中心小学”,操场上的球门、双杠和攀登架都还在,但以改名为契机在几年间把学费涨了十倍。
瞿嘉坐在操场的球门边,地上用红色小蜡烛摆出桃心形状,很肉麻的。这种事简直不像瞿嘉能干出来的。
没有说“我爱你”,瞿嘉对着镜头不断地重复,“遥遥”。
这两个字就代表所有了。
视频里偶尔爆出一句糙嗓子,“行了吗,这地儿遛完了,你再去东大桥大棚遛一趟?”
说话的人没有露脸,显然正端着摄录机帮瞿嘉拍摄视频呢,听嗓子就是唐铮么。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还有一章,周末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