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蓄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如同不远处的河面上飘散的水汽, 却又比那水汽要更清冷一些。卫初宴羞恼将胸前一遮, 意味不明地将赵寂望着, 见她仍是一副懵懂的样子,甚至还敢与她生气,卫初宴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你方才说,我分化了, 不能再同你三姐亲近了。”
赵寂见她突然说起这个,点了点头,又急道:“我们在说你骗我的事,你莫要想着转移话题。”
她说完, 卫初宴忽地笑起来, 眼中雾气更浓了, 沉沉地压着心头那丝火:“先前我还未回答,如何算是转移话题呢?你不是不让我与清鸢她亲近么?”
她喊清鸢的时候,语气熟稔, 她的声音又十分青嫩温和, 无论说什么, 都有一种缠绵的味道, 如今她这样说起清鸢二字,令赵寂立刻皱紧了眉。
“你莫要这样唤我三姐。”
她抓着卫初宴的手摇了摇,似是在撒娇,可是占有欲又足足的。
不过只是一会儿,片刻之后, 她便醋不起来了。
“殿下倒是提醒了我,殿下也是坤阴君,初宴日后也不该同你太过亲近的。”初宴淡淡说道,眼中忽的有些冰冷。
她的言下之意,便是不给抱了。
这混账,抱了便抱了,偏要说她咯着她,先前直往她怀里钻、怎么也不下去的是谁?这倒也罢了,她,她还指着她那里,嫌她变小了。
果真还是个无赖,即便变小了,也还是个无赖!
赵寂听出了卫初宴的话外之音,想到没有香香软软——暂时不很软了,但以后还会变软的——的怀抱了,她嘟起了嘴,才说出一个“不”字,便触及了卫初宴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忽地抖了一下,呐呐闭上了嘴。
卫初宴她,好似很生气。
她为何要生气呢?明明骗人的是她啊。
方才被打断了用餐,如今赵寂安静下来一点,卫初宴纵然气,却又忍不住将烤热的第二个饼子递过去,见她接了,小口小口地啃食起来,才放心吃起自己的那份来。火光轻摇,身上是干净的衣衫,手上是能裹腹的饼子,本来都是简单廉价到了极点的东西,两人却不约而同地从中感到了幸福。
未曾添置帐篷,深夜的时候,她们收拾好,回了马车上睡着。
平原之上,天空总是很高,风总是吹的很远,带来的也尽是些远方的声音。有野狼在叫,可是今夜没有月亮,所以这狼嚎显得有些孤独,在这种夜里,又偶然地成为了某个一心想要睡在卫初宴怀里的女孩的托词。
“卫初宴......”
在车厢中睡着,身下是薄薄的毯子,赵寂的声音有些弱,显得十分可怜。卫初宴装作没听到,将背对着她,不肯给她钻进自己怀中的机会。
“有狼......我怕,你抱着我睡。”
卫初宴仍是不做声,赵寂不气馁,凑上去一点,又小声唤了她一声。
卫初宴。
她这样一声一声地把卫初宴叫着,娇娇的,卫初宴吃不住她这样,又不想叫她就这样蒙混过去,冷着声音道:“那狼离的很远,不会到我们这里来的。”
“可我还是怕。”
“我骨头硬,又没有肉,会咯着你的。”
“我喜欢你抱我,怎样都觉得舒服。”
赵寂讨好地说着,朝她那边靠了靠,小手搭上了她的胳膊,想要把她掰过来,又没有用大力去勉强她。感受到这股小小的力道,黑暗中,卫初宴认命地闭上眼,顺势转了回去,将她捞进了怀里。一下子,略有些粗糙的布料贴在了赵寂脸上,一同而来的,是清冷的梅香。
满足地在卫初宴胸前蹭了蹭,感觉初宴又僵了身子,赵寂抱住她的腰,“善解人意”道:“虽是小了点,但还是很软的,你莫要难过,回去养一养便回来了。宫里有方子,我见嫔妃们都很喜欢,好似有用,唔,你的和她们比起来还是太小啦,我回宫后,让人给你弄一份!”
话落,她美滋滋地等着卫初宴夸她,她是懂得的,可能大姑娘就是很在意这个大不大的,方才卫初宴突然生气,定是她说错话了,她现在补救一番,卫初宴日后还会抱她睡的吧?
不似想象中那样很快答应,卫初宴许久没有说话。赵寂疑惑看她,忽而,感觉卫初宴抬起手来,按在了她肩上,将她抱回了她先前躺的地方。
温暖的怀抱没有了,赵寂呆了呆,却见到卫初宴又背过去了。
这一次,赵寂如何喊,也喊不应她了。
翌日上午,天上开始飘雨,卫初宴戴着斗笠,冒着风雨将车往长安赶。风雨渐大,赵寂无法再坐在她身边,便坐在车门旁,将车帘掀开,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看看飘落的雨丝。
“难怪昨夜天上没有星子,原是今日要下雨。这斗笠既可遮阳又可挡雨,真是讨对了。”
“是呀,昨夜便该想到今日有雨的,那样我便连夜赶路了。”
“你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吗,若是昨夜也不睡,你有多少个时辰没合眼了?我宁可再多等一天,也不愿你这样了。”
卫初宴不过感慨了一句,赵寂便把她“骂”回去了,她想要说她不累,几丝牛毛一般的细雨飘进斗笠下,落进了她眼中,将她的话憋回去了,她揉了揉眼睛。
“还有半日便到城外了,希望雨不要再加大了。再大的话,即便我不怕被淋个透彻,也担心前边的道路太过泥泞,将车子陷进泥里,驴子便走不动了。”
官道虽因人马常来常往的缘故而泥土凝实,但泥土终究是泥土,不比长安城中由石板压成的街道,若是下了大雨,会在地面上冲出一个个的水坑,这种路面,骑马、走路还行,却很难行车了。
因此行商的人家是很不耐烦这种天气的。
“哪会有这么巧的?”
如今距长安已是很近,赵寂心中轻松,不觉得她们的运气会差成这样,自信地说了句,然而话音刚落,车厢左侧便传来一阵剧烈的震荡。
车外,驴子嘶鸣几声,在原地踩踏起来,四只蹄子胡乱地动。卫初宴丢下鞭子,用力拉住它的缰绳,大风刮过来,将她头上的斗笠吹起来,远远地飞走了,她没空去管,稳住了驴子后,急忙掀帘去看赵寂。
赵寂靠在车厢右侧,惊魂未定的样子,卫初宴只是看了一眼,便知她想到哪里去了,立刻安慰道:“不是的,不是刺客,你莫要害怕,只是车轮进了个泥坑罢了。”
赵寂白着一张小脸,在卫初宴的牵引下下了车,初宴围着车子的右边转了一圈,捋起袍袖,蹲下身去,直接将车轮自泥坑里抬了起来,推到了平地。
“好!”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喝彩,伴随着几下拍掌的声音。
卫初宴面色一冷,将赵寂护在身后,才往发声处看去,远处的雨幕下,一个商队不知何时露出了一个头,领头的那人正是方才喝彩那个,他穿一身绿色锦缎做的袍服,如今也已淋湿了,但丝毫不显狼狈,正骑马朝卫初宴她们跑来,随着他的带动,身后队伍,渐渐露出形态。
不短的一个商队。
“小友好力气!好本事!你是上品乾阳君吗?”
那人粗狂的笑声里,卫初宴往后退了退,将距离控制在安全的范围内,紧盯着他,点了点头。
她俩的提防之意太过明显,那男人笑了下,不再往前:“小友不要误会,我等是从渤海运送海盐上长安的商人,官商!在官府那里也有登记的,可不是什么坏人。方才见你一人便抬起那陷入泥坑的驴车,惊为天人,这才起了结交的心思!我叫宁浩瀚,你也许听过我的名字。”
他抱上名姓后再未多言,仿佛他宁浩瀚就该被人知道一般,十分自信。
赵寂在卫初宴身后偷偷看他一眼,悄声道:“这人好狂啊,我就没听过他,是我孤陋寡闻还是他言不符实呢?”
卫初宴沉思片刻,小声告诉她:“我也未曾听说过这人,但能拿到盐引的都不是简单人物,这人约莫是个大商人。”
她面上装的疑惑,但内心却跟明镜一般。
宁浩瀚。
如雷贯耳。
若这人真是前世的那个宁浩瀚的话,倒是有些意思。他是贩盐的大商人不假,但其实呢,他背后真正的生意支柱是海运,这人手下有个叫做海鲨帮的帮派,掌着渤海一带的海运,同胶东王、淄川王皆有来往,每年光是上供给这些王族的,便是一个庞大的数字,莫提他背后有多少财富。
宁浩瀚是少见的、能和郁南卫家的财富相匹配的人,但那也只是堪堪比上,到底根基浅薄,他是近十年发展起来的,而卫家,自她外祖算起,如今已有数十载了。
卫家所累积下的财富,都能养一支可以起事的军队,这是宁浩瀚所办不到的。
就是不知,这样的大商人为何会亲自押送货物进长安,且还走的陆路,并不走他擅长的水运。
就此而言,卫初宴有些怀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