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对峙中, 殿内又热了一点。这是因为冰鉴的冷气渐渐地少了, 从正午到傍晚, 里边的冰块快化完了, 有太监捧了新冰过来要换,被高沐恩拦住了:“便先放在这边吧。”
他指挥着人将东西放好,脑海中却还回荡着方才隐隐约约地自帝寝殿内传出的响声,这么大的动静, 陛下的发情期不会来了吧?
他细细算着日子,小麦色无胡须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日子还未到, 里边的动静是怎么回事?
他也只能听到几声响动, 完全听不见里边的话语的, 否则他便会知道了,那是陛下和卫大人在争吵。
远远眺望,落日已到了宫瓦处, 被遮了半边, 留下一个半圆, 而那半圆还在变小, 愈小,夕阳的光泽便愈发的红,到后来,屋顶上的琉璃瓦都争不过那色彩了。
宫婢们却想到此刻殿内应当是不太能看得见了,该掌灯了, 可是高大人还候在殿外,谁也不让进,想来是奉了陛下的命令的,他们过来问过高大人,又悄悄地退下去了。
高沐恩也不是每次都要给陛下把风的,他如今是中常侍,虽说侍奉帝王是他的头等大事,但是宫中也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他忙起来,如这种一站便是一天或者一夜的活计,是会被交给信得过的心腹的。
况且此刻看起来这里守着的只有他一人,但暗地里却不知道还有多少侍卫,赵寂身份特殊,对于这方面向来抓的很紧。
殿内的确暗了下来,但是赵寂和卫初宴都没有叫人的意思,她们像两头被激怒的狮子一般对峙着,好像谁也不肯先认输——但这也只是过去的一切加诸在一起,所给人的错觉罢了。
赵寂认错了。
她低下了高傲的头颅,神色也缓和下来,对卫初宴道:“是我错了。”
卫初宴被她吓了一跳,鼓着的气一瞬间又消了,她后退一步,复杂难明地看向赵寂:“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我错了。我不该让你进大理寺、我不该没保护好你,我也没能阻止他们把卫家的消息传到了你耳中,是我害死了你。”
赵寂捂住了眼睛,只一瞬,她的指缝都湿润起来。
卫初宴看着她指缝中冒出来的那些晶莹,她张了张嘴,有很多话要说的,但是又什么也说不出口,她觉得自己失去了声音。
赵寂还在那里自责,她当然是自责的,她也早已不是那个错了也不肯认的骄傲帝王了,她恨卫初宴的懦弱,可是正如方才卫初宴骂她的那样,那样的情形之下,卫初宴还有什么路走呢?
是她,是她自己太过无能,她没有保住卫初宴。
“是我殓的你。”赵寂捂着眼睛,只说了一句,立刻崩溃地大哭起来。卫初宴见她哭,心中也一阵绞痛,这一世,她是很习惯赵寂的哭了的,可是上一世,那个霸气十足的帝王却连在她面前落过一滴泪都不曾,更何况是这样的大哭呢?
卫初宴忍不住了,她用力把赵寂抱在了怀中:“不想了行吗?那些事情还管他作甚?不都已经过去了吗?我们又为何要这般地和互相折磨呢?”
赵寂被她抱住,身子僵硬了一下,然后便更止不住哭声了,卫初宴只能拍着她的肩,不断地说:“都过去了。”
赵寂却还有话要对她说。那些事情不是过去了便过去的,她要和卫初宴说清楚。
“我,我敛你的时候,看到你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我数不清。”
赵寂的话勾起了卫初宴深藏在脑海中的回忆,她动作一顿,而后勉强笑道:“我已忘记了。”她说着自己忘记了,可是她眼中乍现的惊惶与避缩,却都落入了赵寂的眼里,令得赵寂更是痛苦不已。
赵寂苦涩道:“你莫骗我了,那么痛,岂是说忘记便忘记的呢?而且即便你这样说,我也是不能忘记的!是我,若非我保不住你,你又何须进去大理寺受苦?若非我在大理寺的安排不妥当,你又如何会受这般多的苦?我在这里怪你自杀,可那其实是没道理的,你有绝品的体质,才会捱得了那么多的伤,若是你没有呢?你早已被折磨死了。”
卫初宴明白赵寂的意思。她说她没保护好卫初宴,因为那样的刑罚之下,换一个人早被折磨死了,哪里还轮得到她自己去自杀?因此她没有保护好卫初宴。
卫初宴也许是明白的,可是她不想去细细地追究了,况且......
“你忘了,进大理寺,是我们商量的结果,你不能把错处全揽在你一人身上,若是细细论起来,当时还是我主动的多。况你是知道我是绝品的,你知道我理应捱得住,只是我自己,我自己太脆弱了,我没有捱过去。”
这两人先前那般激烈地争吵、互相地指责着对方,好像都有一肚子的委屈,可是转眼间,这个认错了,那个又心疼起来,赶着把错处往自己身上引,也不知究竟都是什么心情了。
赵寂的手被卫初宴抓住了,女人撩起袍袖,想要给她擦泪,她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太弱了,遂低下头,不愿将泪眼朦胧的眼睛给卫初宴看。卫初宴无法,只能摸索着给她擦眼泪,赵寂还不高兴——许是高兴的吧,只是她的帝王的架子不允许她那么明显地表现出来。
谁对谁错呢?这个问题卫初宴想过的,她此刻也不再执着于这个问题了,也许之前她还是有些在意的,可是赵寂,这么骄傲的赵寂,已经那般地同她认错了,她又还有什么不能放下的呢?
她释然了,眼神也温和下来,如纯善的小鹿一般。
“不要再争谁对谁错了,其实那是说不清的。你有错,我亦有错。你说你不该没保护好我,我说我不该丢下你。但其实,当时我们都是没有选择的。我们两人都已受了那许多的折磨了,还要再继续折磨下去吗?”
卫初宴柔声地安慰着,赵寂也渐渐地止住了眼泪,能够与卫初宴对视了,虽然眼睛还红着,但已全然地恢复了镇定,她看着卫初宴,叹息般说了一句:“卫初宴,你怎么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呢?”
若是卫初宴不那么好,是否她就不会那般地去牵挂她、去为她的死而悔恨了?若是卫初宴不那么好,是否她就不会在尝过世间的极乐后忽然跌落阴冷的深渊了?她是那样冰冷无情的人,儿时自郁南回宫之后,她的心中就只有那高高的王座,她从前也不觉得那样活着有什么不好,可是卫初宴,让她尝到了感情的甜,却又在后面,让她长久地嚼着情的苦。
那后来的数年里,她也后悔过的,她后悔她遇见了卫初宴,她后悔她将一个人放在了自己心里,她尝过心头的满足感,便再难忍受那种忽然的空虚。可是她又是庆幸的,如果没有卫初宴,她也许会妥协,她会有后宫三千,她会不需要面对紊乱的发情期也不会面临后来的崩溃,可是那些比得上一个卫初宴吗?他们连卫初宴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而她如果真的那样了,的确就更像是大齐的皇帝了,的确能活很久很久,可是,她自己也要看不起那样的自己了。
听着赵寂的叹息,卫初宴知道她平息下来了,遂揉了揉她的脑袋,浅笑道:“又说什么胡话呢?”
一揉,两人又都沉默了下,卫初宴是习惯性地这样了,赵寂却也想到了这一点,她不是很习惯这样,但是她见卫初宴沉默,便很生疏地,去顶了顶卫初宴的手。
卫初宴是想到了那个娇娇软软总爱找她撒娇的赵寂、想到了一日一封情信从未间断的赵寂,她有些茫然,赵寂想起来了以前,性情也和从前一样了,可是这十年里她熟悉的其实是另一个赵寂,她不是故意要将她们两人分开,只是......若是日后再也没有那样一个赵寂缠着她了,她的心里好像也缺了一块。
她又看向赵寂,触及她眼底永不磨灭的傲气时,又是一阵疼痛。赵寂既已记起来了,她也舍不下与前世一般无二的赵寂。
她一瞬间变得很纠结。
之前她以为她有了新的一世,不是不茫然的,不是不惊喜的,这代表她可以重头来过,她是感激的。她以前想过这一世再不靠近赵寂了,可是兜兜转转,她和小时候的赵寂有了接触,那个赵寂仁善而热烈,小脾气很大,小心思也很多,都是她养出来的,她甘愿受着、也喜欢受着。
可是这是怎么发生的呢?一觉醒来,枕边人还是那一个,可是她好像又不一样了,她霸气十足地质问卫初宴,她又悔意十足地同卫初宴认错,她告诉卫初宴,她记起来了,她记起来了前世的一切。
卫初宴先前是震惊的,也忽然地委屈了,她还又和赵寂吵了起来,而现在,她和赵寂说明白了,两人放下了前世,好像一切都有了新的希望了。
可是,她又想起那个奶凶奶凶的赵寂,她也舍不得了。
她再一次地疑惑了,她喜欢的应该是赵寂,她眼中看着蝴蝶,心中又藏着一撮火焰。可是今天,蝴蝶不见了,她看着指尖的这抹火焰陷入了迷惘。
她既丢不下火焰,又舍不得蝴蝶。
她怎么是这样的一个人呢?
赵寂是最了解卫初宴的,无论是前世今生的赵寂,她只要看一眼卫初宴,便知道卫初宴在想些什么,眼神顿时也变得十分危险:“你还在想先前的我?”
卫初宴支支吾吾地,躲开了她的逼视。
赵寂眯着眼,贴紧了她,两人都只穿着薄薄一层袍子,靠的一近,简直就是没穿一般!卫初宴僵着,被赵寂将手探入了青袍,一瞬间便被掌握住了。
赵寂又恢复了原先的霸气,她按着卫初宴的脑袋,逼她将耳朵凑到自己唇边:“还有功夫去想她,想是方才我没有让你满足。”她松开卫初宴,拉开了她的衣带,极其暧昧地,舔湿了她的耳朵:“这么多年了,卫卿,你有没有想过朕?”
她的舌尖滑落到卫初宴的唇边,像个妖精一般地补充道:“不是那样的想,是这般的想。嗯?你有没有想起那些年,朕给你的快乐?”
卫初宴被她捏着,掌控着上边与下边,感觉自己几乎溺死在了她的香甜的话语中,溺死在她的极具技巧的挑逗中。
于是沉沦,唯有沉沦。
作者有话要说: 啊,快扶你凉起来,你凉被榨干变成纸片人了。
明天不不不不不继续二更了,再继续你们就得找气筒给纸片人米凉充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