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了, 大齐的帝寝宫里。
重重的床帏被窗边漏进的风吹开, 梅香夹裹着桃花的香气, 渐渐地消失不见。随着几声呓语, 宽大到可以供数人同卧的龙床的边缘忽而垂落下一只纤细的足腕,那腕子雪白,一条黑亮的锁链紧紧缠绕其上,纯白与纯黑交织成一副惊心动魄的画卷。
“寂......别闹我。”
几声呼啦的脆响一晃而过, 床帏里一个人影半坐起来,不知做了些什么,使得原本犹在安睡的青莲般的美人恼的睁开了眼,翻了个身背对她躺着。
诱人的美背在眼前弓起, 而又拉直, 最后随着美人的卧趴而留下一个略微弯起的弧度, 腰窝深深,薄薄的春衫并不能遮盖什么,赵寂禁不住地, 凑上去在卫初宴后腰印下一吻。卫初宴敏感地颤了颤身子, 回过头灼灼地盯着她看, 她这才想起来害怕, 一下子跳下了床,穿了衣衫便要出门去,卫初宴无奈地喊住了她:“钥匙给我。”
她可不想在这床上躺一天。
赵寂这才想起自己做了什么,蹬着龙靴四处找了找,才找到被她胡乱扔在床下的精巧钥匙, 她将这冰冷的小物件丢给卫初宴,习惯性地嘱咐她别乱跑,这才打算去侧殿换朝服。卫初宴却又喊住了她:“我今日得回家去了。”
伴随着她的说话声,床上传出一阵叮铃声,那是卫初宴在开锁,她轻车熟路地将锁链打开,见帝王板着脸不说话,耐心同帝王解释道:“我已在宫中呆了许多时日,眼睛也早就好了,若是还呆在这里,迟早被消磨了做事的心思。况我也很久没见我家爹娘了,很是想念,他们也应当很是挂念我,我得回家去才是。”
“什么早就好了,分明就只好了两天。”赵寂十分失落,又问她:“真的不能再呆几天吗?”
“你昨日也是这般说的。”卫初宴下了床,赤脚走向她,吻了吻她的脸颊:“我又不是要离开长安。往后你也日日都能见到我,怎的就像是要生死离别一般了?”
赵寂把另一边脸凑上去,卫初宴会意,又亲了亲她,而后听见赵寂说:“真想把你锁在这殿里,哪里也不准你去!”
卫初宴笑着摇头:“你不会的。”
“我倒恨不得我会这样做,可惜我的确不会,因我在乎你,而我知道你又是为了我而入仕。”
赵寂叹一口气,狭长眼眸中有淡淡的遗憾,又有些许骄傲。
“好了,快去上朝吧,等下你的大宫女又要来催了。”卫初宴为赵寂整了衣裳,虽然她知道赵寂并不会穿这件去上朝。
赵寂抓住她的手腕:“那你等我下了朝回来再走吧。”
“那我定是又走不了了。”
“卫初宴,我讨厌你这般聪明。”
“陛下昨夜才说了喜欢我的,需要微臣带陛下回忆一下当时的场景吗?”
“你!”
赵寂的佯怒下,卫初宴又给她理了理早起还有些蓬松的发丝:“好了,去吧,今夜我偷偷进来陪你。”
宫中是有宫禁的,夜晚宫门大关,到处都有羽林卫巡逻,暗处还步有很多暗卫,即便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也混不进来,不过这当然不包括卫初宴。
卫初宴瞎眼时都能从容对付一众算得上高手、又有马能做冲锋的山匪,如今复明了,世间便再没有能拦住她的地方。
听到她的承诺,赵寂的眼睛亮了起来。
卫初宴又道:“我终究是外臣,总这么张扬也不是法子,如今大臣们还摸不准你的脾性,也不能确定你身边这个‘宠臣’的身份,不敢直接参我,但若你总这么和我处在一处,又一直将后宫空置,等你三年孝期一满,大臣们有了托辞,烦心事便会一件接一件来了。”
赵寂冷酷道:“那便让他们说去,朕的私事,岂容他们置喙?”
“帝王哪有什么私事呢?你的后宫干系到前朝各方势力的长消,你的子嗣是否丰盈牵扯到大齐的稳定,你看先皇四处留情,也没生出几个乾阳君来,能平安长大的就更少了,对于极少数的这些乾阳君,他护的跟自己眼珠子似的。这其中固然一大半是出于他的私心,但也有一小半,是因为若是他没有储君震朝,他越老,国家便越不安定。”提起这些,卫初宴也很是苦恼:“所以大臣们不仅会管你的私事,而且还会管的理直气壮。”
子嗣问题一直是赵寂的软肋,她自己是不可能让后妃怀孕的,前世为避免被怀疑,后宫倒是出过好些怀孕的妃子,不过不是夭折,便是生出来便自带了顽疾,不能作为储君的人选。
夭折的那些,几乎都是假怀孕,孩子自然是生不下来的,只有那么一两个是后妃与人私通所怀上的,赵寂虽非残忍嗜杀的性子,但是皇家血脉岂容旁人混杂?对于这等胆大包天的后妃,既然敢怀,便得承担孩子夭折的后果。至于那些有顽疾的,则都是赵寂命人自民间秘密寻来的孩子,这类孩子,要么身体差到无法活过一二十年,要么缺陷太过致命,不可能成为储君,这些孩子要与家人分离,但是若是他们待在家中,得到的恐怕也远远及不上在皇宫中所能得到的,许多是因为有珍奇药材吊着,才能活命,因此赵寂也丝毫不愧疚。
赵寂前世是这般处理后宫之事的,虽然也有朝臣私下里怀疑小皇帝身体不好,连累了子嗣,但是赵寂自己却又精力旺盛的,即便有人对此腹诽,但只要她还神采奕奕的,便无人敢在外头说半个字。
“这倒也是件难事。”赵寂不是不知道这里边的道理,只是她也不打算为此向朝臣妥协什么。这大齐此刻还是她的天下,既是她的,便该按照她的意愿来,她不愿意做的事情,终有一日,她会让人对此噤声。
况且......
“卫初宴,你真觉得帝王家子嗣众多是一件好事吗?”
卫初宴摇了摇头:“如同先皇这般吗?他子嗣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了,但是最终带来的是什么呢?是兄妹离心、是手足相残,你看,这是很残酷的一个过程,你赢了、他们输了,所以你成了新帝,而他们被囚禁在府里、牢中,永生也不可能再有出头之日。甚至没有人再敢与他们交好,他们的余生只剩下凄凉和孤单。”
赵寂点头:“这就是他们所奉行的‘子嗣
多是福’。这一点也许放在勋贵家是对的,但是对于我们天家,却不见得真的很对,我以后只愿为你生一个孩子,若他是乾阳君,便一切皆好,若他是坤阴君,不过是让我多费些心力为他将储君之位坐的牢固罢了。”
谁能让大齐的帝王为自己生孩子?卫初宴自己都从未想过这件事。但是看赵寂的表现,却像是她考虑过很久了,卫初宴心头微微发涩,不知该说些什么,想半天,干巴巴地说一句:“你不能怀孕的......”
在大齐,帝王除了过年时有几日休沐,每日都要上朝,若是赵寂的肚子大了......恐怕天下的诸侯王都要反了。
这亦是子嗣多所带来的隐患之一,帝王子嗣一多,便要大肆封王,到得现在,齐朝国土上大小王国林立,有些厉害的经过几代经营,已逐渐长成为可以威胁帝王的势力,这让她岂敢松懈?
赵寂也想到了这个事情,她懒懒倚在门框上,眉尾微挑,瞪一眼来催她上朝的宫女,轻声跟卫初宴道:“这些日后再议吧,说是子嗣多有弊端,但子嗣单薄的害处也很多......不急,咱们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去想。”
卫初宴看着她那朝气蓬勃的模样,忽然想到,是啊,还早。
赵寂才十七岁,她也才十九岁,若她不像前世那般沉不住气,她们便还有很长的时间去想解决的办法。
卫初宴先去了爹娘那里。家中较之她离开前多了许多生面孔,不过门房还是老的那个,许是爹娘担心她回府被拦吧。
她在府内走了没几步,得知消息的管家便急急忙忙地迎了上来,这也是家中的老人了,她们自照水城带来长安的。那批老仆大多都上了年纪,来长安没多久就退下去不少,有儿女的还好,有个接替,但确实也空了些位置,无怪乎会看到这么多生面孔了。
“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夫人和老爷这半年都快急坏了。”留着两撇山羊胡子、一脸精明的管家见到她,满脸笑容地絮叨她,她被吵的脑仁疼,无奈将披风递给他:“林叔,你怎将我往后院领?我爹娘他们是不在府中么?”
若是爹娘在府中,以他二人的性子,应当不会在后院才是。
管家林叔脚下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却又憨然笑道:“夫人和老爷去店里看账目去了,怕是还要过些时辰再回来呢。小姐且先去换身衣裳,用些点心,老奴这便差人去告诉夫人老爷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想来他们知道了,立刻便会回来了。”
卫初宴在水池旁停下来,玄色衣摆竖直地垂着,显出料子的名贵来。她穿的是赵寂命人加急赶出来的衣衫,用的是帝王用料,只在花纹处有大量的省略,细节处也做了许多修改,穿出来,不识货的人恐怕只会当是普通的绸缎,但是管家显然是懂得的,因此他才有劝卫初宴去更衣的一说。
“不必了,他们既然不在府中,我便去店里找他们便是,正巧我也很久没去看我们家的产业了,有些好奇它们有些什么变化。”
由爹娘管着的铺子虽多,但比起卫初宴真正的产业来说,只是极小的一部分,她平日里想不起去照看这几间铺子,在南疆的那一年多,与爹娘通信时也极少问及这些,爹娘问她境况、长篇的叮嘱还来不及,也没什么心思说铺子,总是草草便带过了,因此卫初宴的确也不知道铺子经营的如何了。
但看管家的反应,恐怕不见得好,因为他立刻拦住了她。
卫初宴探究地看着他,令老管家也感到一阵压力:“我观家中忽然多了许多生面孔,那些都是些什么人?”
管家强撑笑容:“那些都是新招的下人,咱们府里不是走了很多老人吗?那些都是新招的。”
卫初宴道:“只是新招的下人?谁家新招下人,要的都是有功夫底子的?”
管家瞳孔一缩,卫初宴便知自己猜了八九不离十了。
“林叔,家中是否是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千六,勉勉强强补回来吧。
摸摸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