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里头,重华总算是从萧太后口中将事情来龙去脉都听明白了,不由薄嗔,“你们祖孙俩合着就瞒着我。”重华事前一点信都不知道,还是林延恩请她进宫帮衬周誉才晓得昨夜出了大事,林延恩看重华着恼,好话赔尽,显然没让重华消气。
“不过是小事,何必你操心,你这阵子身上不利索!”萧太后心疼女儿,“后宫之事,让延恩明白也好,免得重蹈皇帝的覆辙。”忽的萧太后沉默了下来。
重华暗叹,如今后宫这点风浪如何跟先帝时相比,皇帝他太明白后宫伎俩了。早些年,皇帝对后宫管理几近苛刻,可时间久了,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不由‘宽和仁慈’了。
人心易变,鲜有例外!
母女二人心中都沉甸甸的,忽的听到窗外隐隐绰绰的笑声,不由都舒展了眉头。
花园里,林瑾衡拿竿子吊着一颗红彤彤的苹果左右晃,元儿拿着一把小剑杀气腾腾地砍,左砍砍,右砍砍,就是砍不到,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姑侄俩玩的不亦乐乎。
气氛也不似方才那般压抑,重华另起话头,林延恩不知还有翠玉这意外,遂重华还是刚知道还有这么一号人,问道,“那叫翠玉的宫女是怎么回事?”
萧太后摇头道,“那是意外之喜,哀家原本另有安排。这是天要亡丽嫔,她刻薄寡恩,最终难逃众叛亲离的下场。”
“皇兄打算如何处置公孙家!”这才是重华最关心的问题。
萧太后垂着目光看着茶几,脸上浮起嘲意,“皇帝说这都是丽嫔一人所为,公孙家和皇后都被蒙在鼓里。”
虽猜到会是这结果,真的知道了,重华还是默了片刻,才轻声道,“皇兄终是想维持如今的局面!可真等延恩与几位皇子势如水火,便是延恩愿意善待他们几个,他们几个愿意俯首称臣吗?他们身边的人愿意退吗?”
以卫国公林家、靖国公萧家、诚王府、恪王府为首的一系帝党和几派皇子党官员时有摩擦,权势富贵只有那么多,谁都想要,谁都不想放手,埋下了多少龌龊!
萧太后幽幽一叹,皇帝自己是安心了,却让身边所有人悬心!
重华看萧太后神情萧索,正要宽慰几句,瞥见外头宫人进来,遂将话暂时咽了回去。
“诚王世子与卫世子过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宫人恭谨道。
萧太后刚想着自己儿子的糟心事,又被提醒忆起了诚王府里头的一团乱麻,忍不住叹气,“都是被男人惯出来的!”
重华暗道,可不是,没有男人一而再的心软偏爱,让她们以为犯了任何错都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怎么会胆大包天!
等林延恩认祖归宗,皇帝若再是这种暧昧不清的态度,让几位皇子觉得自己还有一争之力,又有多少腥风血雨等着他,想到这里,重华不由皱紧了眉头。
林延恩和周誉两人一起进了西暖阁,迎面而来一阵热气,萧太后年纪大了早早的便烧起了炕。
萧太后神色和蔼的让行礼的二人起来,一指椅子让他们坐下,又吩咐给二人上了惯用的茶和点心。
周誉知道对着萧太后拐弯抹角反而不讨喜,遂直接说道,“孙儿今儿是想劳烦祖母为我主持公道!”周誉这一脉已经与皇帝这一系血缘远了,但是因为祖宗遗训,加之诚亲王和皇帝亲近,遂一直按着近亲论。
萧太后点点头,示意周誉继续。
周瑜便可怜兮兮的开始诉苦,大意便是打小他这继母就视他如眼中钉,他长这么大委实不容易。毕竟是长辈,若只是小打小闹也就忍了,可是这次赵氏是直接想要他的命,并且不择手段,他不敢想日后还有什么陷阱等着他。
这次哪怕赵氏死了,赵氏子女也会把仇记在他身上。周荣从来都是个有野心的,若是他无意王位愿意好生劝住赵氏,赵氏如何会这般丧心病狂。
所以他斗胆请萧太后夺赵氏王妃封号!当周荣失去继承王位的资格,聚在他身边的那些人自然就会鸟兽人散,哪怕周荣不甘,也再掀不起风浪。否则兄弟兵戎相见之日,不远亦!
话锋一转,又说自己也有一点小心思,他说不定哪一天就落得个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下场,这爵位便要便宜了周荣,想想这二十多年他在赵氏手上吃得苦,他不甘心!遂有此意!又请太后替诚王遴选侧妃,繁衍子孙,他也就安心了。
顺便拍马屁,非常相信太后老人家的眼光,新侧妃一定会安分守己,不会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萧太后和重华听的不由发笑,又心酸,这没娘的孩子就是可怜。不约而同去看垂着眼沉默的林延恩,心疼,还真是难兄难弟,作孽啊!
“你父王不同意褫夺赵氏封号?”重华问道。
周誉苦笑,“是我强人所难!可是我已经无路可退!”诚亲王舍不得周荣和周晴成尴尬人,他舍得,他不下杀手,自觉已经仁至义尽。
重华看着周誉,其实周誉还有一条路能走,悄无声息的弄死赵氏母子,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了。可是他没有,这孩子终究还顾着他父王,却也不是愚孝,想出了这个釜底抽薪的法子。
“诶!”重华叹一口气,转过头对萧太后道,“当争的资格和能力都没了,也就安分了!”她这也是有感而发!同情的看着周誉感慨道,“否则还不知道要使出什么鬼蜮伎俩,但凡誉儿有个万一,这泼天富贵就是他们的了,赵氏又是那等心性,如何会就此罢手!”
丽嫔会找上诚王妃,是因为周荣,但是当周荣不再是嫡子,还有多少人会去理他们母子。便是忠义候赵家对这个外孙的态度也要变,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就是诚亲王府的下人都会见风转舵,那位老王妃恐怕也得为了晚年掂量掂量。再有诚亲王对周誉这个唯一的嫡子更要十二万分小心。起码诚王府的后宅能安稳不少!
萧太后闻言,道,“罢了,笔墨伺候!”
此言一出,周誉感激道,“多谢祖母和姑姑心疼我!” 说罢朝二人重重一叩首!
传旨的太监拿着懿旨走了,林延恩和周誉又坐了一会儿这才离开。
楚嬷嬷亲自送二人离开,进来时后面还跟着小尾巴。
林瑾衡几步小跑到萧太后身边,笑着道,“元儿睡着了,”眼珠子一转,磨蹭贴到萧太后身上,抱着她的胳膊笑眯眯道,“外祖母给誉表哥赐婚了吗?”
“你怎么会想到这个!”萧太后和重华皆惊奇。
闻言,林瑾衡一怔,解释道,“我看见梁公公拿了懿旨出去,后来三哥和誉表哥都心情不错的模样。”
萧太后笑,摸了摸她的头,“这懿旨一下,誉儿的婚事倒是容易多了。”只剩下一个克妻的名头,没人推波助澜,马上也就淡了。
林瑾衡好奇,“懿旨上写了什么?”
萧太后看一眼重华,才道,“褫夺赵氏王妃封号。”
林瑾衡大吃一惊,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她听过古,几十年来就冀王妃这么一个案例,诚王妃这是犯了什么错,竟然要用这种惩罚。
萧太后看林瑾衡一幅明明很好想问又苦苦压抑的模样,不由好笑,道,“她设计谋害誉儿性命,此等心狠手辣的妇人留一日,王府永无宁日。”往日诚王妃小动作不断,下杀手却是第一次,反正是她知道的第一次。无外乎周誉悍然反击,外面早有诚王妃薄待原配之子的传言,如此一来,与周誉名声无碍,萧太后都想,周誉是否故意纵容,就等着给诚王妃致命一击。
林瑾衡反而不惊讶了,她都想到冀王妃,自然也猜到子嗣上头,也不细问,只长长叹气,“人心不足蛇吞象!”
萧太后看着林瑾衡笑,搂着她道,“是啊,知足常乐,何必惦记不属于自己东西,最终害人害己!”
“赵氏她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偏最想要的得不到,这不就魔怔了。”重华语气平静,却含着几分怜悯。
林瑾衡眼巴巴望着重华,她娘这是要给她讲古的意思吗?
重华一笑,缓缓道,“她幼时虽然被养的娇蛮了一些,却也是单纯良善的性子。”因着二太太的关系,重华对她这个妹子也不陌生,好端端一个姑娘,为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生生让自己变面目可憎!可怜可恨!
“她倒是真的喜欢诚王,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费尽心机进了门,便开始得陇望蜀,既然都能做王妃了,为什么儿子不能做世子!越做越多,越做越错,错了不过被小惩一番,不伤筋不动骨,自然还敢做。若是在她第一次动坏心思的时候,就把赵氏往庄子里关上个三五年,你看她敢不敢动歪心思,还不是被纵出来的。你诚王舅舅处处表现自己对原配念念不忘,可我看他最心疼还是一手看大的赵氏。”
我爱你,你为什么不爱我,在有些人的逻辑里,这就是罪。在爱而不得的痛苦中,诚王妃就扭曲了,不过扭曲了也没关系,她爱的人会保护她!她大可以尽情的扭曲变态下去!
林瑾衡撇嘴,微嘲道,“也许诚王妃才是诚王的真爱!诚王一直以为贺王妃是他最爱,有一天猛地发现,我错了我错了,我的真爱原来是诚王妃。”
萧太后笑着伸手刮了一下林瑾衡的鼻子,“什么爱啊,恨啊,人生在世,多的是比风花雪月更重要的东西。阿哲当年为了前头那位闹腾,哀家就不喜欢,想着周家果然出情种。可他没几年就续娶了赵氏,赵氏出身显赫,又得王府上下欢心,还对他一片痴心,真为誉儿好顾念着前头的人,选谁也绝不能选赵氏。可赵氏寻死觅活一番,他就应了。”
林瑾衡露出惊讶的神色,她居然不知道诚王妃还寻死过,外面一点风声都没有,忍不住道,“不是说老王爷以死相逼吗?”她听到的明明是这个版本,诚王碍于孝道迎娶诚王妃。
萧太后脸上带出几分嘲弄,“一个女子寻死觅活闹着要嫁人,传出去还要不要做人了。那时老王爷以死相逼,赵氏也以死相逼,阿哲就答应了,可只要他愿意续弦,老王爷还会以死相逼吗。老王爷是因为誉儿那时身体很不妥,想在临死之前抱上健康的嫡孙,可不是一定要赵氏生的儿子。归根到底,还不是心疼赵氏,可见情爱也就那点分量罢了。”
重华唏嘘道,“当年诚王为了娶贺氏闹成什么样,跪在老王爷面前,三日未进水米,可任他跪晕了过去,也没答应。大家都以为他放弃了,结果半年后他剿灭两广水匪还水运一片清明立下大功,在庆功宴上,皇兄当众问他要何赏赐,他说要迎娶贺氏为正妃,最终得偿所愿。”如今回想起来真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林瑾衡敏感的抓着重华的几个重音,想了想问道,“舅舅和诚王事先就商量好的吧,这样舅舅也能跟老王爷交代。”皇帝总要给老王叔面子,所以只能‘无奈’赐婚。
重华挑唇一笑,也不回她,“成婚后夫妻恩爱羡煞旁人,真是神仙眷侣,贺王妃寒门出身,交际应酬没少受为难,诚王使出雷霆手段惩戒对贺氏不敬的人,再也没人敢刁难她。可惜啊,再深的情也抵不过时间!”
林瑾衡深深觉得自己在听灰姑娘和王子的故事,可是童话永远不会告诉你灰姑娘和王子最终的结局。而现实就是,灰姑娘死了,王子另娶公主,还给了公主迫害灰姑娘儿子的底气。这tm的是怎么样的爱!
重华话匣子一开,看女儿听的一愣愣的倒起了说性,“如今想来赵氏比谁都了解诚王,她知道只要她不放弃,就能笑到最后!若是誉儿不警醒一些,如今周荣就是风风光光的世子,有谁还记得誉儿母子俩。”
世上只有不努力的现任,哪有忘不了前任的男人!林瑾衡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然后觉得诚王的形象崩塌,诚亲王在她印象中一直都是骁勇善战,杀伐果决的形象,但是在感情上那就是个渣啊,反正在她看来,妥妥的渣!
结果重华让林瑾衡了解只有更崩坏,没有最崩坏!
重华继续爆料,“所以赵氏敢放下身段趁着诚王酒醉,把生米煮成了熟饭。诚王不肯娶,她就投湖自尽,你看可不是得偿所愿了!”
“您这都知道!”林瑾衡惊叹,赵家可真是好手段,把消息瞒的这样死,然后有什么是她娘不知道的吗?
萧太后笑睨重华,揭她老底,“你娘年轻时就爱刨根究底!”
重华重重咳嗽了两声,表现的那样情比金坚,让她都赞贺氏好福气了,结果居然没几年就娶了赵氏,重华顿时觉得被欺骗了感情,便发动人手去打听,要不是和诚王交情不错,又碍着二太太的面子,她都打算叫人排成戏演出来,好让人开开眼。
林瑾衡忍不住脑补满脸好奇的重华,顿时笑倒在萧太后身上,果然谁没个年轻八卦的时候。
萧太后见林瑾衡小脸笑的通红,伸手替她抚背顺气。见重华要笑不笑看着她,林瑾衡立马止住笑意,摆出一幅再不能正经的模样,严肃的问,“贺王妃真的只是因为难产而死的吗?”
她已经知道诚王妃为嫁进王府有多处心积虑,更早就知道老王妃有多疼爱诚王妃,忍不住阴谋论了。
萧太后和重华如何不明白林瑾衡的言下之意。
重华恍惚了一下,忍不住想起那一年,诚王的别庄死了多少人,淡淡道,“诚王也防着呢!自从贺氏有了身孕,他就以养胎为由带着贺氏去了别庄。女人生产就是在鬼门关上转,身子骨不好的贺氏终究没熬过来。当时整个太医院都几乎被诚王拉过去了,也只能保住誉儿,所有太医也都证实,没有可疑之处,便是如此,诚王还是迁怒了伺候的下人。”
林瑾衡眉头紧皱,又生古怪之感,她实在不能理解诚亲王的脑回路,嘟囔道,“诚王好奇怪!”
萧太后一哂,“人死如灯灭,一切已成灰!”
诚王的确深爱贺王妃,可是在她死后,这份爱便逐渐淡了,越来越清晰的是满心爱慕他,为他生儿育女的赵氏。
先帝那么爱高氏,为了高氏与文武百官与世俗礼法对抗,明知高氏祸害他的子嗣,还不是依旧将高氏捧上天。但是当高氏死了,马上宠爱苏氏,宠的苏氏处心积虑要害高氏之子。
这就是周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