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昂贵精致的画布展现叶沧面前。
他望着对方沉默片刻,突然一笑。上下齿微微用力,殷红的鲜血顺着被刺破的舌尖流出。
上位魔族的舌尖血是没有气味的,然而,因为叶沧自身所具备的强大的力量,所有人竟在恍惚间嗅见了一股绮糜的芬芳,翻搅出沉郁糜烂的味道,让人在一片黑红的色彩中不断下坠、下坠……直到深渊的尽头。
大殿中嗅见这股气味的人都微微绷紧了身子,因恐惧和莫名的兴奋而颤抖。
一丝血线从叶沧的唇角划下。
然后,他的下颚被一双苍白又完美的手轻轻托起,那人低叹:“真美啊……”
在这句话落下的同时,独属于魔王的气息席卷过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原本震动的魔族们被突如其来的力量冲击,闷哼一声,纷纷惨白着脸跪了下去。
他们随后听见魔王淡而轻地开口:“退下。”
“……是。”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拜蒙作为最后一个离去的人,他在阖上殿门的最后一瞬间,蓦地看见——
那位魔族至高无上的王已经彻底躺倒在了宽大的椅子上,漆黑的发丝铺陈开来。
而另一方,原本小小的身影陡然拉长,在力量的作用下,竟暂时得到了应有的成长,变作了青年的姿态。
大殿肆意蔓延的阴影下,拜蒙看不见青年的模样,却完全能够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强大、危险、极致的压迫感。
青年的唇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王座上那副蕴藏着无匹力量的身躯,对方毫不反抗,任他不容置喙地桎梏。
一人的魔纹和一人的血,天地间最好的画布和最好的颜料,皆在于此。
一场仪式即将开始。
一人言,赐我宠爱。一人曰,予你垂怜。
在那之后,重重的殿门闭合,掩藏住了身后所有的光影交错、声息低迷,拜蒙什么都看不见,自然也就谈不上有什么记忆。
不过最终的结果却是全魔族皆知——他们的魔王竟然认了叶沧为主,以被鲜血绘成的鲜红魔纹作证,宣布他的主人将是下一任王。
彼时,魔!魔族上下一片震荡,万民骇然。
那个除了极少数人知道来历以外,被大多数人视为无物的孩子,终于彻底走进了众人的视野。
“这不符合规矩!他并不是您的子嗣!”
“您,您怎么能臣服于、于……”
“荒谬至极,古往今来从没有魔王会……您可是魔族之主啊!!”
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那些魔族的元老和大贵族各个痛心疾首,情绪激动得很。
他们在第一时间提出了反对。
——然后?
——呵……
然后,众人就知道,在那座冰冷莫测的王城里,除了他们如今的魔王外,究竟还藏着一个怎样可怕的存在。
——叶沧拒绝了魔王的帮助,一个人单挑了所有出面反对的大贵族,包括当时正处于巅峰状态的巴尔德,或者说,这个众人口中的“孩子”,单方面碾压了一群不入眼的蝼蚁。
“玩得还尽兴吗。”
魔王站在大殿的尽头,无视了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一众贵族们,懒懒地翘起唇角,迎接般递出了一只手。
而叶沧头也不回地掠过,从侍立的拜蒙那里拿起准备好手帕,擦拭着指尖随意道:“你将来要我继承的就是这样一帮不入流的货色,一个烂摊子?”
有的贵族露出耻辱的神色,深深低下了头,有的贵族尚且不忿,却被旁边巴尔德阴戾的视线震住。
魔王收回空落落的手,低垂下眉眼,“……我的错。”他意味不明的目光扫过拜蒙,最后落在地上的那群“烂摊子”身上,“我会让他们变成你喜欢的样子的。”
那轻飘飘的,仿佛睡醒后低沉的呓语,却让烂摊子们浑身一抖,脊背发凉。
拜蒙率先跪了下去,把头颅向叶沧深深低下。
作为万幸跟着魔王把叶沧从黑渊迎回的一人,拜蒙心里极其清楚,不管是巴尔德还是其余的贵族都好,他们从根本上就搞错了一件事——
不是他们去选择叶沧,而是……这位神的爱子,愿不愿意屈尊降贵,为他们停留上哪怕分秒的眸光。
神明随时都能够抽身而去,真正站在地上乞求的人,从来都是他们!
随着拜蒙的动作,其余在场的魔族一个个!跟着单膝下跪。放眼望去,所有高昂的头颅尽数低垂。
自此,全魔族再无反对之声,叶沧成为了魔族真正意义上的储君,万人之上。
时间回到现实。
“这些的确都是以前发生过的事。”他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如果不是拜蒙自己提出来,叶沧应该不会主动去回忆。
系统以保护叶沧身心的名义,给他的记忆打上了马赛克,所以很多事情他自己也记不太得了,只有记忆中那一个个呼上去的大嘴巴子清晰如昨。
那基本上是一段,每天都要喊“妈妈,你看有变态痴汉”的日子。
“不……”拜蒙的手猛地攥紧。
重点不是这个,而是,他以为自己会是个忠诚的属下,可实际上……也许巴尔德说的没错,他早就已经失格了。
他看清楚了自己内心最黑暗的**,他羡慕甚至憎恨着前前代,这副模样连他自己都觉得丑陋。更危险的是,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只是希冀通过叶沧的处罚能够让自己认识到错误。
然而叶沧拒绝处罚他:讲道理,这真的不是你们魔族的什么特殊癖好又犯了吗?我还是白色的,别靠近我谢谢。
叶沧带着一副失魂落魄模样的拜蒙回去跟大部队集合,这个时候黑渊的雾已经越来越浓了,他直接把这帮人先带出了黑渊的领域,然后再折回去找最后一个巴尔德。
出了黑渊的拜蒙等人目送着叶沧没入黑雾的身影,格撒突然道:“父亲,他究竟是谁?”
拉泽拉斯暂且不说,拜蒙的异常让格撒十分在意。他拉下头顶沉沉的兜帽,嗡动的双唇吐出寒凉的语调,表露的神情却显得格外认真。
拜蒙望着他,又望向旁边同样投来目光的雷托——拜蒙虽然管教不管养,但他活了太久的时光,很多东西早就能够一目了然。或者说,这世上他唯一看不透的、让他束手无策的,从来只有叶沧而已。
两个新生代魔族眼中的情感是如此叫人熟悉,他在自己的眼中也看到过,拜蒙在出于魔族本性所爆发出的危险杀意里,又约莫掺进了!了一些“果然如此”的挫败。
大约三秒,他轻笑一声,仿佛又恢复了那个总是优雅的、深沉可靠的形象。
这现任的第一军团长,向那抹已经离去的、几乎已经看不到的身影缓缓俯身,致以魔族最严苛的主从礼。
“向你们介绍——”
他如同一个合格的执事,为无知的凡愚引见他的主人。而这份引见甚至不需要更多介绍,只需要宣告一个称呼。
“……魔王陛下。”
……
叶沧是在黑渊边缘找到巴尔德的,还是顶着黑化buff的巴尔德。
他一手死死拉住叶沧,猩红的眼睛像在滴血,低低地笑:“陛下,还记得你当初打败我的时候吗?”
叶沧:“……记得。”事实上拜蒙刚才才跟他来过一波回忆杀,中途顺便捎上了你。
这样看来,估计巴尔德跟拜蒙的状况都差不多,在黑渊的影响下看见了过去最无法释怀、最深刻的记忆。
叶沧稍微用力,便挣脱了对方的手,随口道:“你要找我寻仇?”
当初巴尔德是代表大贵族利益的那一方,对叶沧这个空降的储君自然十分不满,不过全部在叶沧手上一败涂地。后面又发生了不少事,不知道哪天起巴尔德就突然对他改变了态度,总是古里古怪的。
老实说,很多时候叶沧也搞不懂巴尔德究竟是想要他活着,还是想要他狗带。
魔族的情感系统就是这么清奇,他们可以同时在一个人身上实现极致的爱与极致的恨,然后自己把自己逼疯。
“怎么会呢。”巴尔德道,“败者就要有败者的姿态,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
“你是这样想的?”叶沧打断了他,“只不过是输了一次,何必这么偏激。”
巴尔德沉默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里积郁的红色越来越粘稠,他突然笑了一下:“那您能够让我赢一次吗,陛下?”
“不能。”叶沧拒绝地毫不犹豫。
巴!尔德:“是啊,不能,所以你看,我永远都是输。”
……我永远都得不到你。
他跟拜蒙不一样,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执念深入骨髓,却求而不得。
巴尔德真心实意地低叹:“您真是残忍啊。”
叶沧双手抱臂,“走吧,拜蒙他们已经全部离开了,你应该已经察觉到自己现在的精神状况了,也不想死在这里吧。”
“……当然,我的陛下。”
巴尔德知道现在的自己很不对劲,比如说,他现在就很想把叶沧关起来,来个囚禁y什么的——这对于魔族来说是小意思,甚至以前有不少人都想这么干。
而最终让那些人收手、让如今的巴尔德也强行按捺下意动的,不止是因为叶沧压倒性的实力,还有那曾经被盖章无数次、一旦心有不轨就会反射性疼起来的脸——
巴尔德:“……”
一天不打上房揭瓦,而过去天天被打的魔族痴汉们,终于被培养出了求生欲,并且一直到今天都很管用。
送走巴尔德以后,叶沧并没有跟着众人一起离开。
黑渊一直在持续呼唤他,他此前的行动因为一直处于黑渊笼罩的黑雾下,因此让他的母亲艰难地维持着99的暴走进度,但他要是就这样离开……这颗星球的生灵不会想知道这件事的后果的。
于是,叶沧目送着巴尔德走出了黑渊的领域。
而另一边回头的巴尔德、以及怀着各异心情等待的其余军团长,却始终没有看见叶沧出来。
那些层层翻搅的黑雾,在最后一个无关人士离去后,变得更加浓郁了,浓郁到可见度彻底变成了零。就像一片漆黑的墨池,所有的光线都被吸入其中,翻不起半点波澜。
黑渊最心爱的孩子,被她彻底保护了起来,没有人能够夺走……没有人!
重重黑雾之后,叶沧回到了最初的那道巨大地缝,这一次再没有人能够阻拦他。
他毫不迟疑,一跃而下。
跳进了母亲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