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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闻靳过去时, 少年趴在被积雪覆盖的桥上看风景, 边上的老人把乞讨的小瓷盆往蛇皮袋里塞, 嘴里还在跟他嚷着什么, 他没回应,看风景看出了神。

几乎是下意识的, 裴闻靳就顺着少年面朝的方向望去, 那里是张家老宅,正对着的是个小白楼。

唐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陷得很深,耳边忽地响起苍老的大喊声, “小娃儿,你看那是不是你的家人啊?”

他猝不及防就被扯到了现实世界,恍恍惚惚跟桥下的男人对视。

雪花纷飞,视野里潮|乎|乎|的。

这要是放在漫画里就唯美了,可现实中只觉得冰冷刺骨,让人止不住的打哆嗦。

唐远跟老人告了别,他径自走下台阶,看都不看男人一眼, 一个人拖着受伤的腿吃力的往前走,背影平静且沉默。

裴闻靳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走在后面,看少年踉跄, 差点摔倒,又挺直了腰背。

唐远膝盖以下又疼又冰,一脚踩进积雪里面, 留下一个脏脏的鞋印,带起来一些细碎的雪,寒风如同冰刀般刮着他的眼睛,鼻子,嘴巴,他像是抬头看了看什么地方,确认完了就不走了。

裴闻靳看少爷停下脚步,他也停了下来。

这里在桥的西边,已经看不到张家老宅,看不到小白楼了。

雪漫天飞舞,悠悠扬扬的,没有退场的迹象。

唐远的头上身上都落了薄薄一层雪,他做了几个深呼吸,转过身平静的望着不远处的男人,“你要我出来面对,逼我做出选择,如愿了?”

裴闻靳没有走近,立在原地说,“回家吧。”

唐远还是很平静,他甚至笑了起来,“你就不怕我不选择你?”

“昨晚你跟我说你在车里等我,今天到张家的时候,你还是说了那句话,一字不动,你试图用那几个字在我的潜意识里加深印象,等不到我了,你打算怎么办?”

裴闻靳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波动,“雪下大了。”

唐远眼里的平静在分崩离析,被他压制的愤怒跟委屈瞬间迸射而出,同一时间精致漂亮的五官也在不断变得扭曲,他攥紧拳头,牙齿打颤,全身抖动着大吼,“裴闻靳!”

裴闻靳用怜爱的目光看着他的少年,看他的眼睛怎么一点点变红,眼泪怎么滚落,怎么布满整个脸颊,全都看在了眼里。

唐远哭着,声嘶力竭,“录音那么真,跟你的声音一模一样,你知不知道当时我有多害怕?”

裴闻靳皱眉,“录音?”

唐远止住了哭声,“你不知道?”

裴闻靳说,“不知道。”

唐远死死的瞪着男人,一字一顿,“但你知道这场局。”

他笃定的说着,攥在一起的手指甲刺进手心,手背青筋暴起,“你知道他会利用多年的兄弟感情设局用计,让我把你赶出唐氏,赶出我的人生,于是你将计就计,要我一个人赴约。”

裴闻靳沉声叹息,“不论我说什么,你都有借口往你的壳里钻,只能让你亲自……”

唐远吼着打断,“滚你||妈||的!”

他的情绪到达一个临界点就极速下降,腿疼得厉害,站不住的跌坐到了雪地里,抖着嘴皮子喃喃,“别人算计我,你也算计我。”

下一刻,唐远大声咆哮,“连你都算计我!”

裴闻靳蹲了下来,将视线从俯视变成平时,维持着那样的距离看过去,眼中平静无波。

“一,你的用词有误,我对你不是算计,二,你的想法有偏差,要你出来面对的是我,但是步步紧逼,不给你留退路的不是我,是你那个发小。”

说到这里,裴闻靳的薄唇动了动,“不过,你发小给你摆的这场局,我的确早就看穿了。”

他的眼眸发沉,“而且我很早就提醒过你。”

唐远瞪着从始至终都没露出情绪变化的男人,脸上的眼泪被冰雪盖住,冰冰凉凉的,他用两只手把脸捂住,不知道疼似的一下一下用力|搓|着。

裴闻靳沉默良久,他没问录音的内容,而是在乎别的事情,“既然录音里的声音听起来就是我,那你为什么没有相信?”

唐远搓脸的动作一滞,藏在手心里的嘴角自嘲的扯了扯,“我被爱情懵逼了心智,眼睛看到了,耳朵听到了,我还是不信,我宁愿信才认识半年的人,也不信一起长大的兄弟,我傻了。”

“你不傻,你比谁都聪明。”裴闻靳残酷的往少年最脆弱的位置攻击,“你就是心肠太软,总是习惯的去装傻。”

唐远的嗓子里干涩无比,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撑着单薄的胸口不断起伏,混乱的喘息着。

两三分钟后,他呜咽着,坐在雪地里嚎啕大哭。

裴闻靳长长的叹气,伴随着他低沉的声音,被风雪吞没了大半,剩下的那点儿送到了少年的耳朵边,有些温柔,他说,我的少爷,装傻装久了,就真傻了。

唐远边哭边想,傻人有傻福,人活的越清明,就越累。

裴闻靳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摇摇头说,“有时候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走到了那一步,没得选择。”

唐远哭的更凶了,他像是要把这段时间积压在心里的所有负面情绪都发泄出来。

裴闻靳不再言语,只是看着少年痛哭流涕,不能自已。

人的内心是个器皿,储藏着七|情|六|欲|。

需要适当的清理清理,把不要的倒出来,否则有一天器皿会炸|掉。

唐远哭够了,人也差不多虚脱了,他垂着头,脑子里破碎的思绪正在一点点重组。

不知道张舒然是从哪儿找到的那个声音,什么时候找的,在这个世上,知道声音的主人不是裴闻靳的,大概只有他了。

换作别人,谁都会信以为真,毫不怀疑。

因为真的太像了。

唐远用猩红的眼睛看着男人,声音嘶哑,“别人暗恋一个人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我暗恋你暗恋的很变态,我喜欢碰你碰过的所有东西,把跟你有关的物品都收藏起来,没人知道我熟悉你的呼吸,心跳,鼻息,说话时吞咽口水的响声,录音里的声音听着跟你一模一样,却不是你。”

裴闻靳自觉将少年的表白收进心底,他的眼神柔和,带着明显的表扬跟赞赏,“可你没有当场揭穿,你藏的很严实,所以你平安的从张家走了出来。”

“我平安了吗?”唐远的呼吸发抖,情绪崩溃,声音尖厉,“我失去了什么你不知道?”

裴闻靳提醒着他的少年,“那不是你今天失去的,早就失去了。”

唐远抓起一把雪朝男人扔去,“滚你|妈|的|!”

裴闻靳蹲在那儿不躲,任由那团雪砸到自己头上,满身狼狈,他不但不生气,还勾起了唇角,“刚刚骂过了,换一句骂吧。”

唐远,“……”

裴闻靳低声安抚着少年受伤的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要走的路,你们只是道不同而已。”

唐远不接受那句话,太苍白,太薄弱了,轻飘飘的,好像从小到大的那些日子都是泡影。

裴闻靳看出来了,不强迫他接受。

一时间周遭静了下来,雪花|亲||吻||着少年痛哭过的眼睛,看他|舔||着自己被现实击打出来的伤口,笨拙又倔强。

不远处的男人起身,“小远,回家了。”

唐远像是没有听见,他的伤口血||淋||淋||的,虽然已经不像在张舒然面前那样往外|喷||血了,却还是疼得要命,深可见骨,不知道要用多少时间才能愈合。

即便愈合了,也会留下一道疤痕。

唐远回想着从进张家到出张家的一幕幕,被冷汗打湿的后心又潮了起来,他在那个昔日随意玩闹的房间里试探了他的发小,究竟试探了多少次,自己都数不清,只觉得可笑。

牛逼,太牛逼了。

人人都会演戏,谁也不输谁。

真的演起来了,能把自己给迷|惑进去,分不清现实跟虚幻。

演的正忘我的时候,现实会突然给你一刀,就贴近你的心脏,凶狠的扎进去,皮|开|肉|绽|,想要让你致命。

但你没有,你死里逃生,活了。

于是你又哭又笑,觉得人生有多美妙,就有多|操||蛋|。

唐远想起了不知道在哪儿听过的一句话,猜中了开头,没猜中结局,他是既猜中了开头,又猜中了结局。

今天的证实,显得他之前的自我欺骗有多讽刺。

发小想要他爸打下来的江山。

这就是现实要给他看的东西,强行撑开他的眼睛叫他看,不准他闭上眼睛,残忍的可怕。

唐远的腿麻了,起不来,他捞了一点雪塞到嘴里,舌头上的伤碰到冰雪,刺刺的疼,“你们这些高智商的都没意思。”

裴闻靳凝视着少年,“全都被你识破了。”

对于这样的夸赞,唐远只能呵呵,他恶狠狠的瞪了男人一眼,“晚上别想上床!”

裴闻靳一脸无辜,“不上床我睡哪儿?”

“我管你,”唐远冷笑,“爱睡哪儿睡哪儿。”

裴闻靳说,“你得管我。”

“滚蛋吧你!”唐远的嘴里有血腥味,眼眶一阵阵发热,他受不了的说,“裴闻靳,你怎么能那么冷静呢?还是不是人啊?”

立在原地的裴闻靳突然几个阔步走近。

男人的面色不正常,唐远不自觉的缩了缩肩膀,尚未开口,头顶的阴影就落下来,裹挟着恐怖的气息,他的脸被冰冷的手指大力捏住,嘴巴传来疼痛,口鼻里冲进来一股呛人的烟味。

得了失心疯似的男人不知道抽了几根烟,正在用行动为自己辩解。

箍住他的手臂在抑制不住的颤抖,力量极为恐怖,想要把他活活勒死,再一寸寸揉进身体里面。

先前被裴闻靳克制的暴戾,狂躁,焦虑,以及……恐慌,都尽数释放了出来,源源不断的传递给唐远,剖开了心脏给他看自己深藏在里面的那些东西,只给他一个人看。

我也会怕,我其实没有多少信心,他无声的说着。

唐远的痛苦跟不安随之慢慢减轻,被放开时,他浑身都软了,直接瘫在了裴闻靳怀里。

“录音是假的没错,但资料是真的,你在商场唯利是图。”

裴闻靳亲着少年眼角眉梢融化的雪水,坦荡承认,“确实如比。”

唐远晕乎乎的想,看来他今后要多积德行善了。

当晚唐远就发起了高烧。

烧糊涂了,嘴里说着胡话,乱七八糟的,没有逻辑。

裴闻靳开车带他去医院,半路上他人清醒过来,吵着闹着要回家。

俩人在车里僵持了会儿,裴闻靳掉头。

管家提前接到消息,早早把王医生叫了过来,也让厨娘煮粥,所有人都伸着脖子等他们的小少爷回来。

车开进唐宅时已经快十一点了,裴闻靳把少年从后座抱出来,喊了他一声。

唐远的脸烧的通红发烫,额前发丝|湿||答|答的贴着纱布,他睁着红彤彤的眼睛,一时分不清这是哪里。

裴闻靳弯腰低头,蹭了蹭他干裂的嘴唇,“到家了。”

唐远闭上了眼睛。

这一晚裴闻靳跟管家都没睡,俩人坐在三楼楼梯旁的茶桌那里,半天都没动桌上的棋盘。

管家先开的口,“裴秘书,辛苦你了。”

裴闻靳说,“应该的。”

“不应该。”管家老了,心里通透,“这本是先生的家务事,不是公务,按理说,裴秘书不用这么费心,耽误了你的时间。”

裴闻靳淡声道,“没有董事长的赏识跟栽培,我也不会有今天。”

管家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年轻人,休息不好,压力大,心有牵挂,这是他能感受到的三个信息,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凉了,提神,“裴秘书,恕我冒昧问一句,眼下这情形,你有什么打算?”

这话问的逾越了。

管家在唐家待了多年,伺候老的少的,尽心尽力,作为一个老人,他不会犯这样的错,但这次他却不得不问,而且是三思过后的决定。

先生不知所踪,少爷还太小,局势很不好。

所以管家得问一问,查探一番,心里也要有个数。

裴闻靳没说什么废话,他言简意骇道,“我不会离开唐氏。”

管家心头大震,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明显的难以置信,“尽管现在唐氏内忧外患?”

裴闻靳道,“对。”

管家一直看着裴闻靳,像是在判断真假,好一会儿他站起来,郑重的弯了弯腰,“我替我家先生谢谢裴秘书。”

裴闻靳说,“仲叔客气了。”

管家坐回椅子上,“我看得出来,少爷很信任裴秘书。”

他的字里行间都是不放心,“少爷毕竟年轻,容易冲动,意气用事,又是个心思浅的性子,要是他糊涂了,犯了傻,还望裴秘书到时候能多提点提点。”

裴闻靳昂首,“我会的。”

管家面色凝重,“也不知道少爷能不能挺过难关。”

裴闻靳屈指敲点着桌面,不徐不缓道,“少爷心善,为人处事都很随和,朋友多,有什么困难,必定会有人伸出援手。”

“朋友多,那也得看是什么朋友,会不会牵扯到利益纠纷。”

管家自知说多了,他及时收住声音,尴尬的咳了两声,“客房在二楼,房间都打扫干净了。”

裴闻靳没动,疑似在发呆。

管家看过去的眼神奇怪,“裴秘书?”

裴闻靳,“嗯?”

“不早了,”管家说,“我带裴秘书去客房吧。”

裴闻靳这才从椅子上起身。

到了半夜,二楼一个房间的门打开了,裴闻靳把门带上,衣裤整齐,从头到脚是一贯的一丝不苟,似乎都没在床上躺过。

今晚的月光稀薄,长廊一片漆黑。

裴闻靳没去模墙上的灯开关,而是在黑暗中行走自如,准确无误的停在一扇门前,他拧开门把手,门发出轻微声响。

门打开的一瞬间,有亮光从房里跑了出来,亲昵的扑到他脚边。

里面传出少年促狭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知道你会过来,所以就没锁门。”

裴闻靳抬脚走进去,反手带上了门,他松了松领带,解开衬衫上面的一粒扣子,看着靠在床头,眼睛亮晶晶的少年,“没睡?”

“没呢。”唐远招招手,“过来。”

裴闻靳站过去,“为什么不睡?”

唐远瞪眼,这男人在明知故问,他慢悠悠的笑着说,“白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我还能睡的着,心多大啊?”

裴闻靳的面部肌||肉|隐隐一抽。

唐远的气色很差,眼睛里倒是很有神采。

裴闻靳喜欢少年的眼睛,仿佛能一眼看到人的心里去,“迈出了那一步,是不是觉得反而轻松多了?”

唐远偏开头,没搭理。

裴闻靳没有放过少年,扳过他的脸让他看自己,“嗯?”

唐远气着了,“怎么这么烦人呢你?”

裴闻靳抬起大手盖到少年头顶,把他被灯光照得发黄的头发揉乱,“少爷脾气。”

话里有宠溺,有纵容,唯独没有丝毫怒意。

唐远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碰到上面结痂的伤口,他刚绵软下来的眼神就变得凌厉起来,跟小刀子似的嗖嗖飞过去,“仲伯看到我嘴上的伤都吓着了。”

裴闻靳面不改色道,“多看看就能习惯。”

唐远,“……”

裴闻靳摸摸少年的额头,手往下移,模着他的脸,“不烧了,就是瘦了。”

“瘦了是正常的,”唐远撇撇嘴,“我要是胖了,那才有鬼。”

裴闻靳不置可否。

唐远舒出一口气,“我出的汗多,睡衣湿了,被子里也有点潮,睡着不舒服,你帮我换个床单,被套也要换。”

裴闻靳抬眼看向少年,眼神询问,你等我过来,就是为这事?

“当然不是,”唐远满脸的冤枉,“主要是我想你。”

裴闻靳还看着他。

唐远被看的浑身都毛毛的,他虚着呢,中气不足,说话就显得没底气,“你干嘛不说话啊?”

“我在想,”裴闻靳低沉缓慢地开口,“我看上了你什么地方。”

唐远一个激灵。

裴闻靳的语调冷淡,言词犀利严苛,“生在大家族,却有不该有,也不能有的柔软心肠,待人处事优柔寡断,娇生惯养,过于敏感,擅长自欺欺人……”

唐远越听,脸色就越难看,听到后面,他耳朵边嗡嗡的,眼睛就盯着男人那两片薄薄的嘴唇,心想果然嘴皮子薄的人都无情,却冷不丁的听到一句,“但你还是很可爱的。”

“……”

裴闻靳的声音里夹着叹息,愣是把变态的话说的云淡风轻,“可爱到我想给你找一个小房子,把你关进去,谁也别想看见你。”

瞪了男人半响,唐远咬牙,“你成功让我出了一身汗。”

裴闻靳说,“感冒了,出出汗也好。”

“起开!”

唐远杀气腾腾,奈何身体虚弱,站在床上就摇晃,他无意识的抓住男人的胳膊,刚要往下跌,就被抱下了床放到沙发上面。

裴闻靳手脚麻利的换好床被,他把少年抱回床上,自己也脱掉西装外套躺了上去。

唐远靠着男人的肩膀,“这都过很长时间了,我没给他打电话,他也没找我,应该已经知道了我的想法。”

裴闻靳|摩||挲|着脖颈,“睡吧。”

唐远一双眼睛睁得很大,“睡不着啊。”

“不会有什么事的,”裴闻靳在少年耳边低声吐息,“人活着,免不了要做各种各样的选择,有时候一天就要做好几个,你只是做了一个选择,很正确的选择……”

耳边的声音仿佛有催眠的功效,唐远困了,他翻个身窝到男人怀里,合上眼皮慢慢睡去。

唐远再见张舒然是两天后,也是公司放假的前一天。

富丽堂皇的饭店大堂里面,唐远从电梯里出来,朝大门口走,张舒然从转门那里进来,往电梯方向过来,俩人身后都跟着各自公司里的一拨人。

这场面挺像是在拍电影,而且还是慢镜头,从全景到中景,再切换到近景,推的很慢很慢,慢的让人心烦气躁。

两位主角都跟大病了一场似的,瘦了很多,眉眼间的青涩所剩无几,覆盖的是不该出现在他们那个年纪的东西,近似历经世事的沧桑。

却又像是出鞘的剑,锋芒凌厉。

两位主角身上都穿着正装,一个是一身蓝,轻快鲜活,充满朝气,另一个是一身黑,深沉压抑,冷漠疏远。

最后切成了特写,唯一的观众是老天爷,它看清了他们脸上的表情变化。

确切来说,是很细微的变化。

有句老话说“一夜之间就长大了”,这话不是空穴来风,人真的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成长,长成全然陌生的自己。

两位主角都安装上了自己选择的|面||具|。

唐远两手抄在西裤口袋里,停在原地看着张舒然,对方也在看他。

想好了?

想好了。

你不要后悔。

你也是。

俩人的眼神交流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唐远做了选择,张舒然也做了选择,应该说是张舒然先做了选择,把他逼到一个十字路口,没了后路,他才不得不难受的做出选择。

眼神交流完了,他们带着各自的人马擦肩而过,连一句客套话都没有,更何况是谈笑风生。

氛围说不出的怪异。

两方的所有人都是商场的人精,眼光毒辣,心思敏锐,很快就明白唐氏跟张氏的继承人已经分道扬镳,他们心里有些唏嘘,维持了不到一分钟。

在这场匆忙来临的商战里面,两个发小被推了出来,十几年的兄弟感情沦为了牺牲品。

这其实在不算什么,商战里最不值钱的就是感情,各种感情,但对他们而言,不亚于是人生一个巨大的转折点。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出了饭店,唐远站在台阶上看着川流不息的繁华大街,一口一口呼吸着冰寒的空气,“裴秘书,给我一根烟。”

身旁的裴闻靳拿出烟盒,拔了根送到少年嘴边。

唐远|咬||住|浅黄色烟蒂,看男人拿着黑色金属打火机给他点烟,那手很宽很大,骨节分明有力,指腹的颜色很浅,指甲修剪的干净整洁。

农村出身的,还是家里的长子,农活多多少少都会做,手掌里面有茧子,不多也不厚,薄薄的,他喜欢有事没事都用指甲挠两下。

裴闻靳仿佛对少年的视线毫无察觉,点了烟就退回原来的位置。

吸了一口烟,唐远不太娴熟的喷出一团灰白烟雾,他靠近男人,压低声音埋怨,“你早上给我系的领带有点紧了,我喘不过来气。”

裴闻靳没拆穿少年拙劣的谎言,而是当着其他人的面把他的领带整了整。

唐远没料到男人胆子这么大,他愣怔了一下。

其他人也没多想,就觉得小少爷福大命大,有贵人相助,唐氏倒不下来。

一根烟燃烧了一半,唐远走下台阶坐进车里,那些在大堂里翻涌出来的情绪都已经沉下去,沉到心底的某个角落。

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跑上来了。

谁知道呢。

唐远受此打击,对这个世界都有了新的认知,珍惜所拥有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

而且还失去的惊天动地。

放假那天,唐远从仲伯手里接过一封信,说是从信箱里拿到的,看了监||控,送信的人是半夜过来的,画面里只有个模糊的人影,不是先生,也不是他们认识的某个谁。

管家还说了什么,唐远没听清,他抓着楼梯扶手以最快的速度上楼,一刻不停地冲进他爸的书房里面,靠着门坐到地毯上把信拆开。

里面就一句话:宝贝,我没事。

五个字,两个符号,带着一个父亲对儿子深厚的挂念跟安抚。

唐远辨认真伪的功夫一流,除了真本事,还有灵敏的直觉,这上面的字是他爸写的,不是有人伪造,看一遍就能确定。

他干涩的咽了咽唾沫,他爸没有生命危险,而且从洒脱的字迹上可以看得出来,身体挺不错,没什么问题。

由于某些原因只能这么向他报平安,暂时回不来。

说不犯嘀咕是假的,唐远心里有很多个猜测,都有重合的一部分,那部分就是他爸被捏住死穴遭到了|软||禁|,不能跟外界联系,不能离开,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叫看护的人给他送信。

可能是威逼利诱都有,也可能是打的同情牌,打到看护心窝嘴软的地方去了,或者是跟幕后指使者谈了条件。

当然,也不排除是别的情况。

不管怎么说,这封信对于唐远来说,相当于是雾霾天终于露出了一丝阳光。

唐远身上的伤都没那么疼了,胃口也好了起来。

当唐远酝酿酝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裴闻靳的时候,并没有得到以为的反应,对方只是沉默了两分钟左右,很平淡的表示知道了。

他在电话这头把心思转了好几道弯,觉得老男人还知道些他不知道的东西。

喜欢上一个没事就喜欢布局的狐狸,唐远总感觉自己在傻逼的边缘游走,傻逼就傻逼吧。

他认了,谁让他喜欢呢。

三十那年,裴闻靳过来了,人来了不说,还提着大包小包,都是些家里寄给他的东西,大枣,核桃,烟熏肉之类的,还有一袋山芋。

唐远一样样把东西接到手里,笑的像个二百斤的傻子,“叔叔阿姨都是实在人。”

裴闻靳侧头看着少年。

唐远眨眨眼睛,在男人的眼睛里确认了什么后就立马改口,相当真诚,“不是叔叔阿姨,是咱爸咱妈。”

完了他小声嘀咕,“我这会儿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咱爸咱妈还没见过我呢。”

裴闻靳听到了,“见了就会喜欢你。”

唐远说,“万一不喜欢呢?你家就你一个了。”

不等裴闻靳说话,他就懊恼的蹙眉,“大过年的,我干嘛挑这么个话题啊,没劲,我们还是吃大枣吧,你去洗。”

裴闻靳看了看他捧在手里的一把大枣。

唐远捧着枣往男人身前送送,笑着催促,“去呀。”

裴闻靳面容严肃的说,“你爸太宠你了。”

唐远刚要来气,就见男人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说,“我都不知道怎么赢。”

他的脸腾地一红,支支吾吾,“我我我,你,你那什么……”

裴闻靳好整以暇,“什么?”

“洗枣子!”

唐远说着就不管不顾的把一把枣全塞到了男人手里,留给他一个乌黑的后脑勺,跟一个害羞的背影。

裴闻靳去厨房洗枣的时候,唐远刷了刷手机,刷出了一个新闻,还是头条。

贴的照片是张舒然跟周嘉,后面的背景是旋转木马,梦幻无比。

周嘉笑的像个坠入爱河,智商为零的小女人,张舒然却眉目淡然,好像只是一个坐在台子下面的看客,并非台子上面|激|情|投入的主角。

这段在万众瞩目下缓缓展开的爱情里面,周嘉输了。

管家不知何时站在沙发边上,他恭声说,“少爷,要不要给张家那孩子打个电话?”

唐远没回答,只是锁了手机搁一边,“仲伯,我想吃甜橙。”

管家去切好了端过来,“真的不打?”

唐远拿一片甜橙吃一口,突然就来一句,“我跟他掰了。”

管家闻言老脸猛地一动,什么都不说了。

唐远练过书法,春联是他写的,洋洋洒洒写了很多,还有不少福字。

这宅子大,要贴的地方多,管家数了数,不够数,唐远犯懒了,不想写,让裴闻靳写。

裴闻靳首次展示了自己的毛笔字,怎么说呢,怪一言难尽的。

唐远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还是没憋住,噗哈哈的站在他旁边大笑出声。

笑声太有感染力,管家也崩了脸,这跟他平时的形象大不相符,他赶紧脚步飞快的离开了书房。

裴闻靳把最后一副春联写完,气定神闲的把毛笔架在砚台上面,低头一扫春联,默默无语。

唐远擦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裴氏笔法,牛。”

裴闻靳用手盖住少年生动的脸,像是在说,没诚心的小孩子,一边去。

唐远拉下男人的手,认真的说,“说正经的啊,看到你的毛笔字这么丑,我就放心了,果然是人无完人。”

裴闻靳转身就要走,腰被抱住了。

“唐家人丁兴旺,分布在各个城市,每年大年初一都会去老宅吃饭。”唐远把脸埋在男人厚实的背上,“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吧。”

裴闻靳说,“不合适。”

“合适,”唐远说,“就是添一副碗筷,吃顿饭,不做什么。”

裴闻靳不为所动。

唐远可怜兮兮,“往年都是我爸当家,他往主位上那么一坐,喊两字,吃饭,大家就都安静了,那是当家几十年攒下来的威严,没人敢造反,今年他不在,我来,我是第一次,那些人肯定会搞事情,阴阳怪气什么的,你也知道,总有些人脑子进水,偏要自作聪明的没事找事。”

他越说越可怜,还抽起了鼻子,“你要是不去,我会被他们的唾沫星子跟眼神弄死。”

裴闻靳压根不吃这一套,“别装可怜。”

唐远的脸往下一拉,“我在撒娇,谢谢。”

裴闻靳,“……”

唐远被拽到前面,后背抵着书桌,前面是男人结实温暖的胸膛,他咕噜吞口水,卧槽,这姿势漫画里很常见。

像是没发觉少年在浮想联翩,裴闻靳撩起他额角的发丝,看那处伤疤。

唐远拨开男人的手,他发丝全弄下来,“别看了,丑。”

裴闻靳又要去撩他发丝。

这回唐远没阻拦,还直起身把伤疤送到男人眼皮底下,“看吧看吧看吧,我让你一次看个够。”

裴闻靳的脸上不见表情,“哪儿来的脾气?”

唐远瞪他,“少爷脾气呗。”

裴闻靳屈指在少年眉心弹了一下,在他发怒的目光里低下头,亲了亲他额角的那处伤疤,“明天陪你去。”

唐远顿时就安稳了。

天快黑的时候,宋朝打电话跟唐远拜年,说他上午出了省,现在人在s市,就在那里过年,一个人,初五回去,到时候一起聚聚。

“怎么不叫上我?”唐远没问有的没的,只是说,“我也想出去散散心。”

宋朝在那头轻笑,“你太忙了,散不了,就在花园里散散吧。”

唐远的嘴角抽了抽。

抓了个又大又红的枣吃,唐远靠那点甜压下心头泛上来的苦味,声音模糊的说,“小朝,我跟舒然……”

宋朝说,“我知道。”

唐远也不奇怪,唐氏跟张氏拉开界限的报道满天飞,“那以后吃饭就别叫上我了。”

“吃什么饭,他也是个大忙人。”宋朝似笑非笑,“又要忙着收购公司,又要谈恋爱,忙得很,我昨天见到他了,瘦的有点脱形,比我好不到哪儿去。”

唐远沉默的吃大枣,连续吃了几个才开口,“你跟阿列有联系吗?”

宋朝的语气跟呼吸声都没变化,似乎那件事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没有。”

唐远说,“他被打了。”

宋朝凉凉的说,“欠打。”

唐远找回了熟悉的感觉,他把枣核吐进垃圾篓里,“他的证件全被他爸的人拿走了,他能使的法子都使了一遍还是没用,就跟保镖们干了一架跑出去,和俩德国人起冲突,被打折了一条胳膊。”

宋朝嗤笑,“就说了欠打,国外待着不是好好的,回来干什么?”

唐远脱口说,“想家了吧。”

宋朝不说话了。

过了很长时间,唐远把手机从左边换到右边,又放下来,那边还是没有声音,但电话一直通着,他叹气,“小朝。”

那头响起宋朝漠然的声音,“他那个家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不如不回来。”

唐远想到了陈双喜,这段时间没再联系过,报道倒是看过不少,他跟着陈国祥四处应酬,还和某|官||员|的女儿来过一场华尔兹,赚足了眼球,陈家二少的名字打响了。

之后唐远收到不少新年祝福,多数都是跟唐氏有生意来往的大佬们,他粗略的翻翻,又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认认真真从第一条开始翻看,一直翻到最后一条。

翻的眼睛都酸了,得出的结论是没什么意思。

吃了年夜饭,唐远跟裴闻靳去了五楼的阳光房里,房顶的积雪没有融化,抬头看不到星光,其他四个方向都能看得见,挺美的。

裴闻靳倒了点红酒到杯子里。

唐远凑过去,就着男人的手喝了口红酒,满嘴醇香,他窝在摇椅里看雪景, “跟我说说你这些年打拼的过程吧,我想了解我们相差的那十年。”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明天见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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