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彤云和气的笑,“看来,我和二姐姐想到一块儿去了。”
“是啊。”仙蕙接了话头,又道:“在仙芝镇的时候,爹就说了,说我和三妹妹有几分相像,性子伶俐讨喜,嘴甜、爱说话……”抿嘴儿一笑,模样无比天真娇憨,“我哪有爹说得那么好?倒是三妹妹你,和爹说得差不离呢。”
“是吗?”邵彤云的笑容有些僵,“看来……,爹很喜欢二姐姐啊。”
仙蕙笑笑,等于变相承认。
邵彤云一口气噎在心口,脸上笑容,差一点儿就挂不住了。
邵景烨领着妻儿上来,招呼两位妹妹,一起行礼,“见过荣太太、三妹妹。”他举止不卑不亢,颇有一派淡定从容的气度。
仙蕙和明蕙亦是落落大方行礼,无可挑剔。
甚至就连琴姐儿,虽然胆怯,但被母亲教的老实听话,也乖乖的弯了一下。
沈氏看着一对娇花软玉的女儿,俊朗出众的儿子,恭顺听话的儿媳,以及粉雕玉琢的大孙女,心中自是骄傲。因而越发挺直了腰身,以主人的姿态道:“走罢,都进屋子里说话。”
荣氏怔了怔,继而温婉笑道:“是啊,都进去再说。”
沈氏原本只是客套一句,心下揣度,她肯定不愿意跟这一房人打交道,过来打个招呼全了礼数,便该走了。没想到她还真的要进去,……是热情周到?还是不惧自己?只怕后者居多罢。
她不惧,自己也没什么好怕的。
沈氏转身上了台阶。
“娘。”邵景烨喊了一声,欠身道:“我先回去换身衣裳。”他是成年男子,跟前又是异母妹妹,又是打扮年轻的……,另一个母亲,看起来比自己妻子都大不了几岁,自然多有不便。
沈氏点头,“你先回罢。”
邵景烨交待妻子,“你在这儿,陪着娘、荣太太和几位妹妹说话儿。”然后朝着母亲和荣氏再次欠身,转身先走了。
邵大奶奶神色局促不安,跟紧了婆婆。
“走罢,”沈氏领着众人进了正厅,和荣氏并坐正中太师椅,一右一左,正好平起平坐,颇有几分两相对峙的意味儿。
明蕙挨着沈氏的下首坐了,按理说,接下来就该是仙蕙,然后才是做儿媳的邵大奶奶和小辈琴姐儿。可是这样一来,沈氏这边就显得人太多,荣氏那边人少,多少有点仗着人多打擂台的意思。
仙蕙虽然憎恨荣氏母女,但是并不想多起纷争,能少点矛盾,就少点,谁喜欢过鸡飞狗跳的日子呢?因而上前,拉了嫂嫂和侄女儿,“你们坐这儿,我过去和三妹妹坐一块儿说话。”
明蕙抬头看了妹妹一眼,露出诧异,继而垂下眼帘。
“三妹妹,我坐你旁边儿罢。”仙蕙笑眯眯的,径直走过去坐下了。
邵彤云微微一笑,“好。”
荣氏一派当家主母的姿态,吩咐丫头,“赶紧上茶。”算是小小的反击了一下,似乎在说,沈氏自充主人不算数,她才是邵府真正的女主人。
沈氏表情平静,只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丁妈妈悄悄的溜了出去。
她避开人,找到小丫头坠儿,“之前太太吩咐的事儿,你办砸了,赶紧想法子补救一下!不然别说你吃挂落,我也要被牵连。”
坠儿年幼,早慌了,声音带出哭腔,“那……,那要怎么补救啊。”
丁妈妈说那话不过是推卸责任,外加吓唬对方,没指望她能想出什么法子来,招了招手,“你过来……”然后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细细吩咐了一番,“快去。”
坠儿忙不迭的拔脚跑了。
大厅里面,荣氏正在问起家常里短的闲篇,“听说这一路走了十来天,而且没有水路,都是马车,想必沈太太累坏了吧?方才老太太直喊着骨头疼,连话都不想多说,就先睡下了。”
沈氏淡淡道:“娘是上了年纪的人,难免受不住。”
她这是从嫁进邵家的门起,就管婆婆喊娘,喊惯了,一时改不了口。
但荣氏听了,却觉得她是有意显得和婆婆亲近,心中本来就不快,----丁妈妈和坠儿坏了好事,正窝着火儿呢。现如今又再添一份不快,越发胸闷,得拣一件顺气的事儿来说说,“对了,你们今儿没见着景钰。”
邵彤云赶忙搭腔,笑道:“景钰去庆王府上学去了。”
荣氏自然得意,嘴角微微翘起,“原本啊,以为沈太太你们前天就能到的,景钰在家等了整整一天,也没等着。”她故意叹了口气,“我想着,孩子们多读读书总没错,到底还是的学业要紧,不能耽搁了。
沈氏侧首看了一眼,心下了然。
荣氏这是在炫耀她的儿子念书多,有能耐,而且还是在庆王府念书,说起来多气派体面啊。欺负自己在乡下受穷,没让儿子一直读书是吧?不由淡淡一笑,“读书好,这老话不是都说了吗?人从书里乖,多读点书有了见识,也就学乖了。”
荣氏一拳打在棉花上,不但没有让对方恼羞成怒,反倒还被刺了一下,脸上的笑容都有点挂不住了。心下恼火,面上好歹还能勉强忍住,“是啊,我们景钰就是听话。”可到底有些窝火,蹙眉问道:“茶呢?怎么半天都不端上来?”
丁妈妈忙道:“我去催催。”
仙蕙若有若无的扫了她一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心下提起谨慎,丁妈妈和坠儿坏了荣氏的好事儿,肯定怕被主母责备,说不定在捣鼓什么幺蛾子呢。
外面丫头们端了热茶上来,挨次奉上。
荣氏揭开茶盖儿,一拨……,手上动作顿时停住,她的目光闪了闪,心下很快明白过来。怕女儿不知道,坏了好戏,当即深深的看了一眼。
邵彤云笑了笑,也是漫不经心的拨起茶来。
明蕙一直都是提着心弦的,见她们母女俩眼风乱飘,不明所以,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的不安宁。正在疑惑之际,忽地听见妹妹大声问道:“三妹妹,这是什么茶啊?闻着好香,上面还飘着几朵花儿呢。”
邵彤云笑了笑,“是挺香的。”
仙蕙“哦”了一声,又道:“今儿这茶,是特意拿出来招待我们的吧?一定是你们平时喝的好茶了。”
她说话声音又清脆,又高,不光明蕙听住了,沈氏和邵大奶奶也看了过来。
谁平常喝这个了?邵彤云蹙了蹙眉,“不是。”
“三妹妹。”仙蕙刨根究底的,问个没完,“这茶叫什么名字?多少银子一两?贵不贵啊?”她腼腆一笑,“我们在镇上茶喝得少,只认得几样,三妹妹你告诉我,往后我就知道了。”
邵彤云眉头一挑,这……,这人怎么如此无赖?问个没完。
“三妹妹,你怎么了?”仙蕙一头雾水的样子。
“彤云啊。”荣氏见女儿被人逼得说不出话,好戏肯定是没有了,再僵持下去,还要让女儿跟着落个难看,赶紧插嘴,“你怎么不吭声儿啊?仙蕙问你话呢。”
邵彤云和母亲心意相通,知道这是局面坚持不了,母亲松了口,因而脸色转变的飞快,当即笑了,“二姐姐口齿伶俐的很,一个接一个的问,好似大珠小珠落玉盘,叫我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了。”
脸上露出疑惑之色,“二姐姐,你方才问这些不是开玩笑?是真不知道吗?”
仙蕙眨了眨眼,“真不知道。”
“二姐姐,我告诉你。”邵彤云笑得温柔大方,“这可不是喝的茶,而是专门用来漱口的花茶,喝完含一含,说话时就呵气如兰。”朝小丫头看去,“怎地这么慢啊?还不赶紧把青花盂端上来。”
“哦,是漱口的茶啊。”仙蕙一脸恍然大悟之色。
沈氏手上的茶盖“叮咛”一合,若有所思。
明蕙则是又吃惊,又庆幸,还好妹妹话多一打岔,不然刚才差点就喝下去了。给人瞧见,岂不是臊得慌?当着荣氏母女不说,还有一众丫头婆子们,往后这脸面要往哪儿搁啊?越发谨慎起来,心弦比刚才绷得还要更紧了。
丫头们陆续捧了青花盂上来,服侍主子们漱口,然后上了正经喝的茶。
沈氏又不是傻子,方才的情形,细想想如何还不明白?心下冷笑,这是一进门,荣氏就要给自己下马威呢。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既然她荣氏存了心挑事儿,没必要忍着。
手中慢悠悠的拨着茶,看向邵彤云,“听老爷说,你和仙蕙是同一年生的。”意味深长的看向荣氏,“荣太太你说,这可真是巧啊。她们两姐妹一般大小,出了门,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对双生子呢。”
邵彤云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沈太太可真会说笑。”荣氏鬓角上的青筋直跳,一声冷笑,“彤云和仙蕙不是一个娘生的,长得又不像,哪能让人以为是双生子?”她豁然站起身来,“你们一路风尘仆仆,想是累了。”招手叫上女儿,“走罢,别打扰人家歇息。”
邵彤云咬了咬唇,当即跟了上去。
荣氏一阵风似的出了院子,回了屋,抓起一个茶盅就狠狠摔在地上!
邵彤云见母亲气大发了,不敢靠得太近,在旁边美人榻上坐下。她嘟了嘴,委委屈屈的,“好没意思,别人的笑话没有看到,倒把自个儿闹成一个大笑话儿。”
荣氏的脸色阴沉沉的,似要下雨。
邵彤云郁气难消,起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嘴里嘀咕,“不是说,她们都是从乡下来的吗?怎么一个个的,都打扮得跟富家太太小姐一样?”
荣氏没好气道:“我哪晓得?!”
邵彤云使劲揉搓着手里的帕子,好好的绣花帕子,给她揉成了一窝梅干菜,忽地手上一顿,“我知道了,肯定是爹买的!”她跺了跺脚,“爹心疼她们,事先就为她们准备好了,真是……,真是偏心啊。”
思绪一凝,回想起刚才的满目惊艳。
明蕙的美貌还有限,可那仙蕙……,标准的美人鹅蛋脸儿,尖尖下巴,一双又大又长的漂亮凤眼,完全挑不出任何瑕疵。而且她还挺会打扮的,穿了一袭浅金云纹的素面袄儿,配月白腰封,下面撒开烟笼芍药的百褶裙。
衬得她,肤光莹润、殊色照人,----根本就不是面黄肌瘦的乡下丫头!
邵彤云心里酸酸的,堵了一口气,“往常里,只听说别人家爹在外头养小,添了庶出的弟弟妹妹,我倒好,竟然凭空多出一对哥嫂,两个姐姐。还有……,还有一个元配出身的嫡母。”
“你说够没有?!”荣氏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碗乱跳。
“娘在别人跟前受了气,就拿我来煞性子。”邵彤云红了眼圈儿,哭道:“你不去收拾别人,埋汰自家闺女算什么本事?”她年轻,脸皮儿薄,本来心里面就委屈,再被母亲喝斥受不住,拔脚就回屋去了。
荣氏揉了揉发胀的额头,朝外唤人,“阮妈妈进来。”
珠帘一晃,进来一个圆圆脸的中年妇人,身体微胖,头上梳着圆髻,和丁妈妈的精明外露恰恰相反,瞧着颇为敦厚和善。可是她经过丫头们的身边时,个个都低了头,可见在下人心中份量颇重,上前喊了一声,“太太。”
荣氏恨恨低声,“看来还是咱们太过轻敌了。”
阮妈妈一直跟着主母,寸步不离,今儿的事自然都看在眼里。心中当然明白主母的火气,劝道:“太太,你消消气。”
荣氏咬牙道:“原想着她们都是乡下来的,没见识、胆怯,进门给个下马威,落一落她们的面子,臊一臊她们的脸皮,一气儿打压,就把气焰给压下去了。”揉着胸口,不甘心的吐了一口气,“没想到是咱们太小看人家,用错了法子,反倒吃大亏了。”
“是啊。”阮妈妈点头,“那沈氏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说话含沙射影的。”
说到这个,荣氏心里的火又蹭上来,“说什么彤云和仙蕙一年生的,不就是讥讽我当年着急,急哄哄的就和老爷好上了吗?可是这能怨我吗?”她脸上带出委屈,“当年老爷亲口说妻室没了的,谁知道没死啊?”
“是啊,是啊。”阮妈妈跟着附和了几句。
荣氏语气抱怨,“是老爷有隐瞒,是他着急,反倒让我成了笑柄!”
阮妈妈心说,----牛不吃水强摁头,你不愿意,老爷也不能抢了你去啊。
只是这些话不好说出来,改口打岔,“我瞧着,那个二小姐长得花骨朵儿似的,嘴里话又多,没个笼头,今儿的事全都坏在她身上。”压低声音,“太太你说,她这到底真的傻呢?还是在扮猪吃老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