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希尔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看向身边的好友, 欲言又止了。
已经过去了大半天,随着地图上沙漏的流泻,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再充裕,但那个人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提醒,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根光秃秃的空白石碑。
在吞噬掉那两个人后,曾出现在石碑之间的黑色旋涡就消失了,此时无论是石碑,还是这片广场,都已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阻隔过他们进入广场的奇怪力量也无影无踪, 无论怎么寻找,乃至检查遍了广场的每个角落,都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仿佛之前的变故只是一场错觉。
塞希尔郁闷地叹了口气。
这场考试本就充满了意外和危险, 过程中遇到什么刁钻的考验都不奇怪,虽然那个漩涡是古怪了点,但被卷走就基本意味着被淘汰了,和被魔兽咬死一个性质。可自己嘴皮子都磨破了, 辛却始终认为那两人还会回来, 最后索性完全不理他,只是沉默地站在这里等,真是急死塞希尔了。
塞希尔是了解自己这位好友的,他说要等,那就真是会等到地老天荒——哪怕那两人可能已经被淘汰出局, 此时没准都收拾利索准备回家了也不管。明明之前一直都很通情理的,怎么才一两天的功夫,辛就变得这么极端和偏执了?
肯定是因为那个家伙——从见到那个叫“厄”的家伙第一眼起塞希尔就有这种预感了——那家伙就是他,哦不,是他和辛的灾星!遇见他以后根本就没过好事!!
塞希尔忧伤地又看了一眼地图上的沙漏,残余的流沙简直让他心碎。深吸一口气,就在塞希尔决定做最后一次努力时,一直静立不动的金发少年突然面色一变,低喝道。
“后退!”
不等塞希尔反应过来,他已经被人大力推开,等他惊魂未定地站稳,回过头时,发现曾经见过的黑色旋涡又一次出现在空白石碑之间,但这次它存在的时间极短,如昙花一现,却掀动了极为强烈的狂风,吹得人简直无法睁开眼。
当狂风消逝,原本空无一物的地面上,出现了两个人。
塞希尔怔了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他们居然真的又回来了?!
黑洛弥半跪在地上,努力支撑着青年的身子,想要站起来。突然肩头一轻,他视线一扫,正对上一双淡漠的碧色眼眸——辛也来托住了青年,替他分担了一半的重量。
“他怎么了?”辛问,声音中有着浓浓的质问之意。
“与你何干?”黑洛弥勾唇冷笑,不动声色地将厄西朝着自己这边一拉,他可不想让对方再多碰青年一下。
辛看着黑洛弥,目光愈发冰冷。
“我再问你一遍。他怎么了?”
“呵,你是在审问犯人么?”
“差不多。”辛冷冷道,“反正你也不安好心。”
“你以为你就很高尚了吗?”黑洛弥挑挑眉,嘲弄道,“简直像赶都赶不走的苍蝇。”
“不说是么。”似乎也没指望能听到正经回答,辛把目光重新投向双目紧闭的青年,“等他醒来我自己问。”
黑洛弥面色骤然一沉:“不行!”
辛目光微愕,接着听到对方继续说道。
“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他……就当根本没发生过。”
“什么?”辛皱了皱眉。
“他以为那只是一场梦。”想到那人昏倒前痛苦的样子,黑洛弥的目光暗沉了几分,他望向靠在肩头的人,面露复杂。
“幻境中发生的事本就真假难辨,既然他觉得那是梦,如果不想让他痛苦和困扰的话,那就……让他一直这么认为下去吧。”
***
厄西醒来的时候,胸口还残留着挥不去的阵痛。
在睁开眼睛前,他甚至有种自己刚经历完一个轮回又重新复苏的错觉,不过当眼睛适应了周围的光线,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后,他便想起了一切。
啊……那果然是梦吧。
轻轻叹了口气,厄西转过头,然后差点从地上蹦起来。
洞窟中其他三人竟都已经醒了,他们整齐地坐在他身侧,那幅架势,简直像是守在重病人的床前。
“厄哥哥,你终于醒了。”黑洛弥微笑道,弯起眉眼的样子甚至有点可爱,“睡得还好吗?”
“还好……”
厄西下意识回避了黑洛弥的目光,把视线投向坐在他旁边的那名金发少年,那人冲他点点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辛说,“你脸色不太好。”
“没什么。”厄西撑着身体坐起来,明明睡了很久,却反而觉得更疲惫了,“做了个噩梦而已。”
“噩梦?什么样的噩梦?”
厄西打了个哈欠,神情有点萎靡,梦中最后的画面仍让他心有余悸。
“梦见了很不好的东西。”他顿了顿,又嘀咕了一句,“还看到了一个很讨厌的人。”
辛和塞希尔同时把目光望向了黑洛弥,后者嘴角笑意却始终不减。
“哦?是么?”少年的声音温柔极了,厄西却莫名感到背后升起一股凉气。
“啊不提这些晦气事了,”厄西干笑一声,“我们继续……什么?!!怎么都过去这么久了?!”
厄西捏着手里的地图,一瞬间差点以为自己连沙漏都看不懂了。他迅速抬头去看那三个人,黑洛弥微笑,辛面无表情,塞希尔则黑着脸。
“因为厄哥哥你睡得很香嘛,就没忍心叫醒你。”黑洛弥笑着说。
辛点点头。
“你们知不知道这是在考试啊??都想落榜吗!”厄西连忙翻身起来,同时有点奇怪地看了塞希尔一眼。
“他们两个不懂事也就算了,小希希你怎么也不叫醒我?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塞希尔一脸的憋屈,脸上的郁闷明显得都快拧出水了。有什么是比陪一个讨厌鬼浪费时间还要让人吐血的?那就是不仅要继续浪费时间,还要若无其事地配合对方演戏……凭什么啊!
“既然知道晚了还不快走?”塞希尔气呼呼道,“一会儿别再给我们拖后腿!”
“走走走,马上走!”厄西一点不含糊,甚至还反过来赶黑洛弥和辛,“都别围在这儿,赶紧上路!”
“其实也不用那么急的……”
“你再休息一会儿也来得及……”
厄西哭笑不得:这两个“主角”到底知不知道这场考试对他们的意义啊?居然还能这么慢悠悠的……这就是“主角光环”的有恃无恐么?
“都别废话了,现在就出发!!”
再上路时,大家的速度都加快了不少。
大概是选对了路的缘故,他们在洞窟里的行进几乎畅通无阻。虽然期间也遇到了几波魔兽,但都比雪山外的好对付,不仅毫发无损,反而还收获了不少魔法卷轴,厄西极度怀疑这是世界系统又在给辛这个“亲儿子”开外挂。
浪费掉的时间一点点被追回,只要继续这样走下去,很快就能抵达雪山的另一端,离终点也就是一步之遥。按理说一切进展得顺风顺水,应该感到心满意足才是,可厄西还是觉得有点郁闷。
又灭掉一个钻地兽后,厄西猛地回过头,果不其然地对上了黑洛弥的目光。偷看被撞见,对方也不尴尬,反而大大方方地笑了笑,甚至还鼓了鼓掌。
“厄哥哥,你刚才那一招好漂亮啊。”
厄西一脸狐疑地盯着他:“你总盯着我干什么?”
从刚才开始就是这样……哦不,应该说重新上路时就已经这样了,黑洛弥一直在看他,一开始还有所掩饰,后来已经是正大光明,那种身上一直粘着对方目光的感觉让厄西浑身不自在,若是放在以前他脾气不好的时期,此时恐怕早已揪着这小子的衣领质问他了。
“没什么,就是……”黑洛弥挠挠脸,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觉得厄哥哥你真好看。”
“……”
厄西抽了抽眼角,不耐烦地转过头,又看向另一边。
“你呢?你又盯着我干嘛?”这边这位的目光从刚才开始也没闲过。
“担心你。”辛说,同时瞥了黑洛弥一眼,“有些人还是提防点比较好。”
“没错。”黑洛弥也看了辛一眼,“所以厄哥哥你离某些人一定要远点。”
厄西算是发现了,这两个人虽然没什么交流的样子,但彼此已经卯上了,动不动就针锋相对,简直和小孩子置气一样。
“……那你俩都离我远点好了。”
厄西面无表情道,转身就走。
啊……什么时候才能到达终点啊,赶紧结束这场考试吧!
可能上天终于听到了厄西的心声,没过多久,他就停下了脚步,其他几个人也陆续停了下来。
四个人一起抬头望着眼前的石壁,它和山体完全融为一体,不,具体来说,它就是山体本身,严严实实地挡在前面,成为了洞窟通道的终点。
这是……一条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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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的分界线****
很早之前,我就感觉到了“女神之泪”的存在。
当然,那时我还不知道它的名字,只知道它与女神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每当我试图穿透浓雾想要一睹神像的真颜时,它就会显现,柔和的蓝光织就起一道薄而透明的屏障,阻挡着我的前进和探寻。
虽然有些遗憾,我也并不强求,每次来到圣地便只是远远看着水中的神像,在遍地魂石的柔和光芒中,让自己的思绪和灵魂慢慢沉淀,于安宁中找寻一丝信仰般的平静。这里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境圣地,哪怕这里仍存在我无法掌控和拥有的东西,我依旧迷恋着这里,就像一位忠贞的追求者憧憬并爱恋着他心中完美而神圣的女神。
然而,当这一世的我跨越星壁进入这片秘境中时,漫天升腾的魂石之光让我愣在当场。本该空无一人的水边竟已站了几个人。都是并不陌生的面孔,每一个名字放到人族世界都如雷贯耳,而此时,他们全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被围在中间的黑发青年,他摊开手,一枚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水滴吊坠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掌间。
“不愧是黑洛弥大人,您是怎么想到取出这枚圣石的方法的?”其中一人激动地问。
“只是下意识尝试了一下。”青年微微一笑,轻松的口气仿佛叙述着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没想到真的奏效了。”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晶石,不甚在意地摇摇头,“但我用不上它,还是给更需要它的人吧。”
说着他将手中的吊坠递给人群中一个最不起眼的瘦小身影,那是这里唯一让我觉得陌生的面孔,在一众大神术师大魔法师中,他的存在感几乎为零,很显然是个身份和实力并不出众的小角色,但黑发青年看向他的目光依旧亲切而和善,笑容更是完美得像一张面具。
“卡雷斯,你拿着吧,对提升元素感知力很有用的。”
他经常这样将珍贵的宝物馈赠别人,因为太过经常,反而显得随意和漫不经心,我眼睁睁看着那枚吊坠被交托到一个连路人都不如的低贱人族手中,有什么东西,在心底彻底坍塌碎掉了。
如果说,迄今为止无数次的轮回让我已经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的法则,那么此时此刻,我更加确信:只要那人还存在,我的一切努力就荒诞得像个笑话。
我小心翼翼守护的圣地,或许早在无数个轮回中已被他涉足;我求而不得的至宝,于他而言也只是轻易得之转眼便可抛却脑后的平凡俗物。就算我已经竭力在各种场合避免撞见他,他还是会无孔不入地出现在我面前,不仅一次又一次将我的尊严践踏进尘埃,劫夺掉我的未来、我的时间、我的生命,甚至连我最后的寄托和信仰,也都毫不在意地碾碎毁掉。
自那一世之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圣地”。
我曾经对它多么的迷恋依赖,现在就多么的避之不及。就像一个冷冷的嘲笑,它嘲笑着我的自以为是,嘲笑着我的无能为力,嘲笑着我的狼狈惨败,一次又一次——就像这一次又一次的轮回般——横亘绵延,不见尽头。
————第144次轮回的记忆碎片(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