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狗呜呜叫着,咬着不放。醉汉大怒之下,便要将那狗踢开。
段逸眼疾手快,往后一拉,那狗伶俐,忙跑回他的身边。醉汉俯身查看伤势,却见留了两三牙印,见了血,便揪住段逸衣裳:“你是谁家的小混账,居然放这小畜生出来咬人?”
段逸人小,被他揪的双足离地,那醉汉正得意,段逸忽地极快抬手,手指戳向那醉汉眼睛,醉汉做梦也想不到小小孩子会如此,慌忙闭眼,眼皮上却仍是一阵剧痛,顿时松了手。
段逸落地,闷声不响地抬腿踢向那醉汉小腿上,那狗儿见状,也又冲上来一阵撕咬,醉汉狂呼乱叫,他旁边的人本来正在看热闹,见状慌忙过来帮手,试图把段逸拉开。
正乱糟糟里,却听到有人笑了声,道:“逸儿,没听说双拳难敌四手么,这时侯还不快回来搬救兵?”
有几个人听见,便回头看,却都不约而同眼前一亮,却见从里头雅间里走出一人来,只穿着简单素衣,然而面容俊朗,令人一眼难忘,长眉明眸,顾盼神飞,因笑意晏晏,整个人就如暖阳一般,让人一看便心生好感。
因此所有人都停了手,不知这忽然出现的俊逸公子是何人,酒楼上也刹那一片寂静,周遭的酒客也纷纷看向此处。
那公子却含笑扫了在场众人一眼,目光所至之处,大家伙儿都觉得他是在看自己,一瞬目眩神迷。
这人自然就是方墨白了,方墨白看向段逸,笑吟吟地:“还不过来?留神你爹生气了。”
段逸这才拉着狗儿,叫道:“舅舅!”一人一狗,撒欢似的飞跑回来。
方墨白哈哈一笑,摸摸他的头,后面那醉汉反应过来,便叫道:“原来是你家的孩子,他让狗咬伤了我的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方墨白道:“抱歉抱歉,在下替他们向阁下赔礼了。”
醉汉仗着几分酒意,便往前几步:“这狗是你们家的,我不跟它一般见识,只跟你一般见识,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方墨白微微一笑:“在下方墨白。”
“方……”那醉汉正要叫嚣,忽地头皮一紧,怀疑自己听错,“什么?你叫……什么?”
正说到这里,就听到雅间里有个声音冷冷说道:“墨白,你在啰嗦什么。”
方墨白听了,便跟段逸道:“你爹不高兴了。”
段逸就不做声,这会儿那醉汉回过味来,望着方墨白笑吟吟地模样,酒意也去了七分:“你、你就是方公子?”
“正是在下,才回京城,这不似人形之状,恐怕惊扰各位了。”方墨白一抱拳,又笑道,“小犬伤了阁下,这一两银子,算是赔罪,请。”
段逸接过银子,便跑回去,仍旧是冷飕飕地望着那人:“给你。”
那人回想自己方才所说,心头发凉,哪里敢接:“这、这不必了,不必了……”
段逸理也不理,把银子丢给他,转身要走的功夫却又停下,回头看他,问道:“改日你是不是要编排,说方公子让狗咬你?”
那人一怔,落了一把冷汗,苦笑道:“哪里!哪里!”
段逸又冷冷看他一眼,哼了声,才牵着小狗离开了。
段逸跟方墨白刚进雅间,身后那一桌吃酒的人飞快地作鸟兽散。
雅间里头坐着的一人,一身墨色袍子,脸却如冰雪般,又白又冷,自然正是段重言,见两人入内,便哼了声:“不是说悄悄地出来?又要惹事。”
段逸不吭声,方墨白笑道:“关我们什么事?都是这小狗耐不住,非要出去……”说着就训斥那只小狗,“小弓箭,你怎么就跑出去乱咬了?惹事,以后再也不带你出来了!”
段逸见他煞有其事地,便在一边偷笑。
段重言见状,就淡淡道:“你越发惯他,留神把他养成纨绔子弟。”
方墨白就看段逸,把他拉到身边椅子上坐了,道:“逸儿是不会长歪的,你不信我的眼光,也该相信你跟纯明是养不出不孝孩子的。”
段重言听了,忍不住也一笑,当着段逸的面,却偏又绷住脸:“你越说越离谱了,什么话!”
方墨白就叹了声,看着段逸道:“逸儿你看你爹,原本咱们说不带他出来的,他自己非要跟着,跟着我们来了,却又总是说这些大煞风景的话。”
段逸见他两个斗嘴,觉得偏帮谁都不好,就假装没听见,用筷子夹了块肉,就去喂那只叫“弓箭”的小狗。
段重言道:“你当我乐意出来?是皇上说要我负责照料你的,你自己闲不住要出来,我自然要看护着,我头上还有‘闭门思过’的圣旨呢。”
方墨白嘿嘿笑笑:“行啦,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你怕我跟逸儿出来会惹事,或者会吃亏,对不对?既然出来了,就开心些,来,喝一杯。”
段重言又道:“你的伤还没有全好,不能喝这么多酒。”
方墨白哈哈大笑:“又来了,你这性子太古板了,比纯明管的我还严。”
段重言道:“她如今管不到你,我只好连她的那份儿也管着了,少不得要严厉些。”
方墨白嘻嘻笑着,偏吃了一杯酒。
段逸却正色道:“舅舅,你还是听父亲的,忍一忍的好。”方墨白本想再吃几杯,听了段逸的话,却倒是停了:“既然逸儿发话了,那舅舅就听逸儿的。”
段重言在旁边看着,就哼了几声。
方墨白笑道:“我们甥舅两个好,你可别喝醋。”
段重言不语,自己端起一杯酒喝了。
原来这几日方墨白恢复的极好,他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自然不会总是留在别院,而段逸也是小孩心性,平日只养在内府,如今在这别院里,无人刻意管束,顿时就把整个院子跑遍了.
有一日他在院子外头玩耍,听到狗儿叫声,循声而去,却见角落里缩着一只小狗,被周遭几个孩童围着,投以石块,那狗儿又怕又怒,缩着头,却时不时地会怒吼两声,那些小孩儿惊叫之余,又拿竹枝木棍等物来打。
段逸望着那小狗乌亮的眼睛,不知为何就想到自己,当初他在段府的时候,岂不是也像是这小狗儿一样,被人围着打骂,却并无还手之力。段逸见状,顿生侠义心肠,就跑上前去,把些孩子们赶走,将小狗救了。
谁知道那小狗便认得了他,段逸要回院子,它就跟着,仿佛通人情一样,段逸犹豫几回,终于抱着狗儿偷偷进了院子。
段逸在院子里养了两天小狗,终于给段重言发现,当下呵斥一番,就叫他扔出去,段逸不敢还口,然而又不舍得那小狗,便去找方墨白求情,果真就找对了人。
段逸有了小伴,便跟狗儿同吃同睡,形影不离,因为他对方墨白张弓退敌的场景印象深刻,所以便要起名叫“弓箭”,想要提醒自己要勤学苦练,将来也能像是方墨白一样英勇无敌。
小弓箭刚被收留的时候,又瘦又小,跟着段逸后,被放养了一阵,便养的十分壮实,且又听话,段逸总算有了个亲密玩伴,把小弓箭训练的跟他十分合拍。
这一次方墨白要出来转悠,段逸自然也立刻带上了弓箭,本来悄悄地就在临窗的雅间里,却听到外头那些聒噪的流言,方墨白只是笑,段重言却面如冰霜,段逸到底还小,见两个人都不理会,他忍无可忍,就同弓箭出来,他人矮小,因此满座的人都未曾察觉,那醉汉还在洋洋自得地夸夸其谈,段逸向着小弓箭,指指那醉汉不停抖动的腿肚子,小弓箭呲了呲牙,喉咙里吼了几声,便冲上去啃了一口。
一场小小风波,那些闲人去后,外头总算是安静了许多,片刻,这房间门口却有人轻轻敲门,道:“敢问里头的可是方墨白方兄?”
方墨白同段重言两个交换了一下眼神,方墨白便道:“正是在下。阁下何人?”
门口的人道:“不知墨白兄可还记得李义?”
方墨白眉头一皱,俯身跟段重言说了几句,段重言一点头:“别惹事。”
方墨白笑了笑,在他肩头一拍,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便走出去。
段重言低头,看段逸正看着自己,便道:“你去看看。”段逸正有此意,当下跳下地,牵着狗出去了。
段逸出门,却见方墨白正跟两个青年男子站在一处,那两人之后,似还有几个,遥遥地站着,面露惊诧之色。段逸领着狗走过去,正听其中一个说道:“方才听楼下有人说方兄在此,还以为是谣传,没想到竟是真的,墨白兄竟是何时回京来的?”
方墨白道:“才回不久。”
旁边一个青年上下打量他一番,道:“墨白兄竟是风采依旧啊,只不知……前头是因圣上旨意才流放了的,今次却是为何……难道也是圣意?”
李义道:“啊……朱兄的意思大概是担心墨白兄?毕竟这不是小事……无旨回京,是要杀……咳咳……”
两个人表面关心实则心怀奸诈,那份恶意连旁边的段逸都看出来了。
方墨白却笑的十分谦和:“是皇恩浩荡,特赦我回京的,有劳两位仁兄关怀。”
此刻两人身后的几个青年子弟也走了过来,其中一人将方墨白从头看到脚,便道:“果真是方墨白啊,不细看竟看不出来!”说着,就撇嘴笑起来。
李义咳嗽了声:“王兄这话……墨白兄经历劫难,自会有些变样,不过可喜可贺,毕竟回京了。”
姓朱的说道:“要不怎么说方兄命大呢……换作其他人,早就死了几次了。”
姓王的便冷笑:“叛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早该死了,仗着皇恩,觍颜回来……若是我,也没有面目再苟且偷生。”
几个人顿时静下来,都看方墨白反应,方墨白瞅着众人面色,有人不屑,有人同情,有人鄙夷……
他自己却面不改色,依旧微笑如故地看着面前之人:“这位……王兄?真是个大有气节之人,只不过这自己咒自己的习惯不好,做什么就这么想背上‘叛臣贼子’的名头呢?好端端地,说的这样惨烈,吾不忍听也。”
姓王的陡然色变:“你说什么?”竟换作一脸凶戾,旁边姓朱的也喝道:“不过是刚赦回京的待罪之人,不思安安分分,竟然敢如此对吾等说话?”
方墨白挑眉,无辜笑道:“在下有说什么吗?不过是王兄失言在先,在下提醒他不要自我诅咒而已。”
这一刻,段逸拉着的小弓箭听到姓朱的咆哮,“呜”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姓朱的,忽然便扑过去,冲着那人腿上就是一口。
姓朱的大惊,便惊叫了声,段逸将小弓箭拉回来,大声叫道:“小弓箭,这个人是姓朱,又不是真的猪,你为什么要去咬他?”
在场众人一听,有人便忍不住笑,方墨白更是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姓朱的脸色从白变青,瞪向段逸:“哪里来的小畜生,胡言乱语!”
竟探手来捉段逸,方墨白笑着,却不动声色地抬手,竟攥住姓朱的手腕:“朱兄,一个大男人,要对小娃儿出手恐怕不妥吧?”
姓朱的只觉得手腕剧痛,脸色顿时又从青变红,却挣扎不了,方墨白轻轻一抖,将他松开。
姓朱的握着手腕后退:“混账,不过是一介囚徒罢了!如蝼蚁般苟且偷生,你还竟敢……”
姓王的也道:“莫非还当自己是昔日不可一世的首辅公子么?浑然不把吾等放在眼里,纵狗行凶在前,又让小儿侮辱我等在后……好大的胆子!”他疾言厉色地,说话的功夫,手足蠢蠢欲动,竟似要仗着人多动手一般。
当初方墨白高高在上,这些人想巴结都靠不了前,如今见人在泥地上,便纷纷想过来踩一脚。
人情冷暖,便在其中。方墨白却依旧笑笑地:“众位都是贵门公子,我们这里是一介囚徒,一个小儿,一只小犬,也值当众位如此咄咄逼人?”
段逸见状,就叫道:“打人啦,打人啦!”小弓箭便也汪汪乱叫,一时十分热闹。
那叫李义的便打圆场:“罢了罢了,寻常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必争执了,我们自去吃酒吧……”
姓朱的被小弓箭咬了口,又在方墨白手上吃了个哑巴亏,十分不忿,就喝道:“小畜生,乱叫什么,谁打你了!”
姓王的也骂道:“可见这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小东西长大了估计也是囚徒一样的人。”
方墨白眸色一暗,还没有开口,就听身后有个冷冷地声音说道:“王侍郎公子,朱翰林公子,我儿子就算有得罪两位的地方,两位都是官门之后,用得着出言如斯恶毒么?”
两位公子吃了一惊,却见面前出来一人,脸色冷峭之极,眼神却极为锐利。
他们自然是认识段重言的,当下宛如一盆冰水从头浇落,翰林公子结巴道:“段、段大人?这……是你的公子?”
侍郎公子也变了脸色:“段大人!这……”看看段逸,有些慌神,“我等实不知这是大人的公子……”
段重言一步一步过来,先看姓朱的:“朱公子骂我孩儿什么来着?”
翰林公子像是吃了一口黄连:“是晚生一时失、失言……大人宽宏雅量……”
段重言又看姓王的:“王公子……”
侍郎公子脸色如土:“晚生实在不是有心的……若早知道是御史大人的公子,决计不敢如此,请大人饶、饶恕……”
段重言最近虽然官降了一级,但虎死威风在,谁不知监察院段重言可是皇帝面前的红人,监察院里有名的刀子,参谁谁死,谁碰谁倒霉,两位京官公子早知这煞星威名,一瞬后悔的呕心沥血,恨不得自行掌嘴。
其他同行的见状,纷纷噤若寒蝉,低头缩颈,生怕段重言留心自己。
段重言冷笑两声,不再跟这些人多话,只看方墨白:“方兄,出来久了,也该是时候回去了,请。”
方墨白却仍是笑笑:“请,各位,请了。”抱拳一行礼,先让段逸在前,他跟在后,最后才是段重言,扫了这几位一眼,才从容不迫下楼去了。
一直等段重言跟方墨白出了酒楼,楼上几个才低低抱怨起来,一个道:“为什么没有说段重言在里头?让我们撞上这个刀口,可如何使得?”另一个说:“他不是被圣上下旨说要闭门思过半月的么?这半个月还没有过吧?”李义道:“谁叫他是皇上身边的红人,皇上让他闭门思过,恐怕只是说说,……你们也太过了,说两句就算了,做什么还要动手?”众说纷纷,却不敢高声,也没了再喝酒的兴致,很快也散了。
方墨白跟段重言出了酒楼,方墨白便看他:“这几年你都做了什么?竟让这些纨绔子弟这么怕你?见了你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
段重言负手,淡淡地说:“也没干什么,就是闲着无事,参几个人之类……”
方墨白忍不住大笑:“那你一定参了很多人,还参的很惨。”
段重言道:“也无非是罢官,入狱……”
方墨白笑着摇头,段重言扫他一眼:“我参奏的,都是贪官污吏,个个罪有应得,真凭实据,绝无冤案。”
方墨白笑对他的目光:“行了,你的性子,我又怎会不知道。”
这会儿段逸走在两人中间,自觉自己也高大了许多,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十分得意,便想:“什么时候我要跟舅舅和爹这样厉害就好了。”
正行走间,前头人群之中忽然闯出一个人来,见了段重言,像是看见救星,忙道:“大人您在这儿,我到处找您呢,家里出事儿了,您快点回去看看吧!”
段重言本不愿回段府,方墨白便问:“别慌,出什么事儿了?”那仆人犹豫着看他一眼,终于说道:“是大奶奶……有了身孕……”
方墨白跟段重言脸色都是一变,方墨白便似笑非笑:“行啊……重言,那快回去看看吧。”
段重言皱着眉,看方墨白一眼,就问那仆人:“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那仆人一脸苦色,想不说,又不敢,就凑近了,低声说道:“小人还没有说完,小人方才从府里头出来的时候,听人说,大奶奶的身孕,好像保不住……因此里头才派了小人出来急找大人回去。”
这真是冰火两重,十分意外。
作者有话要说:哆啦笨熊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8-2120:5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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