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你不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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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意被噩梦缠了一整晚, 天亮时,猛然惊醒, 起身茫然四顾,足足愣了几十秒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法国、车祸、医院……

记忆瞬间回笼, 压得他紧紧皱了皱眉。

房间拉着窗帘, 看不到外面的天色,床头的电子时钟显示着7:25,这到底是早上还是晚上?

钟意揉着额角,力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这时门外有持续的争执声传来,音量不大, 但两个声音都是他认得的。

“……在国内就定好的行程,怎么可能说不去就不去了?这一套宣传,是我跑了多少腿, 磨了多少嘴皮子才定下来的,你真当自己过来走个红毯就能完事?度假吗?做梦吧你!”

这是张可毅气急败坏的声音。

“不是我不想, 事发突然谁也预料不到。这种时候你跟我提工作安排, 你觉得我有那个心思吗?”

沈西风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他昨晚到底睡没睡觉?

“他就是你一个同学!是,我对他的遭遇深表同情, 可这种事情也不能耽误你的工作啊!你给杂志社放鸽子, 理由是什么?‘我同学的爸出事了, 我要去料理后事’?这孝子贤孙的事,轮得到你来做吗?”

“他不是普通同学……”

“他就是!你可以给他请翻译、请律师,一样请十个都行!你想怎么出钱我都管不着, 但你人得跟我走!再说了,你待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语言什么的都不懂,又能帮上什么忙?”

咔哒——

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打断了两人的争吵,他俩同时回过头,看向出现在门口的钟意。

“沈钰,”

钟意冲沈西风扬了扬下巴:“你进来下。”

沈西风二话不说地跟着钟意进了房间,反手给房门上了锁。

“这么早就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是不是我们吵到你了?”

沈西风有些懊恼,上前摸了摸钟意的手跟额头,见温度正常才稍稍放下心来。

“现在要吃早饭吗?我让他们送上来。”

钟意看了看沈西风,他还穿着昨天那身礼服,脱了外套,衬衣已经皱得不像样了,双眼血丝密布,下巴还有新长出来的胡茬。

这幅样子走出门去,谁会相信他是才走过红毯的明星?

“你跟张可毅去吧,我这里没什么的。”钟意勉强挤出点笑意,“人都死了,剩下的事情也不多了。”

“意……”沈西风握着钟意的手,欲言又止。

钟意看着沈西风,眼神里带着温柔的拒绝。

“去吧,我也想静一静,你在我身边,我反而不能……”

——不能哭、不能脆弱、不能深层次的悲伤,因为不想让你看到毫无尊严的一面。

钟意话没说完,但沈西风懂了他的意思。

这个如天鹅般骄傲的孩子,任何时候都要在人前挺直他的脊梁,即使他们已经亲密如斯。

沈西风点点头,让步道:“那好,我让成哥陪着你,翻译也留下……”

“让翻译跟你回去。”

钟意转过头打开手机查看消息,“别让国内来的人,离我们俩太近。我等会上网找个留学生当翻译。”

这种时候,还能考虑到要避嫌,看来钟意的大脑已经正常运转了。

沈西风轻吐了口气,从衣柜里拿出钟意的行李箱:“昨晚你回来直接就睡了,等会儿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翻译和律师我马上给你找好,今天是不是要去警局?”

钟意点点头,开始解衬衣的衣扣。

他也还穿着昨天的那身衣服,这会儿清醒了,就实在无法忍受了。

沈西风不再多言,上前揉了揉钟意的头发,“有事打我电话,忙完了我就过来。”

的确如钟意所言,人死了,剩下的就是安葬的事情了。

新的翻译跟律师很快就位,都是华裔,估计是沈西风给的报酬颇丰,两人见了钟意,非常客气。

一行人先去了警局,律师代表钟意回答着警察的盘问。

要领遗体得证明钟意是钟民华的儿子,而钟意的证明材料得由国内r大学出具。

夏时制的法国与中国时差6个小时,此时国内已经下班,找不到相关负责人,只能再多等一天。

钟意坐在会议室里,听律师汇报了好半天,突然问道:“车祸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律师一愣,翻起手里的资料正要回答,就见钟意又摆了摆手:“算了,结果都这样了,过程不重要。帮我问问,有什么遗物需要我认领吗?”

律师点点头,起身往外走,被钟意叫住,又补充了一句:“另外问问通知那个女婴的亲戚了吗,他们应该买保险了吧,私立医院的费用很贵。”

等律师出了会议室,成哥翻出昨晚的那套资料,找出其中一张,犹犹豫豫地递给钟意:“这是小钰让人查的,那个女婴的妈妈好像还有个哥哥,但是我们也看不懂其他的了。”

翻译接过资料看了看,眉毛一扬:“这位迪布瓦先生,目前无业,被关在强制戒毒所里。她还有别的亲戚吗?”

“好像没了,”成哥把那一叠资料都递给了翻译:“你帮忙看看吧,全是法语。”

钟意看着那些资料,略微有些诧异,这都是从哪儿弄来的?

成哥看出他的疑惑,小声解释道:“找的小钰代言的厂商,人托人,转了好几道弯才凑到这些资料。”

钟意回想起沈西风一夜没睡的模样,冻成冰块的心似乎恢复了些知觉。

他对成哥歉意地颔首:“辛苦你了。”

成哥淡然摇头,“别的我们做不了,就跑腿的事情还能帮上点忙。”

翻译看完了资料,抬头冲钟意说道:“据资料上显示,安娜迪布瓦女士就只剩下卢克迪布瓦这个哥哥,再没别的亲人了。”

钟意怔了怔,拿过那些法文资料,随口问道:“那怎么办?政府领养?法国的福利在欧洲也算不错的。”

“这个得问问律师,我就不大懂了。”翻译谦虚地笑了笑。

钟意不急着要答案,一页页翻看着那些资料,在看到女婴的出生证明时,手里的动作顿了顿。

他的目光落在那两个中文字上,他皱了皱眉,道:“这不是我爸的字。”

“嗯?”成哥一愣,也凑过去看,钟意指着‘钟晴’那两个汉字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不是我爸写的。”

成哥看了看,那两个字字迹工整,还带了点行书的味道,想也没想的说:“不是你爸写的,估计就是登记时有中国人帮忙写的吧。”

“那倒不见得。”

一旁的翻译插话了,他找出anna的那张资料,看着上面的文字念道:“安娜迪布瓦在中国待了八年,还去贵州山区支教过三年,说不定那个字是她写的。”

“她去过中国?”钟意听翻译这么一说,顿时不想再看那两个汉字,把资料一扔,不再关心。

翻译看着手里的纸,点头补充道:“是的,她还在中国接受过一次大手术……还上过中国的报纸……那场手术,是……心脏移植手术。”

钟意对anna的生平没有丝毫兴趣,他耐着性子等到律师回来,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女婴除了那个在戒毒所的叔叔外,再没别的亲人。

在钟意思考医药费该找谁要的时候,成哥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他把律师拉到一边,偷偷问道:“如果没人接管那个女婴,会不会落到钟意的头上?毕竟他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

“这个不会的。”

律师肯定地摇摇头:“钟意是外国人,还在上大学,没有独立经济能力,法国政府是不会把孩子给他的。”

成哥这才放下了心中大石,拿出手机,把上午的消息汇总,发给了沈西风。

这两个小子毕竟太年轻,处理这种问题缺乏经验,自己得替他们好好把关才行。

等钟意一行人走出警察局时,一个高大的亚裔男子与他们擦身而过。

那男子盯着钟意看了好一会儿,才犹豫地开口:“是钟意吗?”

钟意回过头,眯着眼看了看那名男子,也犹豫着开口:“陈灿陈叔叔?”

陈灿点点头,走近钟意,一脸的沉痛:“我代表公司来处理民华的后事,没想到你也来了。”

这位陈叔叔是钟民华的好友,以前常去钟家做客。

钟意跟他多年未见,最后一次见面,似乎还是在黎女士的葬礼上。

钟意看见这位旧时的长辈,过去一家三口和睦的日子排山倒海般袭来,让他顿时就有些哽咽了。

陈灿拍了拍钟意的肩膀,沉声道:“走吧,我们找个地方说说话。”

第二天下午,沈西风回到了尼斯。

他推了个晚宴,给自己争取到了半天时间。

钟意跟陈灿在酒店一楼的咖啡厅里说话,见到沈西风来了,钟意立刻站起身,朝他伸出了手。

这是钟意第一次在人前主动,沈西风愣了一瞬,毫不犹豫地上前握住他的手。

不过在握上那手的一瞬间,沈西风却惊觉那手微凉轻颤——

钟意在害怕。

沈西风立刻扫了眼坐在钟意对面的陈灿,他听成哥说这是钟民华的同事,为什么这人会让钟意害怕?

“陈叔叔,这是我朋友。”

钟意没多解释,沈西风左手牵着钟意,伸出右手去问好:“您好,我叫沈钰。”

陈灿欠身跟沈西风握了个手,眼神在他俩身上扫了一圈,冲钟意点点头。

“就是他啊,你爸也跟我提过。你看,他对你的选择从来不会阻挠,说实话,在国内的家长里,对这事的接受度,远没你们想象的那么高。”

钟意拉着沈西风坐回到沙发上,语气不大好的开口道:“那我该感谢他。不过他对我母亲的感情,真没您想的那么深,我不会把他的骨灰带回去,我相信我母亲也不会愿意跟他同穴。”

说这话时,钟意垂着眼睑,神情漠然。

只有握着他手的沈西风知道,他此刻有多么的纠结,指尖不断地摸索着沈西风的手心,像寻求庇护的小动物。

沈西风伸开手指,与他十指相扣,牢牢地反手握住。

再抬头,沈西风看向陈灿:“叔叔,遗体的处置应当由家人来决定,请尊重钟意的意思。”

陈灿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劝钟意,劝到现在不仅没有半点进展,还来了个搅局的小子,终于有些憋不住火了。

他一口喝干了面前的咖啡,指着钟意斥道:“你这个孩子,就是从小被你爸妈宠坏了!现在都快变成白眼狼了!成绩好什么用?不孝!”

“请注意你的用词!”

沈西风霍然起身,把钟意挡在自己身后。

他微微前倾,逼视着陈灿:“不管你是谁,你都没有权利对人家的家事评头论足。钟意是什么人,不用你来评判。”

“我是谁?”

陈灿被气得笑了:“我还想问你是谁!我是钟意的教父!godfather!懂不懂?小时候钟意还在我手上尿过尿!半大孩子嘴上没毛的,还真把自己当成大人了!”

他绕过沈西风的身子,继续用手指着钟意:“钟意孝不孝顺你问问他!民华这些年过生日,他有问候过一次吗?我们工作特殊,每年过年都是最忙的,别人家的孩子都会算好时间打电话,拜个年,说一声爸爸辛苦了,钟意打过一次电话吗?就今年除夕发了条信息,还是在怪他爸!”

沈西风眉头一皱,转身拉起钟意,搂着他往外走:“这事是钟意的家事,你作为外人说什么都不大合适吧。我们会把后事处理好的,你请回吧。”

陈灿没有跟上去,看着他俩离去的背影,狠狠地长吐了口气。

沈西风把钟意带回房间,见他面色很不好,忙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又热了杯牛奶端给他。

钟意眼神空洞地喝着,一张脸跟杯子里的牛奶差不多白了,往常如玻璃珠一般晶亮的眸子,蒙上了一层雾,像只不再唱歌的夜莺。

沈西风伸手拨了拨钟意的额发,想安慰他两句,就见钟意抬起头来。

钟意定定地看向沈西风,小声说道:“我的确从来不给他打电话。”

沈西风一怔,马上弯了弯唇角,柔声道:“你也很少给我打电话啊,那又怎样,我们都知道你对我们的感情。”

“如果,他不知道呢?”

钟意的神色有些崩塌,眼神开始闪动:“我妈死后,就再没送过他礼物,那几年,我跟他除了吵架,没再说过别的话……”

“意。”

沈西风伸手拿过钟意手里的牛奶杯,温柔又坚定地把他拉起来,“昨晚是不是没睡好?要不我们现在去躺一下?”

钟意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摇摇头:“你不在,我睡不着。”

轻飘飘的一句,霎时让沈西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有些绝望地发现自己对着病猫一样的钟意还是会发|情,真是披着人皮的禽|兽了。

禽|兽三下五除二地给病猫换上睡衣,伺候着上了床,盖好被子后又怕不够暖和,脱下外套搭在上面。

禽|兽轻轻拍着病猫哄着:“你先睡,我去洗洗就上来陪你。”

等沈西风从卫生间出来时,床上的钟意已经睡着了,右手伸在被子外,牢牢地抓着沈西风的外套。

他走到床边,静静地看着熟睡中的钟意,看他乌黑的刘海柔软地覆在额前,看他狭长的眼线弯出漂亮的弧度。

沈西风低头在钟意嘴角印下一吻,像是落下印章般打上记号。

过去种种皆不重要,以后这个人,由他保护就好。

趁钟意睡觉的时候,沈西风出门找律师,想问问事情处理的进展如何,路过咖啡厅时,看到陈灿还坐在原位上发呆。

沈西风想了想,调转脚步,朝他走了过去。

“不好意思,刚才情绪有点激动,冒犯了。”

这毕竟是钟意的长辈,沈西风不想给钟意抹黑。

沈西风上前微一鞠躬,态度端正地道了个歉。

陈灿抬了抬眼皮,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想到刚才他跟钟意的亲密,陈灿蓦地开口道:“你能劝劝小意吗,别把民华丢在异国。”

沈西风抿着唇思考了一会儿,坚定地摇摇头:“这是钟意自己的决定,旁人不好给意见。清官难断家务事,钟意已经成年,我相信他的决定一定是有道理的。”

陈灿颓然摇着头,叹道:“这孩子太倔了,对他爸爸的误会又很深。昨天我就跟他讲了很多,可是他……”

钟意的个性,沈西风非常清楚,这孩子对人只分两个圈——亲近圈和疏离圈。

当你被获准进入亲近圈后,你能得到一只小可爱;

当你被划出这个圈子后,你就跟路人甲乙丙丁再没什么区别。

很显然,这位‘教父’叔叔,早已进了钟意的疏离圈。

沈西风无意再听这些陈年旧事,他抬手看了看时间,随口回道:“您不觉得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吗?”

“晚吗?”

陈灿怔怔地反问了一句,突然有些伤感:“我也有儿子,还没钟意懂事,是不是以后我的儿子也会这样对我?”

这个问题,沈西风就答不出来了。

他缓缓抬起头,就看见陈灿用手撑着额角,一脸痛心地说着:“我们这些飞行员,因为工作,没办法常年陪在家人身边,可这也不是我们愿意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这个家吗?

“钟意一直是民华的骄傲,也是我们组里的骄傲,小晴又爱开party,以前轮休的时候,大家都爱去钟家。那时候钟意才那么点儿高,钢琴就弹得非常好了,民华说起他跟小晴眼角都是笑。”

陈灿用手比了比咖啡桌,沈西风顺着那个高度想象着当年的小钟意有多可爱,也不禁弯了弯嘴角。

“那场车祸……真的把钟家毁了……出事的时候,钟意在美国参加夏令营,民华当天回家,小晴去街上买菜,结果……

“那是夏天,小晴又……等钟意回到家时,只看到一个骨灰盒,为这事他这么多年都不能原谅民华,但是当时那个情况,哪里能让钟意见小晴最后一面呢!”

沈西风也是第一次知道钟意妈妈的死因。

他见陈灿回忆起这段往事时的表情非常痛苦,忙去吧台要了杯冰水,默默递给了陈灿。

陈灿喝了一大口水,情绪稍有缓和,多看了沈西风两眼,点点头:“钟意看人倒是有眼光,你的个性比他好多了。算了,他们两父子,脾气都一样臭。钟意不理人,民华也好不到哪里去,回家看孩子也就硬邦邦的那几句话,怎么说都改不了。

“但是,就算民华不是个好爸爸,但他对小晴的爱绝对毋庸置疑。当年费了那么大劲找到anna,这些年又一直守在她身边,挣的钱一大半都给了医院,薄情的男人,能做到这些?”

沈西风皱起了眉,没听懂陈灿的逻辑:“他……钟意的爸爸守着另一个女人,如何能证明他对钟意母亲的爱?”

陈灿瞥了眼沈西风,微讶道:“钟意没告诉你?小晴生前就填了器官捐赠申请,她的心脏后来移植给了anna。”

作者有话要说:  钟意不知道这事,他跟他爸都没交流。不洗白,他爸就不是个正常人,没啥好洗白的。

已经丧失卖萌技能的歇,请你们听teen top《长直发的她》愉悦下心情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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