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商大姑便坐了轿子过来,来了后见院子里编筐上晒着蝉蜕,进了屋子里,又听屋子里也有蝉鸣声,问了缘故,不禁笑了,见这边丫头、媳妇被都商琴约束得好好的,只有两个年幼的淘气的,便又恩威并施地跟她们说了话,随后也闲着,看商琴这边屋子里还没摆设上,便叫商琴忙去,她指挥着丫头将东西摆上,又叫人去外头街上买了几盆茉莉花,又弄来了两大缸芙蓉花摆在院子里。
收拾好这些,商大姑又问商琴:“可曾请过你两个哥哥吃饭没有?”
商琴忙道:“这边只有我一个,我又不会吃酒,便没请。”
商大姑道:“在这边住着,拖累他们照料,该请一请,虽你们有些交情,到底该客气的时候不能少了礼数。”因她不能常过来,便叫碧阑立时去隔壁看看傅家兄弟在不在,去请一请,待听说傅家兄弟傍晚有空,晚上还要陪着凌郡王去抓知了龟,便又喊了她夫君杨官人过来,又叫小厮去外街买菜。
将近午时,就有人说施姑娘上门了,商大姑诧异地问:“哪一个施姑娘,你才两日就交朋友了?”
商琴忙道:“不是,是住在这边一条巷子里的,她曾蒙惊鸿哥哥救过,想以身相许,偏惊鸿哥哥不愿意娶她,她想叫我替她说好话,又想住过来照料我。”
朱轩道:“姑太太,施姑娘想做姑娘嫂子呢,要替姑太太教导姑娘。”
商大姑听了这话略默了一默,她不能常过来,若叫个稳妥人跟商琴作伴也好,只是商琴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家,叫商琴搀和傅惊鸿的亲事就过了。
“姑姑别管这事,等会子我跟施姐姐说话。”商琴拉着商大姑的手说。
商大姑说道:“既然你有自己有主意,我也就不多问了。”说完,又去张罗请客所用的酒水、茶水,又叫人做了几食盒的点心将落花巷子里的邻居都打点一番。
施佳过来时就见一位夫人在指挥奴婢办事,先上去见礼,见是商琴姑姑,便也喊了一声姑姑,随后问:“昨日来怎不见姑姑?”
商大姑道:“我不常过来,因此不能见。”见施佳带来了一些江南佐酒的小菜,已经明白这位施姑娘十分心细,已经看出他们今日要请客了。
“我来时瞧见这院子里的下人进进出出,可是今日要办什么大事不成?”施佳笑道。
商大姑道:“并非什么大事,不过是宴请两位小兄弟。”
施佳道:“可要我帮手?”
商大姑道:“请的是傅家兄弟,施姑娘要回避的,不敢劳烦施姑娘。”
施佳方才就瞧见商琴脸色淡淡的,因此并不知道商大姑这是以寻常议亲女子回避男子的惯例来看她,只当是商琴跟商大姑说了什么委屈,笑道:“我才说姑姑不能常过来,要陪着琴妹妹住几日呢。若要每常回避,那也怪别扭的,不如大家坦荡荡的才好。”
商大姑因笑道:“你这性子也好。”听说杨姑爷叫人送了一些东西来,需要人去看着接了,便对施佳道声失陪,看商琴仿佛已经酝酿好要说的话,便放心去了。
施佳笑道:“姑姑笑呵呵的人,一看便是心胸宽广的。”
商琴道:“姑姑这辈子没遇到头疼的事。施姐姐进屋子里来吃茶吧。”
施佳答应了,跟着商琴进去,才坐下,又见翠环阁送了个百宝匣子过来,一层层抽开看过,竟都是玛瑙、琥珀、珍珠、水晶、玻璃珠子,还有几颗猫儿眼、红蓝宝石,送来的人放下东西,又递了两张单子,说是新近各家姑娘、太太们或生日、或茶会聚会的日子,叫商琴捡着方便日子跟着翠环阁家太太去。
施佳咋舌道:“这么些东西,都是人家送的?”
商琴道:“哪里,这些都是借来学习的,我虽手上多的是这些,但真属于我的,就没有多少了。不过是经了我的手,做些浮夸之物送给上头的太太奶奶姑娘们装扮用。碧阑、朱轩,你们去数清楚几个数。”等茶水上来,与施佳在临窗凳子上双双坐下,商琴开诚布公道:“施姐姐,昨儿个听碧阑说你要住过来?”
施佳笑道:“我看你孤苦一人,想跟你做个伴。”
商琴道:“实不相瞒,我性子有些孤僻,不爱跟人亲近。只怕施姐姐住过来,会受委屈。再者说,施姐姐心里不过是想接我亲近惊鸿哥哥,这事,也恕我无能为力,我是不会替施姐姐去说的。既然我不说,又白受了施姐姐的好意,心里难免过意不去。与其日后过意不去,不如如今就豁出去,拒绝了。”
施佳纳闷道:“你为何不能替我说?助人者人恒助之,莫不是我有什么不好的?”
商琴私心里还是感激施佳的,但她心里对傅惊鸿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若是傅惊鸿跟施佳二人水到渠成结下百年之好,她自是替他们高兴,可要她促成,她隐隐又觉心里不舒坦,“施姐姐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太‘盛情难却’。你这般盛情,叫我不受是不识抬举,受了,又无以为报。”
施佳笑道:“你替我说几句话不就得了,再者说,日子长着呢,谁知道有没有你回报我的时候。”
商琴明白施佳说的日子长着,是指施佳跟傅惊鸿成亲后之事,终归当年受过施佳的恩,不好将话说得太狠,嗫嚅一番,便道:“我是不会替你说话的,我一个小姑娘家,哪里能过问惊鸿哥哥的亲事?再者说,娶不娶,终归要看惊鸿哥哥的意思。”
施佳眼睛一红,强撑着笑道:“你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我都过了多久了。原本看他们兄弟没有女人帮扶,便替他们操持家务。惊鸿哥哥也跟你一般嫌我‘盛情难却’,我做的衣裳,他穿着好好的,知道是我做的,便不再穿了。我父亲说我也大了,若再这么着,只能嫁个王府的长史做妾了,谁叫凌王府的人没有不知道我进过那脏地方的。”
商琴心有戚戚,却不免想起谢璎珞一边憎恨冉瑞成包养戏子,一边不肯退亲的事,“施姐姐为什么不嫁旁人?旁人不知道施姐姐的事。有道是天涯何处无芳草,做什么一定要嫁凌王府的人?”
商琴的话一下子将施佳问住了,施佳惭愧道:“从简入奢易,从奢入简难。我家原是官宦人家,官虽小,却也是小康之家。如今落难,父亲正值壮年,又觉他大难不死,必有施展出满身才华的一天。如今既然有了凌王府的门路,哪里肯再另谋他就。这落花巷子的房租贵得很,家当早年又散尽,平反之后讨回的一些,也不够支撑家计。家里母亲、妹妹、丫头闲时做的针线全要拿出去卖了糊口。”
“如此,越发不敢劳烦施姐姐给我做鞋子了,想来惊鸿哥哥也是这样想,才不肯收施姐姐的东西。”
施佳笑道:“这点子也无碍,只是……惊鸿哥哥曾帮扶过我家一些东西,早些时候父亲念叨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责怪惊鸿哥哥不举荐他。如今惊鸿哥哥不帮扶了,他又念叨着果然人心叵测,这世上谁都靠不住。”
“……惊鸿哥哥跟令尊又没干系,为什么要‘靠得住’?”商琴又诧异了,立时明白施家老爷心里已经将傅惊鸿看成女婿,因此才有靠不住一说。
施佳惭愧道:“原不该拿了这些话来说,不过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活一张脸,如今被父亲日日催逼着,我倒宁肯当初死在那脏地方,也比出来了,不知哪一日被惊鸿哥哥看不起强。”
商琴沉默不语。
“我会算几笔帐,不如商妹妹雇了我做账房,我替妹妹算账,我看妹妹这屋子里四处都放着那些东西,昨日又跟王妃商议定了要什么,想来妹妹是要人帮手的。”
商琴一怔,因施佳诉说家中之事生出的一点子恻隐之心没了,“我这已经有账房了,男女账房各有一个,又有丫头们帮着记账。一不敢劳烦施姐姐动手,二他们也会怨怼我喜新厌旧。说句有伤情面的话,我虽喜欢施姐姐,但日后还是不跟施姐姐来往的好,免得有朝一日,施姐姐跟惊鸿哥哥不能成事,两边见面越发尴尬。”
施佳原看商琴年纪小,面相又温柔和气,只当她是好说话的,不想她竟然说出这撕破脸的话,再看她神色,见她果然为难,便笑道:“那,日后我不提请你替我说好话的事,可能常来?”
商琴坚决地摇头,施家上下已经吃定傅惊鸿了,过几日只怕施家太太也会过来,到时候她哪里招架得住。
施佳一愣,叹道:“我也不是死皮赖脸的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肯替我说一句好话?就是寻常的大家闺秀,不动声色地跟哥哥说句谁的好话的也有。”
商琴道:“我只是不肯。今日家里忙,就不留施姐姐多坐了。”
施佳见商琴又下逐客令,只能起身告辞。
等施佳走了,碧阑、朱轩两个长出了一口气过来。碧阑道:“是我想差了,还当她当真为姑娘好呢。这施姑娘太吓人了一些,哪个男人受的住这个?”
商琴托着脸道:“还望她自己个想明白的好,这男女之事,自然要男女之间解决。如此避重就轻,就算能成了,也不是一对佳偶。”
“我们琴儿大了,竟然懂得什么是佳偶了!”斜地里插入一道声音,却是商大姑在前面忙完了过来了。
“姑姑。”商琴嗔道。
商大姑略正了正脸色,叫碧阑、朱轩两个出去,然后走近了对商琴道:“靖王府的毓秀郡主叫人捎话过来,她说听见几个王府的长史说起你来,仿佛是谢尚书的供词里有告我们家私藏了你的事。靖郡王又问过她你像不像谢家姑娘。你留意一些,郡主派来的人说,靖郡王想背地里审一审,但他查到你住在凌王府后头了,因此暂时将这事放下。”
商琴道:“这还要多谢郡主好意。”眸子微动,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靖郡王会过问,显然就是靖郡王事无巨细告诉了雪艳,雪艳知道谢家的琳琅是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