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如意不如意】一颗粽子引发的惨案
因是浴兰节,各宫都要熏艾,食雄黄酒。赵嫣容觉得奇怪,这里的浴兰节和端午的日子一样,习俗也相近,但是并没有粽子。她当年也是一个吃货,甜咸不忌,最爱的是豆沙粽和大肉粽。
多亏她提前就问过厨房,知道没人会做,大吃货一旦惦记上什么吃食那就是抓心挠肝地真惦记。好在京郊有河道河滩,芦苇长得遍地都是。她让人去挑那宽大新鲜的苇叶洗净了,又让人泡了江米,备了豆沙五花肉,花了大半天时间,拉着昭阳殿内殿的女官们一起包了四大盆粽子出来。
女官们都是心灵手巧的,觉得包粽子这项活动十分新鲜有趣,学了皇后教的手法后,又玩闹着包了好些四不像的东西出来。
大大小小的粽子用五色丝线串起来,看着翠生饱满,十分可爱。
当然,煮出来更香。
赵嫣容十分得意地给粽子起了个新名字,叫“如意子”。又分送到了各宫,得到了上下一致好评。
魏太妃刚回来,还没机会尝着这赵氏如意子,为了表心意,赵嫣容特地带了十只过来。四只豆沙馅,四只大肉馅,还有两只白粽。
魏太妃没吃过这东西,粽叶清香,米糯馅甜,非常对她胃口。
看着皇后直打盹她在生气,这一气,就不由得吃多了。
而且这粽子也的确香,魏太妃吃了两个又想伸手去拿第三个。
赵嫣容没精打采地回了神,见太妃还要拿粽子就说:“太妃,这东西不能多食,不克化,留着明儿再吃吧。”
十个粽子全都煮了,皇帝皇后各两个,魏安澜碟子前放了两个,剩下四个都放在太妃面前。魏太妃正看着皇后没好气,见她自己撞上来,当即冷笑了一声说:“知道这是皇后亲手包的,是精贵东西。只是人老了,嘴巴就比年轻人要馋些。皇后那儿不知还剩几个?也多送些来,让本宫这里的宫人们都跟着尝个新鲜。”
开玩笑,寿康宫里上上下下的宫人没有八十也有六十,她就包了那么点粽子,要是什么人都送,这东西还有什么稀罕之处?
赵嫣容笑了笑,慢条斯理地对魏太妃说:“太妃,您不知道,这东西也就是吃个新鲜有趣。您别看它小小一只,里头可压得紧实,这米性黏滞,难于克化,不宜一次食用过多。我记得我小时候年节时要吃江米糕,那也是味美的,我母亲就不许我多吃,说是会伤脾胃。我是不通医理,不过知道江米这东西少食有益,多食易伤。太妃若是喜欢吃这个,待我教了膳房怎么做,隔三差五做几个也就是了,这样吃得长久,也不会伤身。”
皇后说得有理,也是在为她考虑,魏太妃没说话,倒是魏安澜忙将她面前的如意子拿下去,让人先收起来。
“太妃娘娘,皇后娘娘说的是,江米不易克化,这个还是留到明天吃吧。”魏安澜将解腻消食的茶递给魏太妃。
魏太妃笑着接过来:“还是澜儿体贴人。”
赵嫣容只能在一旁翻白眼儿。
敢情老太太都是好偏心的。
赵老太太心里全是赵清容,章太后就一意撑着端妃。
好嘛,现在来了个魏太妃,又满眼睛只装着好侄女儿魏安澜了。
只有她这个爹不亲娘不爱的,没有个老太太给撑腰当靠山。
皇帝在桌子底下悄悄捏住了皇后的手。
赵嫣容偏头看去,见皇帝脸上带着几分歉意的笑,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想说,有他疼着,让她忍忍就算了呢。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忍的,赵嫣容想。
魏太妃与赵老太太和章太后究竟不一样。
那俩老太太自私阴狠,为达到目标无所不用其极,存的是害人命的心思。
魏太妃不过是觉得她配不上皇帝,想给皇帝找个红颜知己。是想着皇帝,为了他着想……
忍?赵嫣容轻轻叹了口气!她还真不知道这个“忍”字要怎么写。
从寿康宫出来,赵嫣容看着魏安澜手足僵硬地在魏太妃的催促下帮皇帝披披风,那张脸红得快烧起来了。
“本宫来吧。”赵嫣容实在看不下去魏姑娘那副别扭羞涩僵得跟木乃伊似的动作,直接把披风抢过来,往皇帝后背一披。
魏太妃在后头看着就不乐意了。她让魏安澜送皇帝也是存了要让他们俩亲近亲近的意思。能走近了看看,说不定皇帝能注意到安澜的美貌。没想到这皇后一点事不懂,搅人好事。
皇帝倒是没觉着有什么,挽着皇后的手婉言谢绝魏安澜要送一程的好意,二人带着贴身的宫女太监,坐了辇车走了。
走在路上,皇帝突然想起来。
“听说你往长乐宫送了一大盆如意子?可你刚刚不是跟太妃说那东西不能多吃?”
赵嫣容呵呵笑了一声。
李睿眼珠儿一转,已经明白了皇后的意思。
老年人不能多食江米,更别说过甜的豆沙和肥腻的大肉。皇后故意送那么多如意子过去,是想坑太后的吧。
太后她老人家已经闭关一个月了,皇后还不忘坑她一把,这女人记恨的本事可够大的。
李睿捧着下巴笑,反正皇后什么也没说,他也当什么也没听到好了。
过了一日,长乐宫那边果然闹腾起来,太后又把太医院给搬了过去,非要太医们验毒。
太后旧疾未愈,又添新患,皇帝和皇后自然第一时间就要赶过去。正听见太后捧着肚子在哎哟。
“哀家就知道皇后没安好心。非说浴兰节要给我送吃食。哎哟,哎哟,好疼啊!定是那吃食里头下了害人的毒药,想要哀家的命啊!”
赵嫣容就着太后的呻|吟声轻快地迈步进了门:“母后,您怎么样了?”
“本宫刚刚听见母后叫得苦楚,你们可都查出来病因了?”赵嫣容一脸的忧虑,越过跪下行礼的宫人和太医们,来到太后的床前。
“你这毒妇,必是在那什么如意子里头下了毒,想毒死哀家。”太后胃里胀得难受,心里头像烧着一团火,见皇后进来,虽是当着太医们的面要保持形象,但也忍不住骂了起来,“什么缺德玩意儿,定要遭天打五雷劈!”
“母后这是怎么了?”皇后倒吸口凉气,震惊地回头看跪了一地的太医们,“不是说她老人家腹涨难受?怎么这脑子也有病,见谁咬谁?不会是被什么魇住了吧。”
替太后诊脉的老太医摇头说:“太后只是食多了不克化之物,积食了。”
太后骂将起来,哪里肯信太医的话,只当太医当着皇帝和皇后的面子不敢说实情。
皇帝对着长乐宫的宫人说:“去将太后吃剩的如意子拿来。”
那宫人连忙捧出一小盘了。
皇后掩口惊叹:“本宫前儿可送来一大盆,怎么只有这几只了?”
宫人们低头不答。
太后原本是不想吃皇后送来的东西的,所以将这盆如意子赏给几个大宫女,晌午她们煮了一些分食了,太后闻着那香味儿就有些受不了,看她们一个个吃得喜笑颜开,连呼好吃,这肚里的馋虫就给勾出来了。到了晚上,见吃过如意子的宫女们都没事,就让端妃给她煮了些,姑侄二人一起分食了。
太后从来没吃过粽子,这一试之下,便有些收不住口。挑着那肉粽吃了好些。最后还是端妃劝了半天才留下这几个粽子。
江米是至粘之物,粽子压得又紧,到了胃里不易消化,涨了肚,加上那些半肥半瘦的大肉,油腻之物更是雪上加霜。到了夜里,太后就撑不住了,捂着胃都叫疼。
皇后嗔怪地看着她们:“太后这把年纪了,你们一个个也不说劝着,怎么能让她一口气吃那么多?铁打的人也受不了这样胡吃海塞的啊。”
“母后既然怀疑这如意子里有毒,不如就请太医们来验看,瞧瞧这里是否有毒吧。”皇帝淡淡地说。
太后明显就是积食之症,吃多了油腻粘滞之物,哪是什么中毒?太医们心知肚明的,可是既然皇帝这样说了,他们也只有认认真真地来验毒。验毒之时自然不能开方,也不能煎药,只能让太后娘娘在床上硬挺着。
过了一个时辰,太后在床上的呻|吟声越来越大,面色青白,冷汗直冒,显是痛得受不了了。
“怎么还没查完!”端妃看着太后这样痛苦,也是于心不忍,便出声质问。
太医回道:“端妃娘娘稍安勿躁,这毒药有许多种,性状和查验方法各不相同。既是太后娘娘和皇上一起吩咐的验毒,咱们自当要验得透彻完全,不敢放过一点可能,所以这时间必然会拉长。”
“本宫不管你们怎么查,总得先有人帮太后止痛才是。”
“可是,太后坚称是中毒,这毒要查不出来,轻率用药或是行针都会给太后带来危险,这……”太医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皇帝。
太后在床上辗转着,身子弯也不是,伸直也不是,难过得只剩了哼哼,砂漏一点点向下流,时间过得如此缓慢,以至于她以为时间已经停滞了。被胃疼折磨着,太后的意识已经无法跟上理智。终于吼出了声。
“不是中毒,不是中毒,就是哀家吃撑了撑出来的毛病,快点煎药,快点用针,哎哟哟,疼死哀家了!”
“还不快去?”皇帝终于发了话,太医们立即分了几拨,一拨在外头辩方,一拨去准备煎药的药材器具,还有一拨要帮太后行针止痛。
赵嫣容踱到外间,看三个太医正在斟酌方子,她笑了笑,凑上前去。
“这种老人家伤食的病说易也易,说难也难。太后吃了这么多江米和肥肉,想要一时就能治好也不太可能。”
见皇后出来,三位太医连忙行礼,垂耳听询。
“本宫小时候倒是听过一个偏方,不知是否可用。”
太医们对视了一眼,一齐低头:“还请娘娘赐方。”
赵嫣容抿嘴一笑说:“也不是什么多难的,就捡那上好的圆白萝卜,捣出汁来,浓浓地喝它一大碗,说不得就好了。”
“萝卜生汁可治积食腹涨,胃纳欠佳,却是有效用的。”一个太医点点头说,“只是这是乡间野户之法,这汁水太辛辣刺口,只怕太后不肯用啊。”
另一个太医也点头说:“而且只用一味单方,未免显得太过草率敷衍。”
皇后微微一笑道:“本宫是不通什么医理的,不过也就是觉得太后这样子太难受了些,这单方或许能有速效。若是觉得单方不好看,你们可以斟酌个健脾养胃的方子,萝卜汁通气消胀,煎方剂滋补养身,也算是一起周到了。”
皇帝站在太后的床前,听她一声声地叫唤既觉得快意又感到烦躁。宫人们被太后支使得团团转,怎么着都不能如她的意。皇帝负手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神情严峻,周身的气势让人完全不敢靠近。
过了一会儿,皇后走了进来,皇帝脸上紧绷的神色才略缓些,低声问她:“你方才去了哪里?”
皇后对他眨眨眼睛,笑嘻嘻地说:“方才去看太医们开方子了,皇上您放心,太后用过药后很快就能好的。”
皇帝剑眉一挑,看着皇后目光中带着的促狭意味,知道她又想使坏了,唇角微弯,俯身在她耳畔说:“别太过份。太后不能死。”
皇后白了他一眼,也小声道:“您说什么呢,妾身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吗?真的只是去看开方子。”
你还真就是心狠手辣的。皇帝将这话在心里滚了一番,到底还是没敢当着皇后说出来。
又过了时候,帝后二人也站累了,便各自找了位子坐下,两个人交头接耳,喁喁私语着,看着太后一肚子火。
老娘难受成这样,你们两个居然还当着面这样眉来眼去的。
这一气,肚子越发胀疼得厉害。
“去,去叫皇帝过来,哀家就要疼死了,你让他来,让哀家能见着他最后一面。”太后咬着牙对端妃说。
端妃自然知道太后这是气话。太医们都说了她这是积食,虽然难受,想死却也不易。不过是拿话恶心皇帝罢了。
眼神瞥向皇帝和皇后,见他们头靠在一处,不知在说些什么,这两人虽然没有笑,但满眼都是欢快样子,令她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
皇帝看着皇后的目光何等温柔,她嫁入康王府到李睿登基为帝,这千来个日子里,她就没见过皇帝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一个女人。
心里又酸又涩,端妃捏着手帕子,心里涌起不甘,却又瞬间化为失意。
当年知道自己要嫁与康王为侧妃,其实心中还是有几分不愿的。康王并不得圣宠,因为母妃的身份,一辈子只怕就能当个闲散王爷,怎么比得上她的表兄太子李崎?可是那时候太子处境不妙,皇子们死的死,流的流,圈的圈,已经没有剩下几个人。姑妈想为太子争取盟友,一直保持中立不参加党争的康王李睿就成了她争取的对象。
章氏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被送进的康王府。
康王府里已有康王妃,她这章大将军的嫡次女便只能屈居侧妃之位。
直至太子被废,康王成了太子,她终于死心塌地,想跟着康王好好过下去。
李睿容貌俊美有丰仪,是几个皇子中最俊美的,人又极有主见,对女色并不十分在意。太子妃死了之后,她满心以为以自己的容貌家世,必是将来的皇后。谁知道李睿登基之后,她只封了个端妃,住进了永福宫,便极少能见到皇帝的身影。
她此时才发觉,皇帝与太后之间其实并不是她们以前所想的那样母慈子孝。
而想着对方快死却又不得不让对方活着的对头冤家。
端妃觉得前路一片灰暗。
不是因为她德容言工比旁人差,而是她姓章,这个姓氏便定了她死罪。
若不是因为她是章氏,皇帝是不是能多看她两眼?是不是赵后所得的温柔情意,此刻都应落在她的身上?
端妃心中百味杂陈,看着帝后二人也觉得分外刺目。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听太后的话去将帝后分开,让皇帝坐到太后的床头,太医们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只碗走了进来。
“太后,药正煎着,这是剂偏方,可以消积解气,您若腹中实在难过,先饮一碗。”
端妃将药接过,只闻到一股辛辣之气,倒也不太难闻。于是就着碗边小小地啜了一口。
辛辣的味道从嗓子直冲到鼻腔,她咳了两声,眼泪都被呛出来了。
“这是什么?怎么这么冲鼻?”
“这是萝卜汁。”太医回道。
萝卜?
端妃没吃过生萝卜,萝卜烧的菜倒是吃过,这味儿有些相似,不过生的可比烧熟的刺激多了。
“太后娘娘,您先喝这个吧。”
太后腹中难受,只听到这是能缓解痛苦的药,也不管这药多辣多难咽,二话没说,接过碗就一口饮尽。
“哎哟!”本以为喝了药就能好,没想到萝卜汁下了肚,这肚子里翻腾起来,像有股气在腹中乱窜,钻心地痛。太后捂着肚子在床上滚,端妃被吓得花容失色,回身对太医说:“你们进的这是什么药?太后怎么非旦没见好,还疼得更加厉害了?”
太医们瑟瑟发抖,汗湿重衣,只是说:“那正是药见效了,太后只要再忍忍,过半刻就能好的。”
端妃看着太后直哭,怕她真有个好歹自己在宫里再无好日子过,可又想着,太后若真的去了,皇帝说不定能抛开对章氏的成见,不用再念着她是章太后侄女的身份,重拾夫妻爱宠。
端妃哭得脚软,跪在太后的床前,脑中一片空白。
“噗!”
“噗!噗!噗!噗!噗!”
像是谁在房中点了爆竹,一连串的响亮声音从太后的床上蹦出来。房中立刻充满了带着萝卜味儿的腐臭气味。
靠得最近的端妃首当其冲,被这一连串的响屁熏个正着。
端妃脸色一白,捂着嘴冲了出去。
跪着的太医们神色一松。
皇后娘娘这方子果然有效用,这么快就通了太后的肠子,解了腹中胀气。
太后的脸憋得通红,可是她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
肚子里的气涨得她很疼,好不容易找到渲泻口的气体争先恐后地向外头钻,一个屁比一个屁响,一个屁比一个屁臭。
就算太后是屠户的女儿,也没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肆无忌惮地放屁。
好在屁放尽之后,腹胀之痛果然好了不少,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太后清醒过来,左右看看,原本在身边服侍的端妃已不见踪影,离着她远远坐着的皇帝和皇后也早不见了人影,只有殿内的宫女一脸菜色地站着,还有尽忠职守的太医们,正一脸喜色的看着她。
“恭喜娘娘,淤气已散,痛苦可减。微臣煎了补气养身的汤药,能助消化,健脾胃,你喝上几剂,再好好调理数日,便无碍了。”
太后木然地看着他们,殿中弥漫着让人无法忍受的臭味。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如此狼狈之时。
章太后一时间觉得,哪怕自己肚子疼死了,也比丢这个脸强。
“老天爷啊,哀家不能活了啊!”
离着老远,李睿都能听见从长乐宫里传来的中气十足的哭骂声。
“你是怎么做到的?”李睿看着赵嫣容得意洋洋的脸,哭笑不得地问。
“给了个方子啊。”赵嫣容眨眨眼睛笑嘻嘻地看着他说,“她不是腹胀难受吗?我正好知道有个方子可以让她解除痛苦。”
她顿了顿,接着说:“就是会有点臭。”
李睿哈哈大笑起来。
“我真的是帮她治病啊。”赵嫣容抱着皇帝的胳膊,笑眯眯地抬脸看他,“您瞧,妾身的方子多有效?不过一会工夫,太后就又有力气骂人了呢。皇上要怎么赏我?”
“该赏的,朕一定会好好赏你。你看这样如何?”他俯□,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皇后娇俏的小脸红了,她撅着嘴在他胳膊上捶了一记:“不要啦!您怎么成天就想这些事儿?”
二人说笑间,突然见远远的宫墙一角,走过来一个人。
“王叔!”李睿眉峰一扬,脸上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