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护短的老爹】如果人家不讲道理,他就可以动手揍到人家讲道理。
冠军侯裴度身上披了件青色的外袍,手中柱着一只长及胸部的大剑,双目微眯,瞬也不瞬地盯着平乡侯看。
“老子的儿子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教?”
别以为传说中的战神就是胳膊上能跑马,拳头上能站人的彪形大汉,现实中的冠军侯裴度其实只是个年近四旬,清瘦高挑的中年男人。剑眉修目,直鼻薄唇,虽然样貌看着很有几分憔悴,却也能看出年轻时清俊的模样。
若不是手中拄着他标志性的巨剑,裴度看起来更像是个乡间为孩童启蒙的夫子,而非一个跃马提枪,带着二十万裴家军横扫天下的大将军。
但其实长相文雅的裴度并不识字,这么多年下来,他也不过勉强认得酒楼的“酒”和会账用的从一到十的数字。
平阳长公主识字也不多,纵有天下闻名的美貌和男人无可匹敌的武力值,平阳年幼时也没得到过多好的教育。
所以他们将全部的心血都寄托在三个孩子身上,从小便给他们请了最好的西席,努力想把自己的两个女儿培养成大齐最有教养的淑女,把独子裴宜培养成大齐最年轻的状元。
裴宜就是他们夫妻俩的命根子,捧在手心里宠着长大的孩子,对他的要求也是最严苛的。
裴宜的心性,没人比他老子更了解。
裴度扫了一眼躺在地上刚醒过来正哀哀啼哭的少年,他的嘴角扯了扯,露出显而易见的轻蔑来:“小孩子们打架便打了,道理拼不过便拼拳头,谁的拳头硬便谁是老大。老冯你不是吧,你儿子打不过我儿子你就上门讨说法,不会太掉辈份?要不这样,咱们哥儿俩打一架,我输了我就给你赔罪,你若输了就把你儿子抬回去,少在这儿丢人现眼,让老百姓看了笑话。”
平乡侯是为儿子出头,但他绝不敢跟冠军侯打。
打不打得过是一说,只要他敢动手,围观的老百姓能拿菜帮子砸死他。
裴家一门英烈忠良,裴家夫妇为了大齐不知打过多少硬仗,出入多少生死。若不是因为身上累伤,平阳长公主不会那么年轻就抛下孩子过世,如果不是因为伤病,冠军侯裴度也不会正当壮年便在家养病,几年不出门见人。
流血拼命,伤病满身的大齐开国元勋,谁敢在他家门前对他扬刀子?
绝逼是不想活了。
老百姓的烂白菜帮子不会伤人,但皇帝的廷杖可是能打烂屁股的。
平乡侯果断摇头:“裴侯英武,天下无敌,小弟怎敢与您对阵,只是凡事都要说个理字。若只是小辈们比武玩闹,犬子无能被世子揍了,我自然不会找上门来,说不得还要关门将他再揍一顿。只是我儿子跟几个好友好端端在积云山赏花,世子只是坐在隔壁,便令人推倒墙壁,又令贵府护卫挥拳乱打,可不是太过无理?”
之前还凶神恶煞一样要教训裴宜,见裴度出面,立刻变得有理有节,摆出一副排事实讲道理的大人面容,裴宜轻笑了一声,这位平乡侯还真是玲珑。
一般家长若听了平乡侯的这番讲道理,定会先问一下自家儿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然后双方辩论一下,分清是非曲直。
可是裴度不是一般家长,在他心里,自己这个只有十一岁半的儿子比朝堂上那些白胡子大把的老学士都靠谱。
“既然如此,定是令郎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合该受番教训!”
平乡侯一口气憋在胸口,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抬手指着冠军侯:“你你……好好……”
裴度气定神闲点头道:“本侯很好。”
人家家长出面了,打又打不过,讲道理人家压根不鸟你,平乡侯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羞辱,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裴侯,若是你不能好好管教世子,老夫不得已,只能上殿请陛下决断。长公主过世的早,这孩子没有母亲教导,还不如送进宫里,请诸位娘娘看管教育。”
这话可就是说裴宜有爹生没娘养的意思了。裴度当时脸就变了。
旁人说什么都没事,他可以跟人讲道理。如果人家不讲道理,他就可以动手揍到人家讲道理。
这位平乡侯已经不是不讲道理的问题了,他居然扯到自己过世的妻子,说自己的儿子没有教养。
裴老侯爷二话不说,手中巨剑轮圆了就往平乡侯身上砸去。
平乡侯不过是愤愤刺他一句,怎么也没想到冠军侯会一声不吭地遽然发难。
这一剑拍过去,直接把平乡侯拍飞了三丈远,轰然摔在地上。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论我妻的名!”裴度双臂将身上披着的外袍震开,提着巨剑向前踏了两步,森然看着狼狈起身的平乡侯:“老冯,我念在咱们当年也曾一道并肩抗敌的份上才没下重手。只要我再听到你丫嘴里说我儿我妻的半点不是,劈过去的便不再只是剑鞘。”
“呛啷”一声,巨剑弹出一尺多高,森森寒光闪花人眼。
虽然多年未沾人血,但巨剑一出鞘,其上的杀气和死意便涌涌而来,老百姓们未曾见过裴度轮剑杀敌的英姿,可平乡侯是见过的。
就如地府来的修罗,一怒之下,便可血流成河。
平乡侯脸上的汗涔涔而下,他爬起来向后退了好几步,捂着肚子说:“好好,裴度你狠,咱们有话就在皇上面前说。”
裴宜站在老爹身后,袖着手看着平乡侯淡淡一笑道:“希望世叔见了皇上之后不会后悔。”
少年的声音清朗无尘,带着几分悠然怡然。平乡侯看过去,见裴宜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冷意的桃花面上居然绽开了一丝笑意,不觉心底发寒,下意识地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嫡长子。
难不成这小子没说实话,他当真说了什么触逆鳞的话,当真……平乡侯后背发紧,挥手带着下人将儿子抬了匆匆便往回走。
不行,去叩殿之前,一定得知道儿子和他那班狐朋狗友们到底在背后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让裴宜这样不顾情面,抬手就揍。
看着平乡侯走了,裴度倚着巨剑,轻轻咳了两声,面上难得的几分血色也褪尽了。
“爹啊,您出来做什么?”裴宜扶着自家老爹叹了一声,“这点子小事情,儿子能处置好,真用不着您老劳心费力。这才好了几天啊,您又使力,少不得又得咳了。”
裴度拍拍儿子的手背,看着儿子的目光温和又严厉:“你不是一时兴起揍人的对不对?”
“当然,你儿子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吗?”裴宜笑了起来,“今儿得亏他们先遇到的是我,说起来,我还算救了他们一命呢。”
围在侯府门前的人看着这父子二人踏入府门,居然没一个敢再闹的。
裴侯刚刚那一剑拍得,声势实在太大,画面也着实太美,没人愿意再经历一回。
眼见着人走进去了,裴世子突然回头一笑。
那一笑,直令天光失色,日月无辉,所有人都看傻眼的时候,那笑容忽又一收,顿时如明朗蓝天突然被厚厚浓云遮挡,四周重又昏暗下来。
“回去告诉你们家的大人,有几个算几个,明儿都跟我去面君。提个醒儿,见了皇上,只怕就不是一顿打这么便宜了!”裴世子扶着裴侯爷走进去,朱漆色的大门“哐当”一声关上,留下外头眼泪鼻涕还没抹尽的男男女女。
围观百姓们其实还是很想再看看战神侯爷一剑拍飞人这么令人喜闻乐见的场面的,不过对手太弱鸡,侯爷只一招就都趴下了,这真是让人泄气。
人家大门都关了,就算想起个哄也不会有人搭理了,看热闹的没了热闹看自然就做鸟兽散。
来闹事的那几家人瞧着也没啥劲了,收拾收拾东西回主家覆命。
当天晚上,恒国公亲自登门致歉来了。
裴宜亲自接待,让人奉上香茶后笑着说:“劳世伯这么晚登门,实在是不好意思。只是家父旧伤犯了,现在需要静卧,没法子起来见您,还请世伯不要见怪。”
恒国公抚着胡子笑得特别慈祥:“裴侯多年辛劳,为国奔命,平乡侯那老小子太不知进退好歹,挑裴侯动气,引他犯了旧伤,回头老夫亲自去骂他。”说着让下人捧了只锦盒出来,“前些日子新得的长白山百年老参,还有一支老灵芝,给你爹补补身子。”
恒国公是个老滑头,眼色最厉,眼光最毒,可不是平乡侯那种粗莽武夫可比。
裴宜也不推荐,让人将这重礼收下。
“世伯有心,小侄代家父谢过。”
恒国公呵呵一声,将身子向前略凑了凑道:“今儿来,也是代我那个不争气的四儿子向贤侄你赔不是。他从小被他娘溺爱坏了,又总是跟一帮浑小子鬼混,说话做事都是不着四六的没出息。”恒国公面上一片愤愤,“我早就告诫过他,别跟那帮没出息的龟孙子厮混,偏他不听,这不,过了晌回到了家,我就亲手又将他揍了一通!”
本来就揍成猪头了,回家再被亲爹揍一回,这人还能看吗?
裴宜眨巴两下眼睛,安静地看着恒国公。
老国公俩手搓了搓,嘿嘿笑道:“你看伯父我家里儿子是挺多的,平常也没好好教导他,不过到底是亲生的,总想着能拉一把是一把。四郎也算是我老来得子,养到这么大不容易啊……”说完了,老头儿可怜巴巴地看着裴宜。
“您想小侄怎么做?”裴宜被个国公爷盯着,却是丝毫压力没有,只是面带微笑地反问道。
“明儿你不是要去找皇上吗?那个,能不能不要拉着我家四小子?”
裴宜眉梢微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几家里,也就恒国公家的这个小子老老实实地把事情的经过缘由都交待了啊。
当然,也有可能是别家的知道了经过也闭目塞耳当不知道了罢了。
这些人家里,也只有恒国公这只老狐狸能看到这里头藏着的事。
少年人的争斗群殴?
开玩笑,等到了殿前面君,别说为孩子要公道,裴小世子能将你们皮都扒一层下去你信不信?
不管你们信不信,老夫是信了的!
裴世子优雅点头:“世伯所请,小侄敢不从命?”
一老一少两只狐狸对视着笑了笑。
恒国公回府之后,立刻派人将四少爷送去了金陵老家赫赫有名的白马书院,直接说,后年的乡试若考不出个举人来,就让他在老家待着别想回京了。
第二天一早,裴宜收拾停当,骑着他的小马,溜溜达达往皇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