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掌嘴,掌嘴
赵嫣容其实醒了很久。
身上的被子很轻,半点热乎气也没有。她的手脚冻得冰凉,像是长时间在雪地里泡过,麻木中带着令人头皮发紧的刺痛感。
大概是哪处的窗子没关严实,外头的风将它吹得“哐啷哐啷”直响,不知有多少雨点被风裹挟着溜了进来。
所以才会这么冷。
她躺在一张雕着龙上凤下,满是祥云的大床上,床顶挂着厚实的明黄绫缎床帐,暗银丝绣着表里山河。隔着好几层厚厚薄薄的帐子,她听见女子带着湿气,低低的哀求声。
“求公公,快些宣个太医来,娘娘已经昏迷了三天,再这样,我怕她撑不下去了啊!”
“咱家能有什么法子?”尖细的嗓子不男不女,带着某种居高临下,捏着架着的腔调,听起来特别别扭,“皇上吩咐过,任何人不得出入昭阳殿,木兰姑姑还是好好儿伺候着娘娘,就别三不五时地要这个提那个的,这样难为咱们有什么意思?”
声音有些儿陌生,不知道是哪个宫里的太监,敢对昭阳殿掌宫女官用这样轻屑的语气,真是胆子够肥。
会让木兰低声下气地求告,这家伙应该是皇帝的人,再不然也是受皇帝的指派,在昭阳殿监守的管事太监。
不然就算她现在还被困在昭阳殿里,名份上她也是大齐朝的皇后,后宫女人们的直属领导,旁人没这样的胆子。
赵嫣容努力忽视帐外断断续续的说话声,闭着眼睛整理这两天乱成一锅粥的大脑。
其实承认自己穿越了是个非常让人难以接受的任务,她也是花了整整两天才让自己完全冷静下来。
不管怎么样,她是回不去的了。飞机半空解体,从三万英尺高空坠落还能存活,这比穿越到古代的概率还要低。
好在接收这副原主不要的身体时,她的记忆还没随着灵魂一起消散,融合了七八成的记忆后,她决定醒过来。
再躺下去,就真的要玩儿完了。
正想开口喊人的时候,突然外头一片寂静。
只有隐隐的环佩声音传过来。
“见过容妃娘娘。”木兰和那太监的声音同时响起。
赵嫣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想起来这个容妃是个什么角色。
跟她一道于年前进的宫,父亲虽然是三品工部侍郎,不过祖父可是官至同平章事的凤台阁柳阁老,宫里像她这样高出身的女人并不多,人长得娇艳妩媚,嘴巴又甜,所以目前是后宫中的第一宠妃。
且代替她这个病中的皇后,暂时掌管着凤印。
其实皇帝说不定是真的想把凤印从她手里拿走,不过未必就是想交到容妃的手上。
外头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听见容妃略带烦躁的声音:“死不死活不活的,也不说给个痛快。”
瞧瞧,这就是只有当红的宠妃才敢说出口的话。
她一定是恨不得赵嫣容快点挂了,自己好直接上位坐实了后宫一把手的宝座吧。
这话也不知道在她肚子里说了多少回了,早盼着死的人总吊着那么一口气地活着,她一时没藏好了话也是情有可原。
赵嫣容睁着眼睛,缓缓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谁在外头?”
帐子里头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听在殿中数人的耳中不啻于晴天霹雳。
帐子一掀,木兰红肿着眼睛冲了进来,跪在她的床边,哽咽不能出声。
“娘娘,娘娘,您醒来了,可算是醒来了。”
眼前的女子面色苍白,双目红肿,看着约二十一、二岁的模样,正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被她一力提拔,当了昭阳殿掌宫女官的木兰。
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跟着自己一道进宫受罪的木兰,是她现在在宫中最信任的人,没有之一。
赵嫣容抬起手,轻轻摸了摸木兰的头发:“去将帐子勾好,再帮我拿些水来。”
出奇的沉静,除了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皇后的神情还是如以往那样镇定淡然。
“是。”悬了多日的心总算落在实地,木兰擦了把眼泪就去将遮人视线的床帐挂起来。
透过还未及挂上金钩的帐幔缝隙,赵嫣容看见容妃那张带着惊讶和怨愤的脸微微扭曲了一下,很快便堆满了柔顺又恭敬的表情。
“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容妃蹲身行礼,那礼行得有些刻意的慢,脸上挂着恭顺的表情,可是微微上挑的一双眼睛却又盯着皇后看,似乎想在她脸上看出点什么。
“娘娘凤体微恙,妾身实在是挂念着,每日都要过来探望。总算是上天垂怜,让娘娘好起来了。”
容妃的声音甜美,语气十分真诚。
若不是刚刚听到她与木兰说的话,说不定真会被她这恭顺的模样给骗了。
赵嫣容嘴角微微挑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就着木兰的手喝了半杯茶,并没拿眼去看容妃。
这女人,心里巴不得她早点死掉,眼下又气又急还要做出惊喜的样子,也实在是太难为她了。
等木兰拿帕子帮她摁掉嘴角的水,赵嫣容眉头微微一皱说:“这是什么声音?吵死人了。”
容妃以为皇后说的是她,面色不觉微变。
“是,妾身扰着娘娘歇息,那妾身告退。”
赵嫣容将手微抬,示意她等等,然后皱着双眉问木兰:“殿里是不是哪里的窗子没关好?”
木兰赶紧摇头:“奴婢都是亲手关上的,这又是风又是雨的……”
正好一阵风吹过,寂静的殿里传来“哐”一声响。
木兰的面色变了,站起身就转到床后去。
过了一会,那声音便听不见了。
木兰回来时,脸色显得很不好看。
窗子是她亲手关上的,却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了半扇。昭阳殿的寝宫后墙没有建隔廊,而是直接对着后院里的两丛小竹林。外头现在是凄风苦雨,没有隔廊,风雨就会从窗子里灌进来。
难怪她会觉得室内有些寒冷。
皇后娘娘卧病在床,身子本就虚弱得很,再被这样冻一冻,是很容易出事的。
木兰暗暗握紧了拳头,眼底似有火苗跳跃。
赵嫣容看着她阴沉的面色和郁怒的表情,心里已有了底。
皇帝将皇后软禁于昭阳殿里,已经一个多月没来。
但再受冷落,皇后依然是皇后,除了正常的病故,在宫里,想给皇后来点意外,冒的风险,承担的后果实在太大。
如今昭阳殿内外只怕被容妃换了不少自己人,当然,这里头也有许多是皇帝派来盯着的人。
想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将她这个皇后悄无声息地干掉,那也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让人不大容易觉察的布局的。
比方说,这扇看起来没关好的窗子。
不过就是会漏点风进来,谁也不会想到,半扇窗子会害了皇后的性命。
赵嫣容靠在引枕上,乌黑的头发披在肩头,一双眸子乌沉沉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殿内当值的是谁?”
木兰跪下来,伏在地上说:“回娘娘,是奴婢,还有雪莺、雪雁两个。”
“雪莺、雪雁?”赵嫣容眉头微蹙,“本宫怎么以前没听说过她们?木槿和绿苹去了哪里?还有顾嬷嬷和甘嬷嬷呢?”
“回娘娘,木槿、绿苹、丹枫、白露四个,在娘娘病了之后,被太后娘娘要去一个,庄贵妃娘娘要去一个,还有两个被容妃娘娘带走了。换了这个雪莺、雪雁,不过也是前几日刚过来伺候的。顾嬷嬷和甘嬷嬷是被皇上身边的人带走的,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木兰说的前四个人,是赵嫣容身边最得用的贴身宫婢。后两个嬷嬷,则是宫里分派给皇后的掌事嬷嬷。在她生病糊涂的时候,将她身边的亲信全都调走,这里头若没有容妃的撺掇,她怎么也不能信。
若不是因为木兰是昭阳宫的掌宫姑姑,只怕她是最先一个被容妃拔掉的钉子。
容妃就看见皇后披发单衣,靠坐在床上,神情木然地听木兰说话,虽然她连个眼神也没递过来,但容妃还是额上微微见汗。
皇后身边服侍的人数有定制,就算太后要走了木槿,也只是说借去使使,不能直接将人划到长乐宫名下。庄贵妃是皇上还在做康王时的两位侧妃之一,与皇上是多年的情份,位份仅在皇后之下,她借去绿苹皇后也不会说什么。
可是她不过是正二品的妃位,如何能与太后及贵妃相比,她居然抽走两个人,这确实很不像话。
“皇后娘娘,妾身是怕这里人太多扰了清静,您一直那样睡着,身边也不用这么些人……”
“闭嘴!”赵嫣容打断容妃的解释,淡淡说了两个字。
皇后还没说什么,容妃就擅自开口想解释,不过是仗着自己有点圣宠,还敢这样蹬鼻子上脸了?
赵嫣容冷笑了一声。
敢逾矩越过太后和贵妃多抽走一个人已是该打,再加上个顶撞皇后,强辞夺理的罪名,容妃还真是不被打不舒服斯基。
她都这样把脸伸过来了,赵嫣容觉得,不满足她讨打的愿望还真是不好意思。
不过满足她的愿望之前……赵嫣容面色微沉。
“殿里伺候的那两个人,雪莺和雪雁是吗?拖出去,殿前杖毙。”
容妃身子微颤了颤。这两个人是她安插进来的心腹,她刚想说什么,抬头便见到了皇后冷冰冰的眸子和带着几分嘲讽意味的笑容。
“留着这样的黑心奴才就是个祸害,容妃你说是不是?”皇后说得不甚了了,但在场的人都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雪莺雪雁两个黑心背主,想祸害皇后的性命。皇后都这样说了,还怎么可能留下小命?
皇后知道了,知道自己的心思,也知道她想用的手段。
殿外传来凄厉的哭叫声,但很快就消失了,只有棒子打在血肉上的扑扑钝响。半开着的殿门外头传来淡淡的血腥味。
跪在地上的冯德昌浑身发抖。
那两个宫女就因为偷偷开了窗子就被活活杖杀,那他这样刻意拦着太医不让给皇后诊病的又该如何?
想到这里,就不禁拿眼去看跪在一旁的容妃。
他会那样做,也是出于容妃的明示暗示,容妃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皇后大约是那样靠着觉得不舒服,叫来木兰将引枕重新摆放了,换了个舒服姿势,口中呼出一口浊气。
她看着下头跪着的胖大太监,这人面皮白净,正是适才木兰苦苦哀求之人。又瞧他不时拿眼悄悄去瞄容妃,赵嫣容眉峰微挑,很好,下一个就是他了。
“你是谁,本宫以前见过?”再三确认记忆中确实没有这个太监的影子,赵嫣容将眼眯了起来。
“回娘娘,老奴原是殿中省一名掌固,近日得皇上提拔,在昭阳殿伺候。”那太监虽将头低下,提到皇上这两个字时,语气里还是不知不觉带上了浓浓的自得。
怪不得自己对他没印象,这种连心情想法都掩饰不好的蠢材说不定是得罪了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所以才会将他从殿中省调到昭阳殿当差。这家伙居然还为此洋洋自得。
赵嫣容连眉毛也没抬一下,冷冷地说:“掌嘴!”
赵嫣容看了一眼木兰,双唇微启:“二十。”
木兰自然明白赵嫣容的意思。
自从皇后生病,昭阳殿里的人渐渐被换走,她就整日沉浸在忐忑、忧惧、伤心和愤怒之中。皇后身边只剩下她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因为怕她出事,木兰已经好几天没阖过眼。她将进宫这三个月里攒的所有的私房钱都拿出来贿赂冯德昌,只想他能传个太医来为皇后诊病,谁知道这个狗奴才钱财照收,就是不办人事。
她也明白,冯德昌应该是受人指使,存心想拦着人诊治,让皇后被一场风寒病生生拖死。
他也不想想,皇后若是真的出了事,他这个被皇帝指派来昭阳殿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只要皇上传来太医的脉案记录,就知道皇后的病是被人延误的。
就算皇上再怎么冷落皇后,他也不会愿意让自己大婚三个月后再次成为鳏夫,那传出去也太难听了。
真有那天,怕是整个昭阳殿的人都会为皇后殉葬,没人能逃得了。
所以这巴掌下去格外地狠。
只是正反抽了四下,冯德昌白胖的脸就肿了起来。
“木兰你好大的胆子,咱家可是皇上派过来的,你居然敢动手打我!”
冯德昌嗷嗷直叫,木兰面色一寒,又是四巴掌。
“你是皇上派过来的,派来是当奴才的,可别把自己当了主子。”
“是啊,奴大欺主啊。”皇后轻轻叹了一声,“这年头,主子连奴才也不能教训了?木兰,再加十巴掌。”
冯德昌的嘴角已经被打出了血,被扇得头晕脸疼,心惊胆寒。
奴大欺主,这可是不得了的罪过。
可是当着皇后和容妃的面,就算他再气,也不敢反抗。
共三十巴掌,他的脸已经不能看了。
又青又紫,肿成了猪头。
冯德昌哭声嘶哑,伏在地上呻|吟。
木兰自去铜盆边净了手,拿干手巾擦了,又走到那太监身前。
“皇后娘娘问你来历,你只说是皇上调过来的,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不讲,可不是拿乔做势地藐视主子?难不成你对皇后不敬,皇后还教训不得了?一个奴才也敢这样嚣张,就算是立时杖毙也是有的。皇后娘娘仁慈,不过才赏了你三十个嘴巴子。还不快去谢恩?”
一口气说完,胸中郁结了多日的气才算消了些,木兰冷笑了一声,回到赵嫣容身旁。
“一个不长眼的奴才,连点规矩也没有,费什么口舌。”赵嫣容淡淡地说。
木兰连忙跪下去:“是,娘娘教训的是。”
冯德昌寻思了寻思,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刚刚,的确是对皇后不敬。若是告到上头,他非但得不着好,怕是身上得再揭层皮下去。
“奴才冯德昌谢皇后娘娘恩典。”他强忍着疼痛,跪在地上一边给皇后磕头,一边心里怨毒着,这女人怎么还不去死?
“冯德昌,你是不是很想本宫早些死啊?”
冯德昌重重磕头:“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不敢?本宫瞧你敢得很。不是拦着不让请太医吗?不是盼着本宫早些儿病死了你好换个主子伺候吗?”赵嫣容笑了起来,“本宫觉得你伺候得倒也不错,可舍不得放你走。这样,你先到阎王殿前候着,等过七八十年本宫下去了,你也好接着伺候。”
“来人,把冯德昌拖下去,也杖毙了吧。”
闻声而来的两个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不似前番将两个宫女拖出去时那般利落。
“怎么,你们也想学这冯德昌,想着这昭阳殿要换个主子?”赵嫣容突然坐直了身子,目光如刀看了过去。
那两个太监哪里敢应半个“是”,连忙七手八脚要将冯德昌架出去。
“娘娘,老奴是皇上派过来的,皇上派过来的啊,您不能草菅人命,您不能冤枉老奴啊!”冯德昌杀猪一样叫了起来,外头的血腥味混着雨水的腥气一阵阵往他鼻子里钻,他知道,皇后这不是在吓他,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拖回来。”赵嫣容让人将全身都软了的冯德昌又拖了回来。
“你说你冤枉?哪里冤枉?拦着不让请太医的,不是你,难道是旁人?”
冯德昌浑身筛糠一样,伏在地上只剩了哆嗦的份儿。
拦人的是他没错,皇后要杀他也没错。能救他的,现在也只有容妃娘娘了。
冯德昌转头去看容妃,却见她只是苍白着脸,跪在那里半个字也不说,不由得心凉了大半截。
“你倒说说,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想谋害本宫?”赵嫣容身子向前微探,盯着冯德昌的眼睛,“说出来,说不定本宫还留你一条性命。若是说不出,那就是你要蓄意谋害主子,死路一条。”
皇后说这话的时候,那眼神有意无意地向容妃那里瞄了一眼。
冯德昌福至心灵,立刻叫了出来:“是容妃娘娘,是容妃娘娘逼老奴这样干的,娘娘明鉴,没有容妃娘娘指使逼迫,老奴有万颗胆子也不敢拦着木兰姑姑请太医啊!”
容妃脸都青了,尖声骂道:“你这阉奴,怎么敢信口雌黄攀诬本宫?来人,快将这老阉奴拖出去打杀了!”
冯德昌高声叫道:“娘娘您别不认啊,都是您说的,要是皇后娘娘死了,您保老奴当殿中监的啊!”
容妃遮着脸,高声叫人,可是还真没人来伺候。
赵嫣容觉得也差不多了,慢悠悠地说:“冯德昌,你这老奴才,容妃伺候陛下尽心尽力,在本宫面前也一向温顺恭敬,怎么可能买通你要蓄意害了本宫的性命?你这是想挑唆后妃不合吗?真是其心可诛。来人,把这老奴才拖下去,杖责三十……别打死了,留□□气儿。”
两个太监忙将人拖出去,不一会儿,外头便传来冯德昌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打了,却留着命,皇后就是信了冯德昌的话。
容妃听着外头传来的阵阵惨叫,觉得肝胆俱裂,又瞧着皇后笑吟吟地看着她,更觉得头皮发麻。
她跪在地上,就算隔着厚实的地垫也能觉得地里的寒气一丝丝往她膝盖缝里头钻。
“皇后娘娘,那老奴是胡乱攀咬,您千万别信他的。妾身对您绝对没有丝毫大不敬的念头。”容妃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被吓得没有半分血色。
“妹妹说的是什么话?”赵嫣容笑着让木兰给容妃看座,“咱们都是伺候陛下的,陛下也宠着你。本宫怎么可能仅凭一个不敬主子的奴才便给妹妹随意定罪?”
容妃的腿早跪麻了,哪里起得来,还是身边的两个宫女将她硬架起来,才算落了座。
三十板子打完了,行刑的太监将冯德昌拖入殿中覆命。
冯德昌的身上全是血,人也捱不住痛早昏了过去。
容妃忙遮了眼睛,赵嫣容看了一眼,就挥了挥手让人将他拖了出去。
人虽拖走了,但满殿的血腥味儿还在,皇后看着倒没什么,反而是容妃脸色惨白,拿着帕子不住干呕。
赵嫣容也不急,等她恶心完了,才说:“容妃妹妹受惊了,平白无故的,被个奴才攀咬。”
容妃白着一张小脸儿,忙起身行礼:“多谢娘娘明查秋毫,还妾一个清白。”
“这事儿咱们也不用再说了,”赵嫣容挑眉看着她,“只是容妃随意抽调昭阳殿的女官是怎么回事?太后和庄贵妃不过借一个走,你居然直接调走两个。”
赵嫣容冷笑了一声:“是看着本宫快死了,行事便失了规矩吧。”
容妃这才起来没一会工夫,又“扑咚”一声跪了下去:“妾身万万不敢。”
“掌嘴。”
什么?
容妃愣住了。
“自己掌嘴十下。”皇后抬眼看向了她,“还是要本宫让人来掌?”
容妃长这么大,也没被掌过嘴。
自她进宫,皇上就十分喜欢她,虽然不能说独宠椒房,但一个月里,皇上宿在她的华光殿里足有半个月,宫里无人能出其右。
“皇后娘娘,妾身不明白……”她可是深受圣宠的妃子,皇后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教训她。抽了两个奴才走而已,若是她不愿意,大不了她再将人送回,刚刚冯德昌那样攀扯她,皇后看着皇上的面子不也不追究她了吗?怎么这会子又为了两个奴才要这样要打她的脸面?
赵嫣容的唇角微微扬了起来。
“如果容妃觉得这样不够,那就掌二十。”
赵嫣容看着跪在地上的容妃,不再说话。
一盏茶的时间,容妃觉得过得如半辈子那样长。
皇后乌黑的眼睛看着她,眼中没有半点感情。
皇帝当时要在三家女儿中挑选皇后,不论容貌、家世,柳娉婷都觉得自己才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却没料到皇帝最后选了赵逢春的女儿。
赵逢春只是个户部尚书,虽然进了政事堂,但跟她祖父柳阁老相比,资历人望不知差了多少。
赵嫣容能倚仗的,不过就是她的外祖家。
冠军侯裴家。
冠军侯裴度是大齐朝的传奇,当年还是个边军校尉的他只带着一千骑兵,冲进狄戎万人大军里,飞箭射杀了狄戎三王子,将被围困的武德帝救出来,立下了救驾的不世之功。
自此青云直上,后以军功封了冠军侯,又尚了武德帝的妹妹平阳公主。
赵嫣容的亲娘,就是已故的平阳公主的长女。
赵嫣容,是平阳公主长女的长女。
只是平阳公主已经死了,泰安县主也死了,自从冠军侯裴度过世,冠军侯世子裴宜体弱多病,根本接不了裴度的枪,冠军侯府没了军中声威,已渐渐日薄西山,赵嫣容要怎么借这个不中用的舅舅的势?
可是再怎么样,最后胜利的是赵嫣容不是她柳娉婷。
皇上再怎么冷落她,赵嫣容也是这宫里唯一的皇后,是她的主子之一。
容妃默默抬起手,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殿里回响。
木兰在一旁轻轻地数数,数到“十”,容妃停了手。
娇美白皙的脸肿了起来,精致的妆容也花了,泪水涟涟的眼睛里藏着刻骨的仇恨。
赵嫣容对她的识时务和下手狠表示了一定程度的赞许,终于说了一句:“行了。”
容妃啜泣着伏下身子:“谢皇后娘娘慈悲。”
赵嫣容靠在引枕上,目光好像看着她又好像没看,等容妃跪得腿脚发麻了,她才幽幽开了口:“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容妃浑身一颤。
“妾身不该不告自取。”
“嗯,还有?”
“妾身不应不敬皇后。”
“还有……”
“……”容妃咬了咬牙,她知道皇后想让她说什么,可是这句盘在嘴里,她就是说不出来。
“没想清楚?再来十巴掌就清楚了吧。”清冷平稳毫无感情的声音就这样在她头顶响起,容妃哭了起来。
“娘娘,妾身知错了,妾身不该恃宠而骄。”
“恃宠而骄也没什么,不过凡事都有规矩。容妃,记着自己的本份,记着自己该守的规矩。”
容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昭阳殿,两条腿又酸又麻又疼,都不像是自己的,站也站不稳,得靠宫女们托着才能一点点挪到殿外坐到软轿上。
“娘娘……”跟着容妃的宫女看着主子脸上的伤痕不觉哭出声来。
“哭什么哭。”容妃手里的帕子都快被她扯烂了。
她回过身,望着身后被灰蒙蒙的雨幕笼罩着的巍峨殿宇,几乎将下唇咬破。
“赵嫣容,总有一天,本宫会将今日的屈辱加倍偿还。”还有,这座宫室,她一定会夺过来,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