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雪过后,本就布满了石块高低起伏的官道上更是几乎冻成了一坨。
几个面黄肌瘦的差人并一群身体孱弱的囚犯却仍是顶着风雪在一锹一锹的艰难清理着官道——
可已经过了数日之久,进展却仍是缓慢的很,到现在也不过清除完几里的路径罢了。而且进展还愈来愈慢……
因为地震而突兀隆起的河道上,一个身着已经看不出颜色棉袍的中年男子,迎着凄厉的寒风,微微佝偻着腰一步步往官道而来。和他并排而行的是一个年轻的公子,身材高大,眉黑如墨,衬着高高的鼻梁微抿的唇角,生生多了一份威严肃杀的气势。
两人身后还跟了一个提了篮子的老仆,一个担着热水的随从,同样步履蹒跚、举步维艰。
“苏大人来送饭了——”有眼尖的看到了来人,忙扔下手里的工具就想迎上来,可即便是欢呼声,竟也是如此的有气无力,很快消散在寒风中。
那老仆忙把拿的竹篮子递过去,跑上来接的差人打开后不过看了一眼,就呆在了那儿——
今天的饭食也太简陋了吧?除了一二十个窝窝头,竟是连块儿咸菜都没有!而且二十多个窝窝头罢了,也就是说大家也就一人一个的样子?
对面就是自家大人,这差人虽是苦着脸,可也不好说什么,那群囚犯却是当即就鼓噪起来:
“苏大人,这么寒冷的天气,就吃这么一个窝头,我们哪来的力气干活?”
“是啊,昨天好歹每人还能吃上两个窝窝头,还有热汤喝,今天不但没汤了,连窝头都只剩一个了?”
“这么大冷的天,吃个窝头能顶啥啊,人都快被冻成冰渣子了,还哪来的力气干活?”
“就是,苏大人您也别说什么给我们请功减刑了,索性还是把我们关起来算了……”
……
“各位——”苏仲霖气喘吁吁的上前,便要安抚,哪知就这么一提气,竟是一阵晕眩,咚的一声就直挺挺摔倒在地。
“老爷——”旁边的老仆忙蹲□,边掐苏仲霖的人中边流泪道,“你们每顿还有这么一个窝头,可知我家老爷每顿连这样一个窝头都吃不上!
其他人顿时面面相觑:不是吧,他们的父母官,竟然把自己饿晕了过去?
“仲霖——”年轻人闻言大惊,忙解下自己的斗篷铺在苏仲霖x下,又托起苏仲霖的头吩咐道,“拿一碗热水并一个窝头来。”
旁边的随从忙盛了碗水,又撕碎一个窝头泡了进去,年轻人亲自端着一下下喂进苏仲霖口中。
片刻后,苏仲霖终于醒转,看到自己x下的斗篷顿时一惊,忙挣扎着满脸愧疚道:
“下官无礼,还请王爷责罚——”
王爷?其他人都很是惊异的注目那个年轻人。这人看着年纪轻轻,却原来竟是如此了不得的贵人吗?
“说什么无礼。”楚昭只觉得鼻子发酸,摆手让苏仲霖躺好,“是孤没有想周全。以后这清路的事就交由孤筹划,仲霖负责其他赈灾事宜。”
回头对随从吩咐道:“现在,去把奉元那些大户人家全给我请到官道来。”
“请那些大户过去?”消息很快传到朔州谢简的耳朵里,听了眼线的报告,谢简抿口茶冷笑一声,楚昭还真是天真。
不说大震之后,地方一片混乱,便是那些大户,要么粮仓损毁,要么想借此发一笔大财,楚昭竟然想要这些人去清除官道,无疑是异想天开。
“好了,楚昭的事先放在一边。”谢简摆手,“修林,那萱草商号的进展如何了?”
“有‘谢弥逊’和他的随从出马,进展还算顺利,”旁边一个面貌尚算清俊的男子闻声禀道,“我已经小心查看了,萱草商号果然豪富……”
男子的声音激动之下都有些微微颤抖,没想到这萱草商号手段如此了得,短短时间,竟能积累下这般惊人财富,只是去了几个分号,便有了这般收获!饶是他们方家世代小心打理,但是便只比起萱草商号分号来,也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是吗?”谢简也有些飘飘然,便是再出身高贵,可这黄白之物又有哪个不喜?但是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萱草商号总号,还有它们囤积的粮食都在哪里。想要置楚昭于死地,甚至让容文翰和他手下的三军有去无回,这粮食就必须赶紧控制在自己手里!
“对了,修林,有没有问出萱草的总号,及粮食的所在?”
“啊?”正自眉飞色舞的方修林愣了下,顿时就有些心虚。不是他们办事不得力,只是关于萱草商号的位置和粮食所在,至今却是依旧一无所获。
谢简心知,方修林必是被那些财富给冲昏了头脑,根本就没把自己嘱咐的话放在心里,顿时就有些恼火,暗暗埋怨方修林毕竟是商人罢了,真真是眼光短浅。可又想着对方再怎么说也是太子的小舅子,听说他那姐姐在太子府中还很是得宠,也不好太过剥了对方的面子。
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吩咐亲信道:
“去把那两个人犯带过来,本官就不信撬不开他们的嘴巴。”
很快,一阵沉重的铁镣声传来,两个浑身血迹斑斑的男子被人拖了过来。
两人被重重的推倒在地上,却竟然没一点儿动静。
谢简皱了皱眉头:
“把他们泼醒。”
马上有人端了两大盆冰水过来,朝着两人兜头浇下。两个血人儿身子同时一哆嗦,终于勉强抬起头来:
竟赫然正是断了一只胳膊的十一和二牛两个!
看两人醒来,谢简皮笑肉不笑的开口道:
“本官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
哪知等了半晌,两人却是没一点反应。
谢简冷笑一声,一挥手,便有亲信上前,拔出刀朝着两人的伤处用力剥去,房间里顿时传出刀锋和骨头相碰的刺耳摩擦声。
方修林吓得脸都白了,拿着茶杯的手不住瑟瑟发抖。到最后,竟是无比仓皇的低下头来,一眼也不敢再看。
看两人痛楚的神情扭曲,谢简这才起身,走上前,蹲□:
“现在想好了吗?招还是不招?”
不妨十一忽然抬头,一口带血的唾沫用力吐在谢简的鞋子上。
谢简气的直喘粗气——没想到谢弥逊那个杂种,倒□的一班忠心的属下!
只得仍旧让人把两人带下去。
两人被拖出去时,恰好和另外一行人碰上。
十二眼睛猛地睁大,二牛更是不敢相信的揉揉眼睛——
“大少爷,阿虎?”
来人笑笑的站住脚,看向两人的眼神不屑而讽刺。
十一顿时一个激灵,这人不是谢弥逊!
里面的谢简却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
“阿蘅,可有收获?”
方修林也陪着笑迎了上去,“谢公子,修林正说要去接你,不妨你就回来了。”
来人从脸上小心的揭下一张人皮面具来,赫然却正是谢蘅!谢蘅大喇喇的坐下,嫌恶的扔下手中的面具——竟是要扮作自己平日里最是厌烦的人,果然好没意思。听谢简询问,摇了摇头:
“那些管事的样子不像撒谎。难道萱草商号除谢弥逊外,还有一个神秘的当家人物?”
思索半晌,始终不得要领,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世伯,我今天倒是碰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谁?”谢简闻言看过来。
“叔叔还记得安东吗?”谢蘅边思忖边道,“就是在那里,父亲知道了谢弥逊萱草商号大掌柜的这个身份。”
虽说安东之行,自己再次受辱于那个杂种,可结果却是出乎意料的让人惊喜——
谢弥逊那家伙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竟是死于非命。萱草商号既然是谢弥逊的,归谢家所有自是理所当然。只是不知道爹爹和族叔谢简为何如此胆小,竟连光明正大的收回萱草都不敢,偏要自己扮作谢弥逊那讨厌的模样!
谢简示意谢蘅继续说。
“安东时,谢弥逊对傅家桥的一起奴才背主夺财案中的兄弟极力维护。我今天,竟然在街上碰到了他们。”
“谢弥逊维护的人?”谢简顿时很是警惕,“谢弥逊那般凉薄的性子,怎么会无端去维护什么人?”
“我也很是奇怪。”谢蘅顿了顿,皱眉道,“难道是同那个臭小子有关?”
“那个臭小子?”谢简直觉,说不定自己会从谢蘅这里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是。”想起当初大名镇时被那男孩骂的狗血喷头的模样,谢蘅就有些不自在,半晌才道,“那男孩也就十来岁大小,和谢弥逊以兄弟相称——”
“谢弥逊还有个小兄弟?”谢简大惊,追杀谢弥逊时就发现谢弥逊一直对护着的男孩子颇为紧张,难道其实,那个男孩才是萱草的真正当家人?
要真是这样的话,事情可就有些麻烦了。
目前唯一的线索,也就是那对傅家兄弟了!扬声冲外面道:
“来人,命令所有衙差,全城搜索一对儿姓傅的兄弟!”
而此时,朔州城外,两队人马一前一后赶到。
姬二冲霁云一拱手,笑眯眯道:“小公子,我们要进城了,咱们后会有期。”
一路上的相处,姬二是真心喜欢上了霁云,难得这孩子小小年纪却豁达如斯,无论自己胡扯八道些什么,都是和颜悦色,听得津津有味。这年头,找一个能如此认真的听自己说话的人实在太难了。
就像自己那个外甥,每天板着一张死人脸,自己便是有什么笑话一看到那张脸就全都胎死腹中了!真恨不得能和这小公子再多呆片刻才好。
霁云微微一笑:
“姬先生客气了,后会有期。”
那少年也驱马过来,倏忽停在霁云车前。
霁云有些诧异,不知少年要做什么,便是旁边的姬二也是一惊,寻思自己这个向来冷冰冰的外甥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少年仍是冷冰冰的,极快的把一包东西塞到霁云手里:
“再有昨夜那般,就吃一颗。”
说完一声呼喝,就头也不回的打马而去。
昨夜那般?姬二眼中再次闪现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
月黑无人夜,卿卿我我时,那可是外甥最喜欢的蜜饯,虽没见他吃过,却总爱揣一包在身上,可从没见他给过谁!
啊呀,唯一遗憾的,就是这小公子怎么竟会是个男娃!要不然,配给自己外甥,可真是天作之合啊!
罢了,要是自己外甥能动心,就是个男人,自己也忍了,总比那样总是冷冰冰的一副死人样子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