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想容当然不会追出去, 她只是拦住涂霆。
气氛已经被毁了。
赵想容恢复平静后换上了长衣长裤, 她抱膝缩在沙发。
如果刚刚是涂霆抢在她之前开的门,周津塬会伤害他吗。她脑海中一片空白, 却又不知道怎么给涂霆解释。她决定看涂霆怎么问。
涂霆已经戴上墨镜和口罩,他从夹子上拿起自己的外套。“我觉得,你现在应该更想一个人待着。”他漠然地说。
赵想容坐起来。她头痛地解释:“周津塬今天不是因为你来的。他也不是因为我来的, 他之前说要复合,我要他出国冷静一段时间……我试着解决这问题,没想到他变成这样。”赵想容深呼吸了一下,“我也觉得, 当初和你交往时太草率, 我应该把自己这里的事情处理完……我只是没想到, 离婚这么麻烦。”
涂霆没说话, 他审视了她好一会, 才说:“你们女人都这样吗?我就说了一句你更想一个人待着。”
赵想容想问的是, 他是不是要分手。
但嘴里的话, 在对上涂霆年轻的脸庞和眼睛时, 又消失了。她今天不想分手。
“我想你留下来陪我坐会儿。”她说。
涂霆重新坐在赵想容对面。
涂霆的粉丝都叫他涂帅,夸他高冷。他不泡吧,不约炮,不轻易和其他人交朋友。他其实是忙, 拼命往前走,想趁着年轻,在人头济济的娱乐圈里抢占一个席位。
赵想容身后的烂摊子, 就算凭借她的姿色,也未免要替她收拾太多。林大姨每日在涂霆耳边,说赵想容的坏话,涂霆很少反驳,那些话直接就飘过去。
他骨子里有一种少年的无畏无知。他能了解这世界运行的规则,但理解得又很浅,想法更直接。他之前建议赵想容看心理医生,此刻,他为她提出的建议也很直接。
“不然。你和我订婚?”涂霆冷不丁地问。
赵想容愣了下,现在是不是做梦?那一种离婚后,发现很多男人都爱自己的玛丽苏梦?
随后,她听到涂霆解释:“我大姨离婚后的头两年,她家附近的一些无聊男邻居也觉得,家里没男人,就可以随便欺负她。你可以告诉你前夫,你和我订婚。这样,他就不会纠缠你了。”
赵想容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涂霆以为她没听见,他问:“赵想容,你愿意和我订婚吗?”
他俩对视着。赵想容微微眯了下眼睛,掩饰内心的惊骇。
订婚这种形式,在中国港澳台很流行。根据当地法律,青年男女在订婚后,会享受部分已婚夫妻的相应财产关系。但是,国内并没有相应的法律条文,订婚只是一种民间的口头形式。
不过,依旧属于大事。
赵想容的脸变得有点热,把长袖外套的拉锁拉下来,漫不经心地用指甲绕着上面的拉锁头。
“订婚这么大事情,你应该先告诉你身边的工作人员,经纪公司,还有……亲戚朋友?”
“那也得在你答应我之后。”涂霆说。
“噢……”赵想容长长发出一声后,她的回应就轻飘飘地俩字,“别闹。”
涂霆僵住。“我的意思是,走走看吧,不管是结婚还是别的……”他嘟囔着,目光看向赵想容,“容容,你现在紧张什么?”
赵想容立刻眼含笑容,她一倾身,半开玩笑地推了他膝盖一下:“我能紧张什么?”
涂霆说:“你还喜欢他?”
赵想容简洁地说:“不。”
此时,涂霆的手机响了。他有工作需要立刻走。
赵想容再次主动把涂霆送下楼。
一路上,她沉默着,担心遇到周津塬,又担心涂霆等着自己要征婚答案。她觉得涂霆的要求很天真,又怕他观察出自己已经慌神。
幸好涂霆走了,她不用回答这个问题。
赵想容独自回到公寓,怎么都不舒服,索性破天荒地回到杂志社加班。
司姐风风火火地去出差,临走前,她把之前自己操办的慈善晚会的照片,做成三台两米多高,高调且精美的相片布景板,正正当当地摆在她们普通办公楼层的楼梯门口。
司姐此举既是纪念,也是示威——想搞她,先自己掂量下分量。
什么情商。情商,是给实力弱的人玩的,司姐很喜欢实力打脸,她没有女性在职场当中畏畏缩缩的作风。
赵想容走出电梯,一个人正背对着她,抱臂凝视照片墙。
看西装裤和皮鞋样式,是patrol。
赵想容轻手轻脚地从他身后绕路回到办公桌前,她脱了高跟鞋,换了凉拖,打开电脑准备加班。
突然,有人给自己发微信:“猜我是谁?”
孟黄黄的头像,是网络里当红的一只黄猫,贱兮兮的,眯着眼睛。孟黄黄每次见面跃跃欲试想跟她聊天,但孟黄黄还算有分寸,从没有微信骚扰她。
“你是黄黄。”
孟黄黄那方挺惊喜:“你还记得我。”
赵想容顺手在网络里搜了下苏秦的近况,知道他落选。她们编辑经常有厂商和品牌的资源。她以为,孟黄黄今天找自己来,是像那些小艺人的经纪人一样,索要时尚资源。
孟黄黄随后却发来三十多条,每一条都长达60s的语音。将苏昕自残,苏秦去医院大闹,周津塬直接找了孟黄黄摆平,这些事情都罗里吧嗦地说了一遍。
赵想容花了半个多小时,捋清楚这些关系。
她第一反应是幸灾乐祸。有人平时最注重面子,苏秦一闹,绝对是恶人有恶人磨,再至于苏昕,赵想容是真的理解不了她,也不想理解。
孟黄黄过了会发来一条:“你真的和涂霆交往,对吗?”
赵想容给她发了个红包,又为孟黄黄推送了一个人,那是另一个视频网站的编导,他们马上也要搞男团的选拔。
“你要是还想捧苏秦,就加他。说你是我朋友。”
等应付完孟黄黄,赵想容再抬头,大格子间剩不下多少人。
很多加班的同事都走了。旁边的桌子下面,依旧凌乱地摆着各种拖鞋,以及快递单和衣架。
赵想容站起身,活动了下脖子和手腕。
她独自走到走廊,站到之前patrol站立的位置,也欣赏了一会那三座气势汹汹的布景照片展板。
司姐身为主编,单人和合影照片占据压倒性优势。在照片和ps大法里,司姐,每个明星,每个名媛和企业家儿子,都呈现出最好的状态,连笑容弧度都是一样的,朝气满满地面对镜头。
赵想容一张又一张看下来,直到在某张照片的边角里,看到周津塬。
周津塬那天不知道怎么搞到请帖,来参加晚宴。不过,照片里的周津塬抱着双臂,头略微低下,明显打瞌睡。
他整个人,都和欢腾奢华的会场格格不入。
赵想容弯腰端详那张照片,她和周津塬的婚姻,维持了七年。赵想容花了更久明白,在婚姻里七年都无法改变的东西,就代表永远无法改变。但是离婚后,她伢然发现,在多次两人吵架,周津塬由先行退让的一个,变成一个她几乎认不出来的危险男人。
有人伸出手,在眼前稍微晃动。
她警觉地退后两步。
patrol正侧头看着她,他俩在狭窄的走廊对望。“你还好吗?”
patrol目光下移,他从眼镜后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那张照片。
赵想容不知道patrol对她了解多少。如果没有司姐,他们也许会超越同事,成为亲密的朋友,能分享彼此的私人生活。
但是世界上没有如果。赵想容和patrol,他们聊得永远是工作,她也知道,这人绝对没有外表那么与世无争。
patrol和赵想容又聊了几句。他说:“你去巴黎的时候,多照顾一下sarah。”sarah是patrol招来的新编辑,也在上一次的招聘里,司姐为patrol留下的人选。
赵想容点点头,又有点释怀,自己至少有一份说走就能走的工作。
周津塬一回科室,除了恢复以往高强度工作,被教授和科室主任轮番找去谈话。
他自工作后,就是青年医生的骨干,道德业务双优,脾气温和,长相出众,好像没有任何缺点。经过苏秦一闹,又联系上之前苏昕的事情,各种流言蜚语传得很多。
包括周津塬相亲时的出格言语,被单独拎出来。周津塬最近被医院里很多人指指点点。
他毫不在意,依旧老样子,穿得洗得过分洁白的白大褂,参加医疗设备的培训。
周津塬知道了苏昕自残的信息。
知道归知道,他没有主动见苏昕,甚至没有现身。
这种状况,就像那些因为交不起医疗费而对医生下跪磕头的病人,他表面为难,内心无动于衷,甚至不会在道德层面谴责自己。
苏秦知道周津塬回国,又大摇大摆,在停车场堵了他一次。
周津塬提了他的新车,陆谦打算试驾。两人抽出十分钟,说说笑笑地从苏秦身边走过去,周津塬没认出苏秦。
苏秦撑着车头,阴冷地让他下车。
周津塬盯了他几秒,他将苏秦拽到没有摄像头的一根柱子后面。几分钟后,苏秦面色苍白地踉跄出来,溜了。
陆谦有些惊讶地问:“这人是谁,医闹?”
“没有。”周津塬重新矮身坐起来,淡说,“以前做的错事,和他沟通了一下。”
陆谦无声地哦了声,懂了。
他当然也风闻周津塬最近的烂事,只能提醒:“师兄,你今年院里的评优,按照目前的趋势悬了点。”
“随便。”周津塬抬眼,“今年首要的任务是结婚。”
“啊?”陆谦不敢相信耳朵,这是师兄能说出的话,“你怎么又想往火坑里跳,你想和谁结?那个那个姓苏什么的吗?她真的怀孕了?啧,你真倒霉。”
周津塬静默片刻,他答非所问:“我最近一直在反思,自己为什么要当医生。”
“我不是说过,因为我们脑子有病。”陆谦半开玩笑。
周津塬笑了笑。
他以前的愿望,最深沉的欲望,就是成为最优秀的骨科医生之一。甚至于,战胜死亡。
但悖论在于,周津塬一开始学医,并非为了挽救别人的生命,更多是为了磨炼自己,想让自己更强。
周津塬的教授很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学生危险且傲慢的倾向。
包括陆谦,也有隐约的感觉。
他嘻嘻哈哈的,很少在师兄面前说一些医生帮助他人后很有满足感的话。因为,周津塬对患者很耐心,却几乎就没有感情。
“我现在一想到她的耳朵,心里是很难受的。”周津塬面无表情地说。
陆谦愣了一下:“谁?是刚刚跑走的那个人吗,他是病人?”
周津塬看着前方,沉默不语。
陆谦在旁边,很吃惊地看着他,很少见到周津塬黯然的样子。
当初和赵想容结婚,被迫变成好丈夫,他嫌恶这身份,也不太瞧得起赵想容。
但是,周津塬如今又想挽回赵想容。她像个四两拨千斤的点,插在他和许晗的回忆之间,也开始插在他和职业道德之间,让他对医患关系和医生职业的本身,都在进行重新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