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想容很忙。她平时就忙, 社交生活丰富, 如今交了个明星男友,还有个阴魂不散的前夫, 更忙了起来。
萧晴和赵想容聚会,限时20分钟。
萧晴最近在赵想容面前,自信了很多。她打听了半天赵想容的小鲜肉男友, 又抱怨孟黄黄。
苏秦那个选秀节目,要求候选者签一个公司。孟黄黄毫不犹豫地注册了一个个人独资企业,就叫苏秦的个人工作室。
萧晴又觉得晴天霹雳,她说:“那死丫头到时候开公司, 再请我家老头当法人, 这可怎么办?”
赵想容让她别闹。萧晴老公那个级别的高管, 肯定签了不少保密和限制协议, 估计不可能再当法人吧, 当了也要申报。再说, 她老公自己做到法务vp, 他可不傻。
萧晴看了眼赵想容, 没想到她懂这些。
赵奉阳车祸,赵家放过周家,但一纸诉状把赵奉阳当时座驾的车企告了,说具备安全隐患。目前没上法院, 经过调解,车企在保险公司外还是赔了点儿钱。按理说,赵家已经够有钱, 但这点赔偿金依旧追究。
萧晴又说:“不说这个,我最近挺想学刺绣。我之前拿得你的那些衣服,有些太小,我都穿不进去,只能自己拆线改,而且我老公有肚腩,他的衬衣我有时候也帮着改。不过他不乐意,说我改坏了,得交给专业的裁缝。我就为我女儿做衣服,小袜子小帽子都做,前几天刚买了个缝纫机。豆豆,你估计全身名牌,不然,我也为你做一套衣服……说起来,我大学时期爱玩十字绣,学的也是服装,但当初也没好好学,现在才有点后悔。你说我开个淘宝店怎么样?”
赵想容听她叨叨,就说:“你开淘宝店是想代购,还是自己打版做衣服?”
萧晴叹息着:“没想好。但我挺想给自己找件事干的,整天在家陪着我女儿读一些童书,脑子都退化了,就只能追追剧,练练瑜伽,没什么意思。”
赵想容“嗯”了声,她说:“你有什么好生意可以告诉我。”
她认识一姐们的女儿刚从圣马丁学院回来,也说要自己当设计师,目前在其他杂志社实习。萧晴这话也不知道是说说还是什么,她到时候把这些人拉一起吃顿饭,看看彼此有没有事业上的重合。
赵想容回去和小组开选题会,大家讨论到最后就开小差,讨论宵夜吃什么。
“这种时候就应该吃羊蝎子火锅,特别辣那种。”“好啊,今晚加班完我们去?”
赵想容没理他们,她正在看一个日本模特的内页照片,对方是在ins上很火的一位东京网红模特,长相雌雄难辨,染了头蓝色的半头发,看上去诡异却有辨识度。
现在政策严,染发和刺青的模特不能出现在实体正刊。品牌pr偏偏制定要她。如今手头广告预算最多的就是美妆品牌,他们找到赵想容,又问能不能和某大游戏联合,一起出个仿妆的页面,刊登在她们杂志。
赵想容管不了这事,移交其他同事,一个没留神,对方已经把她拉入群聊。
刚结束完会议,一个小编辑midas拉住赵想容。每年五月前后都是辞职高峰,果然,对方说房东催房租,杂志社开得工资低,城市工作压力太大,不想干了。
赵想容想了想,她说:“先加班,我今晚请大家吃羊蝎子火锅。”
周津塬认为时装编辑都是一群自恋狂,赵想容也认为医生都有不同程度的心灵扭曲。她当初追周津塬,见识过医学生不少的聚餐,胸外每次都点豆腐,那些医学生讨论说嫩豆腐就像肺一样难夹。而脊椎外科聚餐选在羊蝎子火锅店,赵想容见证过周津塬用十五分钟的时间,拼凑出一个完整骨架。
今晚坐在熟悉的羊蝎子店,她苦口婆心地说了许久,midas说再考虑考虑。
时尚编辑的跳槽流动很高,永远有新人,但永远有人走。问题是,每次招人都要培养至少半年才顺手,赵想容尽量控制着人员流动。
patrol和她都属于领导,但和她手下的编辑没那么亲密,主动付完款,就准备走。赵想容同样提前告辞,她晚上要和司姐汇报工作。司姐最近成为某电视剧的时装顾问,连个影子都找不着。
在路上,赵想容随口问patrol,自媒体这么发达,大家为什么还要买纸质杂志。以及,纸制杂志的编辑岗位能存在多久。
patrol理所当然地说:“世界上有很多好的东西,但是,最优秀的编辑永远知道怎么从中挑出最好的,分享给读者。纸媒影响力减少,编辑还是永远有存在的价值。”又说,“那个 midas 估计留不住。杂志社马上要去你母校招人。”
赵想容懒洋洋地摇头,招聘是特别累且不讨好的活儿。再说,杂志社又不是她开的,有专门的人事部,她管这么多干什么?反正永远有实习生可用。
patrol很烦她这种态度,讥嘲几句。
赵想容就跟他有句没一句地聊,气氛不太热络但很轻松,她和patrol一起走过街道,回去加班。
春末晚风荡涤全城,他们并没有看到苏昕正躲在墙角,看着他们。
苏昕以前读高中,有几个欺凌同学的大姐大,也长着赵想容这样的明丽面孔。有的时候,苏昕是羡慕赵想容的张扬,这种人大概一辈子都不理解别人的苦难。
苏昕终于等周津塬参加完院里组织的知识竞赛,两人去看那场拖延许久的话剧。
周津塬从医院直接赶去的,停车到话剧院门口的停车场前,那里有条长巷子可以穿进去。他微皱了一下眉,隐约觉得这地方有点眼熟。往四处看了眼,但演出要开始了,他快步前去取票。
苏昕和周津塬落座在前排,舞台上方的帷幕还拉着。
她把手机调成静音,苏秦就在这个时候发来张自己练舞的照片,他已经判若两人,发型和衣着都非常时髦。弟弟让苏昕想到了赵想容,那非常浮华且盛气凌人的圈子。
话剧开始了,苏昕看了眼周津塬,他正专注地注视着舞台,黑衫黑裤,那张脸静止得时候总像是在审视一切。
周津塬突然说:“别盯着我,看前面。”
苏昕慌忙转头,他又看了她一眼。“不是你要来看话剧?”周津塬说,“专心点。”
那一刻,苏昕脑海里有很多碎片化的疑问。她知道很多许晗的事情,周津塬从不避讳提起他的初恋,语气非常温柔。但是,他永远对赵想容三缄其口。可是,周津塬那天叫了赵想容的名字吗?苏昕原本以为,周津塬憎恶她。
话剧中场休息,苏昕轻声问周津塬:“你渴吗?”
周津塬摇头,依旧心不在焉地看着前方。
苏昕默默无语地坐在座位,实际上,她自己买水喝的,但周津塬没表示,她也只能陪着他。
看完话剧,苏昕在路边等他,周津塬独自取车,看着剧场沿街那条长长的小巷。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冒出来。
他独自走进小巷,在脑海里搜刮各种线索。
周津塬走了十分钟,直到一个蓝色标识在前方,停住站住脚步。赵想容在那天清晨,指使他东拐西拐,来到这家民政局。他们当初是在这里办理的离婚手续。
周津塬向来不怎么瞧得起赵想容,他完全不掩饰这点。
赵想容就是典型草包,用不管不顾和叛逆凸显自己的存在感。她玩那套,他早就成了公立学校里打架和成绩双料第一的孩子王。他极度肆意过,比赵想容走得更远,有资格对她的任性无动于衷。
但是,周津塬没想过,这草包居然能瞒天过海,他甚至感觉不到她听力问题的存在。如今回想,细节多如牛毛。
他俩有很长的冰封期,周津塬冷落她,她自己活得很好。赵想容在别人眼里懒洋洋,但他知道,她内心是存有股好胜心的,就像麋鹿角,远看精美,摸上去却硬而粗糙。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这段关系的主动者。放下鱼饵,她咬住。他在这段关系里很累,一直容忍着她的胡闹。可是最近几天,周津塬总会想到,她当初在两人婚礼上说的那句“谢谢”,认了命似的却又不甘心。
周津塬转头往外走,他每当这时候,都会想到许晗,或者读读她的信,恢复平静。
但是,许晗去世太久了,连许晗的祖母都过世了,许晗的脸和苏昕好像有隐隐的重合。只剩下他惊鸿一瞥的照片,那个红衣女孩正冷漠嘲讽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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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midas 还是撑不住要离职了,临走前又拽着赵想容哭了场。不过这次,赵想容无动于衷,让她把一些交接的东西做好。
杂志社里招新员工分两批,一批是内推的那些富二代和关系户和资深有工作经验的人,另一批则是校招网申,要用英语写篇长长的自我介绍和对时尚的理解。
赵想容身为终面的面试官,往那里光鲜亮丽地一坐,几乎符合那些大学生对时尚行业的所有想象——和误解。
工作间隙,赵想容参加了法语a1的考试。
她的口语依旧烂如稀粥,但很荣幸地考及格了,顺利升入a2。赵想容拿到成绩回到家,发疯地把书都扔到墙上,砸了半天又自己乐笑了,把教材捡起来。
司姐鼓励她继续学习,给赵想容派了一个额外的活,让她跟着今年的校招。
“老大,我为了社里那个晚宴天天加班,都睡不了觉。”赵想容抱怨,“组里刚走了俩实习生,估计又要走个编辑,我手底下没人。”
“不是让你负责招聘。他们人力开宣讲会,你快结束的时候跑去看看,在旁边站着,什么也不用说。”
司姐在视频里,反复嘱咐赵想容盯紧了patrol的举动。
patrol是空降兵,绝对会在这次校园招聘里招点自己能用的年轻人。但是,司姐早有打算,她准备等patrol看上哪位应聘者,等入职后就把那人抢过来。patrol入职几个月,司姐一直冷眼旁观,看似宽宏大量,还是要找机会立威,让patrol和他背后的董事明白,她是颗粒入仓的性格。
赵想容叹为观止,司姐是一点点地把权力抓在手心,反复扯皮,终于当上主编。赵想容却不是这性格,经过工作相处,她对patrol的意见也没这么大。
她回到父母家,赵奉阳不在家,据说拖着病体去广州出差。
赵想容的母亲陈南,自然也插手了周津塬香港奖学金的事情。她对前女婿恨之入骨,跟丈夫说:“听说,周家安排周津塬又开始相亲。真看不出来是一个花花心思多的。老赵,我跟你说,我想想都对不起豆豆,当时咱俩在家,也不会没人发现她把自己缩在花园,弄得耳朵这样。”
赵父沉默片刻:“咱们能给女儿的,肯定都给,但是家里产业这么大,她自己如果不厉害起来,什么也守不住,就是把羊送到豺狼虎豹里。”
陈南说:“奉阳几次说要娶她,他倒是争气的。现在又要做试管婴儿,豆豆嫁给他,连孩子也不用生……”
“胡闹!”赵父也生气了,“咱家可不是把赵奉阳当女婿养的,他再娶了豆豆,滑天下大稽!再说他那腿,他那身体,我女儿是要给他守寡么,怎么能行……”
“我就说说,你嚷嚷什么?”赵母愠道。
等赵想容回家后,赵父赵母倒是好言好气地跟女儿说话,让她搬回来住。
赵想容摇了摇头,
最近太忙。好些事堆在身上,她耳疾复发,整宿睡不了觉,就像脑袋里一根细细的铜丝连接在插座。赵想容疼得嘴角耷拉,眼角也闭不上。
赵想容小的时候在接受人工耳蜗手术前,她父母犹不死心,尝试过各种中医和西医稀奇古怪疗法。她甚至做过当时流行的电击疗法,那种是实打实撕心裂肺地痛苦,3个小时,6个小时,12个小时。许晗曾经同情地陪她去过一次,赵想容从来不哭,但看到许晗在门口等自己,却开始大哭。
赵想容很希望自己能健康,她曾经想用全世界任何东西来换健康。甚至有过荒唐念头,健健康康活到十八岁,到第十九岁死掉都可以。
许晗让她闭嘴。后来,健康的许晗在花季年龄死了,赵想容则拒绝去特殊学校,坚持在私立读书,她讨厌被当成异类,她让自己像正常女孩那样读书和恋爱。而每当历任男友察觉她的异样,赵想容会提前分手,不解释原因。
在赵想容的耳鸣和头痛中,涂霆打来视频邀请。
赵想容任手机响着,把身边所有能摔的东西都扫落在地,却无力接起电话。
另一方,涂霆颓唐地挂了电话。过了会,手机响了一下,赵想容发来个微信表情,就说开会中。但涂霆不快地看着手机,他已经两天给赵想容视频,都被她拒绝,回他信息也永远很慢。
她每次都说忙。涂霆只能安慰自己,她在忙杂志社的事情。
赵想容颤抖地倒在床上。疼痛是一种私人且残酷的体验。任何亲情,爱情和友情都没法缓解。她不是想隐瞒涂霆,而是知道涂霆在外地,无法赶回来陪伴她。告诉父母也只换来父母忧愁,不如伪装盛世太平,一切无忧。
赵想容不想跟任何人交流,谁也不能帮她。过了会,她发现自己在想周津塬,那种自私冷酷的男人,是不是从来不会感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