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枪的人名唤包强,道上被人称一声豹哥。
喘着粗气的包强拉着许清嘉躲到吉普车边上, 为了防狙击, 他微微屈着膝盖,确保不冒头。将被勒着脖子的许清嘉挡在他左前方, 右前方则是他的同伙, 自己则严严实实的缩在两人身后。
包强咬着牙骂了一句脏话, 就差一点,再一个小时他就能穿过边境跑回苏国。他娘的,车子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坏了,臭当兵的还来的这么快,连换车的机会的都没有,幸好还有个护身符。
不幸被当做护身符的许清嘉舔了舔干涩的唇角, 望着斜对面的男人无声的张了张嘴,她只说了两个字,“大伯。”
胡子拉碴, 一脸惊惶的男人脸色更加青白。
“当兵的,把车留下, 你们滚远点, 要不然我废她一条胳膊。”包强厉声叫嚣, 不由自主的手上用力。
太阳穴被枪口压得生疼, 一滴冷汗顺着许清嘉的额角滑落,她咽了咽唾沫,目光牢牢锁着侧前方的许向国。
万万没想到,会在满洲里遇上许向国, 更想不到还是在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情况下。许向国竟然和亡命之徒混在一块,还被军队追捕,她这位大伯可真是个能耐人。
这两年他到底在干什么?这个问题只有他自己能说的明白了。眼下,许清嘉只希望他还有那么点良知,不是对她,而是对他的儿子们。
她今天若是死在这儿,让许家武兄弟三人如何自处。投毒案,因为没有伤亡,看在多年情分上,看在老太太的面上,没人迁怒许家武兄弟,甚至还帮了几把手。但是如果那一天有伤亡,他们还能这么豁达吗?
这一刻,许清嘉希望许向国把许向华想象的更心狠一些,也希望他还残留着几分舐犊之情。
精神紧绷的包强没有发现许清嘉的小动作,不过他留意到了脸色分外难看的许向国,并没有多想,只当他是紧张,这么大的阵仗,他一个小喽啰害怕也在情理之中,怕他关键时刻掉链子,遂包强出言安抚,“怕什么,等咱们回去了,就什么事都没了,以后再不来华国,有钱还怕没地方去。回去我给你十万压惊钱,够你舒舒服服过一年了。”他右脚受了伤,不能开车,缺不得许向国。
“谢谢豹哥。”许向国干巴巴的挤出一抹笑,一颗心跳的飞快,他看了看许清嘉,眼神变幻不定。
包强便不再管他,见那群当兵的还杵在那,登时大怒,“以为我不敢杀她是不是,老子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这丫头年轻又漂亮,老子不亏。”
许家康和领头的赵教导员对视一眼。
赵教导员看着晏洋,晏洋一张脸阴沉的能滴下水,死死握着手里的□□,这是他从刘泾那要来的,满洲里乱,所以保镖都带了枪防身。这会儿枪支管理并不严格。
晏洋指尖动了动,恨不能把对面的人打成一个筛子,神色阴狠的可怖。
许家康拍了下晏洋的肩膀,“你们向往后退一点,别激怒他们,我和他们说几句话。”
晏洋抬眼,望了望远处的许清嘉,后悔充斥了整个脑海,如果他在场。
他后悔,许家康也悔断了肠子,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许清嘉竟然遇了险。
看包强神情暴躁,许家康不敢耽搁推了推晏洋,声音严厉起来,“还不走,要害死嘉嘉才高兴是不是。”
晏洋身形剧烈一颤,疾步快走,左右紧握成全,骨节咯咯作响。
赵教导员抬了抬手,带着大伙往后退了一百米,只留下许家康。
包强大怒,“他娘的,你们耍我呢!”
许家康举起双手证明自己的无害,稳了稳心神笑道,“大哥,我不是当兵的。我妹妹胆子小,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和我妹妹换一下?”
包强愣了下,眯眼打量远处的许家康,“小子,你倒是个好哥哥。”
“我有今天都是我叔叔给的,我妹妹是我叔叔的掌上明珠,我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我眼皮底子出个三长两短,不然我回头怎么向我叔叔交代,大哥您说是不是,做人得知恩图报。”许家康不着痕的扫一眼旁边的许向国。他这大伯是个心思多的,他就不信他听不出其中机锋。
这是威胁也是警告,赌的就是许向国还有没有一点良心。至于适得其反激怒他,很显然他不是能做主的那个,此时此刻开枪的主动权在包强手里。
而等他们过了边境以后,许向国会不会求情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赵教导员说,包强穷凶极恶,一旦过了边境,许清嘉必死无疑,必须在这里把人解决。
如果许向国反水,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他发誓,许向国要是帮了忙,他一定好好报答许家武兄弟三。
许向国嗓子眼发干,眼前浮现许向华的脸,忽尔又变成四个儿子的模样。许家文不知道找了什么工作?许家武有孩子了吗?许家双有没有考上大学?许家全好些了吗?
当年他一跑了之,知道这几个孩子肯定会受他拖累处境艰难,可他不想死,所以他只能跑。他觉得老四和他妈不会心狠地迁怒几个孩子。
可要是许清嘉在这里出了意外……许向国心乱如麻。
包强冷笑一声,动了动发疼的右脚,“你把你背后那辆车开过来。别耍花样,要不我在你妹妹胳膊上开个洞。”
“好!”许家康立刻回道。
“哥,不要,他会杀了你的,他杀了李哥。”许清嘉急喊,一个劲儿摇头。
“臭丫头找死!”包强.暴怒,举着枪托就砸。
就是现在,许清嘉抓住他的手腕用尽全力往上推。
“砰”一声巨响。
挣扎中包强扣下扳机,子弹斜射入天空。
许清嘉就觉一股热风从头顶吹过,口鼻之间尽是硝烟味。
许向国愣住了。
同一瞬间,呼啸而来的子弹从侧面击中包强的脑袋,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了许清嘉一头一脸。另一颗子弹击中许向国的后背。
耳畔轰鸣的许清嘉双脚一软,跪坐在地,视野之内,她看见一群人飞奔而来。
“嘉嘉!”韩东青几乎是扑着过去抱住许清嘉,那一脸的血惊得他魂飞魄散,他抖着手检查她的头,没有伤,一点伤都没有。
韩东青才觉得浑身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用力将许清嘉按在自己胸口,“没事了,别怕,没事了。”
然后对又担心又着急还不满的许家康道,“距离太近,被枪响震到了,休息一会儿就好。
耳鸣的厉害的许清嘉放心的闭眼靠在他胸口,手下意识的拽着他的衣领,作战服的面料有些糙,却给人格外安心的力量。耳朵里彷佛被塞了一百只蝈蝈,气势如雄的对骂,吵得许清嘉头疼欲裂还有些恶心。
“李哥?”许清嘉忍着难受询问。
韩东青道,“医护兵说他没伤到要害,已经送去医院,你放心。”
许清嘉如释重负,又问,“那两个人?”她动了下,想看情况。
韩东青按了按她的脑袋,不想让她再看那血腥的场面,“一死一重伤,医护兵在急救。”
许清嘉静默下来,不经意间对上晏洋的视线。
许清嘉勉强笑了下。
晏洋静静的望着他,脸上显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哀伤和茫然。
许清嘉垂了眼,浓密的睫毛因为这个动作显得更加乌黑。
知道许清嘉这边没事,许家康去看躺在不远处的许向国。也不知道该说他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那一枪没要了他的命,医护兵正在抢救,而他的同伙包强脑袋开花,死的不能再死。
这样血腥的场面让许家康有些生理不适,绕开包强,他走到许向国面前。
许向国眼里聚着光,见到许家康眼里光芒更甚,许向国张了张嘴,嘴角溢出鲜血。
许家康蹲了下去,凑近了一些。
“……救……救……”
医护兵摇了摇头,示意没得救了。
许家康抬起头,定定的注视许向国,他知道许向国不是在求救,他说的是,他想救嘉嘉。
真也好假也罢,姑且算是真的吧!这样大家心里都好受点。
许家康慢慢的点下头。
许向国嘴角翘了翘,停止了呼吸。
医护兵探了探鼻息,伸手替他合上双眼。
许家康怔了怔,心里闷得厉害。
韩东青打横抱起许清嘉,“去医院检查下。”
许清嘉惊了惊,知道不妥,可实在没有力气挣扎,遂自暴自弃的把脑袋蒙在他胸口,不看人。
解放军叔叔们瞪直了眼,个别扼腕不已,早知道有此艳遇,他们肯定往脚上装一个风火轮。
还有个别的风中凌乱了,他们曾经在京大当过教官,对许清嘉还有点印象,美人嘛,自然格外引人瞩目。
副营和这姑娘,我去,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
许家康瞪了瞪眼,看在他救了妹妹的份上,压下了抢人的冲动。包强那一枪是韩东青开的,许家康吐出一口气,幸好没出事,要不然他这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
错眼间,许家康瞥见枯立在边上的晏洋,整张脸白的吓人,看得许家康心里打了个突。
望着他手里的枪,许家康心里毛毛的,伸手去拿枪。
晏洋眼神动了动,直直看着许家康。
许家康握着枪不放,笑了下,“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刚刚你也看到了,一不小心命就没了。”
晏洋不知想起了什么,打了一个寒噤,倏尔松开手。
许家康赶紧把枪交给刘泾。
刘泾感激地对他点点头,叶胜美不在这,他实在是管不住晏洋。
眼见晏洋失魂落魄,六神无主,许家康于心不忍,拍了拍他的肩膀,“嘉嘉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睡一觉就好。”
晏洋半响没反应,“差一点。”后面的话打了璇儿,消失在唇舌之间。
许家康心脏骤然缩了缩,犹如穿堂风拂过心脏,“祸害遗千年,这丫头且得长命百岁呢。”
“她不是祸害。”晏洋眼光射过去,眉眼凌厉。
许家康怔了下,心里不是滋味,“她让你难受,难道不是祸害。”
晏洋拧起眉头,“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要喜欢她。”
许家康笑了下,望着他的眼睛慢慢道,“可在外人看来怎么不关她的事,红颜祸水嘛!”
晏洋抬眼望着碧绿的草原,蔚蓝的天空与青青的草原在天边相接,“我让她觉得烦恼。”
许家康斟酌了下,缓缓道,“不是烦恼,是亏欠。因为喜欢是一份非常珍贵的礼物,你给了她,她还不起,所以忐忑不安。”
晏洋收回目光,盯着脚下根根分明的青草,“他救了她。”
许家康愣了下,心道这家伙思维跳跃的也快了。
“幸好有韩东青在。”许家康慢慢道。
晏洋的眼睛看着许家康,“他会保护她?”
许家康点头,“他会的。”
晏洋扯了下嘴角,似乎想笑,只是那笑容实在苦涩至极,就连许家康的舌尖都泛起苦意。
“她,喜欢,他。”晏洋的语速极慢,彷佛这几个字十分费力。
她身陷险境,可他救不了她。
他比韩东青更近,可韩东青比他更早一步抱住她,奔过去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只有韩东青,只有他。
许家康望着他漆黑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重复,“她喜欢他,”又加了一句,“他也喜欢她。”
许家康盯着晏洋的脸,试图看到他的内心想法。
然而他失败了,晏洋脸上只有一片平静,平静的如同镜面,许家康一直都认为,晏洋是他认识的人中最独特的一个,大抵天才和凡人总是有壁垒的。
过了好一会儿,晏洋忽然笑了下,“她没事,真好!”
许家康形容不来他的笑容,只能跟着点了点头,“是啊,没事真好。”
晏洋又开始望着草原发呆,阳光下的草原,带着一点金色。她被挟持的时候,他在想,只要她平安,让他做什么都可以。之前他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不能和她在一起更可怕,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她平平安安的,光想一想,便打从心里的欢喜起来。
许清嘉坚持自己没事,然而无论是韩东青还是许家康都坚持让她去医院检查一遍。
“来都来了,检查下又不会少块肉。”许家康可没韩东青那么好脾气温声细语的劝,直接去挂了号。
许清嘉撇了下嘴。
韩东青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就当让我们安心下。”
好吧,许清嘉无话可说,转而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大伯?”来的路上,她都在发晕,遂顾不上问问题。
想了想许清嘉又补充了一句,“涉及机密的话,不说也行。”
韩东青笑了笑,“哪有这么多秘密,抓你的那个人是个毒贩。”
许清嘉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许向国居然参与贩毒,他到底在干什么?
韩东青简单的事情说了一遍,包强是活跃在中苏边境的毒贩,国内经济逐渐好转,让他们看中了这个市场。
边防兵收到线报,包强要把三百公斤的海.洛.因走私进国内,因为边境乱象和特殊的地理环境,他们营被派去协助,本来只是以防万一,不想包强跑了。
说到这里,韩东青一阵后怕,握住许清嘉的手合在手心里,差一点就酿成大祸。匍匐在草丛里的时候,枪差点被他攥出汗水来,这是他迄今以来开的最为艰难的一枪,也是最满意的一枪。
察觉他手心收拢,微微用力,许清嘉偏过脸,对他轻轻一笑,“神枪手,谢谢。”
韩东青微微一挑眉,“你打算怎么谢我?”
“保护祖国,保护人民,解放军的责任。”许家康凉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韩东青苦笑,面上无比赞同的点了点头,“军民一家亲。”
许清嘉忍笑,才发现许家康居然推了一把轮椅过来,忙叫,“我腿又没事。”
“省得你又头晕。”许家康扫一眼握在一起的手,心酸了一把,倒没再找茬,救命之恩,就让他摸两把小手当报恩。
许家康拍了拍椅背,“走了,带你去检查。”
许清嘉不敢违逆哥哥大人的旨意,乖巧的坐了上去。
一路检查下来,除了手上不慎在草丛里割开的几条口子,麻事都没有,哦,还一小撮烧焦的头发。
许家康和韩东青这才放了心,又一道去看望李哥,他腹部中枪,索性没有伤及内脏,又及时止血送医。眼下已经做手术取出子弹,被送往特护病房,目前情况稳定,只要不出现伤口感染,休养一阵便可痊愈,也不会对日后生活造成影响。
麻药未过,李哥还在昏迷之中,三人便在旁等候。
许家康拿了一瓶水递给韩东青,整整神色问,“我大伯那是什么情况,能说吗?”
韩东青便又把对许清嘉说过的话再说了一遍。
许家康问出了之前许清嘉没来得及问的,“我大伯在里头是什么角色?”
韩东青,“这我不清楚,我会留意的,”顿了顿,“这一点你最好和许叔还有你父亲说一声,尤其是你父亲那边。”
许向军在部队,眼下位置还不低,政治背景便显得格外重要。倒是许向华经商不大碍事,但是许家阳如果真的想参军,尤其是飞行员的话,政审分外严格。
许家康拧了拧瓶盖,知道韩东青的言下之意,现在不实行连坐了,可在政审这一关上却还残留着痕迹。
说句凉薄的话,许向国死了比不死对许家更有利。《刑事诉讼法》里有一条规定:犯罪嫌疑人死亡的,不再追究刑事责任。
无论之前的投毒案还是今天的贩毒案,有关许向国的刑罚都不会存在。那么对其他人造成的影响自然更小,尤其是对许家武几兄弟而言。
许向国含笑而终,是因为自己承认他想救嘉嘉,会承这份人情;还是想到了这一点;亦或者两者皆而有之。人都死了,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