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天机变(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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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变(五)

阵法暗合天象, 四野遍布玄机,稍有不慎,便触发机关暗器,可谓凶险万分。

沈见空行走在前,步伐与寻常相比无甚区别, 实则每一步都经过了慎密思考, 依着八卦法门寻处破绽,方才落脚。沈倦跟随在沈见空身后, 踩着他的脚印往山上走,一脸悠哉,捡便宜捡得理所当然。

一路无话,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前路风景倏然变化。

约莫丈许远的地方出现一座八角凉亭,再往前看,是一片山谷。谷中道路纵横交错,草木与岩石相间, 从上往下俯瞰,好似一个棋盘。

“九宫祺阵。”沈见空垂眸一瞥,低声说道。

凉亭里摆着一个棋盘, 上面已落了些许黑子,而白子置于棋篓中, 未曾走过半步。

沈见空看过后,又道:“黑子落处,便是山谷中即将出现妖兽的位置。”

“要我们执白子, 将黑子困杀的意思。”沈倦笑了笑,玉骨折扇在他指间轻轻一转,带出一抹幽光划破夜色,“隐居此地之人倒有些意思。见识不多、思维不快的,会被方才的玄机阵拦下;算力智力不够的,会被这棋阵阻挠。”

沈见空“嗯”了声,拈出白子,落在棋盘西南处;沈倦往东侧落子。

山谷西南与正东分别出现一个机关人偶,而黑子所对应的地方漫出一片黑雾,妖兽张着獠牙踏出来,仰天怒吼。

这不是一盘走常规路子的棋局,妖兽被机关人偶杀死,黑子从棋盘上消失;反之亦然。拼的不仅是策略算计,更有对双方实力的判断估量,以及预先判断。

黑子越出越多,规律难以捉摸,对付起来相当困难。沈倦脸上惯有的那点笑消失了,长眸低敛,薄唇微抿,神色看上去异常冷淡,而沈见空,面上亦是不见任何表情。若是有旁人在此,估计会叹一句这两个人真是冷到一块儿去了。

他们落子的速度愈发快了,根本看不清动作,虚空唯余残影。

倏然之间,两人同时伸手探向棋篓,不期然撞在一处。

沈见空偏头看过来,与此同时,沈倦道:“黑子出得太快,纵使看出了规律,白子也跟不上。对比妖兽,机关人偶实力太弱。”

棋盘上,白子已有围困黑子之势,但黑子数目太多,竟是活生生啃咬出一个出口,如潮水涌向外侧,隐隐有逆转的趋势。

山谷中,妖兽源源不断从黑雾中走出,将围在外围的机关人偶拆得七零八落,咆哮声撕咬声响彻山间。

沈倦和沈见空都未立刻落子,他们对视一眼,一前一后拈出一枚白子。

“我有个想法。”沈见空道。

沈倦勾起唇:“好巧,我也有。”

语罢,两只手分别探向棋盘东南与西北,将棋子落到与天上星辰对应之处。

刹那间,灿金色的光芒自山谷东南与西北方向漫出、接为一线,扫荡整片谷地,将妖兽诛杀于一瞬。

棋盘上,黑子尽灭,化作灰烬消散风中。

山谷与六角凉亭亦消失,眼前拂过一阵烟云,鹿山原本的景象涌入视线,溪流无声流淌,岸上春花锦簇,夜风里尽是香。

花溪已至。

溪岸对面有两个人。

一人靠坐青石上,手执羽扇,须发霜白,唇带笑意。这个人很眼熟。

另一人负手立于树下,板着张脸,连胡须都显得严肃。这个人也很眼熟。

“公子,咱们又见面了。”说话之人是执羽扇的那个。沈倦曾在宣州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他拒绝了人家为他算卦。

“你……”沈倦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摸不清谁是洛北行,谁是隐居在花溪的道人。

对方给出答案:“我便是你要寻的洛北行。”

沈倦:“……”

洛北行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揶揄:“那晚公子很是伶牙俐齿。”

“洛族长过奖。”沈倦装模作样拱手。

“两个小子,没想到,你们过我的棋阵过得如此快。”另一个人亦开口,他是前些日子沈倦几人路过望南山时,收留他们一晚的那个道人。

“你是在各地都买了房?”沈倦挑眉。

清虚道人不理此等胡言乱语,瞪眼问:“说说,如何破的?”

“这棋局,看似无常,实则与前面的玄机阵法有相通之处——都暗合天象,循了星辰变化之法。”沈倦耸耸肩,“这样一来,看一眼天空,便不难寻得突破之处。”

清虚道人一甩手上拂尘,慢条斯理道:“我这棋阵,考验的是配合。若一人闯阵,便考验左手与右手的协调;若两人或数人来闯,便考验这些人之间的默契。”

“这与星辰相对的两步棋,落下时间哪怕差了一刹,都达不成方才的效果。你二人,倒是心有灵犀。”

百余年来头一次被人这样说,沈倦摸了下鼻子,他身旁的沈见空倒是无甚反应,面无表情瞥着缓坡上某处。

洛北行与清虚道人没有挪动位置的打算,花溪溪面宽约三丈,凭沈倦的本事,踏过去不难。他刚打算提气,沈见空眼眸一转,察觉到了,抓住他手腕,将他带到对岸。

“沈峰主,好久不见。”洛北行从青石上起身,施施然同沈见空打招呼。

“好久不见。”沈见空应了声,把沈倦让到身前。

沈倦看着洛北行,一脸复杂:“既然大家都认识,就不再做介绍了。真是没想到……”

洛北行一捋胡须,语气高深莫测:“若你那晚在庙会,答应同我算上一卦,或许就不必跑这一趟西川。”

“这说明世事无常。”沈倦哼笑,继而眸光一转,问:“你们不是在手谈?”

“刚下完一局,发觉有人闯阵,便寻出来看一眼。”洛北行道,“不曾想是你们,干脆看了整局棋,没想到你与沈峰主,竟是如此默契,期间连交谈都不曾有过一句,便联手落子,点出那招玄机。”

沈倦:“……”

他的表情有几分微妙,不似接受之意,又不似拒绝不满,淌在眸底的暗光幽幽的,总之难以说清。洛北行不动声色瞥了眼沈见空,对沈倦一笑:“长淮在信中只说你们要拜访我,却未曾说清来意。”

“洛族长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掌法大家,我此番来,自然是想请教洛族长几个关于掌法的问题。”沈倦道。

“沈公子请说。”洛北行点头。

洛北行开门见山,沈倦自不会拐弯抹角,直言道:“敢问洛族长,这世上是否这样有一种掌法,打出来时轻飘飘的,但击中了某物,便是惊天动地。”

“很难做到。”洛北行轻摇羽扇,眉峰微蹙,“掌落时惊天动地,这说明此掌挟着强悍无比的力量,而一旦强悍无比,便不可能‘轻飘飘’。”

“至少我不行。同你们出剑出刀一样,出掌如果够快,的确会使对手一时半会儿无法察觉,但掌意却是相当凌厉,根本不可能轻。”

“可如果,一开始落下来的并非一掌呢?又或者说,一开始并未出掌,直到靠近你时、贴近你时,那一掌才真正打出来。”清虚道人插话,“就似一片叶,它飘向你,当然是轻飘飘的,但与你相接触,便成了别的东西。”

溪畔有短暂的沉默。

夜风卷起花香,轻柔拂过在场诸人,悄悄藏进袖间。沈倦把玩着折扇,慢条斯理踱步:“这样说来,便不是一掌了。”

“很抱歉,我解答不了你的疑惑。”洛北行摇头轻叹。

沈倦弯眼:“该道歉之人是我,拿这种奇怪的问题来请教。”

“既然如此,沈公子可愿算上一卦?”洛北行亦笑,同那夜宣州庙会上向沈倦露出的无二区别,颇有些神棍本色。

“……不了。”

“天色已晚,你二人是否要在这里歇下?”清虚道人从树下走来,依旧板着脸,问得不带半点温情。

看着他,沈倦不由想,日后沈见空老了,会不会也是这样一副模样。不过口中仍是道:“再好不过,多谢道者。”

清虚道人抬起拂尘指向某处,“沿着此路向前,有间木屋。”

沈倦再度道谢。

洛北行同清虚道人继续下棋,沈见空伴在沈倦身侧,两人并肩行在山道上,步伐不快不慢。

叶簌簌,风萧萧,吹起小径上行人衣袍,素色的袖摆勾缠素色的披风一角,幽幽又悠悠,似心思起落,悄然折转,低回旋落。

无声前行,至中途,沈见空忍不住问:“那一掌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替一个朋友问的。”沈倦说得严肃。

“什么朋友?”沈见空又问。

沈倦言简意赅:“好朋友。”

他一副不多说的样子,沈见空渐渐慢下脚步,落到他身后。

过了几息,沈见空开口:“沈倦。”

“嗯?”

沈见空站在原处,沈倦踏着缓慢的步伐前行,两个人的距离越拉越远。星光洒下来,将前面那人的身影拖长。沈见空凝视着,忽然笑了声:“你发现了吗?有些时候,你的行为与言语会产生矛盾。”

“哦?”

又是一个单音节。

“你一直试图赶我走,可你又会做出与这种意图相悖的事情。”沈见空不错目,声音沉而温,低低的,似寒山玉石相撞,质地偏冷,“所以这些日子,我总会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沈倦终于止步,在夜色星光之下转过身来,长睫轻敛,回望沈见空的双眸。

风吹起道旁兀自盛放的野花,吹起沈见空霜似的长发,尔后,又吹来他的声音。

沈见空说:“如果抛开你所说的‘有朝一日’,不去管所谓的‘你我所向截然相反’,你会同意我留在你身边吗?”

作者有话要说:  无中生友(。

留言好少,是不是都没人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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