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怕他们处理不得当。”秦锋生气的道:“时疫时期,死了人是要烧埋的,但是人还没死,就为了防止蔓延要烧死,我真是闻所未闻,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酷吏能下这命令,幸亏下面的阳奉阴违,不然他们就算是好心,也等着以死谢罪吧。”
“秦锋,我有一个主意。你先进苏州城,姑苏向来繁华,疫病一起,那里如今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的情形,肯定是比这村子里要复杂多了,所以你过去理一下头绪。我和师父他们在这里研究方子,等到我们将方子完善后,再进城和你汇合,你觉得如何?”
“那怎么行?我如何能放心?”秦锋摇摇头,却见洛槿初微微一笑,轻声道:“你忘了?社稷为重,非常时期,哪有因为你一个舍不得,便陪我耗在这里的理由?若是因为你早去一步,便能多救一条人命,这也是无上的功德了。”
秦锋张口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在洛槿初那双眸子的注视下,竟不知该说什么好,想了想,只好叹气道:“既如此,我将御林军的好手留下来五个,保护你们几个女眷就是了。唉!这也实在是情况紧急,不然我说什么也不能丢下你。”
“正经是你丢下我,我才高兴,秦世子若是因为我而变成了是非轻重不分的人,我岂不是罪过大了?”
洛槿初呵呵一笑,秦锋的回答让她松了口气,这家伙在江湖上的名头不是白闯出来的,有他提前一步赶到苏州城控制,她和师父也可以在这里安心完善治疗瘟疫的方子了。
闲言少叙,既做了决定,第二天秦锋便带着剩下的五名御林军上路了,只留下柳先生和洛槿初何秋澄梅如玉等人继续在这山里住着,一边记录这些时疫病人服药的详情,一边改进方子。
令柳先生和洛槿初欣慰的是:两天之后,两人的药便初见成效,有几个症状轻的几乎是痊愈了。这无疑让师徒三个大受鼓舞。然而令他们不解的是:论理,那几个症状轻的几乎痊愈,症状重的也止了呕吐,这说明方子是很有效的,可为什么这些人脸上一点也没有欣喜之情,反而似乎更担心了呢?
疑惑之下,洛槿初自然要问一问,众人一开始吞吞吐吐的不肯说。最后被洛槿初逼得急了,才告诉了她原委。
原来,时疫蔓延到乡村时,曾经有人发现当地一味叫做“又远草”的药材能够治疗止吐止泻,当时大家欣喜若狂。却不料没过几天,服了又远草的人就开始吐血便血,最后大部分都死亡了,只有极少数的人痊愈存活下来。如此一来,乡下这里的人都知道又远草虽然治时疫,然而也是要命的毒药,所以除了死到临头的,想着横竖是一死,其他症状还好的人,并没有人敢再用这种草来治疗。
想也知道,那些死到临头的,身体又怎么可能扛得住又远草忽然彪悍起来的药性?所以到最后,用又远草治疗的人几乎是必死无疑了。
如今虽然大家的症状在柳先生和洛槿初的方子下得到了缓解,但是人人都害怕这又会像又远草那样,先治好了症状,接着就夺人性命,最后是空欢喜一场。所以在效果没彻底显现之前,没有人能够开心的起来。
这个消息十分重要,又远草柳先生和洛槿初也是了解的,那就是普通的一味草药,是治疗腹泻的,效果也不是很好,所以很少用它入药,但是它竟然能要人命,这特性还没人知道,少不得两人要仔细研究一番。
如此一来,时间匆匆而过,转眼间半个月就过去了,二十几个时疫病人除了三个太重的最终没救回来之外,其他的倒是都恢复的差不多,不过身体肯定是遭受到了一定的损害,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了。想当初周军及时离开了苏州,他走时时疫还没爆发呢,结果到京城后命都去了半条,何况是这些在苏州疫地附近的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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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看来,问题应该就是出在这又远草的特性上了,它本是治疗腹泻的药,但是效果并不大,乃是因为它起效缓慢,可是这一次的时疫之症,它却一反常态,疗效很快,恐怕其催命的地方也是在这里,因为时疫不同于普通腹泻,虽然它是以腹泻为主要症状……”
正是夕阳西下时分,简陋的棚子里,洛槿初正和柳先生白玉坐在一起,给又远草的“夺命”原因作总结,还不等说完,就听外面有人叫道:“六姑娘,柳先生……”
“姑娘,是秦世子身旁的小厮路六儿。”香草听见声音,出去看了下,就回来向洛槿初禀报。
“六儿,你家世子有什么事吗?”洛槿初在屋里问,听路六儿道:“回禀姑娘,我家公子说了,请姑娘和柳先生即刻进城,也不求十分确切的药效,只要有效就好。”
听见这句话,洛槿初的心里便是一紧,连忙步出去问道:“可是疫症又严重了?”
路六儿苦笑道:“姑娘就别提了,爷进了苏州城,那个惨啊……唉!偏偏还有不法商人趁机作乱捣鬼,不知为啥爷竟一直隐忍着,如今苏州城也有治疗时疫的药,百姓们用了之后,症状果然减轻许多,偏偏这药已被哄抬到天价,恐怕也正是因此,爷才盼着先生和姑娘早点过去。”
“苏州城也出了治时疫的药?”
洛槿初和柳先生对看了一眼,柳先生便沉吟道:“若说起来,这倒是好事儿,只不过他们竟然哄抬到天价,这太不该了,难道不知医者父母心么?”
“利字当头,父母都可以不认,何况父母心呢?”洛槿初摇摇头,旋即笑道:“先生也不必恼,看我想个法子狠狠收拾他们。咱们这药虽好,只是其中这味枯鹿草实在难得,若他们的方子便宜,倒是更好呢。”
柳先生苦笑道:“但凡是这样的药方,必定是放在最紧要的地方妥善保管,又哪里弄得出来?难道你要让秦世子去偷?怕只怕秦世子武功再高,人家那护院的本领也不会低了。”
“偷?这么笨的法子我哪里会用?”洛槿初嘻嘻一笑,见师父面色一红,这才知道伤了师父的自尊心,连忙上前挽着柳先生的胳膊笑道:“师父是君子,俗语说君子欺之以方,所以自然想不出这些巧取豪夺的法子了。且看徒弟出手,保准让他们哭爹叫娘。”
一边说着,她便对路六儿道:“回去和你们爷说,我们的药方也已经研究完了,只是药材还要他想办法,靠着我们这几个人现去采药也来不及,至于进城时间,嗯,把这里收拾收拾,明天就进城。”
路六儿喜道:“那好,小的这就回去给爷报信儿。”说完转身刚要走,又听洛槿初喊住他,沉吟了一下道:“你和你们爷说,就说是我的意思,我们明天进城的事,不要和人提起。还有药材,让他明天一早就去药铺订好货,免得等我们到了,他们又趁机哄抬药价。”
路六儿道:“既如此,还请姑娘将方子给小的,让爷按照方子去买药,姑娘不知道,苏州城的药铺里那些药材,价格已经抬高了许多,连醋都没得买了。”
洛槿初叹了口气,心想一个繁华若天堂的城市,竟然到了这个地步,可以想象时疫若真是不可遏制,将会造成多么大的损失,不行,这药方必须尽快的推行下去,只是在此之前,总要取信于人啊,唉!明知道时间耽误不得,却又不得不耽误,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心里抱怨着,动作却是不慢,她回身写了一张方子递给路六儿,对他道:“行了,就让你们爷按照这纸上的药材来买,越多越好,你先回去,天要黑了,路上小心,我们明天就去。”
“是。”路六儿答应了一声,转身而去。这里洛槿初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夕阳下,于是对香草吩咐道:“收拾东西,秦锋肯定是遇上麻烦了,不然不会这么急着叫咱们进城。”
“六姑娘,恕我直言,你刚才给六儿的方子,十分不妥。”忽听一旁的柳先生咳了一声说道:“那孩子倒是对秦世子忠心,可万一他路上被人拦截呢?又或者,方子给了秦世子,却被世子身边的有心人盯上,再想办法偷出去……”
不等说完,便听洛槿初和白玉同时笑起来,柳先生被两人笑得莫名其妙,正要发火,就听白玉道:“师父,师姐聪明着呢,怎么会犯这种小错误?那方子徒儿瞥了一眼,似乎上面多了好几味药材,这是师姐有意混淆视线,就被偷出去也无妨的。”
洛槿初笑道:“就是,更何况,我只是让秦锋买草药,连量都没写,又算得上什么药方?这些耍心眼儿的东西,师父你就不用担心我了。”说完笑容一收,看着天边夕阳道:“我现在只是想,不知秦锋遇上了什么样的麻烦,他想来是个强势聪明的人,连他都觉得吃力,可见苏州城这池水还是很深的。”
柳先生宽慰她道“再怎么深也不怕,江苏巡抚和苏州知府都逃走了,秦锋又是奉了密旨持天子剑的钦差,谁敢和他作对?何况蒋大人应该也到了,有他这个明面上的钦差配合,应该更不至于危难,世子之所以急着叫咱们过去,或许只是有感于疫情严重,盼咱们能够带着一张有效的方子过去罢了。”
一定不会这么简单的。
洛槿初心里十分肯定:秦锋是个很稳重的人,要说心肠硬起来,那也是铁石一般。如果不是遇到了极大的难题,他不会让路六儿来传话,说“不管方子成没成功,只要有些效果就好”。这不是他的风格。
不过这些心思洛槿初当然不会说出来,徒惹担忧罢了,反正明天入城后,一切因果便可以知道。
想到此处,便转身回房,继续和白玉柳先生总结又远草对此次疫症以及一些急性症状重的腹泻的危害和致命原因,总结完后,香草等也将晚饭做好了,众人用了晚饭,那太阳就下到山后了,只留一抹余晖还在大地上留恋不去。
却见几十步外走过来一群人,正是最初他们来这里时的那二十几个人,这些人走到茅棚外,那给他们领路的孩子便高兴对洛槿初道:“姐姐,我爹娘说明天就要回村子里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洛槿初笑道:“是,你们现在都可以回家了,只不过新过来的那几个,还要继续喝药,这里已经给你们预备了几分药材,一包就是一份,煎服,喝三顿便倒掉吧,之后若还有染了时疫的人,让他们去苏州城找我们就是。”
现在情况不明,所以洛槿初不想这么快就把方子公布出去,就怕被有心人听到,再利用这个方子大肆敛财,给已经困苦不堪的百姓们再添一条死路。
那小孩儿兴高采烈的谢过洛槿初,接着二十几个人就要给他们磕头,白玉连忙出去阻止了,其中有一个年岁大的老者被柳先生邀请坐下来,细细问他们的打算,知道他们会留下人来照顾新来的几个疫症病人,还有那几个病人也有家人照顾后,他这才放心。
一夜无话,第二天众人上路,到晌午后才到达苏州城门,只见城门紧闭,城楼上几个兵丁笔直站着,倒是有几分威武气,看见他们,就有守城士兵上前盘问,听说是钦差亲自吩咐过来的,又对了对他们几人的形容,便放行了,很显然,这是有秦锋提前打了招呼,不然他们也难进去。
进城之后便是一条笔直大道,倒也不像众人想象中的那般萧条,街上还是有人行走买卖的。几人拒绝了城门士兵的相送,他们也有心暗访一下,因打听了苏州府衙的位置后,便往那边而去。
府衙在东城,偏偏几个人是从西城门进的城,这距离也就可想而知了。不过倒也正好,洛槿初和柳先生正想借这个机会看一看苏州城,因坐在马车上掀帘子往外看,发现街上倒也不是一座死城那般惨烈,只是这种情况下还不萧条,便可想象之前这苏州城是有多繁华了。
“奇怪,这救命斋到底是个什么药铺,怎的如此财大气粗?不过是三条街,已经看见了三家门面。”
正看着,忽听赶车的白玉疑惑说了一声,柳先生便笑道:“既然是叫做救命斋,自然是医馆药铺之类的了,不过敢叫这种名字,想来坐堂大夫定然是杏林高手,这样的人才怕也不会被人随便网罗,应该还不至于多到开分号,那么就该是药铺。”
洛槿初笑道:“药铺能开到这么兴旺,一条街上一个分号,那也是十分大手笔了,这里只是姑苏,京城还没这么大的药铺呢。倒不知这救命斋有什么神奇之处,该不会研究出时疫方子的就是他们吧。”
话音刚落,便听见前面传来一阵嘈杂声,白玉扭回头小声道:“姑娘,师父,是个女人跪在那救命斋前,有几个伙计拿着大扫帚出来,似乎是要赶她走。”
“哦?竟然一来就赶上这么一出好戏。”洛槿初从马车里钻出来,冷笑道:“走,咱们过去看看,看看这救命斋到底是怎么个救命法儿。”
香草一听姑娘这话,就知道她动了气,随着下了马车,几个人也不靠到近前,就站在十几步远外,那几个伙计看向他们,竟然没说什么,只是上下打量了洛槿初和香草等人几眼。
隔着十几步远,那女子说话就十分清楚了,她在哀求伙计们放她进去,只说自己带了五百两银子来买药,偏偏伙计们竟然不肯放她进去,这让柳先生和洛槿初等人都不由得奇怪,暗道五百两对平民来说都是巨款了,这救命斋就算真是卖时疫方子,也不至于就高到五百两一副吧?若真是这样,他们显然不是想赚钱,诚心恶心人呢这是。
最后一个伙计不耐烦,推了那女人一把叫道:“什么话都不用说,你就是拿一座金山来,咱们东家说不卖就不卖,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不知道东家想要什么?”
不要钱还能要什么?洛槿初和白玉香草等人面面相觑,忽见那女子蹲在地上就痛哭起来,几个伙计骂骂咧咧走了进去。白玉正要上前问询,就见那女子猛然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竟慢慢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头发衣衫。
恰在此时,就见从对面路上驶过来一辆马车,那马车似乎只是经过此地,眼看女子已经走上台阶,马车就停了下来,接着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马车里道:“行了子秋,这种事你管不过来的,别多事了。
马车里传来一声冷哼,接着门帘挑开,一个瘦弱俊秀的青年跳下车辕,先是狐疑的看了洛槿初等人一眼,接着便转身大步向那女子走去,眼看那女子已经要到救命斋门口了,他便大叫了一声:“吴姑娘且慢。”
女子转过身,迟疑看着青年,忽然垂下了头,盈盈行礼道:“原来是曹公子,不知您叫住我,所为何事。”
曹子秋静静看着她,又看了洛槿初一眼,轻声劝了几句,因为声音极其低微,所以洛槿初等人就没听到。只能看到那吴姑娘姣好的面容因为对方几句话而越来越苍白。
真不厚道,既然都是大庭广众之下了,高声多说几句会死啊?八卦心得不到满足的六姑娘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正想往前几步好好听一听,便见那吴姑娘猛然后退了一步,凄然道:“公子好意,闵莲心领,可如今我已是走投无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不等说完,珠泪已经滚滚而下,那吴闵莲以袖掩面,转身便要奔进店内。
却见曹子秋一把拉住了她,也顾不得男女有别,谨言轻声,大声急切道:“你……你要慎重啊,可知这一去,一辈子便全都毁了,你怎可以如此轻贱自身?”
“哈,这话说的好笑。”
忽听店内一个公鸭嗓般的刺耳声音响起,接着一个矮胖青年踱着步子走出来,看向曹子秋的眼中满是玩笑戏谑之色,用折扇拍着手掌心道:“曹子秋,你有什么脸说别人?当初你走投无路之下,不也是乖乖送上门让金湛作践吗?”
曹子秋的面色一下子涨红,不自禁就松开了吴闵莲的袖子,那吴闵莲的脸也涨红了,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我去啊这剧情神展开啊。
洛槿初在心里大叫了一声,想到那矮胖青年说的“曹子秋走投无路送上门让金湛作践”的话,这么说,刚刚马车里那懒洋洋说话的男人……
想到此处,她不由得就转头看向马车,却见那车帘一掀,一个高大帅气的青年猛然跳下车来,满面煞气的骂道:“连球子你放屁,小爷我是真心喜欢子秋,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也敢和小爷我相提并论?”
那矮胖青年看见他冲出来,也是不客气,叉腰大叫道:“呸呸呸!谁他妈和你相提并论?管好你的人,别让他来坏大爷好事儿,不然的话我连他……”说到这里,见金湛已经是剑眉倒竖,他倒也不敢造次了,只好悻悻道:“哼!反正管好你家人,别让他来坏老子的好事儿,咱们自然井水不犯河水。”
“妈的我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
金湛几步上了台阶,搂住曹子秋的腰,气呼呼对吴闵莲道:“不就是时疫吗?我就不信,只有他救命斋有这方子?哼!治了这么多天,可也没看见把谁治好过,吴姑娘你可想清楚了,为了这么一张不知能不能治好病的方子,就要把你一世清名尽毁,你觉着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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