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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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他手里的字帖, 尤旋脸上的笑意渐渐收住。

徐正卿凝视着她, 一语不发, 却看得尤旋头皮发麻, 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居然真的跑到寄州去调查她!

这个人的行事作风,还真的就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尤旋渐渐稳定心神,神色恢复以往的从容,去旁边的圆桌前坐下, 脸上挂着悠悠然的笑:“原来苏侍郎对我的字有兴趣,那又何必偷偷摸摸呢?你光明正大找我指教,我也不会吝啬赐教的。如今这般鬼鬼祟祟,倒显得多此一举,没安好心了。”

徐正卿嘴角一抽, 笑了, 带着几分释然,惊喜,甚至是难以置信。

“公主紧张的时候不要坐在桌子前面,更不要用指甲在上面抠来抠去。我之前说过,这样会伤到指甲的。”

尤旋一噎, 迅速收回自己的手指藏在袖中,脸上的笑意绷不住了。

她嘴硬道:“很多女孩子都会有的小动作而已,苏侍郎认错人了, 你找公主,当然得去皇宫里找,在这里堵我找什么公主呢?或者, 我替你问问乔阳公主,看看苏侍郎要找的是哪一个,她认不认识?”

徐正卿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静静盯着她,也不说话。

他的目光有些缱绻,与其说是看着尤旋,倒不如是说想要透过她去看另外一个人。

尤旋被他看得有点不舒服,顿时升起一丝愠恼,正欲发作,却见他眼眶中布了血丝。

她顿时怔愣。

“想回大越见你父母吗?”他声音带着点嘶哑,却又格外温和。

尤旋沉默下来,抿了抿唇,抬头看向他,被他的执着搞得哑然失笑:“就一张字帖,一个小动作,你那么确定我是清平?”

“因为是你,所以我信。”他做梦都希望她还活着,哪怕只有万中之一的可能,他也希望这是真的。

自欺欺人也好,他只盼望着她还在这世上。

被认出来了,尤旋也不辩驳,突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个人知道她掩藏起来的秘密,不算一件特别坏的事情。

至少她确信徐正卿不会把她怎么样。

“你没跟你表妹成婚,我还挺意外的。”她索性跟他闲话家常,许久没这么摊开心扉的,用清平的身份跟人说过话了。

时隔太久,她也嫁了人,有了孩子,当初对徐正卿的那点不满,也淡了。如今寻问起来,内心不会有丝毫波动。

徐正卿心上却疼了一下,眸中晦涩沉郁,语气里略显自责:“对不起,我的愚昧和固执,伤了你。”

尤旋把玩着桌上的茶盏,不以为然:“都过去了,你想报答你姑母的养育之恩嘛。你是大霖柳尚书之子柳从勋,当初你姑母救你回大越,抚养你长大成人,这份恩情确实很大,你想照顾她女儿一生一世以报恩情,情理之中的事情。跟这些比起来,我自然微不足道。”

或许是这段日子嫁入国公府,穆庭蔚对她太好,以前的很多事,她都慢慢不再计较。

若仔细思量起来,她虽然当初愿意听父皇母后的意思嫁给徐正卿,但易地而处,如果她和徐正卿的婚事跟父皇母后以及阿兄之间有一丝一毫的冲突,她也会毫不犹豫的退亲,选择跟父母兄长站在一起。

徐正卿之于他姑母,可能便如清平之于她的家人。

养育之恩本就大如天,何况徐正卿又有那样的经历,他姑母对他来说,有救命之恩,有养育之情,有栽培之义,就更特殊些。

她没把徐正卿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又何必强求他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呢?

这些是后来她知道徐正卿的身世后,逐渐想通的。

徐正卿眸光深邃,又带着几分悔恨,无奈苦笑:“人都是在做出选择时,才知道最在意的是什么。阿贞,若重新选择一次,我必不会抛下你。”

报恩的方法有很多,他却选了最蠢的哪一种,将自己逼至如今这般境地。

“哪那么多重新来过的机会?”尤旋说,“若真的有,我不会再答应与你的婚事。若真的有,南宫别苑时我应该把穆庭蔚祖宗似的供起来,让他记得我这份恩。而不是……当成是耻辱。”

说到最后的时候,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徐正卿看到她提及穆庭蔚时,眸光中隐现出的那份柔和。

“看来他还不知道你曾经掳他做面首的事。”

“我没掳他,我还救了他一命呢。”尤旋反驳。

喝醉酒的胡作非为怎么能当真,当初她嗜酒如命,现在酒都戒了。

“但他应该不知道吧?何况这种事,解释不清的。”

说起这些,尤旋微微皱眉,不说话了。

徐正卿也没再提,问她:“你嫁给镇国公,想让他带你回大越?”

尤旋沉默。

“如果你嫁给他只是为了回大越,与你父母相认。其实我现在就可以帮你回去。”

尤旋唇角抿了抿。穆庭蔚跟她说三年后带她回去,如今徐正卿跟她说现在。

若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不过幸好她还有理智,无声地笑了:“你带我走,若我们俩被误认成私奔,被抓到会是什么下场?镇国公的势力,不用我说,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见徐正卿不言语,尤旋继续说:“我既嫁了他,便不会只为了回大越这一个目的。徐正卿,但凡我清平愿意嫁,便不会是一时冲动,而是发自肺腑,捧着一颗真心。先前于你是这样,现在之于他,亦然。他不弃我,我不负他。”

“当年南宫别苑的事,我与他是有误会,但相信早晚都会解开的。我也相信,他会带我回大越的。”

徐正卿苦笑一声:“都说镇国公与国公夫人恩爱和谐,看来他的确对你不错。”

他说完又默了一会儿:“既然你不用我帮忙,今日就当我没来过。若公主还当我是故人,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义不容辞。”

他看着她,沉寂的眸色中晕染一层淡淡的雾气:“公主能活着我便很知足了,以后你过得开心就好。”

见他站起身欲走,尤旋犹豫了一下,对他道:“徐正卿,以前的事,我真的释然了,你也不用一直记在心上。”

徐正卿驻足,看向她:“公主若觉得他好,便珍惜吧。你的身份我能查出来,他若想查,凭他的能力也可以。纵然他可能猜不到你是清平,却一定能查到你不是以前的尤旋。”

“我又没那么笨,你是因为了解我,才查得到。穆庭蔚不了解清平,也不了解尤旋,怎么可能察觉什么?”

徐正卿笑:“公主跟尤旋相差太大,突然之间会琴棋书画,想必在他跟前撒了不少谎言吧。穆庭蔚是百官之首,叱咤朝堂多年,岂会被你三言两语哄骗?朝臣们可没人敢在他跟前耍把戏,公主觉得自己说谎的本事,比得过那些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朝臣吗?”

尤旋心尖儿一颤。她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没觉得穆庭蔚有什么怀疑她的地方。

徐正卿道:“他应该,是不想把对付朝臣的那一套猜忌用在你身上。公主可能得了良人,不过以后少对他撒谎比较好。毕竟穆庭蔚心思难测,他早把我看透了,我却至今看不透他。”

尤旋认真点了点头:“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公主照顾好自己,你在大霖没什么亲人,如果你愿意,把我当成兄长也好。我,不会打扰你幸福的。”

他说完也没在这里多做停留,从窗前跃下,没了踪影。

尤旋盯着窗子的方向,有些讶然。

徐正卿这身武艺倒是藏得深,在大越她与他相处一年,都不曾发觉。

看他方才的态度,应该是不会出去乱说的,如此她就放心了。

松上一口气,她过去关了窗户,换掉身上的衣服。

出去的时候,紫嫣迎上来,语带关切:“夫人怎么进去这样久?”

“刚刚走过来有些累,我稍微坐了坐。”她随口应着。

紫嫣和橙衣她们也没放在心上。

折回去找元宵时,路上听到府里下人们的谈话,尤旋才知道,方才她换衣服的时候,太后来给宁昌侯夫人贺寿了。

宁昌侯夫人是太后的姨母,但独孤仪久居深宫,已经许多年不曾来府上了,今天倒是屈尊降贵。正是如此,下人们惊讶之余忍不住讨论了几句。

尤旋听到也觉得意外。

不过她也没多想,顺着来时的路去找元宵和茗儿她们。

谁知路过河边的时候,刚巧看到站在河边赏景的独孤仪。她不是刚来给宁昌侯夫人贺寿吗,就从寿宴跑出来了?这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独孤仪穿着玫红色竖领宫装,雾鬓云鬟,珠环翠绕,倒是格外雍容华贵。

她身后跟了几名宫女太监,此外陪同她一起站在那儿说话的,还有秦老夫人朱氏和柳从依。

这会儿秦老夫人正对着独孤仪谄媚地笑着,柳从依在她身边站着,目光隔着河看向对岸,眼神痴痴的。

尤旋一时好奇,也望了过去,便瞧见对岸有几位男子在那边投壶。柳从依目光所及的地方,秦延生一袭藏绿色长袍,此刻正将一支箭投入壶中,引来喝彩。

尤旋看过去时,秦延生旁边站着的徐正卿恰好望过来,两人目光对上,他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只当不认识她。

徐正卿的态度,让尤旋彻底放心下来。她淡淡瞥开眼去,正要离开,就听到了独孤仪的声音:“国公夫人也这么悠闲。”

两人距离有些远,尤旋原本是不打算上去说话的,如今独孤仪都开口了,她索性便含笑走过去,对着她屈了屈膝:“听说太后娘娘来给宁昌侯夫人贺寿,刚到的样子,如今在此遇到却是巧了。”

独孤仪嗤笑一声:“哀家不喜欢热闹,只是借着贺寿的由头出来散散心而已。”

“既然如此,就不打扰太后娘娘散心了。”尤旋说着,冲她颔首,正要离开,却又被她叫住了。

“怎么说如今也是国公夫人,这样的场合夫人阖该穿得体面些,如今这副打扮,未免寒酸了些,丢了镇国公的脸面。”独孤仪打量着尤旋的穿着,说话丝毫不客气。

尤旋此时换的是那套暖橘色的襦裙,上面绣着雀鸟海棠的图案。无论是衣服的质地还是刺绣无不精湛,如今却被独孤仪说成寒酸,尤旋有些好笑。

她看向独孤仪身上名贵的蜀锦,顿时了然。

独孤仪可能是宫里闷久了,故意锦衣华服地跑过来找她争风吃醋。记得书上说过,这似乎是北陆后宫的女人们最喜欢的把戏。

她勾了勾唇,气势上不输她分毫:“华丽的衣服也不是谁都撑得起来的,太后娘娘说是也不是?”

独孤仪神色一凛,瞪着她,脸色铁青。

尤旋不以为然。

朱氏难得在这里散心的时候遇上太后,心想着自己不得穆老夫人喜欢,又与尤旋有过节,能讨得太后欢心也不错。谁想自己正好好哄太后高兴,尤旋居然冒了出来,如今还惹得太后不高兴了。

她知道尤旋是镇国公夫人,身份尊贵,但太后就是太后,陛下生母,也不是谁都能得罪的。

见这会儿太后脸色铁青,她笑着上前:“太后娘娘出来赏景,何必为这等事置气。娘娘您瞧,那河边开着的菊花倒是格外鲜嫩,被这天然河水滋养下比院子里开得都好。”

有朱氏给台阶下,独孤仪也不跟尤旋一般见识,淡淡应着:“是不错。”

“娘娘若是喜欢,妾身让人摘下来。”朱氏笑说着,给后面的柳从依使眼色。

柳从依脸色都白了,那花开在河边上,嵌在石缝里,有些难采。秦老夫人如果想讨太后欢心,怎的自己不去摘,反而让她去?

“愣着做什么,去呀。”朱氏对着柳从依催促。

柳从依不敢反驳,只能硬着头皮一点点走过去。河边的石头有些松弛,她心惊肉跳地慢慢接近那朵花。

独孤仪倒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转而看向尤旋,想到什么,勾唇:“听说镇国公对夫人不错,想来他是对沈嫣忘情了。哀家还记得,当初他求娶沈嫣,结果被沈嫣拒绝,倒是伤心了好一阵子呢。后来他再没娶妻的打算,对沈嫣念念不忘。”

蓦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还说是穆庭蔚当初求娶过的,尤旋眉心轻轻一皱。

虽然只是一瞬,却还是被独孤仪看到了,她道:“镇国公应该没跟夫人提起过沈嫣吧,她是沈相的妹妹,与镇国公也算青梅竹马呢,关系极好。不过也是,他心里一直惦记着的人,总不好在夫人跟前说起的。”

尤旋敛了情绪,悠悠望向她:“既然镇国公没提起,那自然便是无关紧要的,太后娘娘说这些给我听又是何意呢?他当初求娶过沈嫣也好,如今娶了我也罢,总之,跟太后娘娘您是没什么关系的。对吧?”

独孤仪本想刺一刺她,让她难受,没想到被她反过来戳了心窝子。

她是太后,跟穆庭蔚半点关系都不会有,这是她的痛楚。

独孤仪恼羞成怒,伸了手向尤旋挥过来。

尤旋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腕,脸上从容笑着:“太后娘娘当众殴打一品国夫人,怕也不合礼数呢。”

这俩人僵持起来,后面宫人太监们没一个敢上前制止,朱氏也吓得噤了声,后退两步。

倒是橙衣和绿袖很警惕,冷冷盯着独孤仪那只手。

独孤仪是太后,不到万不得已她们不好得罪,但若是今日她们俩眼睁睁看着太后伤了夫人,估计回去命就没了。

就在俩人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制止的时候,离尤旋更近些的紫嫣倒是先扑了过去,似乎想护着尤旋。

尤旋恰巧松了手腕,眼睁睁看着紫嫣扑过来的力度太大,和独孤仪一起跌进了水里。

旁边好容易摘到那朵菊花的柳从依,刚松上一口气站起来,没料到太后和紫嫣二人落了水,她被吓到,下意识后退一步,也跌进了河水里。

尤旋:“……”

后面的人也慌了,却没一个会水的,只能大喊着去找人帮忙。

看着水里扑腾的三个人,宁昌侯夫人寿宴上出人命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尤旋心一横,也顾不得许多,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夫人!”橙衣和绿袖齐声惊呼,脸色白了。

她们俩会武功,是剑客,但……真的不会水!

河对岸的众男子们听到这边的呼喊,好奇张望。

“那边怎么回事?”

“好像是太后落水了,还有镇国公夫人。”

与此同时,秦延生和徐正卿几乎一起跳进了河里,向那边游过去。

见他们俩去救人,其他男子也不再多想,跟着跳了下去。

尤旋本来是想救人的,谁知道她刚抓到一个人的衣服,还没使上力就被人从水里拖了出来。

等上了岸,看见是秦延生和徐正卿两个人拉她出来,她有些怔愣。

早知道他们会去救人,她就不下去了。八月的水,还挺凉的。

她看着自己湿漉漉的模样,打了个哆嗦,脸色青白几分。

好冷。

“你……”徐正卿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倒是秦延生抢先一步,“你没事吧?”

尤旋回神,看见秦延生关切的神情。她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离他们俩远些,语气疏远:“多谢两位大人。”

橙衣脱了自己的外衫过来,给她披上:“夫人怎么自己下水救人了,这个季节会伤身子的。”

听见橙衣的话,徐正卿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大越人大多都会水,而且她游得很好。

方才一时情急,他居然给忘了。

他摇头苦笑一声。

柳从依被救上来时,吐了好多水,清醒过来一抬眼,就看见秦延生目光一直落在尤旋身上。

方才在水里,她最无助的时候看到了他的身影。她还以为,他是来救她的。

不仅秦延生没救她,就连她唯一的哥哥,也选择了救别人。

她看着那个所谓的“别人”,被所有人簇拥着,关切着,柳从依脸色苍白,贝齿咬紧了下唇,一股腥咸从舌尖蔓延开来。

徐正卿看见她,犹豫了一下,朝这边走过来。因为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太后和尤旋身上,他才敢跟柳从依说话。关切地问她:“没事吧?”

柳从依红着眼眶,没有回应。

徐正卿将人扶起来,顿了顿:“别在秦府呆着了,跟哥哥回家。好不好?”

柳从依抿了抿唇,目光盯着秦延生的方向,见他自始至终都只望着尤旋,鼻头顿时酸涩,心里格外委屈。

“哥哥,我哪里不如她了……”

徐正卿沉默。

这时,不知谁说了一句“镇国公来了”。

大家吓了一跳,齐齐侧目望去,便见一个身着墨色直缀,一脸肃穆,气势逼人的男人阔步而来。

众人纷纷上前行礼叩拜。

穆庭蔚径直走到尤旋跟前,看她浑身落汤鸡似的,整个人不住地哆嗦着。他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怎么搞成这样?”

穆庭蔚很少在尤旋跟前生气,她本就冷得发抖,此时被他一吓,舌头有些打结:“有,有人落水了,我想救人来着……”后面的话声音很小,她一个人也没救到,还被两个最不想产生关系的人拖了上来。

独孤仪见穆庭蔚一来就只看见尤旋一个人,她心里有气,嗤笑道:“国公夫人倒是好心,结果刚下水就被秦御史给救了上来。秦御史可是功臣,镇国公岂能不给些谢赏?”

独孤仪只提秦延生,分明就是故意的,尤旋面露恼色,瞪向她。

方才跟她提什么沈嫣,如今又在穆庭蔚跟前故意提秦延生,别有居心的也太明显了。

尤旋还从没见过这种人能当太后的。

秦延生感受到穆庭蔚扫过来的目光,脊背一凉。他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今日这样的场合下,最不应该去救尤旋的人。

即便大多数人不知道他和尤旋的关系,但他第一时间去救她,穆庭蔚作为男人岂会一点不介意?

众人不知道这层关系,不知穆庭蔚为何脸色阴沉,但也都不敢出声儿,周遭格外安静。

“不是她说的那样,是,是苏侍郎救的我。”尤旋声音很小,只穆庭蔚听得见,但说完她就后悔了。

这样跟他解释,似乎有些欲盖弥彰,不太合适。

穆庭蔚也没说什么,帮她拢了拢身上的衣服,看她有些狼狈的样子,无奈叹了口气,将人折腰抱起,目光再次落在秦延生身上:“秦御史和苏侍郎救了内人,本公自当答谢,谢礼会送去府上。”

秦延生和徐正卿齐齐颔首:“下官分内之事。”

穆庭蔚也没看众人一眼便大步离开。

秦延生望着穆庭蔚远去的背影,渐渐松了口气,看向身边的徐正卿:“方才,多谢了。”

他以为徐正卿是为了怕他惹麻烦,故意帮他一起救尤旋的。

徐正卿笑笑:“不客气。”其实徐正卿挺好奇的,秦延生娶了尤旋一年都没放在心上,如今怎么就这般惦记。他看上的,究竟是以前的尤旋,还是现在的清平?

思索了一会儿,他也没再追究,看向一旁的柳从依,对秦延生道:“我把从依带走,御史大人没意见吧?”

秦延生点头:“文书已经给你了,她留在秦家本就不合适。”

徐正卿瞥向他,声音又压低了些,语带警告:“秦御史收收心,有些人失去了就别再光明正大的惦记着。否则,你会害死她的。如今镇国公都不让你进镇国公府了,你还看不透为什么?镇国公忌讳,你就该避嫌。除非,仕途不想要了。”

以前秦延生经常在镇国公府的书房议事,如今却从不传他入府了。但凡有事,都是在御史台里商议。

穆庭蔚依旧重用他,但又跟以前不太一样。

秦延生站在原地,回想着徐正卿的话,久久沉默。

——

尤旋被他当着众人的面抱走,顿时有些尴尬:“公爷,我,我自己能走。”

穆庭蔚睨她一眼,似乎仍有不悦:“有人落水,什么时候轮得上你救人了?我竟不知,你还会水,更敢不自量力下去救人。”

“我也不算是一时冲动。”尤旋反驳他,“落水的是太后,当时我就在她旁边站着,她如果说是我推得她,那我几百张嘴都解释不清。但我跟着跳下去了,她总不能再冲我泼脏水吧?”

说到这儿,她想到方才紫嫣推独孤仪的那一幕,敛着眉沉默下来。她总觉得那个紫嫣,不对劲。

回神后,她又问:“公爷怎么来这儿了?”

穆庭蔚扫她一眼:“听说独孤仪来贺寿,估计没安好心,过来看看你。”

独孤仪确实没安好心,估计就是想来找她晦气的。

尤旋又想到了在河边独孤仪说的话,试探着问他:“沈嫣是谁?”

穆庭蔚眸色一凛,脸色阴沉:“独孤仪跟你说什么了?”

“说沈嫣是公爷的心上人,你求娶过人家,还被拒绝了。”尤旋声音不大,甚至说话的时候没有底气,还有点她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忐忑。

穆庭蔚跟她说过一些跟沈相的过往,沈嫣既然是沈相的妹妹,为什么他从来都没提过?

莫非,还真是什么不能揭的伤疤?

提都不能提的人,那得用情多深呢……

尤旋突然心里就不舒服了,忽略掉那份让她不愉快的心绪,她赶紧掠过这个话题:“公爷要带我回府吗,元宵还在这儿呢。”

“母亲会带他回去的。”

“哦。”她应着,突然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了。

穆庭蔚也很沉默,不知在想什么。

可能,在想沈嫣吧。尤旋这么猜测。

不过沈嫣既然没有嫁给他,嫁去哪儿了呢,在不在帝京?

尤旋努力思索了一下,似乎不记得京中哪位命妇叫沈嫣,是沈相的妹妹的。

莫非,嫁去了帝京之外的地方?

见都见不到,难怪他会念念不忘。

直到上了马车,穆庭蔚也没说过话,心事重重的样子。

尤旋也不打扰他,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很沉默。

穆庭蔚看向她:“坐那么远干什么?”

“靠在这里舒服。”她随口应着,有些无精打采的。

穆庭蔚在马车里找了找,又拿了一套备用的衣服给她,语气温和:“把身上的湿衣服缓下来,否则会生病的。”

尤旋抓住自己的衣襟,摇头:“我,我回去再换。”

“现在换。”他说着,挪到她身边坐下来,就要去解她的衣服。

尤旋被吓着了,这里是马车上,空间就这么大,她哪能当着他的面换衣服……

“我回去再换。”她揪着衣领不让他碰。

她头发上还湿漉漉的,此刻在滴水,估计挺沉的。

穆庭蔚用氅衣将她整个人裹住,把她发间珠钗全部取下,满头青丝散落下来,他拿了柔软的巾帕帮她擦拭。

尤旋裹紧了氅衣,低着头,对于他的擦拭有些小小的抗拒。

看她这会儿有些孩子气,明明心里不高兴了,却什么也不说。穆庭蔚勾唇,有些忍俊不禁:“吃醋了?”

这三个字让尤旋心跳快了不少,一下子精神了,抬头看向他。

她,吃醋了?

“没有!”她坚决否认。

似乎怕穆庭蔚不信,她思索着,又解释:“公爷年纪也不小了,你以前有过心仪的人很正常。我自己还……嫁过人呢,你比我大那么多,有过喜欢的姑娘,其实这不是什么大事。”

穆庭蔚黑着脸,满脑子都是“年纪也不小了”“你比我大那么多”,差点噎着,本来已经酝酿好的话,突然就不想跟她讲了。

他嗤笑:“我很老?”

“嗯,我有个远房叔叔跟你差不多大,女儿今年应该十三岁,说不定已经订了亲呢。”

穆庭蔚:“……”

他扯住她胳膊将人拉起来,坐在自己腿上,唇角抽了抽:“来,叫叔叔。”

尤旋:“……”

他沉着脸把巾帕塞她手里:“自己擦头发吧。”

尤旋没看出来他不高兴,接过帕子擦着头发,脑子里在想别的。

按照穆庭蔚的年纪,早就该娶妻生子了。他这么多年没有成婚,莫非就是因为对那个沈嫣念念不忘?

也是凑巧,她生了元宵,这才跟他成了婚。否则的话,他会不会为了沈嫣终身不娶?

穆庭蔚看她把自己头发擦得乱糟糟的,无奈又重新接过来,仔细替她擦拭,言语间调侃她:“嫌弃我老也晚了,现在你人是我的,逃不走。”

听他没来由这么说了一句,尤旋微怔,双颊泛起一丝红晕,心中的郁闷消散了不少。

算了,谁还没有点过去呢。

徐正卿的事若他知道了,也够他吃醋的。

“你人也是我的,逃不走。”她学着他的语气说了一句,揪着他的耳朵,使劲儿揪了两下。

穆庭蔚有点意外,愣了好一会儿,笑着揽过她的腰肢,轻啄她的耳垂,啃咬两下,低哑着道:“嗯,我,是你的人。”

“……”尤旋耳根一热,咳了两声。

穆庭蔚见好就收,也不再逗她,一边帮她擦拭头发,一边问起宁昌侯府的事:“好端端的,怎么就落水了?”

尤旋大概说了一下今日发生的事,想到紫嫣的反常,她琢磨了一下,跟他道:“那个紫嫣,好像有点不对劲,应该跟太后有仇。”

穆庭蔚眉头动了动:“怎么说?”

尤旋回想着方才那一幕:“她表面上看着像是为了护着我,才把太后推下水的。但我当时跟太后争执的时候,没落下风,橙衣和绿袖在身边都没反应呢,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就突然冲上去护我呢?若是茗儿这么急切护着我,我倒是相信。”

“另外,她入水后没有像太后那样拼命挣扎,似乎还……还扯着太后往水底拉了几回。跟有什么深仇大恨,想把她溺死似的。”

尤旋打了个激灵,不寒而栗,身上的湿衣服还穿着,她又哆嗦起来。

穆庭蔚将人抱在怀里,轻声道:“先把衣服换掉,否则会生病的。”

“我不……”

拒绝的话她还没说完,他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眸与他对视,语气不容拒绝:“听话。”

“可是在马车里换衣服好奇怪。”

“那我出去,不看你。”

尤旋仍旧坐在他腿上,抱住他脖子:“不行,你不能走。”

见他扬眉,她支支吾吾:“我,我脑子里想到紫嫣对太后的样子,有,有点怕。”

她入水救人的时候,看得清清楚楚。紫嫣在水底下扯了独孤仪好几次,绝对不是意外,而是故意的。

虽然独孤仪确实不像什么好人,但尤旋可能养尊处优惯了,长这么大也没见过杀人,那一幕实在让她心惊胆颤。

她脸色有些惨白,双唇微微发抖,确实被吓着了。

穆庭蔚搂着她,亲吻她的额头,语气轻柔得让人心安:“别怕,我在呢。”

尤旋缩进他怀里,依恋着他,但因为天冷的缘故,她牙齿还在忍不住地打颤。

穆庭蔚跟她说着话分散她的注意,帮她解了湿漉漉的衣衫脱掉,换了套干净的给她穿上。

可能是帮她穿习惯了,还挺顺手。

换了衣服,尤旋整个人舒服多了。她脑子里还在琢磨紫嫣的事:“紫嫣照顾我其实挺尽心的,人看上去也没什么心眼儿,除了……偶尔会盯着你发呆,似乎也没别的什么出格的事。你说她一个公府的丫头,也没机会见识什么大人物,跟太后会有什么过节呢?难道是家仇?”

穆庭蔚听罢倒是一愣,抚弄着她鬓前的头发,拧眉:“这话是什么意思?”

“哪句?”她狐疑着抬头。

“盯着我发呆。”穆庭蔚回想了一下,眉心微敛,“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尤旋笑:“你心思没在她身上,自然没注意。”

“你知道这事还一直留着她?”穆庭蔚不大高兴,这是不是因为她心里还是没他?

尤旋道:“她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又是母亲给的,我自然不好发落的。何况你又没把她放心上。不过,我觉得她还挺懂你的。”

穆庭蔚又皱眉。

尤旋:“今日去宁昌侯府前,我让公爷帮我挑衣服,公爷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喜欢那件宝蓝色的,故意逗我的?”

穆庭蔚闻此轻笑,眉宇间沾染几分暖色:“你喜欢宝蓝色,喜欢梨花,我自然知道,当时就是想故意惹你生气罢了。”

“但是我当时没发现公爷是开玩笑,紫嫣发现了。你说她是不是比我懂你?”

“公爷是不是跟紫嫣挺熟的,故意瞒着我?”尤旋又问。

穆庭蔚扫她一眼,指尖点过她的眉心,轻斥:“瞎说什么呢。”

“但是她好像比我了解你……”

“也许是巧合呢?今日衣服的事,你当局者迷,她旁观者清也说不定。”

尤旋窝在他怀里,在他胸前蹭了蹭:“可能吧。不过她对你有意肯定是真的,我看得出来。”

说完觉得自己不应该提醒他这个,又补一句:“我虽然告诉你这件事了,但是你以前没看她,以后也不能看她。”

穆庭蔚轻笑了一声,看着她有些小霸道的样子,心情跟着也不错:“不看她,我只看你。”

尤旋心跳骤然快了不少,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她是母亲给的丫头,与公爷如果有什么,这是对母亲的不敬。”

“喔。”穆庭蔚换了个懒散的姿势靠着,随口应着,不知信了不曾。

她不想跟他说这个了,又摸摸自己的脸,换个话题:“我好像发热了,是不是要生病?”

穆庭蔚神色一凛,探了探她的额头,松一口气:“没有发热。”

“就是发热了。”她拿着他的手试她脸上的温度,很烫。

穆庭蔚忍俊不禁,捏捏她泛红的脸颊:“是害羞了。”

尤旋一囧,推开他的手,自己缩回在角落里。

她长发披散着,一张娇俏的脸蛋儿带着几分明媚,闭了眼睛假寐,突然不说话了。浓密卷翘的睫毛颤动着,透着灵动与俏皮。

穆庭蔚觉得他家夫人有时候可爱起来,比元宵都可爱。

两人逗弄一会儿,她许是累了,靠在他肩上休息。

他捏着她柔软的手指把玩,想着紫嫣的事,若有所思。

回到国公府,穆庭蔚送她回画眉堂,又探了探她的额头,确定没发烧才放心些。

“你落了水,现在去用热水沐浴一下,待会儿让人给你煮一碗姜汤,也要喝下去。”

尤旋应着,在橙衣和绿袖的搀扶下去浴室。

从屋里出来,穆庭蔚看向萧飒:“那个紫嫣呢,带她到书房见我。”

作者有话要 说:  上章说沈嫣领盒饭是戏份很少,很快就退场了,不会死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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