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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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虎嵩勒住缰绳,下马来到车辕边上等候。

车门打开,孙青芜半弯腰看着在门口等候,一脸茫然焦急的家人,心头跳的厉害。

“姑娘,咱们先进去再说。”绿琬看孙太夫人焦急的模样,机灵的搀扶住孙青芜,示意她。

看到周围不远处被侍卫们隔开的人纷纷在朝这边张望,孙青芜深吸一口气,下了马车来到孙太夫人身边,低声道:“娘,咱们先进屋。”

孙太夫人满腹想要追问的心思,奈何周围护卫如林,个个浑身森然煞气,只得与儿子儿媳们交换个眼色,压下困惑和焦急,进了小院。

今日是从安跟着过来的,他嘱咐了虎嵩两句,缀在后头,却在院中的天井就停下脚步,还让绿琬几人都留下。

“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路进到后院,孙太夫人再忍不住,“知府衙门一大早就让人过来洒水静街,还让我们候着接驾,接来接去,是人护送着你回来了。”孙太夫人眉宇中添上一丝怒色,更有些焦急,她拽着孙青芜的胳膊,“青芜,你告诉娘,你是不是在戴家……”

孙太夫人的声音有些发颤。她实在不愿猜想到那一层去,否则她如何有颜面去见地下的夫君。可除了女儿委身于戴家人的猜测,她实在想不出来,滁州府眼下还会有谁家如此张扬。

孙大爷面色干黄,靠在椅背上不住的咳嗽,看孙太夫人急白了脸,出声劝慰,“娘,您别急,让小妹慢慢说。”

“我哪会不急!”孙太夫人悲鸣一声,无力的坐下,垂泪道:“我不该让她去戴家做绣娘,只想着那份银子,可戴家那样的人……”

看到孙太夫人如此难过,屋中一时静默下来,孙大夫人几个妯娌想到这些岁月的磨难,心有感触,都觉得酸楚,别开了眼悄悄抹泪。

孙二爷忍不住,举起拳头,“青芜,你说,到底是戴家的谁,我……”他一副须发皆张的模样,恨得咬牙切齿。

看到满室悲凉,孙青芜很不好受,跪在孙太夫人面前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众人大惊失色。

孙大爷咳嗽了两声,追问,“是李廷恩?”

“嗯。”孙青芜点头,“外面送我回来的,不是戴家的护卫,是西北的金甲卫。”

“金甲卫……”孙大爷喃喃念了一遍,再看孙青芜时,面色就有些复杂。

自五代重祖开始,孙氏就尽心栽培子弟,想要将家族发展成为世家,他自小就是宗子,自然比其余的人更添一份见识。

西北三卫,铁甲,银甲,金甲,据说其中兵士皆是从精锐中挑出的精锐,尤其是金甲,有以一当百之能。然而这三卫并不轻易出动,素来只管护卫李廷恩以及一干强将良臣的安危。金甲更是只负责李廷恩与近亲的护卫之职。

想不到外面的人,居然是金甲卫。

孙大爷眼神闪烁,道:“青芜,李廷恩可有说辞?”

“大哥!”

“伯朔!”

孙大爷目光在所有人身上一一流连而过,最后对上孙太夫人不敢置信的眼睛,缓缓起身,跪了下去。

“伯朔!”孙太夫人睁大眼望着儿子,手不住的发抖。

“娘……”孙大爷阻止妻子要来搀扶的动作,抬头对上孙太夫人的目光,“娘,若这一次是戴家的人,不管是谁,拼了这条性命,拼了全家的性命,我不会忍下这份屈辱。可那是李廷恩……”孙大爷声音缓慢而清晰,坚决中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涩然,“李廷恩其人,不动则已,一动便是雷霆。他在西北经营数年,任凭朝廷风浪,天下攻讦,岿然不动。一朝兴兵,却迅如雷鸣电闪,大燕天下何其广袤,不足两年,已有泰半落入他手。上至世家望族,下到黎民百姓,闻风而投。这样一个人,今日既遣了金甲卫送青芜归家,便绝不会让事情生变。”

“李廷恩又如何!”孙二爷孙三爷愤愤然举起手臂,怒声道:“大不了与他同归于尽。”

“住口!”孙大爷病弱之躯,又跪在地上,在兄弟面前却有积威,“孙氏传了五代,若要同归于尽,为何我们要不惜与三房决裂,率领族人南迁至此。你们丢掉大家少爷的体面出去谋生,弟妹她们夜夜挑灯做活,妹妹出去当了绣娘,族人们艰难的求一份生存,就是为了到滁州再死?”

孙二爷他们垂着头不说话了。孙太夫人神色早从先前的愤怒转为失措无助,呆滞的靠在椅背上听长子说话,听着听着,就被泪水打湿了面庞。

孙大爷知道家人心中那根线已经松动,低声继续劝说,“娘,若无此事,我不会送上自己的妹妹去求一份荣耀。可事已至此……”他攥攥拳头,咬牙道:“咱们只能认下,不能白叫青芜,白叫她……”最后几个字,再说不出口。

纵然再会衡量利弊,到底意难平。

孙氏根基不厚,昔年在京都之时,孙氏之女却亦是百家来求,更何况是青芜,她是祖父父亲捧在掌中的明珠,孙氏最矜贵的嫡长孙女。如今却要这样忍辱含耻的就跟着人身边做妾室,他不能为妹妹讨回一个公道,为了家族,反要将一切怨憎压下,想法从中要得最大的好处。

可不这样,又能如何?

孙家所有人心中都升腾起一股浓重的悲凉。

孙太夫人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就变成了那个在长子病重失势后与三房精明强干的诸人据理力争,丝毫不让的果决女子。

她望着女儿,叫来儿媳随自己进屋,打点好仪容,平静的出来对依旧跪在地上的孙青芜道:“你起来。此事……”孙太夫人忍了忍,“不是你的错。”

看到孙太夫人眼中的疼惜,一股压抑许久的委屈涌上来,孙青芜起身奔到孙太夫人温暖的怀中痛哭。

“傻孩子……”孙太夫人摸了摸她的头,任凭她哭个痛快,直到哭声渐渐低下去,才叮嘱她,“赶紧擦擦脸,别叫人笑话。”她把孙青芜安置在榻里靠墙的一面,对长媳道:“你去外面,让跟的人进来。”

孙大夫人闻言看了一眼孙青芜,柔顺的去唤人。

从安进来一扫,就知道屋中众人是哭过的,再看孙二爷等人面上残存的薄怒,心底一哂,恭恭敬敬的对孙太夫人行了大礼,“小的见过太夫人。”

“不敢。”孙太夫人端坐如松,“您是大都督身边的心腹,想必在军中亦有官职,老身眼下不过是个市井间的平民妇人罢了,何德何能敢受您的礼。”孙太夫人一笑,语带深意的问,“莫非这滁州还认朝廷的诰命不成?”

对这番含讥带讽的话,从安早就有所预料。孙家毕竟不是一般的人家,不会认为这种事是喜从天降,赶上来巴结。他亦知道孙太夫人既然能如此平静的唤自己进来,想必孙家是商量出主意了。此时这番问话,不过是想要个答案。

来之前李廷恩早就有交待,从安此时并不觉得为难,神色坦然的道:“小的出门之前,大都督曾有话交待。”见孙家众人面上虽是一副沉重,却俱有一丝异动,他没有卖关子,直接道:“大都督说,眼下暂且委屈姑娘,待时机一至,三媒六聘绝不会或缺一样,亦会昭告天下,西北李朝泽已有元配发妻!”

此言一出,众人震动,而一直静默的孙青芜更是愕然抬头看着从安。

孙太夫人语调有些发颤,“你们大都督,果真如此交待?”

从安就笑,“太夫人,这等要事,小的怎敢胡言乱语。”

孙家人却依旧有些不信。

李廷恩将来会是什么身份,青芜又是如何与他有了同床共枕之缘?这样的情景下,别说是如今,就是以往,谁又会将正室的位置给出来?

孙太夫人扪心自问,饶是孙家一贯处事厚道,若事情发生在自家儿孙身上,她是不会答应人进门做元配正室的。

最后是孙大爷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他神色端沉的望着从安,“在下记得,李大都督早已与先文忠公的孙女定下了亲事。既如此,如何还能许在下胞妹正室之位,莫非平妻不成?”

此言一出,孙家人的目光又不善起来。

从安泰然自若的道:“您说笑了,大都督是什么样的人,一言九鼎,又怎会以平妻之位来敷衍塞责孙姑娘。”他停了停,语意有些含糊,“至于姚家的亲事,实不相瞒,早已生了变故。只是此事乃大都督恩师做主定下,即便大都督对姚家仁至义尽,此时想要解除婚约仍旧有些周折。况大都督忙于军务,即将兴兵攻打河南河西一带。是以……”他面色诚恳的望着孙大爷,语调殷切,“还请您见谅,静待良机。”

听到河南河西几字,孙大爷心中打了一个突,面上不动声色的道:“有件事,大都督想必不清楚。孙氏南迁之时,还有几房族人留在河西,在下三叔他们,仍在大燕的朝廷留有官职。”

“原来是此事。”从安心下满意孙大爷的坦诚,语调平和的宽慰,“孙大爷不必忧心,大都督既有意以孙姑娘为正室,旁的枝节自然都已明白。”

看从安神色不似作假,孙大爷心中一块重石落了地。

他原本是想牺牲幼妹,为家族谋一个复起的机会,哪怕是日后丢掉一些清名。谁想李廷恩竟肯让青芜做正室原配,那一时听到这话,他当着是喜意如潮。只是留在河西的族人,依旧让他难以安心。可此事,不能瞒亦瞒不住,不如提早揭破。方才他故作沉稳,实则手心已满是冷汗。好在终究没出什么差错。

到了这会儿,便只差个凭证了。

孙大爷身子微微前倾,沉声道:“大都督事事都虑的周到。既如此,在下冒昧问一声,大都督想要聘我孙氏九娘为正室,可有凭证?”

婚姻之事,可不是空口白话就能说定的。若到时李廷恩改了主意,他们孙氏却以姻亲的名义投效,事后岂非叫全天下的人看了笑话。

从安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上,“此乃大都督亲笔手书,上有大都督印玺。”

孙大爷将书信接过,展开一看,字如龙钩铁划,含着一股锋锐之气。

一纸书信,只有寥寥数语。

“泰和二年正月十九,李朝泽求娶孙氏嫡长孙女为妻,以结百年之好。勿谓世事,立此为证。”后面跟着一个鲜红的印玺,分明是李廷恩调兵的将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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