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安原是跟沈琮分车前后回来的,结果就因为临时接了个电话,他后脚到家门口的时候,就看到自己蠢弟弟耷拉着脑袋,站在他家门口,庄浅正小声跟他说着什么,算是和颜悦色。
“在说什么?”他走过去。
“没什么,小琮给我送狗来,我谢谢他。”庄浅看到他就收了话,她弯唇笑了笑,屈身抱了抱地上重了许多的大狗,轻软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快去厨房看看今晚吃什么菜,我饿惨了。”
沈思安就轻轻‘嗯’了一声,灭了指尖捏着的烟,顺手丢门口垃圾桶,看一眼弟弟,“来了就留下吃顿饭再走。”
“我不吃!”沈琮一看到他哥,那就跟火烧屁股的猴儿一样,整个人站着都不对劲儿,胡乱向庄浅道,“嫂子你好好照顾我亲儿子,我先走了!”说完将脚边大狗儿子朝庄浅一推,少年看都没看自己亲哥一眼,扶了扶头上军帽,急匆匆顺着路就跑了。
不一会儿就传来了车子发动离开的声音。
这模样,明显兄弟两人吵过架,现在还在冷战中咧,尽管只是熊孩子单方面冷着——多半还在计较他哥将他无情丢部队受欺负的事儿。
沈思安对此似乎倒不介意,进门换了鞋,他脱了西装外套挂上,随手捞起袖子刚要去厨房,身后,女人软软的身体就贴了上来——她两条手臂贴在他腰上,近皮带的地方,滑腻腻没骨头似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戳着他的皮带扣。
又不让他走又不吭声。
“怎么了?”沈思安顿了脚步,也不怕丑,就这样在大门口侧过身来蹭了蹭她的脸,她几根发丝都粘在了他的唇角,他笑着凑近亲她,呢喃道,“真饿得这么厉害?你老公连口凉水都没来得及喝呢,一进家门就要交公粮?”
庄浅挪开脸躲了躲他的唇舌,她脸皮也厚,这种黄腔听着恁是面不红心不跳,就直勾勾睨着他腹下三寸处,不怕死地娇声哼哼,“昨晚都累死你了,你还交得出来吗?”
“老婆让交,精尽人亡也得伺候得你舒坦了。”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下流。”
“怎么下流了?看样子是将昨晚上的事情都忘了——”沈思安一手将她紧揽进怀里,吻着她的唇含糊而暧昧,“你忘了自己是怎么哭着求我更下流一点的了?越不理你还越来劲,自己怎么叫我更下流点的都忘记了?嗯?”
庄浅难受地避开他滚烫的唇,侧过脸,他的吻就错落在她滟滟的脸蛋。
她顿了一会儿没说话,只伸出两只手,捞起男人足足粗了她一倍的手腕,够着腰去看他手上的腕表,看一眼时间闷声说,“今天晚了十五分钟。”
沈思安握着她的手指轻轻揉捏,贴着她的额头,声音都变得微哑,“嗯,晚了十五分钟,是我不对,让我老婆在家饿着了。”
“有酒气。”她凑他身上嗅了嗅,模样跟她脚边啃骨头的大狗有些像。
“有应酬就喝了两口,还是可以陪你吃饭的。”
“没有脂粉气。”她又贴在他胸口嗅了嗅,仰头笑得漂亮,“大领导,应酬都不找姑娘坐陪,跟人比起挺丢份呀。”
沈思安哪能受得住,她这样近在咫尺的朝着自己笑,一把捏着她下巴就狠吻了下去,一时意乱,话就脱口而出,“找什么姑娘,女人特碍事……”
说得好像自己现在抱着的是个男人一样。
庄浅一听这话,当场就不舒服了,整个人浑身气场立刻发生了变化,也就是分秒钟的时间,人格分裂一般。
她开始推他,使劲推他,皱紧眉头又凶,“女人碍事,那你有本事别找女人结婚呀!怪天怪地怪女人,怎么不怪你们男人各个管不住下半身呐?死不要脸——”
沈思安被她吼得一愣,欲-火都消停了大半,回神就知道她这是又在不讲道理乱闹脾气——他刚才的话有错?有个屁的错,难道要他说:对头,女人好啊女人妙,老子每次上桌都要左拥右抱。
说完指不定她都已经闹翻天了。
虽然现在也没能好多少。
观之她现在:庄浅脸都已经气红了,她推开他后,踏着拖鞋气冲冲就上了楼,饭也不要吃了的样子,阿姨从厨房出来喊都喊不住,最终只看一眼站在门口的‘一家之主’,心里头叹气:歹命歹命!
阿姨是新请来的,姓吴,不碎嘴,但心思依然跟这小楼里的许多老佣一样,觉得这位“夫人”不好伺候,具体表现在四个字:作天作地。
有时候根本莫名其妙就又不对头了,像刚才。
说不好伺候,也不是说她大小姐脾气骄纵任性,更不是说她吃饱撑着爱为难下面人。事实上,一周来,楼里人也都摸清了这位新晋女主人的性子,两个字:软和。
她说话轻言细语,对人浅笑盈盈,就连着装也都是保守秀丽的禁·欲风情,半点不像那些个龌龊上位的野路子——她身上有着所有正统名门闺秀该有的柔婉风范。
可这些‘闺秀风范’,全都体现在男主人不在家的时候。
一旦沈思安踏进家门,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像先前孤零零打游戏时的无精打采,也不像跑后山喂鳄鱼时的神采奕奕,她要么懂事乖顺得不得了,给男人又是端茶递水又是接衣服的,忙里忙外似个传统小媳妇。
要么就像刚才,脾气来得莫名其妙,乱砸东西乱吼人,还难哄。
所有人都觉得,她这毛病就是被‘一家之主’给惯出来的,早晚惹人烦了要作死;沈思安却知道庄浅最深的病根在哪里:她完全就是“闲”出来的。
这么说吧,自从住进了这幢房子,全世界都与庄浅无关了:她吃穿用度不愁;她又是个实打实的小百姓,国事也不关心,报纸新闻都不看,唯一爱好就是打点不费脑筋的单机游戏;也不是沈思安刻意关着她,这里虽是市郊,但交通还是便利的,他也没禁锢她人生自由。
可她有地方去吗?
庄浅没地方去。
跟秦围闹崩之后,她彻底没近亲了;乔焱原是跟她亲近,可现在她不可能再去找他;靳正言算是她自己认可的“朋友”,却在上次程顺安事件后,她有了戒心,不肯主动接触;她从前那些狐朋狗友都更不必提了。
她的世界,除了那一群对她小心呵护的帮佣之外,只剩下一个熟悉的沈思安。
都说人活着总要有点寄托,庄浅如今的寄托就是三个字:沈思安。
他不在的时候,她整个人表面上还算‘正常’,可谁知道她时常呆呆窝沙发上是在想什么幺蛾子?沈思安在的时候,她连表面上的正常都没有了,整个一*神经病。
沈思安明白,她这病症没得解,要么他自己忍,要么他对她狠。
他也明白,这种情况长此以往,她会生病的,心病。
“沈先生,现在还开饭吗?”厨房阿姨出来,问得小心。
“暂时不用了。”
“要不我让人端出来您先吃着,给夫人留她喜欢的——”
“不用了,我现在没胃口。”沈思安打断了阿姨的话,眉宇间流露出鲜有的不耐,道,“盛碗绿豆汤上来,多点糖,不要冰。”
说完抬脚上了三楼。
三楼主卧。
门半掩着,里面床沿坐着庄浅,她脚边蹲着胖狗,也没像之前一样砸东西,房间里处处都是整整齐齐的,她拖鞋丢在门口,现在就光着脚蹭胖狗肚子,眼睛望着窗户外面的花圃,整个人显得恍惚又烦躁。
“怎么了?生我气也不能不吃饭啊。”沈思安提着她的狗头拖鞋过去,屈身给她将鞋穿上,然后才挨着她坐下,小声问,“不是说肚子饿了吗?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蟹黄粉。”
“思安——”庄浅转身就扑他怀里,跟刚才的凶狠撒泼样判若两人,眼睛通红地说,“我们初八不结婚了,我们不结婚了好不好?别结婚了好不好?”
她一连问了三次,用这种惊惶的语气,沈思安的心就跟着停跳了三次。
“为什么?”他听见自己问,声音有些发飘,“咱们不是都说好的了,这些天你也都在准备婚礼的事情,请帖都发给宾客了,怎么能说收回就收回?”
“这个日子不好不好!这个日子大凶、会出事的!”庄浅手指都快被自己揪断,急切地说,“我这些天老是做噩梦,我梦到我父亲,梦到他还活着,就在我们的婚礼上,他牵着我的手进教堂,我穿着婚纱站在你面前,血、你浑身都是血、很吓人,爸爸朝你开枪,很多人尖叫……”
“小浅,小浅你听我说——”沈思安终于意识到她情绪不对劲,重重晃了晃她的肩膀,“小浅!”
“啊!”庄浅骤然回神般,拽紧了他的衬衣,流着眼泪小声呜咽。
沈思安将她抱进怀里,一手顺着她的发丝,目光微沉,问道,“这几天你老是大半夜起床找水喝,就是被噩梦吓醒了?”
庄浅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沈思安心脏微沉,觉得她或许真的病了,这种病叫“婚前抑郁”。
“这么多天休息不好,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他沉着眼抬起她的脸。
庄浅只是拽着他的衣袖不吭声,口中还在念着‘初八大凶’之类的字句。
“乖,没事的,结个婚而已,没什么好紧张的。”沈思安凑近吻着她快被自己咬破的唇角,小声哼道,“从前也没见你这么胆小,你要是真怕,那咱们就不大办了好不好?领证后婚礼就从简,只要你别觉得委屈。”
“你有没有做过特别坏的事?”庄浅也不知听进去他的话没有,只见她突然抬起头,雾气蒙蒙的眼睛死盯着他的眼,紧张地问,“就是那种,做过之后觉得自己肯定会下地狱的事,八辈子都不得超生的事?”
沈思安一顿,随即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好坏不都是别人说得?这些怎么能做准儿。”
这话是在安慰她,因为他不想开口吓着她。
“你别做坏事,会有报应的,真的会有报应的。”庄浅惶惶然圈着他的腰,声音带着哭腔,“真的会有报应的,像我,我从小都爱撒谎,爱骗人,谁对我好我就跟谁横,后来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除了一堆没用处的钱之外什么都没有了,我觉得这就是报应……”
沈思安什么也没说,就轻拍着她的背让她哭着发泄,他也没话可说,因为他不可能告诉她:你撒谎不叫坏,你跟亲近的人闹脾气不叫坏,你哪怕是耍点心机跟前夫抢家产都不叫坏。
你面前的我,才会死后八辈子都不得超生。
“我第一次杀人,是在十二岁。”他突然说。
庄浅哭声一顿,泪朦朦的眼睛望着他,“思安,你刚说什么?”
沈思安:“他是名恶警。那时候我剪了标准的学生头,穿着抢来的校服,背着可笑的学生书包,包里全是粉儿,我混迹在夜场,给有需要的人提供资源,筹钱来交‘保护费’,给那些片儿警的保护费……”
“也算是那个警察倒霉吧,那天我从一家场子出来,刚进小巷就撞上我父亲生前的仇家,搞死我一个小孩并不能给那些混混带来什么乐趣,因此他们抢了我书包里的货,让我没钱交‘保护费’,揍了我一顿后就走了。”
庄浅紧紧拽着他的衣袖,声音嗡嗡,“后来呢?你有没有去医院看伤?”
“医院?我哪儿来钱去医院?”沈思安动作轻柔地替她擦了擦眼泪,笑得讥诮,“后来那个收‘保护费’的警察来了,我没钱交差,意料之中的遭到他一顿毒打,直到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他大概还不解恨,于是解皮带朝我身上撒尿——”
“你猜后面怎么着?”他跟玩儿趣味问答似的,似乎是怕故事无聊,还跟她互动。
庄浅已经难受得说不出话了,抱着他呜呜直哭,“这种丧尽天良的警察会有报应的。”
“对啊,他马上就遭到了报应——在他撒完尿提起裤子的时候,‘噔’的一声,他那玩意儿掉了,砸在我淤青的小腿上,恶心的脏血混着尿液,是一种你无法想象的腥臭,刺激得我想吐。”
“他下-体喷血,双手捂胯痛得在地上打滚,我捏着刚割掉他命-根的匕首,一下,又戳进了他的眼球,爆了我满脸的血;后来我带上手套,割断了他的喉咙,又沿着臂膀砍下了他一条手臂,并小心翼翼的保持了他的警徽在那条断臂上;我提着那条断臂到那些欺负我的混混的窝点,丢垃圾一样地将手臂丢了进去——从那之后,没人再敢撵死狗一样追着我砍,我也再没交过‘保护费’。”
“小浅,你说人是不是都那么贱?这些人都是那么贱。”说完故事,男人捧着面前这张清秀玉嫩的脸,眼中是那种魔魅不可方物的迷恋,他猩红的舌尖蹭着她颤抖的红唇,小声说,“贱-人就该死得凄惨点。可你跟他们不一样,小浅,你跟所有人都不一样,因此你会好好的,比所有人都好。”
庄浅有些害怕地想挣扎,却被他一只手紧紧压制在怀里,吻得密不可分。
她的挣扎变得激烈起来,一不小心就咬破了他的唇,看到他溢血的唇瓣,她一下子愣住了,有些慌地盯着他。
沈思安喘了一口气,似乎是理智微微回笼,急忙抱着她小声哄,“别怕,你别怕,小浅,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们是夫妻,我们马上就要领证你忘了吗?我是你唯一的亲人,我会对你好的,只对你好,你别怕我……”
他伸手顺着她的发,这个习惯性安抚的动作很有用,庄浅激烈的呼吸缓缓平复下来,埋在他怀里没吭声,仿佛就这样睡着了。
“砰!”瓷碗摔地的声音,惊得她身体一缩。
“对、对不起,沈先生,对不起,是我太大意了……”门口,送糖水的吴阿姨不知已经站了多久,现在一边慌不择言地道歉,一边着急收拾着地上的碎瓷片。
沈思安眉心一皱。
“别去,”,他刚要起身,一只苍白的手就按在他微抬的腿上,庄浅没看男人此刻的眼睛,只压着心跳胡乱说,“我饿了,叫吴阿姨下去给我弄碗海鲜粥,你就在这里。”
沈思安听她终于肯吃饭,表情瞬间柔和不少,他重新坐了下来,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脸,“嗯,我不走。”
门口吴阿姨收拾完碎片,匆匆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慌忙下去厨房准备粥了,权当自己刚才那几分钟都耳聋了,什么都没听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