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幸运进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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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的时候孟昕过来敲门,孔信瞪着一双醉红的眼睛去开门,憔悴之惨状把一向泰山崩于眼前也不变色的孟昕给吓了一跳,“怎么喝这么多?”

“帮罗子庚代酒,被那老哥几个灌惨了,”孔信去用凉水洗了把脸,头脑清醒了些,“怎么样?”

孟昕将一个黑布袋放在桌子上打开,哗啦啦一阵响声,倒出十几片碎瓷片,“你猜得不错,果然有内部的人偷拿瓷片出来卖,在龙王庙前的街上,都形成小型鬼市了,不过都是些破瓷烂片,没有整器。”

“肯定不会有整器,别看现在来了这么多收藏家和古董贩子,真正能吃得下柴窑整器的人,恐怕没几个,”孔信随手捻起一个瓷片,“就这些破瓷烂片,估计也不便宜吧?”

孟昕点头,“成百,上千。”

“还不知道都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抠出来的呢,”孔信骂了句娘,扔到一边,“价钱却比古玩街上贵几十倍,这是浑水摸鱼来了。”

沏好浓茶,两人坐在灯下,摸着碎瓷片鉴定年代,孟昕在买的时候已经粗略估计过一遍,但是鬼市那个气氛下,根本就看不分清,再这么细细过一遍,就发现绝大多数都是鱼目混珠,真正的“珠子”却没几个。

最要命的是,现在根本没有权威性的文献能够告诉你柴窑到底是个什么标准,只凭着一句“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简直抽象得令人发指。

将手头存疑的瓷片放在一边,准备带回南京去让孔仰山鉴定,孔信仰头将茶水喝干,揉揉眼睛站起来,这才发现,浑身骨头僵硬得咔咔直响。

“你去睡会儿吧,”孟昕放下瓷片,“剩下这些我来就行。”

孔信瞪着猩红的眼睛,“我不困,明早肯定还有市场,叫上罗子庚,我们一起过去。”

孟昕眉头微皱,“你扛得住?”

“嘿,”孔信咧嘴笑,“我兴奋着呢。”

凌晨四点,罗子庚被喊了起来,一开门,就看到孔信站在门外,面容憔悴得跟刚从坟里扒出来似的,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贼亮,“小子,不是喜欢逛鬼市么,走,哥带你去开开眼。”

“鬼市?”罗子庚吃了一惊,“这里也有?”

孔信白他一眼,“你歧视人家小地方呀,有需求就有市场,快点穿好衣服出来,再磨蹭天都要亮了。”

冬天的凌晨阴风阵阵,孔信裹着棉袄嚎叫,“日哦,冻死爹了……”

罗子庚解下围巾递过去,孔信一愣,连忙摆手,“别这样,我皮糙肉厚的没什么,万一把你冻病了,温知君要赖我,我才不要跟他扯皮,你快点自己围上。”

“我不冷。”

“不行不行,”孔信缩缩脑袋,颠着小碎步往前跑起来,大叫,“日日日日日……你俩快点,咱们跑起来就暖和了。”

孟昕抄着手,无比闲适地看了罗子庚一眼,跟着孔信往前跑起来。

罗子庚默默将围巾系上,总觉得孟昕那一眼好像看明白了什么。

村外有龙王庙,每年庙会时,这里都要逢大集,此时,本该寂静无人的地方,却是人影幢幢。

有七八个民工裹着军大衣,面前都有一袋袋的碎瓷片,据说是他们在发掘现场工作时私自留下的。

既然是旧窑址,肯定少不了碎瓷片,上面部门只关心有没有出土整器,对这些碎瓷片其实是不太关心的,但全国各地闻风而来的收藏家喜欢呀,于是就滋生了如此这般神秘的市场。

“分头行动,”孔信眯着眼睛坏笑,“小孟往左,罗子庚往右,我直走,咱们敞开了收,看看能收多少好东西。”

“好。”孟昕微微一笑,拿着手电筒往左边人群中去了。

孔信看向罗子庚,“小子,有信心没?”

罗子庚故意道,“没有。”

“真不上进,”孔信拍拍他的肩膀,叼着烟往前晃去,“现在没别的路子,咱们至少得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什么都不干,只收这些破瓷烂片,等这个星期过去了,你的眼力要是还没个提高,就自裁去吧。”

“……”罗子庚盯着他的背影,目色深沉。

――总觉得眼前这人,离自己那么近,又那么远。

事实证明,孔信的预测还是太乐观了,他们不止一个星期,整整二十天,什么大事都没干,全都花在这些破瓷烂片上了。

天寒地冻,又日夜颠倒,孔信以坐火箭的速度感冒了,又以坐宇宙飞船的速度烧到三十九度,感冒病毒来势汹汹,烧得两眼通红小脸蜡黄。

“孔哥,感觉怎么样?”罗子庚抬手摸摸他的额头,皱眉,“怎么又烧起来了?”

孔信缩在棉被下,可怜兮兮就露出两只眼睛,蔫蔫地看着他,哑声问,“再接着挂水?”

“连着挂一个星期了,医生说停一天看看,”罗子庚笑,“别担心,病去如抽丝,肯定要多躺几天的,不过,你身体素质也太差了,免疫力太低,要锻炼。”

孔信眼珠子转了两下,没有说话。

罗子庚敏锐地捕捉到,放缓了声音,“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孔信抓抓乱糟糟的头发,犹豫半天,还是没说出来,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因为他觉得自己一向健康,突然病成这个傻逼样儿,不是艾滋了吧?

不知道其他gay们会不会担忧这个,反正他挺怕的,自己是没有什么不洁性行为,但难保纪凯不会偷吃,那小子十四岁就开荤,如今这个年纪正是多情爱玩的时候,万一和别人感染了什么脏病,回来再和自己上床,岂不是一传染一个准?

这么想着,他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情路坎坷。

“怎么回事?”罗子庚疑惑地盯着他,这人表情突然哀怨忧伤起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孔信烧得昏昏沉沉,满脑子控制不住胡思乱想,生无可恋地叹气,“没事。”

罗子庚怔了一下,没有再问,唇角挂上一丝轻笑,柔声道,“别想太多,只不过是感冒而已,很快就会好的。”

孟昕敲门进来,拿着手机,“孔信,你手机关机?”

“啊?”孔信摸出手机,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自动关机了,“哦,忘记充电了,什么事?”

“孔伯伯电话打到我这里,说是博物院请阿十公来汝州鉴定,咱们可以跟进去看看。”

孔信惊喜,“阿十公?他什么时候来?”

“明早就到。”

三个人都是喜上眉梢,朱阿十是南京古玩行里的老人了,解放前名震石头城的“博古十少”里最年轻的一位,也是唯一硕果仅存的一位了,以他的辈分和阅历,简直能称为古玩行里的活化石。

老人一生爱古玩,爱烹饪,是圈子里有名的老饕,那让孔信推崇备至的烩萃楼就是老爷子的产业。

第二天一早,孔信拔了吊针瓶子就出门了,柴窑的发掘现场已经全线戒严,没有省领导特批根本就进不去,这么好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朱阿十已是杖朝之年,童颜鹤发,见到孔信先狠狠捏了一把脸,哈哈大笑,“不错,不错,真是越长越像你爷爷了,哎哟小孟这孩子还是不爱笑,跟当年孟老七也是一个德行。”

“孟七爷爷可没有咱们小孟长得俊,”孔信吊儿郎当地逗弄孟昕的下巴,“是吧,阿十公。”

“是是是,小孟最俊了,”朱阿十老没正行,一手转着两个文玩核桃,另一只手翘起大拇指,朗声道,“貌比潘安,颜如舜华,风度翩翩,器宇轩昂,面如桃李,冷若冰霜……”

“够了!”孟昕冷冷地打断他,“你们两个都够了!”

孔信大笑,一把将罗子庚拽过来,推到朱阿十面前,“阿十公,这是温知君的姨弟,姓罗,罗子庚,现在正跟着我混。”

老爷子带着老花镜看他半天,突然哦了一声,“知道是谁了,长得跟温知君还真像,哎哟我最喜欢你们家这小虎牙了,嘿,小罗子,你妈妈当年可是个大美女。”

罗子庚抗议,“不要叫我小罗子啊!”

“那叫你啥?”朱阿十很认真地问,“罗锅子?小庚庚?”

罗子庚崩溃,觉得这老爷子绝对属于见面不如闻名,活化石什么的,果然还是需要供在神坛上。

不管性格如何恶劣,老爷子在圈内的地位不可小觑,不然也不会被博物院千里迢迢地请过来。三个人摇身一变,成为了活化石的助手,轻松地跟着老爷子就进了“禁区”。

“朱老,这些都是本次发掘出来的瓷片,”工作人员指着眼前的碎瓷片对朱阿十恭敬地介绍,“另外还有一些已经鉴定出来,也十分有研究价值。”

老爷子严肃地点了点头,神情非常高贵冷艳。

孔信眼明手快地递过显微照相仪,老爷子俯身捡起瓷片一一详细鉴赏过,深呼一口气,万分感慨,“没想到我朱阿十有生之年竟能见到柴窑,上天待我不薄……”

将瓷片放回原处,随意道,“小信小孟小庚,你们仨也上上手,这个学习机会可不容易得。”

“是,”三个人假装很乖巧地应了一声,立刻饿狼扑食一般扑向碎瓷片,老爷子那句话说对了,这个学习机会可不易得,何止不易得,简直是太太太……太不易得了!

孔信捏着瓷片,和孟昕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震撼,这种美丽的颜色、细腻的质感,果然只有瓷中神品的柴窑才能够有。

雨过天晴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全都不是传说!

回到酒店中,三个人的心情都久久不能回复,半天,罗子庚喃喃道,“不愧是柴窑,真美……”

“这还只是碎瓷片,如果是整器,那器、那型……该有多漂亮,”孔信感慨,“这一次要是国家能挖出整器,那绝对是世界级的震撼。”

孟昕担忧,“我们从工地收来的那些碎瓷片,恐怕一片真的都没有。”

“那不重要了,”孔信感冒没好,懒懒地躺在床上,声音软绵绵道,“能亲手摸到柴窑,我们这一趟就算是值了。”

孟昕点头。

“子庚,”孔信看过去,“你在想什么?”

“我想啊,”罗子庚长长地叹一口气,“如果我爸还活着,能亲手把玩一次柴窑,他该有多高兴……”

孔信眉头皱了皱,抬起眼睛看着他,淡淡道,“识古不穷,迷古必穷,我希望你能记住。”

罗子庚摇摇头,脑中浮现出那个从天堂到地狱的夜晚,声音苦涩,“我这辈子怕是都忘不了。”

“记不住的反而是我们,”孟昕轻声道,“阿信,如果不是家大业大,我们早就穷得叮当响了。”

“哈哈,”孔信大笑,“是啊,我们简直能称为最富有的穷人。”

孔家是绵延几代的收藏世家,满屋子国宝,虽然号称以藏养藏,却一件都舍不得出手,账上现钱没几个,确实是富有的穷人。

晚上孔信又烧了起来,找医生来打完针,就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罗子庚让孟昕回房休息,自己守在床边,省得孔信半夜醒了,身边连个倒口水的人都没有。

夜渐渐深了,厚重窗帘遮住窗外波诡云谲的夜空,床头一盏小夜灯让狭小的房间笼罩在昏黄的暖光中。

罗子庚轻轻给孔信掖掖被角,低头看着他沉沉的睡容,目光柔和。

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有了异样的情愫?

古玩街的那次解围?还是失怙后的出手相助?还是在潘南华面前的维护……相处那么短,回忆却这么多。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罗子庚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这家伙……看上去犀利精练,其实迷糊得很,也很脆弱,一点寒流就感冒,拖拖拉拉不肯好……

“快点好起来吧,”罗子庚无声地笑,悄悄俯身,轻轻一吻落在他的头发上。

突然一阵清透的古琴曲响起,孔信的手机屏幕在床头柜上亮了起来。

孔信痛苦地钻出被窝,眯着睡眼在床头柜乱抓半天,摸过手机,放在耳边只听了一声就破口大骂,“王八蛋你个孙子,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

“没功夫跟你扯皮,”王八贤难得严肃,语速飞快地叫道,“快来本王下榻的翠绿旅馆,有大生意,路上注意点,别叫其他人盯上。”

孔信呆了呆,“……什么大生意?”

王八贤冷哼,“几千万上下的大生意我会在电话里告诉你吗?”

孔信一个激灵,王八贤的路子够野,他从来不怀疑,既然说几千万上下的大生意,想必不会差太远。

遂应道,“行,等着,我马上就到。”

咬牙从被窝爬出来,一转脸看到坐在床前的罗子庚,哆嗦一下,魂差点吓没了,“你你你……你怎么在我房间?梦游?”

“梦游!”罗子庚没好气,好意留在房间照顾他,也成罪过了!

孔信裹上大棉袄,“下回梦游去小孟房间,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他那么冷淡,会不会梦遗,你正好帮我打探一下。”

罗子庚无语,转移了话题,“八贤王有事?”

“说有大生意,”孔信皱了皱眉,“他虽然不靠谱,但这么晚了,应该不是涮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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