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 一个衣着朴素神态拘谨的中年人出现在公司的前面, 对前台说,他要见娱乐的总裁李长浩。
前台的女孩谨慎地审视着那人, 几句话之后,她略微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是个结巴。
“…李长浩知知知道我的。只只只要说我是个结巴, 他他他应该就记得。”那人笑呵呵,脾气很好似的。
娱乐的晨间会, 在每个周六的早上召开。
公司高层集聚公司,而李长浩总是提前一个小时,准时到来。
这么多年, 习惯丝毫未变。
老罗静静地在楼下等着, 突然听见电梯叮地一声,门开了。
一向稳重的公司老总李长浩步伐紊乱地冲出来, 看见老罗的那一瞬, 脚步生生一顿。
他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老罗手上攥着的深蓝色文件袋,脸色瞬间白得吓人。
“长浩!猜猜猜到了吧?”老罗笑呵呵地举起文件袋,“美岩那个丫头, 说不好意思来见你,请我来当说客!怎么样, 你你你你现在做了大老板不比以往, 再把她签签签回来吧?”
半年多没有见过的郑美岩, 突然约了老罗喝茶。
她状态很好,两三年没有拍戏,依然明艳又动人, 指甲修剪得短短的,显得干练又积极。
“…仿佛还像第一次见你那时一样,”郑美岩低下头,笑容温柔,“你来替我们拍出道的mv,被我们几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欺负得够呛。”
十几岁的女孩子,生平初次见到说话结巴的导演,又兴奋又促狭,总在他因为结巴而停顿的时候插玩笑话。
老罗那时已经三十岁,怀才不遇很多年,好不容易才接来这么一个活,比谁都珍惜。
天天被这样作弄,还都是几个十几岁的孩子不能发火,拍了没两天就长了满嘴泡。
还是李长浩知道之后发了一通火,老罗的日子才好过些。
老罗笑得慈爱,像看着自家孩子。
他和李长浩有这样的交集,后来才被推荐去了电视台,当一档访谈节目的主持人。
“说说说起来,要多谢你。”老罗眼神温暖,“一一一开始找不到嘉宾,还还还是你推荐了金文熙。”
她就是这样的女孩,话多又热心,藏不住什么秘密。
从来都不怎么聪明,可是却让人怎样也讨厌不起来。
郑美岩笑而不语,举起手中的咖啡杯,小小地喝了一口。
老罗的第一档节目,没有人脉又没有资源,在一家快要倒闭的电视台。
那时的金文熙已经是炙手可热的偶像,她悄悄去拜托他,百忙行程中抽出两小时的空闲,去电视台参加老罗的访谈。
流程冗长又无聊,可是金文熙却那样好的维持了风度,本来说好了下午的行程,却一直敬业地录到了凌晨。
“你们两个都是好人,没没没在一起,真是太可惜了。”老罗说。
郑美岩笑得开怀,拿过老罗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拨出一个熟悉得倒背如流的电话号码。
“既然这样可惜,干脆拍一档节目好了,就叫《我们同居了》。”她半真半假地玩笑,“邀请我和金文熙再续前缘,由娱乐投资重金打造,刚好帮助我重返巅峰。”
谁都知道这是玩笑中的玩笑。是现在的老罗或者郑美岩绝对做不到的事。
老罗落魄失意,美岩潦倒坎坷,娱乐与金文熙老死不相往来。
爱惜羽毛的宇宙大明星,怎么会为了多年未曾联系的初恋女友,连名声和事业都搭进去?
想也知道不可能。
老罗看着美岩笑,看着她有模有样地编辑短信:“…重金打造的明星真人秀,超顶级制作,云集海内外知名艺人,诚邀您与我面谈了解详情…”
她放下手机,笑得前仰后合。
几分钟之后,圈中向来长袖善舞,从不得罪人的金文熙果然认真又礼貌地回复了短信。
“谢谢。”
两个字而已,郑美岩却看了很久。
“没事,老罗。”她轻轻地说,“我懂金文熙的,总有一天,他会接下来的。不仅接下来,还会上门求你,给他这个机会…”
明明是玩笑话,她说出的语气却那样郑重其事。
一扫而过的阴霾浮现在老罗的眼前,却被她带着笑意的话语打断。
“对了,有件事,能不能拜托你帮我个忙?”
“我和星耀传媒的合同快到期了…”她低下头,遮掩住晦暗不明的眼神,“现在年龄大了,想再接一些项目,也困难了很多。外面公司虽然多,但是合同大多苛刻,我左思右想,最好的出路——大概是回娱乐。”
老罗有些诧异,轻轻啊了一声。
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现在的娱乐今非昔比,人往高处走,现在的郑美岩想回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又不像金文熙一样和娱乐闹翻,还有回去的可能。
“李长浩念念念旧情…”老罗沉吟,“你和他好好说说,有有有希望。”
郑美岩轻轻点头:“这就是我想求你帮忙的地方了。”
“嗯,我不好意思去见他。”她的耳尖泛红,像是在害羞,“当初说要走的是我,如今想要回来,也该郑重表达我的诚意。”
“想请你去替我当说客,多多说些好话求情。”她从身后的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深蓝色信封,烫金漆封拓在信封开口处,写着“美岩”两个字。
“我的手写信…”郑美岩微笑,“想请你替我交给李长浩。”
“每周六上午,是娱乐的例会,八点开始。李长浩每次都会提前一个小时到公司…”
这么多年,习惯从未改变。
“这个时候去找他,他不会拒绝你。”
不过是送一封信,有什么难处?
老罗在底层打拼多年,脸皮比城墙还厚,去大公司楼下受些前台的白眼,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笑着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郑美岩这才如释重负,脸上露出轻松的笑意,开起了玩笑:“喂…我的信,你不许偷看啊?”
老罗嗤笑:“怎么,有什么商业业业机密吗?”
她笑着摇头:“不,我写了两万字,全部都是我对他说的甜言蜜语,怕你看了之后酸掉牙。”
“那样的话,你你你就是举到我眼睛前面我也不不不会看。”老罗避之唯恐不及地挥手,“美岩,等等等我的好消息吧。”
你永远不知道哪一眼,会是最后一眼。
告别时的一幕幕犹在眼前,李长浩站在娱乐大楼的一层,愣愣地看着摸不清楚状况的老罗笑得像是个等着奖赏的孩子,从文件夹中掏出一个深蓝色的信封。
烫金的漆封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止都止不住。
说是直觉也罢,说是预感也好。
李长浩在那一刻,感觉到了本能的危险。
仿佛预知了即将到临的灭顶之灾。
他缓缓撕开信封。
厚厚的信纸展开,他只看了一眼,下一秒钟就转身,朝公司的大门冲去。
他连外套都没有穿,就这样站在寒风中。
呼出的白气遮住了眼睛,他抖瑟得连车门都拉不开,脑海中却只有一个想法。
今年的冬天,可真冷啊。
在去郑美岩家的路上,李长浩坐在车里,冷静地读完了长长的一封信。
她将时间计算得这样好,一辈子的聪明才智都用在了如何死亡上。
一举一动步步为营,将每一个人都算计进了她的局中。
一场她如何谋划死亡的局。
多年未见的金文熙突兀地接到了郑美岩的电话,在她的哀求下与她见面。
她仓惶地扑进金文熙的怀中,被他避之唯恐不及地躲开。
这一幕,被她找来的狗仔记者,完美地拍了下来。
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躺在温暖的水中,发出了人生最后一条短信。
“是你。”
她发给了金文熙。
没有人比金文熙更合适了。
高国民度,高好感度,洁身自好,独善其身,在圈中没有强大的背景,连家人都通通不在人世,就算受到陷害,也不会有人真心为他奔走求助。
他是阮青禾的偶像,和她的故事有那么深的渊源…他是郑美岩的前男友,也许还会有对她的最后一丝怜爱,能在最后真相公布于世的时候,选择原谅。
没有人比金文熙更合适了。
除了他,再没有哪个善良的傻瓜会上当。
每一步,都有着她苦心积虑的算计。
她的时间计算得这样好。
浴缸中的水放了整晚,水从浴室蔓延,顺着门缝渐渐浸入了门外红色的地毯。
清晨上班的清洁工着急地去敲门,久久得不到回应之后,拨出了报警的电话。
而就在同时,为了报道抢占先进的狗仔记者,刚刚回到了狭窄的出租屋内,打开了电脑,整理着自己刚刚拍下的,那些金文熙和郑美岩拉拉扯扯的劲爆照片。
而就在这一切发生的同一个时间,拿着她的遗书的老罗,出现在娱乐的大楼中,忐忑地站在前台小妹的面前,说要与李长浩见面。
她的时间计算地这样好。
城西分局的李警官破门而入,踩着满客厅的积水,发现了躺在浴缸中的郑美岩,头上罩了塑料袋,腕上还有颇深的划痕,伤口渗出的鲜血将半浴缸的水染得通红。
李长浩坐在车上,看着她在信中无比冷静地替自己安排后事:“…要让金文熙走投无路,才有配合我们拍摄综艺的可能,所以我的尸体被发现的最初几个小时,一定要抢占舆论先机。”
老罗坐在李长浩的旁边,目瞪口呆喃喃自语:“美岩自杀,居然是为了让金文熙身败名裂…”
是啊,要让金文熙身败名裂,在几乎走投无路的时候,遇见阮青禾。
她会跳他的舞,会唱他的歌,有他早年绝版的专辑,看过他所有的综艺。
他们共同拍摄了一个综艺节目,节目中她坚信他清白无辜,有着粉丝对偶像不加保留的所有的爱。
在他的嫌疑洗清口碑反转之后,大众对金文熙的怜爱会到达一个新的高度。
和他搭档的阮青禾,会因为这样的热度飞速走红,成为最炙手可热的新生代明星。
当世人瞩目,当全世界的目光都聚集在她们的身上,那些未能说出的话语才有能被人听到的机会。
河秀美,朴佑振,郑美岩,阮青禾,金文熙,李长浩,苏屏,老罗…
像一个个伟大又渺小的棋子,落在了错综复杂的棋盘上。
惨白着脸的李长浩终于赶到了郑美岩的楼下,却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铺着白色布单的担架被运送到了白色的面包车上。
城西分局的李警官怜悯地看着他:“你是死者的家属吗?”
死者?家属?
李长浩愣愣地点头,极轻极轻地说:“是…”
数个小时之后,酣然大睡的金文熙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睡眼惺忪被请去了城西治安署。
就在他“协助调查”的同时,娱乐动用了所有的媒体资源,将金文熙描绘成了一个“愤然杀害前妻”的恶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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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所有的前因后果。”阮青禾倔强地抬起头,“美岩前辈的遗书,由老罗交给了李长浩,并不在我的手上。”
“至于b超照片…他们做事谨慎,绝对不会把b超照片保存下来被当成把柄。”
“可是我空口无凭…我需要证据。”阮青禾咬牙,“我需要证据,才能扳倒他们。”
李长浩以娱乐为代价,一手将姜俊英送进了监狱。
可是阮青禾却要所有的财阀,同样付出代价。
那么多条人命,早就该血债血偿。
她铤而走险,在娱乐步步败退的时候,放出了那张扭转局势的“b超”照片。
知道了真相的金文熙,一时竟不知道自己是该赞叹她还是该痛骂她。
他所有的苦难,从金光闪闪的巅峰一夕之间跌落黑暗的深渊,那些冷眼和辱骂,原来全是他在乎的这些人,专门为他设下的一个局。
金文熙定定地看着阮青禾。
她的眼中闪烁着抱歉,更多的却是破釜沉舟的无怨无悔。
“那天在希腊,我写着愿望的那张明信片,留在圣岛的黄色邮箱里…”阮青禾说,“我许下的愿望,就是希望我对你的欺骗,和我们之间彼此的付出,能换来这些禽兽被绳之於法的机会。”
情爱虽无可比拟,但这世上却有很多东西,比情爱重要万千倍。
金文熙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来抚摸她的头发。
阮青禾抬起头,目光交汇中,她看见他长长叹息,轻声对她说:“阮青禾,你知道吗?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傻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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