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时间晚十点整。
蝙蝠战车从西海郊外一路驶向月牙海湾, 经过一条隐蔽的水下通道后,最后停在了韦恩庄园地底的私人车库里。
庄园主人就像有忙不完的事情一样,下车后第一时间就去了蝙蝠洞,于是接待“客人”的重担就交到了阿尔弗雷德的手上。
当然,这件事从来也都是他在干。
“换洗的衣服和洗漱用品已经放在客房的卫生间了, 还是你以前住的那一间, 都是新的。如果缺什么你可以自己去工作间拿, 我想你对那里已经很熟悉了。”
老管家走在最前面, 说这句话的时候特意扭头看了艾瑞达, 或者说宋墨一眼,脸上带着惯常的客气和一丝难以察觉的——
热情?
第一次以小丑的身份踏进韦恩庄园的宋墨感觉有点受宠若惊。
“我以为您刚才会被我吓一跳。”
他老老实实地走在管家身后, 余光看到窗户上的倒影,绿色的头发和鲜红的嘴唇交相得十分鲜明。
老管家背对着宋墨道:“吓一跳?你是说?”
宋墨:“比如我这身打扮?”
阿尔弗雷德笑道:“是吓了一跳。”老管家停在楼梯口,上下打量了宋墨一眼, “我很抱歉, 但有一句话我不得不说——”
宋墨一脸“这才正常”的表情:“您说。”
然后就在他以为老管家会说一些“我希望你以后至少换一件正常的衣服再来庄园做客, 毕竟哥谭没人会欢迎一个小丑”一类话的时候, 老管家皱着眉头说。
“就算是我还年轻的那个时代,也没有人穿紫色亮片的西装了。”
宋墨:“............那我下次换一件?”
老管家笑着继续往客房的方向走:“我当初还是皇家空军的时候我朋友送过我一件衣服,是阅兵仪式上的空军礼服,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送你, 你会喜欢的。”
宋墨表情复杂:“然后穿着您的衣服炸哥谭的楼?”
老管家:“哥谭的楼有两种, 塞兰斯先生。”
宋墨理所当然道:“布鲁斯韦恩的楼和其他楼?”
老管家:“是好人的楼和坏人的楼。”说完以后顿了顿, 赞同道, “不过你的说法也没错。”
然后,这个头发已经灰白,一身复古燕尾服配上军人站姿看起来正气又正经,脸上皱纹深刻但掩盖不住年轻帅气的老管家偏过头,凑近宋墨小声说了一句:“其实我看不惯企鹅人很久了。”
宋墨愣了一下,半晌后笑了起来,左边脸颊下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我也是,管家先生,没多少人会喜欢那个又矮又自以为是还胆小如鼠的肥企鹅。”
老管家挑了挑眉:“贴切的形容。”
阿尔弗雷德在把人送到客房以后,又交代了一些不太重要的小时候就转身下了楼。宋墨站在门口目送老管家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转身走进浴室。
就像老管家刚才说的那样,衣服毛巾牙刷都准备得十分妥当,就连睡衣都另外准备了一套,洗手台上还细心地放了一个小药箱,其中几瓶外敷的伤药被挑拣出来,其中没说明书的那瓶旁边还附了一张小纸条,用漂亮的花字写着用量。
邦亚忍不住道:“潘尼沃斯先生确实是一个非常合格的管家。”
宋墨拣起那张纸条看了一会,然后认真地叠成四方形塞进口袋:“邦亚。”
邦亚看着宋墨表情复杂的脸,忍不住有点心疼。虽然他的舰长从来也不说,但其实他也都知道。从小被恶意相向的人总是会对别人的关心感到不知所措,自我感动得一塌糊涂的人工智脑连语气都变得温和起来:“您说,舰长。”
然后宋墨就说了:“假如阿尔弗雷德再年轻个三十岁,不,哪怕是二十岁,可能我喜欢上的人就不会是布鲁斯韦恩了。”
邦亚:“你还是闭嘴吧。”
宋墨:“而且他原来还是皇家空军。”
邦亚:“你在说什么垃圾话。”
宋墨:“难道你不觉得他很有魅力吗?”
邦亚:“他的年纪已经能当你爷爷了,舰长。”
宋墨理直气壮:“那布鲁斯的年纪也够当我爸爸了。”
邦亚:“所以您是想昭告天下您不是喜欢他您只是有恋.父情结吗?”
宋墨:“为什么老夫少妻这么有情趣的事情在你嘴里说出来会变得这么下.流?”
邦亚崩溃了。
下.流的是他吗?是他吗?
是·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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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奥托。”
暗无天日的蝙蝠洞里,布鲁斯·韦恩像往常一样夜以继日地工作着:“他没办法把手伸向哥谭,大都会,纽约和洛杉矶,所以只能选择西海。”
“他在西海的所有城市埋布炸.药,暗地里派遣手下潜入军方,我们不知道他对西海的政府渗透到了什么程度,但一旦他要向地球开战,西海一定会成为他首选扎营的作战根据地。”
阿尔弗雷德第三次忍不住看向桌边应该已经凉了的宵夜,在出言提醒还是继续商量中,他思索了两秒以后选择后者:“之前韦恩企业生物研究部门对猫眼石的全部研究结果已经出来了,您有兴趣知道吗?”
“是说那个可以用作保护措施的类铯元素?”
“不是的,少爷。”老管家摇了摇头,表情认真道,“他们顺着研究,发现这个元素早在五年前就已经被马来政府发现,并且用在一项人体实验里。而在那项实验中,所有被植入这种元素的实验体,活得最久的那个只有三年。一旦他们死亡,被植入的元素也会随着人体活性的降低而消失不见。”
“原理跟不能共存于地球的崩坏源非常相似,但这不是我要说的。”
“有一个问题,韦恩少爷。”
布鲁斯看向阿尔弗雷德。
老管家走到操控台前,调出一份线性数据:“这是前几年奥托在地球扩张势力的频率。”说完他指了指之后数值明显攀升了几十倍的数据,“这是现在的。”
“奥托在今年突然大量往地球输送手下,控制政府,干扰军队,甚至对哥谭有过一次规模不小的入侵。您觉得是什么原因?”
这也是布鲁斯思考过的问题,他直接道:“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做好准备,进攻地球的日期就在这两年,也可能他急于找回什么。”
阿尔弗雷德:“他要找回什么我们已经很清楚了。”
布鲁斯:“所以我倾向于后者。”
阿尔弗雷德又道:“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没有行动,只挑了今年。”
布鲁斯皱了皱眉。
这个问题其实是很好想明白的。
十年前奥托大规模入侵地球,最后被打得几乎全军覆灭,狼狈逃回太空。他不知道奥托手底下的军队到底有多少人,但从当初奥托亲自出征,太空援兵来了三波以后就再没动静的情况来看,奥托的损失掉的绝对是他大部分甚至几乎全部的兵力。他需要时间重整部队休养生息,这也是之后地球和他们星系为什么能相安无事接近十年。
从之前他们入侵那次哥谭后,一击不成就匆匆撤退的行事作风来看,奥托是没有再次大举入侵地球的打算的。那次对哥谭的入侵怎么看都像是某种事情已经到了关键节点,他不得不出手的迫不得已。
所以他今年为什么突然频繁地,甚至不惜引起他们警惕地在地球扩张势力,究其原因只有一个。
宋墨,或者说宋墨身上被植入的所谓“感染源”出现了问题,至于究竟是什么问题——
布鲁斯:“那要问宋墨。”
老管家:“所以您有空在这里监视奥托的动向来寻找原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问原因本人?”
布鲁斯往后靠上椅背,他没有跟阿尔弗雷德说其实他现在还在气头上,因为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他到底为什么感觉生气。他觉得应该是因为一个小时前那场发生在哥谭和西海交界,很可能会危及到整个哥谭但最后雷声大雨点小地结束了的突发事件,因为这让他不惜调动所有蝙蝠战机然后跟纽约的复仇者联盟结下了梁子。
也可能是因为,在给整个哥谭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以后,又明明是个罪犯的情况下,他违背了多年办事的初衷,没有把二代小丑扭送进阿卡姆,反而同流合污地把人带回了家。
尽管他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
总之,布鲁斯韦恩并不情愿地道:“他不见得我问了就会说。”
老管家耸了耸肩:“那您也要问过才知道,不是吗?”
布鲁斯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然后。
“你是说我脑子里的崩坏意志吗?”
韦恩庄园二楼的书房里,穿着老管家准备的新睡衣的宋墨正坐在布鲁斯办公桌旁边空闲的那张椅子上,还是那种放肆,夸张,而且横着的h形坐姿。
在听到布鲁斯毫无前戏就单刀直入的问题以后,宋墨放下了手中的旧书,眨了眨眼睛。
“大问题倒是没有啦。”他按着脑袋,“不过即将发生的可能有一个。”
“它可能再过一个多月就要爆炸了。”
青年随意的口气让这个爆炸听起来就像过家家一样小儿科。
尽管已经能推测到结果,但布鲁斯还是问了一句:“它爆炸以后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宋墨摆正了坐姿,趴在办公桌上单手撑着下巴,歪头道,“我会死啊。”
布鲁斯眉头狠狠皱了一下。
“你之前没跟我说过这个。”
“我那时候又不想告诉你,而且你也没有问呀。”宋墨就像说到的事情无关他的生死一样,看到男人的表情以后又解释了一句,“你不用太紧张,它就算爆炸了要急的也是奥托,在他改造完地球环境之前崩坏源是没办法存在于地表的,对地球不会有什么影响,就是过程会曲折一点。”
说完他重新拿起那本旧书,布鲁斯注意到那本旧书不是别的,就是阿尔弗雷德刚刚拼好那本港口孤儿院账本的拓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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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被崩坏源侵蚀大脑是什么感觉,到时候我肯定会变成一个六亲不认只知道杀人放火的怪物,然后再被你们合起手来制服,又是一次哥谭义警拯救哥谭市民于水火,值得被人歌功颂德的好事,你就放心吧。”
“不过假如真的到那一天,我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啊,老板。”
宋墨安安静静地翻着书,布鲁斯听过他的很多声线,尖锐的,疯狂的,歇斯底里的,或者清脆的,冷淡的,嬉皮笑脸的。
这是最平静的一次。
“我知道蝙蝠侠是不杀人的,所以假如到时候我不幸被你抓住了,你能不能把我送进天眼会?”
布鲁斯看向青年:“他们会杀了你。”
宋墨又翻了一页书:“我知道。”
“但那时候活着肯定比死了辛苦。”
尽管在宋墨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布鲁斯已经能猜到结果,但真正听人把话都讲出来以后,他发现。
他不知道该接点什么。
就像追根究底,他们能这样和平地共处一室本来就是一个错误一样。
他曾经对阿尔弗雷德说过,一个人就算有百分之一的几率成为他们的敌人,他们也要在这之前做好百分之百的准备,而在当蝙蝠侠的这十年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抓捕罪犯,打击黑帮,连戈登警长都说他就像一部行走的宪.法一样不留情面。从来没有人能在犯下那么多罪行以后还能被赦免。
除了眼前的这个人。
他炸了哥谭好几座楼,造成过无数次群众恐慌,被判过九十多起蓄意伤害罪,威胁过哥谭警局,也挟持过政府高官。
然后现在,他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个安静地说,一个安静地听。
甚至他还绞尽脑汁地想安慰两句。
所有的一切都在明明确确地告诉布鲁斯韦恩,他的认知出现了偏差,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的被改变。
可能他的手段依旧铁血,但已经有人开始不吃这一套了。
因为他似乎掌握了连蝙蝠侠自己都不知道的软肋——
装可怜。
装够了可怜的宋墨终于再次开口打断了书房里长久的沉默:“对了,老板。”
布鲁斯:“嗯。”
宋墨扬了扬手中的账本:“吉姆在给你这半本账本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就像被击中心事一样,布鲁斯再次陷入了沉默。
不过这次的沉默不像刚才那样一动不动,他挽了挽那件蓝色西装衬衫的袖口,又松了松领带,终于从门口走了进来。男人停在宋墨面前,逆光站着,阴影就像一座山一样倾轧过来把青年完全笼在其中。
两人中间隔了张桌子,布鲁斯端起办公桌上的杯子,然后转身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他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宋墨眯了眯眼:“什么话?”
男人喝了一口杯子里放得冰凉的红茶:“他让我跟你说——”
宋墨:“什么?”
杯子被重新放到了茶几上,布鲁斯垂下眼看着茶杯里他的倒影:“他让我跟你说一声谢谢。”
看着他老板一系列反常举动以为要听到什么大新闻的宋墨一怔:“他让您跟我说一声谢谢?这么简单吗?”
布鲁斯:“没错。”
宋墨有些失望地把手中的账本一丢:“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就一句谢谢这么简单。”
青年站起身:“那老板你忙吧,我先去睡觉了。”
布鲁斯坐在沙发上,看着宋墨伸着懒腰走出书房,在身影彻底消失之前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句:“宋墨。”
刚走出书房的宋墨又倒退回来探出个脑袋:“怎么了老板?”
布鲁斯:“没有什么阻止爆炸的方法吗?”
宋墨做出一副思考的姿态,几秒种后:“有啊。”
说完,还不等布鲁斯开口,他伸手扒住门框,忽然笑了,两只眼睛弯成月牙:“老板,你是不是舍不得我死啊?”
布鲁斯看着宋墨的表情,没有否认:“至少不是在一个月后。”
然后在宋墨笑容越来越大,眼看又要笑出声的时候,面无表情地系上西装袖口的扣子:“你还欠我三年工资。”
宋墨:“......”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回房间的,总之在他进了客房关上门扑在床上后,韦恩企业董事长的私人助理发出了欠债员工的指责声。
“这是一个首富老板该说的话吗?”
“在他知道了他的员工只剩下一个月时间好活了以后???”
邦亚内芯毫无波动。
甚至还有点想笑。
韦恩庄园二楼书房,布鲁斯依旧坐在那张沙发上。
他皱着眉头,表情严肃。
他在思考一道几乎无解的问题。
阿尔弗雷德进来给他换茶的时候,看到布鲁斯的表情,忍不住道:“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您又在思考之前那件事?”
布鲁斯有些疲惫地搓了把脸:“我不知道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老管家:“那么即使您知道这样做不对,您还会去做吗?”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瞳孔涣散了一瞬,接着肯定道:“会。”
老管家又道:“那该得到惩罚的人得到惩罚了吗?”
布鲁斯点了点头:“嗯。”
老管家放下茶盏,笑道:“那这就不该是能困扰您的事情,您会想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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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人街罗兰小区,搬家公司在天刚亮的时候就把车开了进来。
罗兰夫人被一阵不可避免的噪音吵醒,披着衣服走出房子的时候,正看到一个身材高瘦的男人给搬家公司交付工钱,她盯着那个男人看了很久才认出来:“吉姆?”
不同于以往的沉默阴沉,今天的吉姆看起来阳光得有点反常:“罗兰夫人!”
罗兰夫人看着进进出出的搬家公司:“你要搬家吗?”
吉姆:“是的。”
作为房东,罗兰夫人有点奇怪:“那房子——”
吉姆:“我朋友还住在里面,后续房租我会继续付给你的。”
罗兰夫人这才点了点头,又问:“你怎么突然想搬房子?”
吉姆:“我们公司把我调去了南极科考站,我没办法继续住在这里了。”
罗兰夫人:“这样,那你在那里要小心一点,总感觉那里听起来怪危险的。”
吉姆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危险才好呢。”
罗兰夫人:“什么?”
“没什么。”吉姆坐上搬家公司的车,在关门前最后冲罗兰夫人挥了挥手,“抱歉吵到您睡觉了,还早呢您去继续休息吧,我先走了罗兰夫人。”
罗兰夫人于是说了几句送行的客套话,等车驶出小区以后也回了房间。
等她重新躺到床上准备入睡的时候,才模模糊糊地想起来。
吉姆原本不是在一个手机软件公司工作吗?
手机软件公司......也掺和得到南极科考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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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麻烦您帮我跟卡利斯说一句对不起吗?”
“当初是我把那个名字改成了他的妹妹的。”
“那天的客人......是克劳德法官。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会为了救他的妹妹撞破克劳德法官的那些勾当,不会跟院长闹翻,之后克劳德法官也不会因为想保守秘密派三个人去找他们的麻烦。”
“卡利斯的妹妹......也不会死。”
“我犯了错事。”
“就算上帝也不会原谅我的。”
拥挤的小阁楼里,男人蜷缩着抱着头。
崩溃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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