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 瞿川的磨难并没有轻易终结。
宴会大厅里遥遥可见灯火通明。在被麦子熙骂到气若游丝、踉踉跄跄之后,他还是得硬着头皮踏上台阶、走近厅内去“伺候”大客户裴缜。
……感觉争也是死, 不争也是死。
笼中困兽的绝望感, 没有一刻比现在更为清晰。
要找的人正坐在整个大厅最好的位置,被许多人目光的焦点环绕。比起麦子熙,裴缜几年里模样和气质的变化蛮大,如果不知道是他,其实已经不那么好认了。
在他身旁, 正坐着朱粟和叶真衣,带着赞同的笑意, 认真在听他说些什么。
……
其实早在前两天, 瞿川就在另一个活动上遇到过这两位国内业界赫赫有名调香师。
还试着去跟他们套近乎——如果到时候真在兰蕤待不下去了,也许还能在这边给自己寻个退路。
瞿川以为,自己就算不主要负责过国内业务, 身为兰蕤高管,国内的大客户多少也应该卖他个面子。
事实却并不。
那两个人,简直无法高攀。
倒也不是故意冷落他。只是朱粟本身就属于“注意力万难集中”的类型, 在任何社交场合,整个人都像一只花丛中穿梭的小蜜蜂, 一会儿跟这个聊两句、一会儿跟那个抛个媚眼,根本静不下来。
而叶真衣,则是出名的“遇到不感兴趣的人就会自觉放空”。
她年轻时,曾因为这个毛病得罪过大佬、吃过亏,即使这样, 这习惯也没能改掉。
这样的两个人,当下却都围着裴缜,谈笑风生、众星捧月。
瞿川真心后悔,他就不该信姓杜的,不该信那些跟他信誓旦旦“裴缜早就完了、这辈子都无法翻身”的人。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有些事,你注定赢不了。有时候也不要硬和自己过不去。】
这是瞿川在兰蕤最不要命、最疯狂向上努力的一段时间,公司里某位老前辈担心他,劝他的话。
那时候,瞿川上头有个很有个人魅力的销售,每年轻轻松松业绩第一,是公认的“营销天才”。
但瞿川不信邪,非想着干掉他自己当第一,最后硬是通过连续一年的熬夜加班,成功让自己的团队压过那人登了顶。
他胜利的那天,还得意得要命,觉得果然不信邪才有出头之日。
一直都这样想。
以前开香水公司的时候也是。
发了疯一样地做噱头、营销,找当红偶像代言。公司那时网红得一塌糊涂,可始终无论是销量还是产品评价,都和pei差了一大截。
他深深记得,网上曾有个评价被顶得很高。
【再怎么红极一时,产品不如别家,最后也不行。这是一个“可持续发展”的问题,换算成男朋友的话,这家就属于典型“除长得惊艳外什么优点都没有”的那一挂,而pei,却是靠谱又有内涵、可以交往很久的那种。】
瞿川当时看得冷笑,就一个想法——干掉pei,这样就没人有话可说了。
而现在,瞿川认命了。
已经做好即将被侮辱、被按在地上摩擦的心理准备。
……
天道循环、报应不减,裴缜完全没想到时隔多年,瞿川又落到了他的手里。
其实,没有真的“落进来”。
还是那句话,兰蕤总部搞错了,莫名就把他捧到了这样一个位置。当然,以他当下身边这么个华丽又吓人的排场,他倒是能理解瞿川为什么面如菜色。
裴缜并没有跟他玩什么“当面刁难你、让你下不来台”的肤浅小游戏。
周围那么多业界精英,不可能不给李总面子、不给兰蕤面子。
所以,就只是视瞿川为无物,继续和精英们交流意见而已。
就是有点担心麦子。
好像……从刚才起一直都没看到他。去哪了?
正想着,入口那边就看到胖哥拽着麦子进来了。
旁边兰蕤的展台,正在进行热场小活动。蒙眼猜香、垒玻璃瓶香槟塔,奖品丰厚。胖哥搓搓手,上!
他自己是调香师,又没事爱玩瓶子,很快就技压群雄赢了一堆奖,赚到的各种黑科技电子产品,疯狂往麦子熙兜里塞,新拿到的名牌金丝镜框也往麦子脸上戴。
胖哥:“没办法,这玩意儿不适合你胖哥我的style啊。”
胖哥:“你看,你戴多合适,画家气质一下子就出来了!”
没过几分钟,又有画廊的人过去找麦子熙聊画。这边叶真衣又缘分补刀,感叹胖哥有才华的。说要不是belle的推荐选手,肯定把他从易长晴手里抢过来。
裴缜觉得,瞿川的脸色可好看了。
……
那晚过后的一段日子,瞿川的人生一片灰的色。
这种感觉,远比尘埃落定的绝望更可怕——
他总觉得,裴缜一定会在背后阴他,却不知道会怎么阴他,头上悬着达摩克利斯之剑,惶惶不可终日。
再想想自己努力了那么久,却像是寓言里那只轮子上的盲头松鼠,荒谬地始终在起点转悠。
而其他人,却都抱着一片光明前程。
后来瞿川又在兰蕤干了小半年。
才发现,这真是个阴险无比的吸血企业。架空了他的实权,偏又不辞退他,根本就是拖着他、拼命榨取他的剩余价值。
他本来以为,兰蕤是算得精、不想付遣散费。毕竟公司主动辞退高管,毕竟是要赔一大笔钱的。
他想得太简单了。
近半年后,他终于接到了辞退通知。
不是一般辞退。兰蕤暗地里彻查了他任法国区销售经理期间的违规操作和回扣问题,并对他进行了渎职起诉。
他真的惹到了不能惹的人物。
……
……
那天宴会上,裴缜聊得特别尽兴。等到了车上才觉得疲倦,靠在怀里困困的。
韩复搂着他,默默玩他的手指。
很骄傲了。
他就知道,像裴缜这样的人,实力在那摆着,只要抓到一个机会就一定能翻身。
这个机会,今天终于出现了。早该出现了。
多好。
望向窗外,又想起曾经也有那么一个类似的深沉的夜晚,那个时候他们刚在一起不到两个月。
裴缜还对他、或者说对万事万物都防备心超重。
超凶,生人勿近,脾气一上来半点不饶人。
【我不依靠别人,只能别人依靠我。】
那时候的裴缜,心里像是破了个大洞到处漏风。现在,却柔软得多了。
给亲,每天晚上还都能抱抱睡,可爱到不行,对他也特别温柔。
不枉他那么多年,终于被他当成是……
正在自顾自微笑,忽然听到裴缜问他:“韩小花,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韩复“嗯?”了一声。
裴缜:“想买什么,我明天带你上街,要什么都行。赶紧想想。”
韩复:“……”
韩复:qaq
买买买。这不就……还在把他当宠物小鸭子看待!
“可能……明天要下雨吧,”怀里的人又轻声道,“我腿有点儿疼。”
……
其实,并不是很疼。
十月本来就是雨季,天气阴晴不定很正常。
裴缜只是也不知怎么了,突然有点想撒娇。
又拉不下脸像小狼狗那样,自然地就扑腾着撒欢卖萌。
最后出此下策。
果然,一说疼,马上就被全方位保护了起来。下车到房子几百米而已,狗子非要抱着他,不让他沾地。
回到家,又是药浴又是按摩,一脸心疼。
裴缜稍微有点罪恶感。
记得以前韩复说过,他以前特别喜欢下雨天。
小时候皮得很,最爱撑把伞,去雨里踩水花弄一身泥。
可现在,却因为他的腿,对雨天充满了哀怨。
……
卧室里,台灯昏黄,淡淡药香。
可能是刚泡了澡有点缺氧,又可能是按摩过太舒服,裴缜半睡半醒,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
静静的,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砸下来。
膝上按揉的指尖停了几秒,呼吸压抑着、有点慌乱。
裴缜被吓得整个人都清醒了。
想要看清楚,可下一秒,台灯却灭了。
安静无比的夜里,韩复又无声给他揉了一会儿,才下了床。脚步声远,水流洗手、抽屉开关声,脚步又近了回来。
像是乖巧的小宠物一样,窝在他身边睡下,轻轻的握住了他的一只手。
默默无声。
裴缜的心里,缓缓泛起了无限的温柔和酸楚。
他想起图书馆那一天。他以为韩复只图钱,结果人家是想攒钱给他买生日礼物。
突然觉得自己蠢不可及。
……这次,不用说了,什么乱七八糟视频,最后肯定也是一样的误会。
为什么这么蠢,都那么多天了,才想明白。
他翻了个身,揽住韩复,把他的头压在胸口。
韩复可能没想到他还醒着,吓了一跳,又有点受宠若惊,不敢出声,悄悄吸了下鼻子。
“等你比赛打完了,我……去医院问问。”裴缜说。
“这个腿,上次手术也是好几年前了。这些年科技进步那么多,看看到时候能不能再约个手术,做好了一了百了。”
韩复在他怀里抬起头:“缜缜,手术很伤身体的,能不做尽量别做。”
又想了想:“还是听医生怎么说吧,我明天陪你去看。”
裴缜:“等你比赛完再说。”
韩复:“你比较重要。”
裴缜:“ 比较重要的我认为比赛比较重要,你听谁的?”
“……”韩复被绕晕了。
“韩小花。”裴缜又喊了他一声,喃喃的,摸小猫一样摸他的脖子。
“嗯?”
“你没有什么事情是骗我的,对不对?”
他其实,可能只是在喃喃低语给自己听,没想到韩复沉默了片刻:
“我有。”
裴缜:“……”
“现在还不能跟你说,但以后一定会说的。”
裴缜忽然就彻底放心了,世界一片清明宁静。想笑,声音却涩得很。
“那,能说的时候早点说。”
韩复“嗯”了一声:“你不能生气。”
裴缜心想,这事儿我可没答应啊。
不过,多半也是气不起来。看着狗子的脸,估计一般人都气不起来。
雨夜很凉,被窝里却暖暖的。
刚在一起的时候,明明是分两个房间的,莫名就睡到了一起,之前还是两个被窝。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床被子,肌肤轻触,好摸的肉体,淡淡的柑橘香,成了日常。
最后进入梦乡前,裴缜迷迷糊糊道:
“以前的履历,得找机会跟叶小姐说。不然,给她的公司带来负面舆论就不好了。”
“……也许,知道我是pei,就要避之不及了。”
韩复:“我以前跟她说过,pei是我的男朋友。她都知道。”
裴缜:“……”
那天他抱着狗子,睡得很沉。
……
数日后,香浮世家总部。
“叶总,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叶真衣:“说。”
“您……到底从哪儿找到的那么挑剔的评香师?把我们马上要上线的新香批到体无完肤,几乎全退,修改意见写了一整个本子,调香师那边都炸了,意见非常大!”
叶真衣看着产品经理交过来的单子。
十几款准备近期推出的新香,红笔打钩通过的总共就三款。
“万物与水”“雪园玫瑰”和“橙花诗人”。
叶真衣:“……这不是都过了吗?”
经理欲哭无泪:“您调的那三款是过了!”别人的全部打回去了!
叶真衣:“他评香的时候,是盲审吧?”
经理:“……是。”
叶真衣捧着脸,有点得意:“所以,没过不就是不够好?”
经理好气。
好气好气好气。
虽然逻辑上知道叶总是对的。但她是没试过跟那位波斯猫眼的评香师一起工作!
挑剔是个多么温和的形容词,倒不如说是杠精本精。
差不多的原料,非说有区别。都是玫瑰,保加利亚和大马士革的非说不一样,明明同一个物种哪儿不一样了啊?
嘴又毒,又不怕得罪人。
好心劝他“意见不用写那么多,每位调香师也有自己的想法”,结果他回答什么?
“我也不想手把手教写教程,可是,意见也总不能就说一个字‘烂’吧?”
经理:“……”
更可怕的是,他好心问这位裴总,要不要帮他配个秘书。
结果裴总居然说,他只喜欢乖的,好看的,听话的小秘书。
经理听着不大对劲,又不敢直说——正经秘书喂,你把我们公司当什么地方了?
怕他到时候事多又挑刺,干脆让他自己招。
结果,那天快下班从叶总那回来,正好看到裴总似乎在“面试”。
来面试的男青年挺帅,看着也乖。
他隐约听到裴总已经在喊那个人“韩秘书”——问题是,语气需要带那么多调侃吗,而且姿势真的需要那么暧昧吗?
裴总……你是不是靠人家太近了。而且,那是在搂腰?这构成职场骚扰了吧!
他觉得小秘书肯定是要反抗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居然那么豁的出去,轻易就接受了职场潜规则!
还很主动!
经理:“……”
世道真的变了啊。
可怕的是公司的调香师被这姓裴的折腾完一遍、扒了几层皮之后,最终被批准上线的香水全部大爆、广受好评。
于是那些人,也从提到他就恨得牙痒痒,一渐渐变成了花式小迷弟小迷妹。
裴总一下子就声名在外,没多久画春堂也来约他评香,毒草哥也来约他。
……
裴缜倒是没什么要火了的自觉。
韩复pa第四场依旧前三,粉丝几何数量增加,松土协会的站子一度服务器过载。
早就知道,肯定不仅仅他一个人能感觉到韩小花的好。
小花盛开,蝴蝶蜜蜂当然都会循香而来。
除了粉丝之外,裴缜也终于有了小情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出差,爪机码字,转车高铁还延误,到酒店估计要半夜12点了,丧丧哒求抚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