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第二百章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你真是九郎?”

孟清江上前两步,跪在地上的男人缓缓站起身,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四堂兄,我是清义。”

“清义,你不是……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说来话长。”孟清义仍是苦笑,“一晃十年,我都没想过,自己还能活着回来。”

之前孟清义跪在地上,孟清江尚且不觉,等他站起,才发现他跛了一条腿,背也有些驼。认真算来,他不过是而立之年,竟已苍老成这副样子!

“四郎,你暂且坐下。”孟王氏擦干眼泪,孟清义能够回家,已是意外之喜。可当家的和八郎却是再也回不来了,连尸骨都找不回了。

孟清江扶着孟清义坐到孟王氏下首,孟许氏和孟张氏带着两个女儿坐到了另一边。

都是家人,孟清江又瞒着族里给十二郎传递消息,孟清义的事,孟王氏从未想过要瞒着孟清江。

“九郎,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

“洪武三十年,爹带着我和八哥一起去边卫筑堡服劳役。”孟清义的声音沙哑,语速很慢,好像是许久未曾同人讲话,语序也有点颠三倒四,好歹能将话讲清楚,说明白。

“一路上都很顺利,带路的边军和揣着名册的差丁也没为难我们,说到了兴和所有饼子吃,服完徭役,爹还能额外领一匹布……”

孟清义陷入了回忆,思绪渐渐飘远。

十多年前的事,一直牢牢记在他的脑海里,每时每刻都不能忘。

如果忘了,他就撑不下来。

如果忘了,他早死在塞外的荒漠草原里。

“爹很高兴,同我和八哥说,等服完徭役,领了布回来,正好给十二郎做学里的束脩。”

说到这里,孟清义顿了顿,脸上的表情陡然一变。

“可要到兴和所了,却遇上了鞑子,一群鞑子……总旗和边军都给杀了,差丁也死了。爹让我和八哥快跑,带着几个叔伯兄弟一起跑。说完就拿起掉在地上的腰刀,朝鞑子冲了过去……”

堂屋里很静,只有孟清义说话的声音。

“八哥和我不想跑,不能把爹扔下……爹骂我们……没骂完,就被鞑子……八哥让我跑,可我跑不动,脚生了根一样,跑不动……”

孟清义突然双手抱住头,呜呜的哭了起来。

“都死了,死了!还活着的都被鞑子捆了起来,像牲口一样拉在马后头。八哥肩膀伤了,又下大雪,根本没能撑到塞外。鞑子就那么把他扔了,和同里的叔伯兄弟一起……我死死抱住八哥,我不走!走了,就把爹和八哥都扔了!”

孟清义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孟清江死死的握住拳头,孟王氏和两个儿媳脸色惨白。

“见我们都不走,有鞑子想出了主意,不走的,一刀-捅-在身上,连死了五个,后边的就都老实了……”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孟清义仍不自觉的打着哆嗦。

“我和同里的九个,一起被捆出了塞外。到了那些鞑子的部落,我们就是奴-隶,是牲口!放羊,扛帐篷,最苦最累的活都是我们干。遇上没粮食的时候,我们就是最先被饿死的。加上我,十个壮年汉子,到如今就剩了我一个……”

“我想跑,跑了两次,被鞑子用鞭子抽断了腿部。第三次被抓回来,我就不跑了。闭上嘴,当自己是棵木头,是块石头。就想着,拼一口气活下去,活下去找着爹和八哥没了的地方,十一年啊,不能让爹和八哥连个安生睡的地方都没有,死了都不能回乡。”

孟清义断断续续的说着,孟许氏已然哭晕过去,倒在孟三姐的怀里,人事不省。

孟王氏也是双眼红肿,却没有倒下去,而是认真的听着,要将儿子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听进耳朵里,牢牢的记在心里。

当家的,八郎,天杀的鞑子!

突然,孟清义抬起头,看向孟清江,双眼通红,神情格外的奇怪。

“当年,本不该我爹带着乡人去兴和所的。”

孟清江低下头,心中的愧疚,无论如何也抹不平。

洪武三十年,本该是他爹和大哥去应役的,却借着和里长家中有亲,将孟广智和八郎九郎的名字换了上去。

“还有,”孟清义的神情愈发古怪,看着孟清江的眼神,竟似带着刻骨的仇恨和疯狂,“那些鞑子里还有汉人!给鞑子带路的汉人!除了被鞑子杀了,被捆去塞外,一同去的,可有人逃回来?”

“没有,没有一个回来。”孟王氏喃喃道,“只有县衙里的小吏送信,说是都给鞑子杀了。”

“没有?”孟清义突然笑了,笑得让人胆寒,“没了好,都死了好!狼心狗肺,心肝都黑了的东西,该死,都该死!”

“九郎?”

孟清义不对劲,像是犯了癔症一般。

“娘,你看。”孟清义从羊皮袄里取出一个脏兮兮的布包,巴掌大的布料早看不出颜色,却被他贴身带着,打开布包,里面是结成了硬块的药粉。

“九郎?”

“娘,你知道这是什么?”孟清义咬牙切齿道,“是药,毒药!”

“啊?!”孟王氏吃了一惊,“儿啊,难道是……”

“娘,这毒药不是我的,是同被抓去塞外的二郎给我的。”孟清义转向孟清江,眼睛更加赤红,“死前给我的。他告诉我,原本,这毒药就是我们爷三个准备的!”

“什么?!”

“他还说,六郎也知道这事。按照原本的谋算,是打算到了卫所再动手。”

到边塞服徭役,死人几乎成了常例。只要不太过分,卫所和都司都不会追究,连巡按御史都不会多言。

“二郎告诉我,说这药是族长给他的。只要事做成了,就给他家里五亩上等肥田!六郎在出发前醉酒说漏了嘴,同去的人里不少都晓得!以为是说笑也好,怎样也罢,就是没一个人提个醒,我们爷三一直被蒙在鼓里!可笑爹还护着他们,护着他们!”

族长?

十一年前,孟氏的族长,不正是孟广孝?!

孟王氏嘴角流下一抹殷红。

想当初,孟广智父子三人死讯传来,孟清和当即因错被逐出儒学,家里的田产几乎全部被孟广孝侵-占,却还被惦记着宅子!

害了孟广智父子三个,给出的肥田从哪里出?定然是自家被占去的田地!

“畜生!他是个畜生!”

当家的死了,八郎九郎也没了,十二郎也病在榻上,起都起不来!

霸占了良田不够,连仅余的几亩薄田和祖宅也不放过,这是要逼着他们一家孤儿寡母去死啊!

“不是人,不是人啊!”

是人,怎么能长出这般-畜-生的心肠!

孟王氏晓得,孟广孝和孟清海的所作所为同孟清江无干,可终究意难平。

震惊之后,孟清江也知晓,无论自己说什么,六堂叔和八郎都没了。孟王氏没有马上把他撵出去,已是顾念着往日的情分。

可自己不能不识相。

九郎死里逃生,不会空口白话给他爹和大哥捏造罪名。何况,当年发生的种种,他同样看在眼里。没有可辩驳的,只要是人,就没那脸皮。

“六婶,这是十二郎的信。”孟清江站起身,“十二郎说,族里的事,朝廷自会派人下查。大宁北京都通了消息,朝廷来人时,必不会好惊扰到六婶家中。”

孟王氏接过信,到底叹息一声,“麻烦你了。”

孟清江摇头,道:“那几个丫头还关在后院?”

“都关着。”

“如果六婶信得过侄子,可否将人交给侄子带走?”

孟王氏和两个儿媳-操-劳惯了,不习惯用丫头。小厮更不行,一门的寡妇,容易招惹闲话。

孟清和想接家人到大宁,孟王氏没点头。送了两个劈柴做饭的婆子,孟王氏留下了。孟重九死后,族人又送了两个丫头到她身边,个顶个的水灵,说是伺候伯太夫人,实际上打的什么主意,彼此都明白。

族老开口,孟王氏推不掉,人留下,却绝口不提移居大宁。只想着过两年,族人自己明白,也不必撕破脸皮。不想她想给旁人留脸面,旁人却压根不想十二郎在外有多艰难。

察觉到族中行事愈发张扬,为占良田竟险些-逼-死了人命,孟王氏连忙给孟清和写信,却发现,家中的两个丫头都在暗中给族人传递消息。两个婆子很本分,孟王氏却不敢冒险,托孙女婿将孟清江找来,把人全都关了起来,只等消息送到十二郎手里,再看如何处置。

“两个婆子是十二郎给婶子的,定是好的。那两个丫头,交给侄子来办。”

“人是族老送的,好歹掌握些分寸。”

“婶子尽管放心!”

孟王氏的一句叮嘱,总算让孟清江松了口气。

还好,婶子虽然有气,却没有真正迁怒。至于他爹和大哥,孟清江闭了闭眼,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他为他们求了几次情,够了!

他也有家小,妻子刚为他生了第二个儿子。不是他不孝不悌,人总是要为自己考虑。以爹和大哥对十二郎一家所为,他拼着脸面不要也张不开这个口。

两个丫头被从后院带出来,欲向孟王氏告饶,却被一同走出的婆子扭住了胳膊,堵住了嘴。

“人先送去族老和族长家。”孟清江见孟王氏没有反对,才接着道,“侄子还要去成叔家一趟。”

孟成是孟重九的长子,族人-侵-占-良田等事,孟重九一支都没有沾手,反而劝说族人尽早罢手。奈何族人不听劝,便是族老也被金银迷住了心窍。

“应该去。”孟王氏看向孟清义,欲言又止。犹豫半晌,还是打消了念头。九郎回屯都是避着人的,等诸事了结,再去补办户籍,见过九叔的家人也不迟。

孟清江离开时,孟清义一直没有出声。

直到他走出堂屋,身后才隐隐传来声音,“娘,十二郎可会回来……不能就这么放过害了爹和八哥的……”

脚步顿了顿,孟清江终究没有回头。

自接替孟广孝成为族长,孟广顺一向顺风顺水,很是得意。

突然见送到十二郎家的丫头被孟清江送回来,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四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孟清江没有多言,人送到,转身就走。族老家中也是一样。气得族老大骂他不敬长辈。

“四郎如此行事,还当自己是孟氏儿郎吗?!”

“正是记着姓孟,清江才要提醒诸位一句,人心不足必遭祸患!”

话说得生硬,毫不理会族老的跳脚大骂。

待他去到孟成家中,十几名锦衣卫连同从营州卫调来的边军,已然进入了孟家屯。

带队的纪纲骑在马上,从怀里取出一份名单,看着被边军从家中带出的孟氏族人,冷声道:“按照名单,全部抓起来!年十五以上男丁充军戍边,年十五以下发遵化炒铁。家眷发边塞屯田。抄没田契家产造册,呈送指挥后再做决断。记着,切勿惊扰到伯太夫人,不然,本官第一个不放过!”

“遵令!”

边军同锦衣卫一起行动,凡是记在名单上的,从孟氏族老到孟氏族长,再到普通族人,一个也未能逃脱。

从几名族老和族长家中抄出的田契尤其多。明面上挂着孟清和的名字,真正所有者却是捏着田契的孟氏族人。

“同知请看。”

接过校尉递上的一叠田契,纪纲问道:“都在这了,没落下?”

“回同知,弟兄们绝不敢马虎,也不敢私藏。”

“恩。”纪纲点点头,“东边的,可是孟伯爷提及的族老家宅?”

“正是。”

“也莫要惊扰了。”

“是。”

锦衣卫和边军的动作很快,孟家屯里先是一阵喧闹,哭声和骂声不绝,随即又很快消失。面对出鞘的腰刀,无人不心生寒意。

“留几个人同刘百户在这里看着。你们和本官去一趟兴州卫。”

纪纲将名单收回怀中,拉起马缰。

孟广孝,孟清海,跑了谁也不能跑了他们。戍边都不必,和“来历不明”的那几个扯上关系,这对父子至少要在诏狱里扒层皮。

是死是活,或许该说,是早死还是晚死,单看他们的造化了。

顺天府的消息很快传到京城,同样的,孟氏族人犯下的错事也被揭开了盖子。

朝堂上立刻掀起了一波对兴宁伯的讨伐之声。

孟清和告假,不上朝,消息却十分灵通。

“要不然,我再回诏狱里住段时间?”

这个提议被定国公当即否决。

上门讨要牢房损失费的杨指挥使,头也摇得像拨浪鼓。

开玩笑,万一北镇抚司也被拆了,让他搬到南镇抚司办公不成?会笑掉历代锦衣卫指挥使的大牙!

“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孟清和看得很明白,孟氏一族八成只是个引子,为的是引出更大的鱼。不然的话,人都抓了,地也还了,涉及倒-卖木材的几名指挥佥事也论罪了,怎么动静反而越闹越大?

为防万一,他还是继续到锦衣狱中住着,才更保险。“首恶”进牢房了,旁人还有什么话说?

“不必。”

沈瑄斩钉截铁,大有孟清和敢进诏狱,他就连北镇抚司一起拆之意。

孟伯爷当即老实了。

得了,杨指挥使人还是不错的,虽说见天上门要账……还是别害人家了。

锦衣狱不能去,要么应天府?还是刑部?

没等孟伯爷做出选择,沈瑄开始发力了。

满朝文武彻底见识到,定国公如何将兵法活学活用,在朝堂上一力降十会,接连干趴下四位监察御史,两名侍郎,六名给事中。五军都督府里有不识相的,也照拍不误。

朝堂上拍完,朝堂下继续切磋。

老子是文人?年纪大了?

那好,儿子上。

武斗不成?

那就文斗!

于是乎,群臣再次见证了奇迹,定国公不只会打仗,还会写诗,更会做文章。

引经据典,阐述经意,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但凡是和他切磋过的,十个里有九个觉得人生一片黑暗,自己苦读十年,竟比不上一介武夫!

剩下一个,也被沈瑄的武艺折服,卧床不起中。实事求是的讲,当真是“折”了才“服”。

京城中起了新的八卦,定国公顿时名声大噪。

孟清和觉得不妥。他不想出“风头”,却也不想沈瑄替代他被推到风口浪尖。

沈瑄却捏了捏他的耳垂,道:“瑄说过,一切交予我,十二郎安心即可。”

孟伯爷犹不死心,还想再说。国公爷不多废话,直接堵嘴。

朱棣接到锦衣卫回报,再看沈瑄种种行事,愈发的手痒。

沈瑄在宫外,无事绝不进宫,被“扣”在京中不许归藩的朱高煦和朱高燧倒了大霉。

武艺差一截,抽!

读书差两截,再抽!

综合实力差三截,继续抽!

朱高煦和朱高燧上蹿下跳,里子面子都在儿子侄子跟前丢了个干净。

朱棣火出了,气顺了,当即下旨,“诏河北,河南,山东,山西,永乐五年以前逋负税银,及追偿未完盐粮刍豆诸色课程赃罚悉免。”

“功臣获罪,可赎银抵罪或随军立功,免刑罚。”

“有诬告者,视诬告之罪,重惩。”

诏令6续下达,不知情的,高呼天子圣明,宽厚仁德,爱民如子,乃当世明君。

知道内情的,如朱高煦兄弟和近身伺候的郑和侯显等人,只能沉默,表示无语。

兴宁伯简在帝心,纵观天下,几无出其左右者。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替身的我跟正主在一起了至高降临我收了幼年大佬们做徒弟女配她天生好命农家娘子美又娇她的4.3亿年重生之为妇不仁恣意风流重生后成了大佬心尖宠弥天记
相关阅读
妒后养成史兔子压倒窝边草无污染、无公害国民天使禁止投喂灵魂宝石[综英美]黑豹霸霸与氪金软妹[综英美]冬至的秘密全校都在看他们撒狗粮别爱我没结果炮灰扮演游戏
作者来自远方其他书
帝师 重生之苏晨的幸福生活 男巫 重生成猎豹 异世大领主 汉侯 都市修真 黄粱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