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莉岚不久接到电话似乎有什么事就先离开了, 临走时她对许沐说, 看看文件袋里的东西再做决定,不过时间有限,如果一个月内宋覃不能改变主意, 错过的就不是一个亿了,而是他价值无可估量的前程。
对于那时的许沐而言一生太长,长到甚至自己觉得人生还没开始一样,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有改变别人人生的能力。
她站在公交站台,太阳斜斜的缓缓下落, 半挂在天际, 有些炎热的光线照在她身上,她却浑然不知。
她大脑一时间很乱,自打从宋覃那出来, 听闻殷本木迫使李晴作为靶子牵出孙志明犯罪的事件后, 忽然让她对人心有了新的认识, 然而她刚才并没有想过,殷本木之所以能操控李晴的前提是,他被宋覃操控了。
宋覃说殷本木很善于这种‘人际关系’,到这一刻许沐突然觉得, 更擅长的人是宋覃,不然殷本木为什么愿意淌这趟混水,当真因为什么亲戚拆迁房吗?
或许换做两个月前许沐还会轻易相信,然而这短短两个月发生了太多事情,她看到了宋覃从小到大的颠沛流离和艰辛, 他很小被扔去国外,好不容易让自己在那个陌生的国度存活下来,又不得不面对生母病情带给他的打击,种种不堪和隐忍压在他的心头,他随时要面对的是别人对他母亲的迫害和他生存的威胁,他又怎么可能像同龄的男孩那样心性单纯。
在许沐不知道的世界里,宋覃很早就栉风沐雨,游走在尔虞我诈,明枪暗箭的商业游戏里,他不是故作深沉,也不是天生高冷,只是从小面对那些假仁假义,虚与委蛇的人事物,他的内心早就一片苍凉,甚至…麻木。
许沐脑中印出宋覃看向那栋镜面大楼的眼神,有着野心不甘,和一种征服的欲望。
那轻描淡写的一句‘最后连参标资格都没有’,却透着许沐看不见的凄凉。
公交车停在许沐面前,她依然双眼无神,司机喊了声:“喂,上不上?”
许沐才回过神匆匆上了公交车在后排坐下,下午新城这里坐公交的人很少,车子一路飞快穿梭在新城内的栋栋大楼之间。
那些大楼造型各异,都是新建成没两年,透着现代感十足的气息,却让许沐感觉到一种被包围得冰冷,最后她慌乱的神色映在公交车的玻璃上,那一瞬她瞳孔急剧收缩,突然懂了!
她突然懂宋覃在十三岁那年为什么对建大楼产生如此执念,他说那时他不知道去哪,也没有一个地方是他家。
这便是从小困住他的枷锁,他希望建一栋大楼,找回属于自己的家!
可是这背后岂是那么容易,那时他对着图纸说‘差一点’,许沐问他差什么,他说他目前接触的东西太局限,有些突破口还差一点。
所以刚才方莉岚说了那么多,有一句话许沐听进去了,宋覃是个可以掌控更大舞台的人,他不应该局限在国内的环境中,他的确可以吸收更多,也的确可以变得更强大。
他笑她红颜总是要祸水的,可许沐知道,平凡的自己在宋覃面前,连红颜大概都称不上,顶多是个羁绊他的石头。
这个想法的滋生让许沐心间始终微微颤抖着,手指紧紧攥着那个文件袋,却没有勇气打开。
车子一路开回市区,许沐接到了何益昭的电话,何益昭自从何阿姨生病后就没什么心思工作了,直到上周才恢复点状态,说他现在还在郊区开会,问她在哪,他妈那边情况好像不太好,能不能去看看,他一会到。
许沐挂了电话立即下了公交车辗转去往医院,刚到病房门口,就听到剧烈的呕吐声,她赶忙冲进去,看见何阿姨脸上毫无血气,整个人因为呕吐不止,仿佛浑身筋骨都被抽离,瘫在床上没有生气。
看见许沐后,眼泪不停的掉向许沐伸出手,许沐赶紧放下东西跑到床前,听见何阿姨虚弱的说:“我不想做化疗了,你帮我劝劝你何叔叔放弃吧,我这身子实在吃不消了。”
许沐看着她的样子却没法答应她,何阿姨的癌症属于晚期,且手术结果是已经扩散了,医生只是尽力在手术过程中剔除癌细胞,但根本不能保证全部清除。
如果不化疗,但凡有一颗未曾发现的癌细胞还存活在何阿姨体内,不出几月会再次转移复发,如果那样这次手术根本就等于白做。
不做化疗对于何阿姨的情况来说,等于自杀,许沐没法同意,可看着何阿姨痛苦的样子,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花了很长时间安抚她的情绪,说会找医生沟通,也许只是第一次化疗反应比较大,后面就好了,如此安慰着,何阿姨慢慢闭上了眼,许是身体透支过度睡了过去。
许沐又安慰了几句何叔叔洗了把脸去找主治医师,从医生办公室出来,许沐了解到何阿姨的白细胞非常低,在化疗之前虽然给她强行补充过白细胞,但过弱的体质根本无法承受药物带来的刺激,医生说病人的意志也很重要。
目前的方法就是家属尽量鼓舞病人,让病人有对抗病魔的决心,精神好转后食欲也会跟着改善,自然会增强人的免疫能力,这是非常关键的部分。
按照原定的治疗方案,化疗一共六期,一个月一次,他们会试着再给她进行第二次的化疗,如果情况还是很严重,或者病人身体依然承受不了,可能只有用进口药试试看了。
许沐咨询了一下进口药的区别,医生说的也很直白,进口药不走医保全自费,一个月下来,用药和治疗费用很高,要将近两万。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没多久,许沐便碰见了匆匆赶回来的何益昭,他还穿着工作时的白色衬衫和西裤,皱着眉问许沐:“怎么样?”
许沐摇摇头:“情况不太好,睡着了,你去看看吧。”
何益昭点点头进了病房,许沐则突然感觉这巨大的消毒水味压在心头,有点让她喘不上气来。
她疾步拉开安全通道的门,走到外面楼梯处的窗户边,大口大口吸着酷热来临前仅存的春意。
一会后,身后的门开了,许沐回头看见何益昭问他:“醒了?”
何益昭摇摇头缓步走到许沐身边,靠在窗边有些疲惫的样子,许沐问他:“你今天请假了?”
“嗯,明天也请了。”
许沐想对他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这个口,于是暂时把话压了下去。
两人相对无言的站着,许沐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忽然说道:“那个选择…很难吧?”
何益昭转头看了眼许沐,也许是一起长大的缘故,很多时候,许沐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他便知道她想说什么。
何益昭看着窗外那颗橡树,上面还停了两只小鸟叽叽喳喳个不停,他黝黑的眼眸像无尽的深渊:“很难。”
说完这两个字他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即使许沐和他隔着两步的距离,依然能感受到他沉重的呼吸。
良久,他才接着说道:“但我别无选择,我总不能拿我妈的命去赌,她或许…以后还能找到更好的…”
何益昭撇开视线,没让许沐看见他的神色,只听见他声音有些凄凉:“莎士比亚说过,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我选择了生存。”
说完何益昭回过头定定的看着许沐,虽然他什么话都没说,却好似传递给许沐一股无形的力量。
许沐渐渐皱起眉,两人又站了一会,何益昭看着橡树有些出神的说:“还记得我们两十二三岁的时候,听人说有江豚,偷偷跑去江边等江豚,守了一天结果什么都没看到,只有破货船。”
许沐嘴角扯起淡淡的弧度:“记得,我们偷了我爸的打火机,买了红薯,你带着我找石头围成圈,说要带我烤红薯吃。”
何益昭清润的笑了笑:“结果全烤黑了。”
许沐也跟着笑了:“但是很好吃,你有没有觉得小时候的东西就是好吃。”
“那是你那时候馋,后来我们还遇上跳江的记得吗?”
“当然记得,我们两跑去人家钓鱼的那边大喊大叫,最后会游泳的把那人救上来了,还来了警察呢!”
何益昭点点头:“我们最后是被警车送回家的,到家都很晚了,我记得我妈看到警察吓得脸都白了,警察一走,就气得拿衣服架子打我,不停教育我,说我没把你带好,尽带你瞎跑,要是出事了以后怎么跟你妈交代。”
许沐想起那次何益昭的确挨打了,而且是最重的一次,她看见何阿姨拿着不锈钢的衣服架子在他身上抽了两下,她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低着头,何阿姨倒是没有骂她。
许沐侧头问道:“那次你被打完真没事吗?”
何益昭低下头笑道:“背后两道血印子,疼得我睡觉只能趴着睡。”
许沐有些惊讶:“那我当时问你,你还说没事。”
何益昭斜眼看着许沐,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轻扬:“我那时候觉得怎么也比你大,吃点苦就吃点苦了,还让你知道多没面子。”
“……”
“不过她就是一时气头上,打完我不又为我们搞饭吃,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那次大概失手打我有点重了,之后再也没碰过我一下子,前两年过节说到这事,她自己还说那时候她难过的一晚上没睡好,不过她那会话真多啊,骂了我们有一个小时吧?”
许沐无奈的点点头,何益昭嘴角漾起一丝苦涩的弧度:“现在怎么就不爱说话了呢…”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何阿姨的确从手术过后整个人性情大变,原来那么开朗温和的性格,现在经常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甚至有时候他们刻意引她说话,她也会有些烦躁的闭上眼。
这也是何益昭总请假陪着她的原因,许沐又何尝不担忧。
良久,她呼出一口气看着夕阳的余晖缓缓道:“以前她总喜欢对着我们唠叨,我们虽然嫌烦但也习惯了,以后我们就对着她唠叨,她也总会习惯的…”
何益昭深吸一口气:“是啊,慢慢来吧。”
忽而又转头问道:“对了,宋覃在东郊有个购物中心的项目吧?”
许沐想了想点点头:“好像是有,游乐场的二期项目。”
“我们领导对那个项目很感兴趣,让我了解一下,我打听到宋覃参与了那个项目的前期工作,我们可能打算投后期那个标,和他不冲突,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让他把之前的资料给我们参考参考,价钱可以谈。”
许沐不太懂这些但答应了下来:“我回头问问他。”
两人站在窗口闲聊了一会,直到天色渐暗回到病房等何阿姨醒来,又和她聊了聊,无非是一些安慰她的话,不过在才经历过一次大手术的癌症病人面前,任何安慰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夜色渐渐暗了下来,宋覃告诉许沐他今天要加班,许沐说她在医院,打算晚上不回去了,让何叔叔跟何益昭回家休息,熬了这么多天了,再铜墙铁壁的人也吃不消。
晚上的时候,医院很安静,八点以后走廊就没什么人了,许沐随手刷着微博,看到什么好玩的段子或者新闻就读给何阿姨听,没一会何阿姨就睡着了。
许沐放下手机,转头正好看见那个文件袋被扔在身后的椅子上。
她起身拿起文件袋握在手中,缓缓摩挲了两下,忽然伸手将它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