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年前, 荒山派的五谷前辈在某日突然心惊肉跳, 多次推演天机, 皆无所得, 于是他想办法邀请到了四个同道中人。在当时,他们五个人是已知的在占筮问卜方面最顶尖的人物。事实上,不止是五谷前辈,其余四人在同一天也都有所感应, 才会应邀而来。要知道,五人并不都是朋友,其中甚至还有两位背后的家族是世代仇敌。能让他们五人摒弃前嫌通力合作,只有那么一遭。因为他们都感觉到了人族大难将临。”在得到病鬼回应之后, 尉迟奉紧张地坐下, 经过思考, 决定将那些弯弯绕绕抛开,直入主题。
他毕竟活到了这个岁数,一些事还是看得明白的, 在实力远超过自己, 智商看上去也没什么问题的人面前耍心眼, 那无异于自绝于人。倒不如有事说事, 没事就告辞,这样反倒能留下几分好印象。
果然,听到他的话,一直冷冷淡淡的病鬼露出了些许兴趣,“一百多年前?嗯……应该是秦宣刚刚捕捉到这颗星球的时候。”
尉迟奉眉心肌肉微跳, 他却明智地没有紧跟着追问,而是继续说:“五位前辈联手窥视天机,看到天降大灾,妖物横行,死尸永生,活人末路。然而那一次他们虽窥得了一丝天机,却也受到了极其严重的反噬,余生都是在病塌上度过,再也没使用过任何与问卜相关的能力。”
病鬼微微颔首。这是意料中的事,以秦宣的实力,除非与其同阶,又或超出,否则想要窥探,必然或多或少都要付出一些代价。没有当场毙命,已是那几人的能力不俗。
“既然知道人类浩劫将临,哪怕当时国家仍处于战乱当中,五个前辈仍然各自动用了自己的影响力,开始做准备。耗费了十几年时间,建成了一个秘藏。据说里面有与末世相关的秘密,以及应对末世的办法。”
“哦?”原本懒洋洋半瘫半靠在沙发中的病鬼在听到这里时不由撑起了身,手指一阵飞快地掐算,而后失望地摇头,自言自语低喃:“并没有啊……”
尉迟奉心中莫名一凉,但却没深想,接着说:“当时知道这事的人还是很有一些,但是后来军阀混战,外族入侵,山河破碎,连隐世之人都无法避免地被卷入进了乱世,在那种过完今天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日子里,谁还会去关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降临的末世,于是渐渐的,末世以及末世秘藏都被人所淡忘。只有与五位前辈紧密相连的五脉还保有相关的东西,用尽手段一代一代努力传下去。”
老实说,在确定所谓的秘藏于破局无用之后,病鬼对后面的事就不太感兴趣了。但他现在无事,似乎也没有打断的理由,便还是听着,只是神色再次变回了漫不经心。
尉迟奉何等敏锐,立即便感觉到了他的变化,于是加快了叙述,将一些没必要的话全都省了。
“只是时世变迁,秘藏的位置已经无人知晓,只有将原本分由五家保管的秘钥集齐,通过合拢在一起的地图才能找到地方,并将之开启。但五脉之人早在这一百多年的政局动荡,新朝清洗当中隐的隐,散的散,如今就只剩下我武宗还留着五谷先生的一脉后人。”
“不过之前,我宗小辈,就是曾追随过您一段时间的冷家娃子已经找回了三块秘钥,加上武宗本来就一直收藏的那块,已经有了四块,只剩一块便能集齐。如今我们已经在各个基地发出了收集秘钥的消息,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能有收获。”
病鬼唔了一声,算是表示自己还在听着。
尉迟奉心中苦笑,但脸上神色倒是愈发恭敬起来,说:“尊者来自天外,对末世多有了解,所以我等希望开启秘藏时您能在场。如果其中有您看上之物,我等愿拱手奉上。”但凡人听到秘藏的,不管信还是不信,或多或少都会心动,但对方在听过自己说出其中秘辛之后,却依然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可见与相信与否毫无关系,而仅仅是没看在眼里。所以他才更加相信对方的来历。
至于邀请病鬼参与秘藏开启,甚至承诺将其中有可能存在的重要物事相送,这都是他在见到病鬼之后私自做出的决定。按他们原本的计划,他来这里是要探一探病鬼的根脚,如果对方实力比他弱,便用强硬手段将其带回武宗,再想办法让其吐露所知的一切;如果对方实力与己比肩,甚至更强一些,那么就客客气气的,不去得罪,能招揽就招揽,招揽不到便放弃。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料到,对方的强已经远远超出他们的预期,甚至到了不敢企及的地步。如此一来,再回想冷封尘提到的那些事,就更加的让人心惊肉跳,却又无比神往了。而对方于他们来说,也不再仅仅是一个实力超群的绝顶高手,而是一个有可能比秘藏还重要的存在,一个哪怕无法招揽到也要打好关系的存在。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给出了承诺。而且,他有自信,回去后他能说服其他人同意自己做出的决定。
尉迟奉是六个长老中最擅于变通的,这也是为什么让他出来跟人打交道的原因。故而眼下需要担心的不是其他,而是能不能说动病鬼前往,又或者秘藏中有没有能让其看上眼的东西。
“也好。”病鬼思索了一下,出乎意料地竟然答应了。对他来说,时间漫漫,确实无聊,到处逛逛也不错,顺便也能看看武宗有没有资质以及心性都合适的娃娃。张易现在防他跟防贼似的,万一最后真死心眼不答应,他也只好另作打算。
“您……”尉迟奉原本还在考虑要如何劝动对方,哪知脑子里的想法还没整理好,便得到了这样的答案,不由欣喜若狂,“好!好!那等集齐秘钥,老朽再来恭请尊者大驾。”说完,便立即告辞。可以说他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很低了,如果让武宗又或者帝都基地的人看到,只怕要吓傻。但他却很清楚,面对这样的异人,不怕将姿态低到泥里去,就怕对方不予理会。
“你们武宗还有一个人在我这里,如果你想将他带走……”病鬼见他这样识趣,哪怕说不上喜欢,但也着实反感不起来。不由想到袁晋书,于是想说要带走就带走吧,毕竟他现在也不需要谁给他跑腿了。
“尊者能看重他是他的福份,如果您对他不满意,我武宗还有很多眼灵手快的孩儿……”尉迟奉连忙说,他回得很快,甚至都没等病鬼说完,显然是怕对方一旦说出来便成了定局。
“不用了。”病鬼无语。袁晋书他都还在想着要怎么处理呢,哪里还会自找麻烦多要几个过来?
尉迟奉不由遗憾地叹口气,却也没敢多做纠缠,躬身一礼,便退了出去。
在出院门时,正巧碰到抱着本子和笔盒过来的张睿阳。张睿阳见到老人,也不认识,但还是礼貌地喊了声爷爷好。
尉迟奉目光凝住,仔细看了看小家伙的眉眼耳廓,然后一把扯掉他的帽子,在后脑勺上以及颈椎骨上摸了摸,又隔着厚厚的冬衣去捏四肢骨骼,一边捏一边嘴里还不停惊喜地喃喃好苗子好苗子。也不知道隔着那么厚,他是怎么摸出来的。
张睿阳开始给吓住了,僵在那里不知道要怎么反应,后来被摸到了痒痒肉,没忍住咯地下笑出来,人也醒过神,忙要往后退,“爷爷,我要走了,病鬼叔叔还在里面等着我呢。晚了会被罚的。”因为没有感觉到对方的敌意或其他什么不好的想法,所以他仍然保持着礼貌。
病鬼叔叔?正为发现了一个根骨上佳的苗子而欣喜不已,并思考着要怎么把孩子带走的尉迟奉僵住,脑子里似乎有雷劈了下,有点懵,过了一会儿,他才颤巍巍地松开手,生怕自己弄错了似的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自己刚出来的院子。
张睿阳点了点头,“是呀,病鬼叔叔就在里面。您是来找病鬼叔叔的吗?”
尉迟奉默默地抹了把冷汗,然后给张睿阳戴好帽子,又帮着扯了扯衣服,正正经经拱手施了一礼,一副将还不到自己腰的小家伙当同辈份人对待的样子。
张睿阳摸不着头脑,可也被他这股子郑重劲儿给唬住了,老老实实地弯腰回了一礼。
尉迟奉如同火烧了屁股一样飞快地离开,这一回连惋惜的心情都升不起,反而因为病鬼竟然和自己看中了同一个孩子而升起些许骄傲,心里益发笃定起来。
“病叔叔,刚刚那个老爷爷好奇怪哦。”进到屋里,张睿阳一边自己搬了凳子放到茶几前,一边跟病鬼说。“不过,好好玩。”说着,学着尉迟奉的样子像模像样地冲病鬼拱手弯腰行了个礼。
病鬼看得心中一动,不由坐正了身体,问:“张睿阳,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同行一年多,他教了张睿阳不少东西,可是从来没有动过收徒的念头。然而此时看着小家伙行礼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却是心动了。
从来没听病鬼这样连名带姓地叫过自己,张睿阳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一是他不知道拜师是什么意思,再来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要拜师,而且看病鬼郑重的样子,又意识到这件事可能很重要,所以一下子有点不知所措。
病鬼不过是一个念头闪过,见小家伙一脸的迷茫懵懂,于是又改了口:“算了,摆纸笔,磨墨,开始今天的功课吧。”真要收徒,也得等几年后再说。反正他能教的教给这孩子了,拜师只不过是一个仪式而已。
张睿阳迷糊地哦了声,便将刚刚的问题抛到了脑后。
见此,病鬼不由暗暗点了点头,这小家伙做起事来心无旁骛,不受外事干扰,如果真去了异世,修行起来也必然比旁人快速。
不说病鬼怎么指导张睿阳,只说尉迟奉出去后,也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找到了宋砚,将基地首脑集会以及寻找秘钥的事通知了他。面对着宋砚,他自然又是另外一种姿态,虽然因为对方跟病鬼有关,让他客气了几分,但骨子里的傲气却并没有掩饰。
其实人大抵都是如此,不能完全说是媚上欺下,但是面对地位或者实力不同的人,心态多少都会有些不同。至于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能做到的要么是自己已经处于一个绝顶的位置,无人可比肩或者超越,要么就是圣人。
以尉迟奉的身份,末世前哪怕是一国的首脑都不会被他放在心上,何况是末世之后。所以他能在病鬼面前摆出那样的低姿态,只能说病鬼对他造成的压力大得让人难以想像。至于宋砚,肯定没那份面子让他低头。
“去京城,然后再被你们武宗的人欺辱和追杀?”听完他的话,宋砚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也听不出是不是讥嘲,又或者怨忿。
没想到他会这样和自己说话,尉迟奉愣了下,然后一股怒气窜了上来,但考虑到病鬼的存在,他还是将这气给压了下去,和颜悦色地说:“小友如果事忙,不去也无妨。”不过是个两三千人的小基地,去不去倒也并不重要。
门下弟子行事残忍霸道,这他心中是清楚的。然而武宗隐世多年,此回应时运而重新出现在世人的面前,行事如果不霸道蛮横一些,又有谁会将他们放在眼里。也就是趁末世初这段混乱的时候将威立起来,日后才好整顿。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明明知道宗门里有一些人在胡来,也没多加干涉的主要原因。
此时作得越狠,日后只要将那些名声恶臭之徒的清理门户,再重立规矩,自然而然便能让被欺压得狠了的普通人既心生感恩又存有敬畏。到那时,武宗的地位将再无可动摇。
事实上,他们只是放纵,倒也没有刻意引导,宗内真正的骨干弟子依旧保持着低调,倒只是最外围的那一群挡不住诱惑,走岔了路子。这些连自我心性都控制不了的,就算抛弃了也没什么可惜。
当然,这些打算是绝对不能宣之于口的,哪怕有人猜到,也绝不能承认。否则武宗的名声恐怕就真的要臭到底了,想要翻身付出百倍的代价都不一定能做到。
尉迟奉走了,宋砚在思考之后,还是决定再去一趟帝都,同时,也将寻找秘钥的命令传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