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
危险已经过去, 之前修建的防御墙也没毁坏, 土系异能者继续在土墩壁上扩洞, 其他人则将到处滚落的轮胎, 椅皮椅垫以及行礼物资等收拢起来,晚上过夜用。
幸运的是,这一回物资损失不大,所以不用担心饿肚子。然而却没有人能高兴起来。
丢了五个人, 生死不明,哪怕已经让队伍中的风系异能者趁着天全黑下来之前去周围搜索了一回,却什么痕迹都没发现。现如今只能指望李慕然毒性去了之后,能提供一些线索。
晚餐食而无味, 但却不能不吃, 毕竟谁也不知道是不是还会有危险降临。等待的时间极度煎熬, 然而对于他们来说,眼下最正确的做法就只能是等待,而不是打散队伍一头扎进黑暗中漫无目的地寻找。
这事一想起来就让人不寒而栗, 可以推测, 几人失踪的时间是在整个队伍被变异怪鸟攻击的时候。但能做到这么干净, 事后不留下丝毫线索, 还能避过怪鸟的攻击,这却不是普通的变异兽或者丧尸能做到的。
众人不由想起宋砚借李慕然的口带给他们的警告,自然而然将两者联系到了一起。如果是那个连李慕然都探查不到,宋砚也追不到的东西做的话,那就能够说得通了, 但这并不是个好消息,因为那意味着想要找到失踪的人恐怕不会那么容易。
到快八点,已经有部分不值夜的人钻进土洞中准备入睡的时候,终于有人从土墩裂隙中走了出来。
南劭。
看到是他,众人没有松口气的感觉,反而是心中一紧,头皮都开始发麻。就连之前威风八面的嘟嘟都脖子一缩,闷头钻进了土洞中,飞快地将自己藏好。
南劭一边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身体,一边随意在人群中扫着。没找到想找的人,他动作顿了下,又再仔细扫了一遍。
确实没有。他唇角微微抿紧,但还有一些人不在,所以并没有往太坏的方面去想。他注意到墩壁上的土洞,也没想过去问旁人,而是打算进洞看看。
“南劭。”周辉终于忍不住,叫住了他。“张易不见了。不止是他,还有……”
南劭只听到了前面第一句,至于后面,都变成了无意义的音符。他脸上浮起一丝茫然,像是听到了一个极为荒谬的话题。
“你说什么?”他轻声问,眼里是真正的疑惑,并没有其它情绪。
他越这样,众人越觉得紧张,周辉硬着头皮将之前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似乎怕他听不清楚,又似乎怕他太激动,所以刻意将语速放缓了,一字一字咬得清楚。
“别说了,看……”周辉还没说完,旁边一个人偷偷扯了下他衣服,压低声音说。
周辉顺着他的眼神所指看向南劭的手,发现那不知在什么时候变成了两只黝黑带有锯齿的蚁足,声音不由戛然而止。
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现场一下子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刮过雅丹群的风传来鬼哭神嚎的声音。
布帛撕裂,另一对蚁足撑开衣服露了出来,然后是触角,蚁钳,黑色泛着金属质感的身体……
众人早就知道南劭是有兽化的情况,但却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兽化变身,一时间又是新奇又是惊惧,都不由站起身做出了防备的姿态。
蓬地下,南劭背上的翅膀也撑开了衣服,展了开来。完全蚁化的他目光在扫过众人时,已由茫然转为冰冷,冰冷中透出浓烈的嗜血意味。
所有人都被看得神经绷成了一根弦,似乎只要一个细微的攻击动作就能让其断裂。
“南劭……”周辉咽了口唾沫,嘶哑着嗓音开口,然而只喊了这两个字,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于是气氛再一次凝滞起来。
然而,南劭并没有理他,也没有理其他人,缓缓收回充满杀戮欲望的眼神,翅膀一拍,飞上了半空,没入黑暗当中,似乎连还躺在裂隙中的张睿阳都忘记了。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不由自主松了口气,同时心中升起期望,说不定蚁化的南劭能找到失踪的人。只是碍于其身上散发出的巨大危险感,他们不敢让风系异能者跟上去。
裂隙出口处,病鬼平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任何反应。
而在离车队扎营处两三公里远的地方,正在仔细寻觅着什么的宋砚似有所觉,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蓦然向着南劭飞行的方向追了过去。
三十五公里外,是一个沉卧在广袤沙石滩上的小城。城中黑森森的,时不时响起丧尸沮丧的低吼,同一路过来所看到的百峡其它地方一样,这里变异植物很少。同样的,车辆等物也几乎没有。
“嘻嘻……呵呵……嘿嘿……”一连串如同鬼嚎一样的奇怪笑声在一片寂静中响起,让人听了不免心中瘆得慌。
张易动了动,然而全身上下包括脸面都被缠得死紧,别说挣脱,就是想看看是什么情况都做不到,好在耳朵还能听。
事实上他到现在都没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明明正在战斗,却突然被一种似乎是丝线之类的东西以极快的速度将整个人紧紧缠住,连出声示警都来不及,便被拉离了战场,腾云驾雾般飞了大约有半个小时,然后落地,拖拽,再被挂上。
他能感觉到自己是被挂在半空中,因为脚下是空的,稍一挣扎,整个人都会跟着晃荡起来。
笑声还在持续,像是十分开心,让人有点不确定发出声音的究竟是人,还是什么怪物。他沉住了气,思索着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事,以及脱身之策。
刀早就被变异怪鸟给毁了,此时赤手空拳,被缠得动弹不得,想要破开束缚十分艰难,不过束手待毙也不是他的性格。
逃离的事没有丝毫头绪,那笑声已然一转,变为呜呜的哭声,凄伤的嚎叫,愤怒的嘶吼……饶是张易足够镇定,此时也不由毛骨悚然,心跳加速。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四周为之一静,然而他却并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反而更加提心吊胆起来。有的时候,没有声音比恐怖的声音更能逼疯人。
好在这种状态并没持续多久。
“五个……才五个!气死我了,跟了那么久,废那么大的劲儿,才弄到五个……都怪那该死的虫子……”一个嘶哑阴沉的声音响起,咬字有些不清,但勉强仍能分辨出他在说什么。
不由的,张易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会说话就好,会说话就能够沟通,只要给他机会……随即他反应过来,被抓的恐怕不止自己一人,另外应该还有四人。如此的话,如果配合得当,难说不能自救。
“该死!该死!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一直盯着三家村,那里的人也不知怎么养的,吃起来要比别处更有劲头,可惜不能多弄一点。百峡的人就差得远了,吃着不中用,还难缠……”那个声音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嘀嘀咕咕,说的内容却让人心胆俱寒。
原本还抱有些许侥幸心理的张易听到这里,也不免心中打鼓,怀疑这人是否能够交流,但总不能试都不试就放弃,于是他努力晃动身体,嘴里发出闷哼声,示意对方自己想跟他说话。
他的举动似乎引起了那人注意,自言自语声停了下来,片刻后,才再次响起来。
“你们一定很好奇我是谁吧?是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要抓你们来?嘿嘿……不要急,我什么都会告诉你们……”
“我跟了你们好久了,嘻嘻,从秦洲三家村开始。哎哟,忘了介绍,鄙人龙太谷,你们可以称呼我神,伟大的蛛神!”提到自己的身份,那人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昂扬起来,显然以此为傲。
猪神?张易懵了下,想像不出什么样的人会自称为猪神,又或者对方是某个神秘的宗教崇拜者?
“其实我对你们并没有太大兴趣,三家村多好啊,人数多,味道好,可惜有一个刘二在,多弄几个就会把他惹出来。我虽然不怕他,但怎么说都是战友一场,翻脸了不好看。”那人不自觉又开始絮叨,似乎很久没跟人倾诉了,一打开话腔子便收不住。说着说着,莫名就偏离了主题,转到他跟刘二在部队里的事,由此再牵扯到其他的战友,班长,连长,指导员,各人的来处,当地的风俗美食,一些影响恶劣的社会事件等等,让人完全不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
刚开始张易还听得专心,企图从其中了解这个人,了解他的各种信息,比如说专长,心性习惯等。但后来发现根本没用,此人说话癫三倒四,罗里吧索,对过去像是充满怀念,却又像是满含戾气,除了知道他曾经是个狙击手以外,其余别无所获。
裹住他的丝又十分紧密,空气本来就不够,听了半天,就有点昏昏欲睡。就在这时,他听到滋拉一声,像是有布帛被撕裂,如此数下,还没反应过来,毛发被扯疼的感觉传来,脸上蓦然一松,大量的空气灌入,整个人头脑为之一清。他反射性地睁开眼,终于看到了将他们掳来的人,瞳孔不由一缩,心跳漏了两拍。
那能称之为人吗?那应该是一只很大的蜘蛛。当然这个大,是相对于正常蜘蛛来说,如果以人的体型来看,也就是比普通人稍为大一些。
它全身呈泥土一样的灰褐色,间中夹杂着一些裂纹,枯枝草叶一样的斑块,如果趴伏在地上不动,很难让人将其分辨出来。如果仅仅是这样,那只是大了一号的蜘蛛,会说话的蜘蛛,谈不上多吓人。
然而当它说话说到激动处,会人立而起,于是张易看到在它胸腹一面还抱着个人。说抱其实不确切,应该说是长,又或者共生,因为人的背即是蛛的胸。人的手足已然萎缩,却又没完全消失,看上去如同幼儿一样细小,脑袋与蛛头长在一起,说话时蛛口和人嘴同时张合,却只发出一个声音,所以听起来不仅奇怪,还有些含混不清。
此人头发全无,脑袋像剥壳鸡蛋一样柔嫩光滑,没有眉毛,鼻梁矮塌,整张脸跟大饼一样平,也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异变所带来的变化。这样已经是丑得厉害,他还有一双细长的眼,眼缝里时而凶芒闪动,时而冰冷清醒,时而又癫狂暴躁,让人不由的有些心惊胆战。就如同大多数人宁可遇到理智的杀人犯,也不愿意碰到疯子一样。
哪怕变成了这样,此人似乎还残留着人类的一些习惯,竟然在身上重点部位挂了几块破布,颇有遮羞的意思。
张易都有些拿不准此人究竟是和南劭宋砚一样的异兽化,还是别的变异,但终于知道,捆缚住他们的是蛛丝,难怪总觉得黏黏的。也终于明白,此蛛神非彼猪神。
“你们这一队人质量还算将就,几乎全都觉醒了……”龙太谷啧啧赞叹,表情颇有些洋洋得意,为自己的好眼力。不过他很快又瞪了眼张易,吐了口口水,“晦气!明明是能一网打尽的,没想到车顶上睡的竟然是那么个怪物!好不容易抢到几个人,竟然还夹杂了一个不是觉醒的。呸呸!晦气!晦气!”越说他越气,然后又开始失控地吼叫起来。
张易已经有些习惯了他的阴晴不定,趁机打量身处的环境,察看还有谁被弄了来,以及他们的情况。
此时应该已是夜晚,但四周却并不黑暗,虽说不像白天那样亮堂,却也足够让人看清周遭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