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风之所以能把匕首架到沈逸卿脖子上,是因为一连串的举动毫无预兆。
换言之,齐誉几个默契戒备着外来危机的时候,谁也没料到自己人会来这一下子。
而这一变故发生得太快,快到未见过迟风这般出手的暗卫震惊之前竟先生出了寒意,气势便在最初一刻的对峙里落下了,想再补救谈何容易;沈逸卿则更好不到哪去,一身高于迟风的武功,却像被人扇了记耳光,清楚明白地察觉出危险,却被滴水不漏的动作逼得防不及防,未能动手。
对一个行走江湖的人来说,如果连一个武功不如自己的人都可以随时把刀剑架到自己脖子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
慌乱惊怒,一时齐涌,沈逸卿心神巨震,防御的本能霎时间主宰了身体,指间聚集全部内力,骤然袭向自己颈间,欲要断掉颈间威胁利器。尚存的三分理智告诉他,若拼内力险中求胜,情势即便如此,对方也无全胜把握。
但也就在出手的同一时间,当沈逸卿余光扫过齐誉满面震惊,杀气欲溢的眼底顷刻便惊险悔意,俊逸的面容上青筋浮现,狰狞非常,竞是不顾自损也要将手上内力强行逼回去的架势。
胜负,在此刻已分。
暗卫几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却都明白,事情会发展到这步,多半要怪穆席云。穆席云对迟风的态度太暧昧,走前的吩咐也太不明确,一句“看好迟风,不准他与闲云山庄以外的人再联系”,谁又能从那话里体会出要把人当叛徒一样提防的意思?况且两人之前种种……就算不说卿卿我我,也绝不是正常主从间该有的关系。
而此时叫所有人更加不解的是,迟风脸上非但没有轻松之色,竟反是有一丝慌措闪过。
说时迟,那时快,多年磨砺出的机敏反应转瞬胜过慌乱,迟风稳握匕首的手臂分毫不动,另一手猛力抬起,狠准抓向沈逸卿手腕。“咔――”,关节错位,骨骼断裂的声音。
“刀剑无眼,沈公子。”迟风的声音冷得骇人,从中再也找不到半分敬意。
无论是迟风的动作,还是冷冰冰的警告,都来得太快,快过了寻常人的反应速度。
沈逸卿余惊尚且未定,一时无法言语。
至此,才算真正胜负落定,不远处的五名暗卫,无一不是满脸紧绷,一身冷汗。比起沈逸卿差点自寻死路触上淬毒匕首,更叫他们忌惮的是迟风应对变化时的镇静自如、分寸不乱。
不要说破绽,连一丝一毫的可乘之机都没有给他们留下。没有可乘之机,他们又怎敢拿沈逸卿的性命去冒险,贸然动手……
眼前的情势,迟风险胜一局,但多留下去百害无一益,所以他略侧身形,朝右边小道一抬下巴,道:“两个时辰后,入城第一家客栈找人。”
听此,沈逸卿的脸上勉强不再有惊色,换了口气,出言问道:“你要如何?”
迟风的话是对暗卫几个说的,闻言嗤哼一声,根本不打算搭理。把别人脖子捏在自己的手上,这时候多一句交谈,多一个动作都是危险,他又不傻,不会着道。
而无论沈逸卿是否有心要迟风分神、迟风最终分神与否,这种做法在齐誉几人看来,都很不上道。迟风是闲云山庄的暗卫,以前又是夺人性命的杀手,哪有说大意就大意的道理。再者,把匕首架在沈逸卿的脖子上,已经等同于背叛了闲云山庄,这种时候只有傻子才会留在原地等人寻找机会索命。
可这么多人,却都没猜透沈逸卿心思。那话其实就是字面的意思,明明白白,在问迟风目的。
迟风挡下他胳膊的举动,多少算是个破绽,首意不在要他性命基本无疑。如此只要不叫他违背原则,便可能配合的配合,毕竟这世上还没有比人性命更难挽回的东西。事后,自会有闲云山庄的庄主处理好门下事务。或者不够保险,但总比在这儿毫无办法的耗下去强。
迟风不是个热心的,也不会仁至义尽到为沈逸卿解疑答惑,忽略了无脑的问题,对着在场几人重申一遍要求:“放行,要么动手。”
简单的一句话,让暗卫几个的脸色难看得不行。倒不是这要求有多过分,只是此类事情但凡这会儿都没有动手的,多半一会儿也不会机会动手了,所以表情实在明朗不起来。
迟风并不催促,只是时刻警惕着。如此有沈逸卿的性命在手,暗卫几个再犹豫不决,早晚也不得不从。
情势确实不利,齐誉却不至于乱了阵脚,这时瞅准时机,抬手作势叫身旁几人避让:“退后。”言罢与几人一起,或多或少的往后挪几步。不盯得仔细,便根本看不出几人前后之间,左右几寸位置的变化关系。
迟风哪容这暗度陈仓的事情继续下去,当即冷笑一声,利刃上翻,淬毒的匕首立刻在灼目日光下耀出一道微乌青光。
效果是立竿见影,齐誉马上止住趁机转换位置的打算,脸上倒也没有太多失望表情。他心里是明白的,今日在场的都是明白人,明白人之间来这一套,多半要徒惹嘲笑。但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也是无奈之举,所谓职责所在,尽人事。
不知是否已是最后的警告,齐誉不再有其他动作,只站定了目光凌厉地看向迟风:“沈公子的性命,不是你我赔得起的。”
这话不假,沈逸卿的性命迟风赔不起,闲云山庄里也没人能赔起,不管迟风背后的目的或难处是什么,早点收场,才有可能给自己日后留个痛快。侥幸离开也许有望,但在闲云山庄的报复下,又能安然躲过几日?
事态至眼下,已成僵局。齐誉几人不肯轻易放行,迟风态度亦很坚决。双方要真动手,可谓都无好处。而不变的是,沈逸卿一定会在过程中跟着倒楣,内外轻重伤,不定。
因此就算只为自己考虑,沈逸卿也得开口说点什么:“只要你无意于我性命,要做的也不叫我违背原则,我可以随你去一趟遥城。”话虽是让步,却从容自若,并不输气势。
但这话就像在给他自己报丧,齐誉两眼一眯,恨得险些把牙齿咬出声音。
迟风的目的是什么,暗卫几人不是没有猜测,但正因为只是猜测,才没人敢动手。若单纯为杀沈逸卿,之前就大可动手,阻止沈逸卿碰上匕首根本没有必要。可凭这点就断定沈逸卿必定性命无忧,大可放手救人?那就太荒唐了。不说救人会否成功,单日后向穆席云解释起来,就没人敢出口。再者,就算起初无意,最后被逼得极了难保不会鱼死网破,拉着沈逸卿去阴曹地府里垫背。
而沈逸卿的话,绝不巧妙在给迟风一个讯息――你要如何都可以。
先前的对峙警告已然没有了意义,齐誉几个怎能不恨得咬牙切齿?
各自思想斗争的这段时间,迟风一直没有说话,他在考虑,考虑沈逸卿话的诚意,和顺沈逸卿意行事的利弊。
总的来说,在他没猜透沈逸卿目的之前,利是多一点的。但落了被动的滋味,叫他不怎么喜欢。原因很简单,从古至今,落在被动都是要倒霉的,特别是把刀架到别人脖子上之后,再被人牵着鼻子走。
因此一刻猜不透沈逸卿的心思,迟风便得惴惴不安一刻:“沈公子当真?”这话问得轻佻,但语气里藏着的却是不争的狠意。连迟风自己也觉得,沈逸卿这次要是花招玩得太大,难保他不会一激动,叫这些总让他倒霉的正人君子一次性吃亏到彻底长记性。
那话真正有几分“和煦”,沈逸卿还是知晓的,所以答得很简单,并不打算惹起事端:“当真。只要你要做的,不叫我违背原则。”
“好。”迟风微一挑眉,脸上已找不到之前凝重,只不知是真的豁然开朗,还是藏得更深:“说真说假,全都在我。沈公子既决定如此,不如干脆信我事后会把你放到客栈,一同告诉你目的。”
迟风会如此,是所有人能猜到的,毕竟沈君子你坦荡,迟小人不一定就得跟着你坦荡。但能把无赖的话说到这么问心无愧的份上,着实还是叫沈逸卿表情一僵。
“好。”最终沈逸卿一字应下,不加废话。
沈逸卿是真君子,迟风也是真小人,所以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很是坦荡地朝齐誉几人抬了抬下巴,吩咐道:“站在原地别动。”
两个人你来我去的对话和决定,俨然已叫在场的所有暗卫窝火到了极点,迟风这一举动更是挑衅,火上浇油得厉害。说得难听一点,沈逸卿就是不要命了,他们还要,哪有这么容易放人离开!
屈沉看了眼满面怒色的齐誉,眉头一皱,对着迟风道:“你是不知一路有杀手追杀,还是打算正好顺了他们的意?”这话可重可轻,要理解成欠缺考虑此举会害沈逸卿危险丧命可以,理解成质疑迟风已与外人勾结背叛也可以。
迟风闻言果真犹豫了一下,这一犹豫却叫在场的所有人心里一惊,无疑开始怀疑屈沉是不是一不小心说中了实情。
但迟风接下去的话,却叫谁也没有料到。连素来冷静沉着的齐誉,都在那话之后跟着头脑一懵。
“苍戮,出来。”迟风神色不动,声音也无起伏,对着空气般说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