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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总最近的日子, 过得并不好。
好不容易等过完年该开工的时候,前来报道的建筑工少了一半。
对于一个包工头来说, 最不喜欢的就是过年。因为这看似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很容易让他流失大批工人。
动摇工人们的因素太多, 或是跟着老乡一起去其他工地了,或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暂时不出来了, 或是干建筑工太久,想换一份工作。
林林总总, 造成每年年后建筑工十分紧俏,哪怕日工资一年高过一年,也招不到什么人。
这也就是为什么包工头都喜欢压工资的原因,工资结得太爽快,人跑得也爽快,以前过年回乡,包工头一般都会压三分之一的工资,以防过完年工人不来了,现在出了个不准拖欠农民工工资的政策, 唯一钳制的手段也失效了。
还有就是之前得罪万东那事。
万东的事闹了一场,王总把张总恨死了, 工程给谁干不是干,非要找个给自己找麻烦的,外面等着接工程的承包商很多。
而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也是诸如像王总这样的人, 变着法子找承包商要好处,一般合同都是做下一期签一期。张总这第三期已经快做完了,万东并没有跟他再签合同的意思。
为了这事,张总头发都快急白了,可王总就是不接茬。
张总知道他这是破坏了行里的规矩,不管承包商和甲方再怎么闹,都不该动用工人去闹,都这么干,以后都有学有样怎么办?但凡扯到农民工,闹大了上面就会出面管,一旦上面出面了,里子面子都不好看,所以王总不搭理他,也能理解。
可能以后他在业内都混不下去了,有万东的前车之鉴,谁敢跟他打交道,谁不怕他故态复萌?
那就是一条底线,不是被逼到死路不能用,即使被逼到死路也不能用,因为一旦用了,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就是张总品尝后果不堪设想的时候。
这两件事加起来,让张总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办法想尽都没什么用,不免就想到了秦磊,想起秦磊说的那个钱字,还有林兵跟他说的,秦磊在那群建筑工里,号召力很强的事。
秦磊到后,张总就把缺人的事说了。
“张总,你看你缺人,跟我说也没什么用,我又不是劳务公司的。”秦磊失笑。
“别提劳务公司,那地方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不管工人会不会在这里干,反正拉来一批人,就得给他们钱。剩下的事,他们也不管。”
“林监理应该有工人们的电话,你们给没来的挨着打一个试试?”秦磊又给他出主意。
张总摆摆手:“现在这个问题急,但不是很急,还有一件事。”
秦磊摆出愿闻其详的架势。
“就是上次你帮我把工程款要回来的事,能不能跟我说说,是走的万东谁的关系。”
“这个——”
张总坐了过来,态度很殷勤:“你看秦磊,我们也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了,你的事我早就听林兵说过,说你是个人才,凝聚力强,工人们都愿意听你的。我这个人向来说话算数,你看之前答应给你的钱,少了一分没?现在哥哥我实在是碰到难处了,才会找到你面前。”
“什么难处?”秦磊装傻问。
“就是万东那边。你也知道,马上我们这第三期工程就做完了,万东搞下这么大的项目,后续的工程还有很多,可万东那边却因为之前的事……你懂得,不太爱接我茬。”
“那个姓王的,当初没少收我好处,为了笼络他,他给小情人买包都给我打电话,平时吃喝玩乐更是不用说,都是他一个电话,我去买单。光票子,我就塞了他这个数。”张总做出一个手势,又道:“可他现在翻脸不认人了,又跟我说起什么规章制度,上面什么什么的,反正就是连面都懒得跟我见。你知道我们这一行有多难做,我就想找你帮忙走走关系,事情能办成的话,你放心,绝对不会少你好处的。”
秦磊没有说话,状似沉吟。
张总眼看有谱,更是拼命想说服他,说了很多话。
“不是张总,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接工程这种事如果我有能力,还至于坐在这儿?”
“那么大一笔工程款,你都帮忙要回来了,肯定有自己的路子。你就别跟哥哥我卖关子了,你就说吧,只要你能帮我拿下下面的工程,你要多少,尽管开!”张总的口气很大。
“张总现在还有钱?”
这话让张总面色顿时勉强起来,还别说,张总现在手里还真没什么钱。
说起来要回那么多工程款,先给了秦磊两成,等于他这次工程全白干了,又发了下面工人的工资,还有借贷公司那边的钱,及几个追得很紧的材料商的材料款。
林林总总把这些账结了,张总手里也就剩了个零头,这点钱自然不够做接下来的工程。可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有项目就能有钱,这道理就像有地皮,开发商就能在银行拿到贷款是一个道理,只要拿着合同,少不了有借款给他的人。
不外乎又走了道轮回,他又要陷入走三角债,被人天天逼着催,自己再逼着找别人要账。可这些对张总来说,都是家常便饭,很多包工头都是在不停地重复着这样的过程。
累吗?很累!
但停不下来,因为一旦停下,就代表以前的努力全白费,即使想落一个安稳都很困难。因为一旦不做了,外面的欠帐更难要,而被他欠账的那些人,见他不做了,少了一个安心丸,更会逼死了找他要钱。
所以这个陀螺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只能转到累死为止,或者有一天机会来了发达了,这些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张总其实挺不想跟秦磊解释这其中的事,但无奈有求于人。
他现在就像被逼上梁山的人,必须拿下万东的项目,这样以后别人才愿意给他工程做,不然就是一盘死棋。
这话是秦磊说出的,直戳核心。
张总没敢把秦磊当傻子,可当听到这话时,他的脸色也很难看。
“既然拿下万东项目这么重要,那张总打算给我多少好处费?怎么兑现?现在能不能兑现,还是给我画一个大饼,若干时候以后再兑现?我虽不是个商人,但在商言商,还望张总能给个准确的话,这样我才好操作。毕竟你也知道,连你都难办的事,我来办肯定不容易,你不给我个底儿,我怎么知道出多大的力气。”
“这——”
“看来张总叫我来,就是拿我闲没事寻开心的,那等张总想好再说吧。”秦磊站了起来。
刚迈步,就被张总拉住了。
“条件你来开,我听听。”
“张总这话就不对了,买卖买卖谈的就是买卖,你这个买家不开价,让我这个卖家开价。我觉得这东西很值钱,我狮子大开口,你能给妈?而且如果能拿到,我自己都能做,我现在有钱,工人的话也能找几个,明摆着赚钱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帮张总呢?”
秦磊笑了笑,又说:“其实不怕你知道,我也在寻思这上面的事,只是不像张总这么见多识广,各处都能找到路子,也算是门外汉吧,都知道一些,但如果往细里做,还得摸索。还有就是手里这点钱不太够,还缺点。”
秦磊说得确实没错,他自己都可以做,为什么要把到手的钱送给别人。
“那你想——”
“你看不如这样吧,我们联手,资金一人出一半,我负责去把项目拿下,张总就负责出经验。单个吃下都会噎着,合伙的话就没有这么多顾虑了。”
听了秦磊的话,张总脸色各种变幻不定。
“我怎么知道你能不能拿下项目,还是跟我吹牛逼。”
“这合作肯定是拿到项目后,才能开始的。”
“我怎么知道是个什么项目,大项目是项目,小项目也是项目,工程量不够,两个人分,能分三瓜俩枣?”其实张总也不傻,这就是个角力的过程,各自心里都有一本账,跟嘴上说得完全两码事。
秦磊笑睇着他:“这就看张总愿不愿意冒险了。于我来说,我有路子,即使没经验也不要紧,大不了慢慢来,走两年的弯路。可对于张总来说,这次的项目拿不到,还能在这一行做下去?”
做不下去!
张总的脸一阵神经质的抽搐,他狠狠一咬牙:“那行,就这么说定了。”
把细节商定后,两人分开行事。
秦磊就负责去拿项目了,而张总做的事更多,不光要联系材料商,还有各方各面,都要打点到位。
“谢谢钱哥给我这次机会,太矫情的话,我也不会说,一定铭记在心。”秦磊感激道。
“别谢我,回去谢谢你老婆吧。”
秦磊表示不解,钱总看了他一眼,说:“彭芳一直跟我闹矛盾,你老婆跟她说了一句话,让她决定给我一次机会。这次的机会,就当是感谢她的那句话了,你好好把握。”
当然不止这些,只是处在钱总这个位置,有些话不适宜说得太明白,点到即止即可。
钱总打了个电话,就有专门的人带秦磊下去签合同。
负责跟秦磊签合同的还是王总,他看着茂森建筑公司的字样,有点诧异,却又不吃惊。
“没想到那张猴子还有这一层关系。”
秦磊只是笑,多的也没多说,他会找张总合作,除了因为张总有经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茂森建筑公司是个有资质的公司。
只有拥有相应的资质,才能承接相应的工程,不然即使有钱有人,也是抓瞎。
……
秦磊回去问杜俏,跟彭芳说了什么。
杜俏想了半天,才想到那句听从心的选择。
两人面面相觑,杜俏有点感叹:“芳姐还是在乎钱哥的。”
她也说不上来,彭芳这样做是对是错,只能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彭芳看样子也是个有主见的,会下了这样的决定,肯定有她的考虑。
旁人无权置喙。
……
拿到合同后,秦磊就和张总进行了公司股东的变更申请及股权转让协议,秦磊投资五百万,自带工程合同一份,占据百分之五十股份,剩下百分之五十是张总的。
至于张总以前对外的债务和债权,都由他自己负责,与秦磊并无任何干系。
手续办完后,秦磊已经回去了,张总却有点感叹,总觉得自己吃亏了,因为这入股资金还是他给秦磊的,秦磊等于空手套白狼,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就把他的公司吞了一半。
可转念再想想,又觉得目前的情况是他能想象最好的。
之后的时间,都在忙碌中度过。
秦磊很忙,工地那边他得看着,而他和张总合伙也不是就想好逸恶劳,他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方方面面都得关注。
这些东西看起来琐碎,但对他而言,这都是积累和资本,什么东西都是这么一点点积累而成。
杜俏的肚子也一点点大了起来,她的预产期在八月,而迎接宝宝的出生,要做的准备太多。尤其到了孕后期,她身体已渐渐吃力起来,起床躺下都很困难,手脚浮肿,孩子太大,压迫了坐骨神经,每天都会感觉腰很疼。
这些没人能帮助她,即使秦磊已经很体贴了,还是只能她自己承受。
一晃到了七月底,临近预产期不到一个月,几乎每周都要跑医院做产检。在医院里看到的各种孕妇突发情况太多,致使杜俏明明不想,还是忍不住会紧张。
她紧张,秦磊也紧张,最近已经尽量扔开手里事,在家陪着她。可孩子来得还是太突然,39周刚过半,杜俏就发动了。
早上起来,杜俏就发现内裤上见了红。
现在医院妇产科资源紧张,只是见红,医院是不会收入院的。早在孕期早期,医院就已开展了多堂科普的课程,教导孕妇和孕妇的家人怎么有效辨别什么是临产情况。
按照杜俏现在这种情况,离真正要生差不多还要等一到两天左右,她只能按下急躁,让秦磊帮她收拾东西,提前做准备。
等到下午的时候,秦磊忍不住了,要送杜俏去医院。
这会儿杜俏也坚持不住了,倒也不疼,就是紧张。
去了医院,医生检查了下,让先回去,继续观察,两人只能又折腾回家。直到第二天下午,杜俏才开始有了阵痛,这次是真的要生了。
办理住院的时候,没有病房,只能被安排在走廊上。两人都没料到生孩子还能在走廊上生,都有点懵。
懵完后,秦磊开始打电话,想找找关系,看能不能给安排一间病房。
韬子和朱宁娜都来了,本来秦磊找了罗基,谁知这事被朱宁娜找人办了。三个人一起帮着转到病房去,这时候杜俏已经疼得直不起腰了。
病房是两人间,匆忙之下只能安排成这样,据说是一个产妇刚出院,床位就被留了下来。
“怎么办?我好紧张,女人生孩子太恐怖了,我以后生孩子会不会也是这样?”朱宁娜实在受不了了,去了走廊上。
“我刚才听磊哥说,好像可以打无痛针,如果实在不行,就打无痛针。”韬子说。
“那个产妇的家人不是说,打了无痛针对孩子不好?”
和杜俏同一个病房的产妇,也正在阵痛期。护士说了,可以选择无痛分娩,但被产妇和其家人拒绝了。
据说是麻醉药对孩子不好,还有就是这个无痛针也不是能一直无痛,开三指插上针管,等宫口开全后再拔了,后期还得自己生。且据说可能会因为麻醉药的关系,孕妇生孩子的时候使不上来劲儿。
反正种种原因,对方拒绝了。之前秦磊看杜俏疼成那样,就问护士有没有办法缓解,护士也说了无痛分娩的事情,那个产妇的婆婆连忙制止,说不要用无痛,对孩子不好。
一听这话,秦磊和杜俏也挺犹豫的,暂时就没用。
这时,朱宁娜的电话响了。
“阿姨,在302病房。”
几分钟后,吴秀梅和杜荣匆匆赶至。
吴秀梅一进病房,就看见杜俏在床上缩成了虾子。
这样的场景实在恐怖,挺着那么大的肚子缩成这种情况,足以证明疼成了什么样。
“她疼成这样,你就不管管?!”
秦磊早就是满头大汗,什么镇定自若,从容不迫,早就扔到巴拉圭去了。他手足无措站起来,叫了声阿姨。
“不是有什么无痛分娩吗?用上啊,别跟我说你连无痛针的钱都出不起。”
“阿姨,不是的,听人说用无痛针不好,俏俏也不让用。”
旁边床位,那个孕妇的婆婆站起来说:“无痛针不能用,麻醉药对孩子不好,而且等生完孩子了,一到下雨天当妈妈的就腰疼。生孩子是女人的本能,就疼这么一阵,等生下来就好了。”
吴秀梅没理她,问秦磊:“疼多久了?”
“五个多小时了。”
“宫口开了多少?”
“三指。”
五个多小时开三指,开全了要疼多久?
“那医生怎么说?”
医生能怎么说,宫口开全了就可以生,让继续忍耐。
“我找医生问问去。”吴秀梅匆匆忙忙又出了病房,朱宁娜怕她找不到人,陪他一起去了。
“叔叔,你坐。”秦磊拿了把椅子出来。
杜荣嗯了一声,在边上坐下。
秦磊又去看杜俏,给她擦了擦汗:“要不要喝水?”
杜俏只是摇头,脸色惨白,连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吴秀梅和朱宁娜回来了,说已经跟医生说了,等会让麻醉师过来上无痛。
那个婆婆听了,又出来插嘴,吴秀梅脸色臭臭地说:“既然医院让它存在,肯定有其必要存在的道理。你家能承受,你家就继续疼着,我女儿从小没受过苦,她疼不了,能有解决的办法,那就用。”
说完,她又去骂秦磊:“你就是个没主见的,别人说不能用,对孩子不好,你就让她疼着?你要记住,先有她,才有孩子,主次别搞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很肥,还是没二更。这两天欠的红包,等我忙完了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