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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会在这儿!”钱总皱眉说。
门里传来钱叔的声音:“小秦你怎么站在门口?”
秦磊回头说:“钱叔, 我开门,好像钱哥回来了。”
站在门外的‘钱哥’, 叫了声爸, 宣示自己的存在。
“既然回来了, 还站在门口干什么,快进来吃饭,饭早就做好了, 就等你和帅帅了。”
钱总换鞋走进屋子,秦磊跟在他身边。
钱叔笑着说:“小秦你估计还没见过吧?小秦, 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钱有良。”
呃,秦磊还真没想到钱总会叫这么个名字,想着那天钱总冷漠的脸,怎么想怎么觉得滑稽。不过面上肯定不能这么表现,他忙笑了笑,叫了声钱哥。
“好了,都别客气了,坐下吃饭吧。菜我和小秦早就弄好了,就等着你们回来了。”钱叔边往餐桌走边说。
钱总听着这一口一个小秦的, 经过秦磊时,看了他一眼。
秦磊当然没忽视他眼中的冷光, 哂笑了下,也跟着过去了。
六人的餐桌,刚好钱总和钱帅一人坐一头,杜俏和秦磊坐一边, 钱总夫妻二人坐对面。
秦磊把椅子挪开,等杜俏坐好了,才去坐下。
对面,钱总坐下来后,才反应过来——一个建筑工都知道给女士挪椅子,自己就这么大摇大摆坐下了。想站起来,觉得太突兀,忍了忍还是没动。
别人没看出他的异常,但彭芳看出了。
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低头布置碗筷。
等都坐下后,钱叔又给彼此都介绍了下,才拿起筷子。
“都快吃吧。小秦,你陪你钱哥喝点。小彭,晚上回去的时候,你开车。”
“哎,爸。”
秦磊主动站了起来,给钱总倒上酒,又给自己和钱叔都倒上了。
“这里面我年纪最轻,我就厚着脸先干为敬了,谢谢钱叔的这顿晚饭,希望钱哥和嫂子别嫌弃我们两口子打扰了你们家庭聚会。”
“说哪里的话。”彭芳说。
钱叔说:“小秦你就是太客气,你这阵子陪着老头子我跑进跑出的,管你顿饭咋了?”他又跟钱总说:“前阵子下雪,你妈的那些花里有几盆冻死了,小秦驮着我往花鸟市场跑了好几趟才救回来。还有家里办的年货,小秦给帮了不少忙,你俩都是做建筑行业的,你是先进前辈,他是后进晚辈,你没事多指点指点他,算是帮老头子还情了。”
钱总堆起一抹笑,端起酒杯:“小秦,谢谢你帮忙了。”
“钱叔,你要这么说,我都快没脸坐这儿了。”
“什么有脸没脸,你就好好的坐在这……”
男人们说得那些场面话,女人们也听不懂,杜俏和彭芳就只管吃饭,兼时不时听他们说话。
杜俏发现了一件事,钱哥和芳姐的关系似乎不怎么好,明明是夫妻,从进来就没说过一句话,两人明明坐的很近,却彼此连个眼神交汇都没有。
“小杜,你要不要吃米饭,我帮你盛一碗?”彭芳问。
“芳姐,我自己来就行了。”
“我帮你顺带。”
彭芳问过杜俏,又问了其他人,问了一圈儿,就是没问到钱总身上。
眼角余光看见彭芳在身边坐下来,钱总无声地叹了口气,感觉头有点疼。
……
吃完饭,秦磊和杜俏就离开了。
本来钱叔还让钱总他们回去时,捎带送他们一程。却被秦磊拒绝了,说出门就可以打出租,电瓶车他明天过来骑就行。
钱帅今天留在这边住,就钱总和彭芳两人开车回家。
回家的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快下车时,钱总说:“你就不能原谅我这一次?再闹下去,爸就看出来了,你没看爸今天话里话外都在说小秦他们两口子感情好?”
“我看出来了!”彭芳笑了笑,笑得嘲讽:“我就算看出来又怎样?是的,看见小秦和小杜,我就好像看见了我们当初,你家里的条件不好,我爹妈不愿意,是我硬要嫁给你,我觉得我们肯定会幸福,我也一直这么认为的。事实上,人心易变,我真后悔当初没听我妈的。”
“你什么意思?”彭芳要下车,被钱总抓住手腕。
彭芳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我没什么意思,我什么意思我之前跟你说过,哪天抽个空,我们去民政局把手续办了。”
“你还真要跟我离婚?那次是个意外,你就不能原谅?”
“我不想管你是逢场作戏,还是一时情难自禁。钱有良,我也不想去深究你到底是一次还是几次,更不想去管。男人一有钱就变坏,这句话还真没有说错,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你还是那个普通的工人。”
说完这话,彭芳就甩上车门走了。
钱总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驱车离开。
第二天早上,秦磊来钱家拿电瓶车。
刚到小区大门,就看见不远处黑色轿车里钱总的脸。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秦磊走了过去。
“你到底想干什么?别告诉我你接近我爸,讨好我爸,不是别有用心。我最讨厌有人把公事往私事上扯,你要是打这个如意算盘,很可能会让你失望。”
今天的钱总一点都没有那天的从容,头发凌乱,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似乎一晚上没睡。
秦磊本来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刺激到对方,转念再想又觉得他好像没那么大的脸。
“我不否认我刚开始确实动了这个心思,但和钱叔的认识真是个意外。你就当我是故意接近讨好钱叔吧,钱总大概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事叫做子欲养而亲不待,你们只是偶尔回来吃顿饭,钱叔在里面费了多少心思。”
说完这话,秦磊就走了。
钱总却愣在当场。
天虽然还是冷,但有太阳,似乎就能沾些暖意。
钱叔一手拿着喷壶,一手拿着把迷你型小铲子,时不时把花盆的土刨开埋点化肥,时不时给花叶子上浇点水。
秦磊没从大门走,而是走后面小院子的门。
看见弯着腰在那儿忙活的钱叔,他竟有些望而却步。
“喝点水,吃点饭,就能长高长结实……”
秦磊走过去,在钱叔背后停下脚步。
钱叔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来了也不说话?”
“钱叔。”
“怎么了?”这次钱叔站起来,又换了一个地方蹲下忙。
秦磊有些失笑,感觉这样的自己真让自己很陌生。
“钱叔,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说吧。”钱叔似乎很不以为然,还当秦磊是跟他普通的谈天说地。
然后秦磊就说了。
“……当初去那个菜市场,就是知道您经常往那里去,就想找机会看能不能碰上您,谁知道我在菜场转了一圈,回头发现你跟小俏碰上了。我刚开始确实心思不纯,之后也帮您忙进忙出心思也没那么纯,所以……”
“所以我昨天那么夸你,还把钱有良介绍给你,你心虚了。”
秦磊没料到钱叔会这么说,先是愣,再是苦笑点头:“是有那么一点。”
“所以今天你来找我坦白了?”
“嗯。”
钱叔站起来,抬头看了看他,拍拍他的臂膀:“那就行,就不错。”
“钱叔。”
秦磊亦步亦趋跟在钱叔身后,本来在他眼里是个普通老人的钱叔,突然似乎变得高深莫测。
再想,这个世界上总有人以为自己聪明,自作聪明,其实谁又傻呢。
“我如果真生你的气,你现在不会在这里,坐下吧。”钱叔说。
秦磊坐下了,规规矩矩像个小学生,估计当初上学时都没这样过。
钱叔拿出一包烟,自己先点了一根,又扔给秦磊。
“你钱叔啊当年不大不小是个小科长,那时候国有的建筑公司可吃香了,所以经常会有些莫名其妙主动凑上来套近乎的人。”
秦磊的脸一窘,他就是这种莫名其妙主动凑上来套近乎的人。
“所以什么样的人都见多了。后来改革经济大开放,各种私营的企业公司越来越多,也曾落寞过一阵子,不过那时候你钱哥停薪留职下了海,干的也还不错,后来生意越做越大,来找我这老头子套近乎的人又多了起来,不过都知道我是个老古怪,老顽固。”
钱叔叹了口气:“其实你说你心思不良,我的心思何尝是纯的,我当初就想这小子又蠢又傻,白长了个高大个,不用白不用。后来吧,觉得你这人跟我以前见过的那些人不一样。”
秦磊更窘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又傻又蠢白长个子。
“小杜单纯,跟我儿媳妇彭芳一样。当初你钱哥也是不知怎么就拐了个知识分子家庭的女孩回来,我们家不穷,但你知道知识分子家庭,他们有时候啊……”钱叔做了个手势,又说:“看那些比看钱重,说好听点叫有骨气,说难听点叫假清高,当初就为了他俩的事,你钱哥没少受气,我跟着也被落了好几次脸。
“但总归是成了,后来还生了帅帅。一过就是这么多年,我想着两个人肯定要长长久久,毕竟得来不易,谁知道我这老头子都快入土了,他俩却出问题了。”
听到这话,秦磊就想起那个叫小田的女秘书。
“所以我就想把你们叫来家里,让他们多看看你们,好好的回忆以前,多想想,自己现在这样到底是对还是不对。虽然孩子大了,虽然现在离婚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但夫妻一场,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走下去。”
“钱叔。”
“人啊,只有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才知道能陪自己一辈子的人,有多么重要。你们年轻人啊,太浮躁了。”
……
秦磊默默地走出来。
出了门,才发现站在后院门外的钱总。
不过他现在没什么心情说话,骑上电瓶车,就走了。
钱总突然动了,来回地走了两圈,突然蹲了下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有人路过喊了声:“哎,有良,你蹲这儿干嘛,你爸不在家?”
他忙站了起来,又恢复平时一贯的沉稳从容:“张叔,我捡东西。”
他走进院子,正好和站在院子里发呆出神的钱叔撞上。
“爸。”
钱叔无力地挥挥手:“去给彭芳打电话,我不希望你妈在地下都不安心。”
“那你说,芳姐和钱总是真出问题了?”
“嗯。”
“那个小田长得很漂亮?”
秦磊回忆了一下:“没你漂亮。”
杜俏忍不住想笑,又有点窘,打了他一下:“我跟你说正经的。”
“我也说正经的。那女的吧,长得不咋滴,我有印象就是她化了个很浓的妆,两个大黑眼圈,睫毛刷得很长,都到眉毛了。”
杜俏这下忍不住了,笑得前仰后合,腰都直不起来了,又感觉肚子有点疼,拼命想忍住。
“人家那是贴的假睫毛!化的烟熏妆。”
“我怎么知道那是什么,反正我看街边小发廊里的女人,都是化这种看不清脸的妆。”
“哟,你还知道小发廊,去过没?”
秦磊看了杜俏一眼,看她若无其事的样儿。
“没。”
“真没去过还是假没去过?”还是若无其事。
“真没。”
杜俏哼了声,转移话题:“那你说钱总到底怎么想的?不对,是你们男人怎么想的?家花没有野花香?外面的女人新鲜点儿?所以荤素不忌?灯一关,反正都一样?”
“你还知道灯一关,反正都一样?杜老师,你作为一个人民教师,怎么能说出这种有歧义的话。”
“这不都是你们男人说的,我不小心在网上看见的。”杜俏红着脸说。
“我跟你说,那都是瞎忽悠的,就算灯关了,还是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你想知道哪儿不一样……”
……
两人瞎胡闹了一阵儿,秦磊看杜俏脸都红了,气喘吁吁的,才停下。
“那你说钱总会把工程款给你吗?老徐他们怎么办啊?”
提起这个,秦磊皱了眉。
过了会儿,才叹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已经尽力了。”
张总最近一直躲在宾馆里,哪儿都没去,谁的电话都没敢接。
他在想那个秦磊到底能不能成,心里觉得他不可能成,可听说那帮建筑工在万东闹得不可开交,他心里觉得又爽又怕。
怕是知道这次后,以后万东的生意是别想做的,爽是觉得自己走到这一步,都是万东坑的,就该这么搞他们,搞得他们焦头烂额、声名狼藉才好。
想完了这些,他又陷入颓丧中。
觉得自己真失败,为什么走到这一步,想去死,死了一了百了,又觉得自己这么死太亏了,反正每天都是浑浑噩噩的。
这天,他做完每日一冥想后,又想死了。可站在宾馆窗边往下看,那么高,楼下的人都成蚂蚁了,他如果跳下去肯定摔成肉酱,又颓了。
就在这时,他手机响了。
张总有两个手机,装了三张卡,每个号都针对不同的人,每张卡的铃声都不一样,这个手机号只有财务才知道。
他心里一跳,扑过去把手机从包里翻出来。
“张总,万东那边给公司账户上打款了。”
还是那栋别墅,那间装修简单的办公室。
张总红光满面的坐在大转椅上,旁边站着林兵,还有财务上两个戴眼镜的女人。
他面前的办公桌上,码了满满一桌的现金。
恐怕平常人都没见识过这种场面,但今天很多人见识到了。
“就说了,张总我只要手头宽裕,肯定是不会欠你们工资的。张总怎么可能没钱,就算没钱也就是暂时的,现在钱不就来了。”
建筑工们排了很长的队伍,一直排到一楼的门外,像一条长龙。轮到谁了,谁就走上前,财物核对了工资数目,工人领到钱后,在单子上签个字。
“挨着给你们每个人发,都拿现钱,好好回去过个年,明年开年了早点来开工。”
“谢谢张总了。”
建筑工们虽然很诧异张总从哪儿弄来的钱,但今天已经小年了,还有一周就要过年。能拿到工资回家过年,已经是他们预想中最好的结果,所以谁还管张总的钱从哪儿来的呢。
但还是有人好奇的。
轮到王二球了,他也没认真听财务给他报工资数目,佝偻着腰对着张总呵呵直笑:“张总,这是工程款要回来了?谁要回来的?”
张总一眼瞪过去:“管你什么事!”
“我这不就是好奇,就是问问,问问,是不是秦磊啊?”
“工资还想要不要了?不要就滚,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
王二球当然不可能不要工资,就拿着工资滚了。
发薪整整发了一天,一直到夜幕降临,财务们和林兵都走了,办公室里才出现一个人。
“秦磊,坐,坐。”张总非常殷勤,还主动出来让了坐。
秦磊在沙发上坐下,张总坐在他身边,又是斟茶又是倒水,当然也没忘记发烟。秦磊把烟接了过来,点燃。
张总说:“今天可算是把他们的工资都料理完了,磨了我一天,饭都没吃,茶倒是喝了不少,这会儿有点饿,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吃饭慢慢说?”
“还是算了,把事办完了,我还得回家。”
“慌什么,喝点水。”张总端茶时,利用眼角余光看了秦磊几眼,就见他面色淡漠,嘴角噙着不显的笑,从外表看不出什么。
秦磊把茶接了过来。
“对了,这钱你到底是怎么要回来的?唉,你是不知道,我那几天差点不想活了,幸亏财务打了个电话,我就特好奇你是怎么把钱要回来的。说真的,对万东那边,我没少使劲儿,明明没钱还给人送了不少好处,可他们就是跟你说卖关子的话,不干实事。”张总又是唏嘘,又是感叹,就这么几句话的时间,在他脸上就演了一场大戏。
秦磊看了他一眼:“怎么要回来的?这个嘛——”
张总忍不住往近凑了凑。
“还真不能跟你说,我答应钱……”
剩下的话,戛然而止,秦磊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忙闭上嘴。
“别说这些了,钱呢?”
“钱啊。”张总站起来,一时间脸色变幻莫测,“钱我都给你准备好了,都是现金。”
他去了办公室一角的大保险箱前,这个保险箱真的很大,比张总还高,宽有一米多,是张总当初专门买来发工资用的。
是的,张总每次给下面工人发工资,都是发现金。
他喜欢给人发现金的感觉,当初自己还是个建筑工时,老板给他发工资时,他就在想如果有一天他当了大老板,一定也这么给人发。
他把保险箱打开,下面一层全是钱,一捆一捆的百元大钞。
秦磊也站了起来,却是去了窗子边。
“韬子,上了干活儿。”
楼下,坐在电动三轮上,叼着根烟的韬子,从车上跳下来,上楼来了。
他穿着一身黑,还是小平头,嘴里叼了根烟,手里提着几个蛇皮袋。经过张总时,看了张总一眼。
张总有点形容不上来那眼神,阴测测的,又带了点说不上来的狠,反正他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这位是?”
“我兄弟。”秦磊说得很平淡无奇。
说话间,韬子已经从保险箱里拿钱,往蛇皮袋里装。
就那么随便丢进去,凑够一包,就随便打个结,搁一边。
整整装了四包半,韬子站直起身,说:“哥,数目没错。”
秦磊点点头。
韬子扛了一包,手里提了两包,秦磊提起剩下两包,对张总笑了笑说:“张总,以后还有这样的活儿,记得还找我。”
张总愣愣的,看着两人消失在自己眼前,才突然想起这帐本来他还有点想赖掉,却又摸不清秦磊的底儿,就打算试探一下。这还没试探出什么,怎么就这么爽快给了。
是因为钱吗?还是那个小平头?
连张总自己都说不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很肥。所以明天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