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给你的, 芒果千层。”
静谧被打破的瞬间,姚阿姨正从书包里摸出小盒子, 递给许星洲。
许星洲昨晚睡得不太好,闻言先是一怔,而后看见了那个装在保鲜盒里的小千层蛋糕:它做得极其精致,上头还缀着奶油与薄荷叶,大块芒果挤着奶油与薄千层,仿佛是人间美味。
“——我家阿姨做的。”姚阿姨和善道:“还有草莓的来着。我看着觉得不错,给你带了一盒,星洲你尝尝看?”
许星洲顶着小黑眼圈,乖乖道了谢。
姚阿姨好玩地道:“星洲, 昨晚没睡好呀?”
许星洲小声道:“昨晚等男朋友来着……也没等到, 就一不小心睡着了。”
许星洲以前是个熬夜大王, 熬到三点都是常事,然而复发之后药物所致, 十一点多就要睡觉了——否则精神不济,可是她没有秦渡却又睡不太好。
昨天晚上许星洲差不多熬到了一点半,没等到夜不归宿的人,就在秦渡床上睡了过去。
她早上八点还要上班,而工作狂秦渡早上七点就会把她叫起床,许星洲困得哈欠连连,整个人都不好了。生日越临近,秦渡回家的时间越晚,许星洲也不知道他晚上有没有出去勾搭别人。
许星洲昨晚还梦见秦渡在梦里嫌她胸小, 许星洲和他表白他都没接受——最后他和一个胸超大的、长得和桥本x奈一样的日本女明星交往了。
他家那么有钱,泡个日本女星还不在话下……
许星洲晚上噩梦加作息不规律,此时困得要命,打个了哈欠,收下了姚阿姨贿赂她的小点心,乖乖道了谢。
“星洲,我家阿姨做饭超好吃的哦。”姚阿姨笑道:“我挑阿姨的时候可挑了好久呢,八大菜系都做得来。”
许星洲打着哈欠说:“我家都没……哈呜……没有阿姨喔……”
她困得眼泪都出来了。
姚阿姨看了许星洲片刻,突然道:“看你这几天都不是很高兴,你的男朋友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许星洲:“……”
许星洲挫败地,砰地一声栽进了课本里……
“是。”许星洲不无委屈地道:“男人是一到夏天就浪吗?春天的时候还好好的。昨天是他哥们打电话告诉我他在外面被堵住了,前天是他上司打电话说他有应酬,话说回来了实习生能有什么应酬啊!结果今天早上一大早连他师弟都来凑热闹了。”
姚阿姨饶有趣味地道:“师弟?怎么说?”
许星洲:“——说他们课题组约了熬夜学习,数学系还有这种爱好?”
姚阿姨:“……”
姚阿姨表情有一点漂移,片刻后认真安慰道:“……有、有过的好像,我读本科的时候就和师弟约过。”
“阿姨,”许星洲奄奄一息地摆摆手:“……你撒谎水平真的很烂。”
姚阿姨:“……”
许星洲悻悻道:“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姚阿姨噗嗤笑了起来,把芒果盒子打开,舀了一勺喂给许星洲,许星洲简直像是在被妈妈喂饭似的,蛋糕被喂到嘴边,就乖乖咬了一口。
“好乖呀,”姚阿姨笑眯眯地说:“阿姨以前从来没想过要女儿,看到你这样的,突然觉得养女儿也不错。”
许星洲甜甜道:“阿姨这样的,一定也是好妈妈。”
姚阿姨笑眯眯地点点许星洲的鼻尖尖,说:“是呀,小宁小嘴好甜。”
许星洲就笑了起来。
今天天气总带着些要下雨的模样,许星洲在昏暗的天光中,揉了揉眼睛,说:
“……他之前很疼我的。”
姚阿姨:“……”
“疼你说不定是过去式了呢?星洲,阿姨家条件很好的,”姚阿姨有点促狭地说:“养的儿子坏是坏了点,但是能力也挺优秀。虽然毛病也不少,但是胜在像他爸,会疼人。星洲要不然甩了你男朋友,阿姨把自己儿子介绍给你?”
许星洲:“……”
姚汝君阿姨笑眯眯地道:“儿子年龄也合适,长得可帅了,个子一米八多呢。”
许星洲揉了揉困出眼泪的眼睛,
姚阿姨笑道:“让你给阿姨当女儿是没辙了,不争气,生不出来你这种女儿,要不然来试试给阿姨当儿媳妇?”
许星洲哈哈大笑,只当姚阿姨是开玩笑大的。
“我可不行,”许星洲笑着说:“阿姨,我配不上的。”
姚阿姨一愣,茫然道:“哪能配不上呢……”
许星洲那一瞬间,突然觉得姚阿姨似乎有些难过。
哪能配得上呢,许星洲简直觉得姚阿姨像别有用心,
姚阿姨看着许星洲,半天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说:
“……可是,你是个好孩子。”
那天晚上,秦渡仍是晚归。
昏昏天雨穿过城市,淅淅沥沥地下着雨,许星洲一个人窝在沙发上打游戏。雨水噼里啪啦地落在露台上,砸在秦渡这所房子的装潢非常的黑而冷淡,近三百平米的复式此时只有许星洲一个人,空旷而冰冷,许星洲裹着毯子都有些害怕。
许星洲惯常独处,对这种场合非常有经验,将楼上楼下所有的灯都打开来,装作这房子里到处都有人,又钻回毯子里,继续打游戏。
许星洲放下手柄的那一瞬间,外头闪电破空而过。
许星洲:“……”
闪电将她头发丝儿都映亮了,许星洲从没在上海过过盛夏,几乎没见过这种架势。
毕竟内陆的雷雨不多,只是每年湖北段的长江都会汛一次,瓢泼的大雨连天下,少见这种能将天凿穿的惊雷。
打雷时要谨慎用电。许星洲赶紧将整个房子里的灯关了,她关掉最后餐厅的灯时,曈曈黑暗又是一个闪雷,雷声轰隆一声炸响,几乎是在她耳朵边上爆开的。
小时候,她奶奶告诉她雷声没什么可怕的。
——因为雷只会劈那些做了亏心事的人。
许星洲没做过亏心事,却还是蜷缩在被子里一动不敢动,连电视都不敢开。她也不知道秦渡在忙什么——她想给秦渡发微信说自己害怕,让他早点回家,却又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像在查岗似的。
被查岗的话,秦师兄可能会觉得很丢脸,很没面子。
许星洲拽紧了自己的毯子,自己消解情绪。
下一秒,许星洲的手机在黑暗和暴雨声中亮起。
——是秦渡打来的电话。
许星洲鼻尖都发着酸,手指抖抖地按了接听。
…………
……
门外咔哒一声响,指纹锁滴地解了锁。
秦渡那天大概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回来得特别早,许星洲在黑夜中看了一眼手机,不过就是十一点半——前几天应该是两三点钟回来的。
灯全关着,满厅黑暗。
许星洲别别扭扭地蜷缩在沙发的一角上,那个位置非常讨巧,许星洲体格又小,风一吹窗帘就能把她挡得半点不剩。秦渡进门长吁了口气,将门厅的灯开了。
光穿过眼皮,将皮下血管映得通透,许星洲偷偷睁开眼睛瞄了一下。
——他似乎淋了大半晚上的雨,浑身湿透,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将冲锋衣脱了,露出下面穿着背心的身体。
他胸肌腹肌线条性感而阳刚,秦师兄朝楼上张望了一下,估计是以为许星洲睡了觉。
接着他咳嗽了两声,脱下湿透的背心,现出结实流畅的肌肉。
许星洲似乎看见了一点他的纹身,可是背着光,许星洲只隐约看见了——那纹身极为张扬骚气。
许星洲:“……”
他似乎累得不行,根本意识不到许星洲在后头偷偷打量他,将背心随手一扔,进浴室冲澡去了。
……这是整个课题组去约学习了?
约学习还要淋雨吗?
而且为什么要穿冲锋衣,这么热的天?
许星洲满头雾水,满腹的好奇心一发不可收拾,心里告诉自己说不定秦渡是去准备小惊喜了,便偷偷拽着小毛毯去翻他脱下来的衣服。
秦渡脱下来的衣服还是热的,好像在外头干体力活了来着,许星洲在他冲锋衣口袋里翻了翻,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秦渡洗澡的速度特别快,许星洲唯恐他洗完了,立刻将他的衣服踹回了原处,抱着自己的毛毯缩回了沙发上。
秦渡洗澡确实很快。
估计也就是十分钟的功夫,秦渡就洗完了澡,换了睡裤,哈欠连天地上了楼。
灯火昏暗,雨打芭蕉,盆栽七零八落。
雷电止歇,唯余天地之间宇宙之中的茫茫落雨。
秦渡打了个哈欠,开了主卧的门,许星洲在窗帘后的沙发上蜷着,满脑子别扭地想,他估计连我没在床上都不知道呢……
……新鲜劲儿都过了,谁会喜欢怀里夹着个人睡。
何况天天在外面浪,晚上宁可在外面喝酒淋雨都不回来的秦师兄……
许星洲感到了一种恶意的爽感,并且决定,要在自己把这件事想得太深之前睡觉。
这种事情想得太深对自己没好处,许星洲想。
想深了,容易复发。
——可是下一秒,主卧门咔哒一声被撞开了,秦渡暴躁地冲了出来,在门口环顾一周,咕咚一声推开了侧卧的门。
秦渡喊道:“小师妹?”
许星洲听见他又将侧卧的灯打开,忍着火气问:“又他妈跑哪去了?”
许星洲:“……”
他进侧卧之后,估计是发现床上没人,连橱子都咔哒咔哒连着响了五六声。似乎为了找人,连衣橱都开了一遍……
秦渡在侧卧也没找到人,似乎急了。
许星洲在黑暗中听见他慌慌张张地下楼的声音。
许星洲躺的地方并不算很难找,只是沙发的角落,被窗帘遮了大半。秦渡下了楼,这次应该看见了她。
许星洲闭着眼睛装睡,下一秒,她听见秦师兄在连绵雨声中,走了过来。
秦渡赤着脚,走到沙发边上,拉开毯子,与许星洲躺在一处,将装睡的女孩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怎么睡在沙发上了?”秦渡低声问:“……会着凉的。”
他说着,将身下压着的的游戏手柄拽了出来,连着他刚拿的车钥匙一起丢在了地毯上。
许星洲,真的好感动。
可是感动只持续了三秒钟,因为接着秦渡就在许星洲脑袋上拍了拍,恶意地说:“小师妹你智商是真的不够用?”
许星洲:“……”
秦渡又使劲捏了捏许星洲的鼻尖儿,许星洲被捏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又碍于装睡不敢吭声,他恶毒地一边捏一边说:“懂不懂师兄差点被你吓死了?”
许星洲疼得在心里嗷嗷叫,心想你是臭傻逼吗!我才不懂——可是她还没腹诽完,又被bia叽一声弹了个脑瓜崩。
……秦渡是不是掐准了她现在不会反抗?
许星洲被弹得,闭着眼睛都眼冒金星……
秦渡压在她身上道:“看到你不在床上的师兄第一反应是去摸车钥匙,你他妈还不反省一下?还睡得这么香——”
确实太过分了,许星洲刚感到一丝愧疚,秦渡就恶意地说:“前科一堆就算了,师兄费这么大劲,还救回来一个平胸。”
许星洲:“……”
许星洲:“…………”
妈的果然还是不喜欢平胸啊!许星洲简直恼羞成怒,就算不喜欢,至于上升到人身攻击吗!没有买卖没有伤害!
秦渡咄咄逼人:“还睡?”
装睡的许星洲愤怒心想:是可以忍孰不可以忍我不睡了我这就要和你决一死战!
可是许星洲还没来得及反击——
——秦渡就将脑袋,埋进了许星洲的颈窝之中。
在沉沉的黑暗之中,唰然的、冲刷世界的大雨里,秦师兄的姿势甚至带着难以言说的温柔缱绻意味和满腔刻骨柔情。
在许星洲的脖颈间微微磨蹭了一下。
“……不对,还是睡吧,”师兄沙哑道:“……小混蛋好不容易才睡着……乖。”
接着,一个温柔的晚安吻……
粗糙地落在了女孩柔软的唇角上。
…………
……
申城落雨不止,仲夏蝉鸣止歇,花朵垂下头颅,诗与岁月四散远方。
梅子黄时雨,入梅的日子算不上好过,走在外头就是又潮又闷,图书馆里就算开着空调,也总觉得潮压压的。
许星洲复习累了,就去拿柳丘学姐的专业书翻着玩。中午时姚阿姨给她们两个年轻姑娘每人买了一杯星爸爸——柳丘学姐的是拿铁,许星洲的是网红水蜜桃星冰乐。
此时许星洲的星冰乐几乎都要化了,水流了一桌子。
柳丘学姐打了个哈欠,说:“中午没吃饭,好饿啊……我等会去买点关东煮……”
许星洲立刻从包里翻了装在保鲜盒里的手工曲奇,殷勤地递给了柳丘学姐。
柳丘学姐一愣:“从哪里变出来的?”
“是姚阿姨早上给我的蔓越莓饼干。”许星洲开心地道:“说复习语言很累,让我多吃点,是她家阿姨做的小甜品。”
柳丘学姐咋舌:“这个阿姨真的好宠你啊。”
然后柳丘学姐将东西搬来,与许星洲坐在一起,啃蔓越莓饼干。
许星洲一边翻她的专业书,一边道:“学姐,其实我一直不太明白,你都考上了那么好的编制,为什么还要辞职呢?”
“我之前听说……”许星洲认真补充道:“你那个国家cdc的编是多少人挤破了头都想上的。”
柳丘学姐叹了口气。
柳丘学姐说:“我家人也不理解。”
“——我的父母是普通的小市民,他们一辈子按部就班,”柳丘学姐说:“他们和我说起他们小时候最大的理想,就是当工人,吃公家粮。所以我在高中时听了他们的,考了最踏实的预防。”
“说来也是好笑……”柳丘学姐怅然道:“……我听了二十二年的他们的话,最后在完成了他们几乎是最后一个目标的时候,临阵脱逃了。”
许星洲看着那个长发的学姐,她眉眼素淡如纸,其中却透出了一丝许星洲从未见过的光芒。
柳丘学姐道:“——因为我觉得,我还年轻。”
“而年轻意味着无限的可能性。”柳丘学姐拿过那本编导的教材漫不经心地翻了翻道:“……意味着不用走父母的路,我不想过一眼就看到头的生活。”
柳丘学姐笑道:“你只看到我辞职了,想去读戏文,可是我其实还和家里断了关系,我从家里的骄傲——一夜之间,变成了全家唯一的疯子。”
“可是,我还是觉得,这是值得的。”
柳丘说这句话时,茫然地看着远方昏暗的天穹。
“……星洲,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注定蝇营狗苟地活一辈子,”柳丘温柔地说:“可是每个苟且的偏旁,都应该是让自己来写的。“
许星洲那一瞬间,眼眶都有点红了。
柳丘:“……”
柳丘学姐结结巴巴地道:“怎——怎么哭了?学姐不是故意说这么沉重的话题……”
许星洲一边丢脸地擦着眼泪一边结巴道:“不是学姐你的错,啊我这该、该死的同理心……”
柳丘学姐:“……哎呀……”
“我就是觉得……”许星洲一边擤鼻涕一边丢脸道:“能做出这种决定的学姐,真的是非常勇敢的人。”
真的好勇敢啊,许星洲想。
——这世上所有坚强韧性的灵魂,用力跳动的心脏,全力奔跑的年轻人。
——都是这么的,热烈而澎湃。
三点多的时候,赵姐回来了。
赵姐整理完入库的图书,收走了自己安排柳丘和许星洲干的活儿——新订图书清单,然后命令这两位学生换个地方去学习,剩下的她顶着。
许星洲那时候刚领完自己的快递,立刻遵命,颠颠地跑去找姚阿姨了。
姚阿姨在阅览室里时位置并不固定,但是一定会给许星洲留一个位置,许星洲搂着自己的小包去找她,外头天降大雨,刷刷地冲刷着大地。
姚阿姨看到许星洲,笑道:“星冰乐好喝不好喝呀?阿姨绕了好远去给你买的。”
“好喝!阿姨对我真好呀,”许星洲甜甜道:“我最喜欢阿姨了!”
姚阿姨笑得眉眼都弯成了月牙儿:“嗯?阿姨也喜欢你,不过这小嘴儿怎么这么甜?”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许星洲狗腿地说:“哪有,都是发自内心的。”
姚阿姨伸手,摸了摸许星洲的脑壳儿。
许星洲真的太喜欢这个阿姨了,和她简直是天生的投缘,甚至忍不住在阿姨手心蹭了蹭。
……暖暖的,许星洲想,真的好温柔呀。
她有着能让人平静下来的力量。
下一秒,许星洲的手机微微一震,来了一条消息。
——是秦渡发来的微信。
屏幕上,秦渡厚颜无耻的信息赫然入目:“下雨了,师兄没带伞,你今天来不来接我?”
许星洲:“……”
许星洲心想明明是你前几天放了我鸽子好吧……才不去呢,给你脸了,公共交通起码不会放我鸽子。
许星洲叛逆地回复:“自生自灭。”
秦渡简直称得上胡搅蛮缠:“自生自灭?别人都有女朋友来送伞,楼下人山人海的都是别人老婆别人女朋友。师兄没有。没有你懂不懂?许星洲你还让师兄自生自灭,你不觉得羞愧吗?”
许星洲:“……”
这他妈……哪里来的幼儿园大班的刺儿头……许星洲登时感觉自己的头都大了一圈……
许星洲杠不过幼儿园小鸡仔,只得背上包,摸出自己的小雨伞。
姚阿姨一愣。
“星洲,你要走了?”姚阿姨关切地问:“今天怎么这么早?”
许星洲尴尬地说:“……男朋友没带伞,今天得去接男朋友下班……”
“啊?”
姚阿姨先是一愣,继而又笑了起来。
许星洲莫名地、有些敏感地觉出——姚阿姨的笑容里忽然带上了那么一点孩子般的、非常调皮的意思,仿佛她是想搞什么事儿似的。
“——一起走吧,星洲。”
姚阿姨孩子气地说:
“阿姨正好,也去接老公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