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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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徽妍乘着车,从弘农出发,一路赶往长安。

起初,母亲和兄长觉得她这般举动太唐突,唯恐她惹怒的了皇帝,不肯让她去。

但徽妍对他们说:“我见过陛下两面,言谈许久,他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当朝自开国以来,颇重孝道,先前宫中请我做女史,我以服侍母亲为由推拒,那边也并未为难。母亲,兄长,我此去不过向陛下陈情,其中分寸,我自然知晓。”

戚氏和王z知她心志,既不愿为了躲避采选而匆匆嫁人,也不愿采选入宫,想来想去,亦只得如此。

“你若真能见到陛下,切记万万不可卤莽,那是天子,他若说不许便不许,争不得。”戚氏不住嘱咐。

徽妍有些紧张,路上,她将说辞准备了一套又一套,细细修改,力求稳妥。

母亲和王z的担心不无道理,但徽妍想起皇帝曾对她说的话,的确觉得他是个通情理的人。而且自己已经二十四岁,选进宫去能做什么?去做女史么?徽妍早已经推辞过了,而皇帝并未强求。

待得到了长安,徽妍先去长乐宫,找到了张挺。

张挺见到她,十分高兴,寒暄一通之后,徽妍告知了自己的来意,张挺吃一惊。

“女史不愿采选?”他问。

徽妍道:“妾归汉时,乃一意服侍母亲,实无意入宫。”

张挺沉吟片刻,颔首,“也罢。我见陛下十分念着太傅旧情,女史若直接向陛下陈情,确是捷径。不过女史果真要如此么?我听闻陛下采选之令下来之后,稚龄之女免征,大龄之女亦有了去处,民间无不欢欣。说实话,以女史品貌,恐怕乃是佼佼者,弃之岂不可惜。”

徽妍莞尔:“多谢内侍,妾在匈奴八年,对皇宫荣华,已无贪恋。”

张挺只得不再多言,但一口答应下来。他办事不含糊,当日就领着徽妍找到了徐恩。

“女君要见陛下?”徐恩讪讪,“可陛下昨日去了上林苑,不在宫城之中。”

徽妍讶然,与张挺对视,有些失望。

“如此,不知陛下何时回来?”徽妍问。

“这……”徐恩苦笑,“小人也不知。或两三日,或四五日,从无定时。”

徐恩前番自作聪明,被皇帝训斥,他一直引以为戒,再不敢擅作主张。但见徽妍露出踌躇之色,又有张挺情面,他也不好把事做绝。

“这般,女史可留在长安等候,陛下一旦回来,小人即刻派人告知,如何?”他问。

徽妍想了想,也只有如此,感激地向徐恩一礼,“多谢内侍。”

徐恩笑笑:“女史客气。”

*************************

夏日来临,长安经历了几场雷雨之后,艳阳高照,蓝天澄澄,白云高高地堆在天上,仿佛新打的丝絮。

上林苑的章台宫里,郎官们趁着闲暇,拉出赤白两队人来打蹴鞠。

围观的人很多,宫中不当值的人几乎都跑去看,围在场边喝彩助威,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皇帝在宫中听到声响,也被勾起了兴趣,走到场边去看。

附近郎官们见到皇帝来,皆收敛起随意之态,忙列队行礼。皇帝却摆摆手,走到众人中间,一道在场边围观。

皇帝到来,场上的人更是高兴,太阳光下,蹴鞠高高飞起,好像惊鸿掠过,未几,飞入网中。

场边爆出一阵喝彩,皇帝亦不禁拊掌大笑。

最终,赤队赢了白队,场上众人亦不闲着,下了赌注的人,收钱的收钱,给钱的给钱。

第二日清晨,皇帝返回未央宫,卫士列队前后,将皇帝的车驾拱卫在中央。

皇帝上车时,瞥见车驾旁的一名车郎,停住。

“你可是今日为赤队踢入了蹴鞠?”他问。

那名车郎愣了愣,忙向皇帝行礼,“禀陛下,正是!”

“你叫什么?”

“王恒!”

“王恒?”皇帝想了想,看着他,“你父亲,是王太傅?”

王恒没想到皇帝竟然知道自己,眼睛一亮。

“禀陛下!”他有些激动,“臣的父亲正是王太傅!”

皇帝笑了笑:“何时拜的郎官?”

“禀陛下,臣上月刚拜的郎官!”

皇帝颔首:“做郎官可是辛苦,好好干,莫失了太傅脸面。”

王恒几乎要哭出来,大声道,“臣遵命,誓死不忘陛下教诲!”

皇帝微笑,不再多言,登车而去。

待得回到未央宫,已经是午时。皇帝到了寝宫,正待更衣,徐恩走过来,低声道,“禀陛下,王女史求见。”

皇帝听得这话,愣了愣,回头看他。

“王女史?她怎来了?”他问。

“臣也不知。”

“可说了何事?”

“不曾。”徐恩道,小心观察着皇帝的神色,“陛下,见么?”

皇帝微微昂着头,光照明晦夹杂,看不清神色。

“朕还有事,且将她宣进来。”少顷,皇帝淡淡道,“在清漪殿待诏。”

徐恩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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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妍在王缪家中等了两日,正当坐立不安,宫使忽而来到,说皇帝宣她入宫。

徽妍松一口气,心却又提起来,幸好她这两日不敢怠慢,衣饰都是穿戴齐整的。她在镜前照了照,确认无误,告别了王缪和周浚,随宫使入宫去。

宫使引着徽妍,从掖门走入未央宫,一路往内,将她领到清漪殿。

清漪殿,在未央宫中是一处不太起眼的宫殿,建在沧池边上,以水波而得名。它离前殿不近不远,一些大臣平日可到此休憩。徽妍从前在宫学做侍书,也曾来过这里。

殿上没什么人,接待她的内侍与她说了一番客套话之后,便离开了。徽妍坐在宫殿里,往外看去,沧池水波粼粼,远处的宫室楼台巍峨,点缀在池水与天空之间。

徽妍心里不住想着说辞,望了一阵风景,发了一阵呆,又瞅着四处无人,起身来走了一走。可足足两个时辰过去,看着日头渐沉,没有人来宣她去见皇帝。

她心中不住疑惑,莫非皇帝忘了自己?

徽妍起身往门口瞅去,盼了好一阵,终于看到一个内侍领着宫人过来。

“陛下实在忙碌,女史稍安。”内侍客气道,让宫人呈上一些吃食来。

徽妍不好说什么,只得谢过。

内侍领着宫人们将殿上的烛火点起,又离开了。

徽妍一边用着膳,一边默默盯着沧池那边的太阳,它将池水染得血红一片,最后,沉入西山不见。吃食的味道却是不错,徽妍品出来,有几样小食,是当年宫学里常常吃到的。

但等到她吃完,天色擦黑,皇帝仍然没有消息。

凉风从沧池上吹来,殿上的烛火摇曳,更显孤寂。徽妍实在坐不住,走出殿外,只见庭院里只有一两个宫人在,小声聊着天,见徽妍来,行个礼,走开了。天空中,一轮明月刚刚升起,皎洁似玉盘,银色的晖光,将徽妍与廊柱的影子拉得长长。

徽妍百无聊赖,只得走回殿中。

才进门,忽然,她似乎听到了一些声音,好像是宫外有车马走过。她停住,回头望去,却又没有了。

沧池的风比方才大了些,将殿前茂密的树木吹得摇曳,她似乎看到宫门那边有人影,却不分明。

徽妍从小就有些怕黑,此景此景,觉得身上有些发毛。偏偏方才的两个宫人不知道去了何处。

她壮壮胆,问一声,“有人么?”

无人应答。

她提高了声音,又问一声。

仍然无人应答,殿外只有月光照明么,树木枝叶在她看不清的地方哗哗作响。徽妍停住脚步,心中忽而升起些莫名的东西。从前宫学里,流传着好些鬼故事,什么沧池里藏着秦朝暴亡的冤魂啦,什么无人的殿阁里时常会听到有歌声啦……

突然,手臂被什么抓住。

徽妍尖叫起来,本能地用力挣开,一个转身,却挣脱不了。

是个人!

徽妍大怒,虽看不清模样,还是用脚朝他用力踹去。那人闷哼一声,徽妍趁机将他推开,却被掼着滚倒在地。徽妍反应敏捷,不等他起来,用力将他压住,从发间拔下一根玳瑁笄,发狠朝那人喉咙刺去!

手腕被牢牢捉住,架在半空。

就在此时,月亮从云里露出脸来。

徽妍看清了身下压着的那人,登时惊出一声冷汗,几乎魂飞魄散。

皇帝躺在地上,手架着她,目光微闪,“卿好身手,匈奴学的么?”

徽妍看着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想到该放开他,连忙松手,站起身闪到一边。

“陛……陛下……”她从没这样六神无主过,只能两眼怔怔地望着皇帝,想理清思绪,却无从去理。

“朕方才不过想拉着你。”皇帝声音冷冷,皱着眉,自己起来,把衣袍拍干净,“你看看你方才站在何处,再往前一步,就跌到阶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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