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侯爷打脸宝典(十七)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谢嫣并拢双腿坐在圆凳里, 任凭春芷在她头上动作,她尚且不太清醒的目光, 从几个婆子身上一溜烟挨个一滑而过。

几个婆子今个儿穿了身桃红的褂子, 许是为了迎合老太妃的喜好,甚至特意在灰白的发髻边簪了一圈绢花。

桃红的褂子、桃红的绢花,再配着脸颊上那两团胭脂,看起来很是滑稽。

不过是随便相看而已,也不晓得老太妃院子里的人, 为何这般如临大敌。

春芷脸色今日异常有些难看,她闷声替谢嫣打理着顺滑了不少的长发, 偶尔才抬头瞥她们一眼。

谢嫣依旧半梦半醒着, 正逢秋日的阳光柔柔拓上窗纱,在屋子里氤氲出一室暖融融的暖意。谢嫣半个身子纳入阳光中,困意非但没有缓解, 反而愈发叫她睁不开眼。

寻思春芷还需忙活一阵子,谢嫣也不急着去前厅,就闭上眼睛, 坐在铜镜前小憩。

这下子倒是急坏了几个婆子,她们待在这里催促不是, 自行先去前厅也不是。

思及偌大的王府里,从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玉姑娘,一夜之间被禁足。如今府里最得脸的,也就是这位嫣姑娘了。

几个人不敢怠慢,故而站出来小心翼翼道:“嫣小姐可要差遣下人紧着些收拾, 也不好叫太妃与王妃等太久……您说是不是?”

谢嫣下意识点了点头,也未听清她们说了什么,脑海就忽然传来一道电子音。

007的音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刻板机械,一字一句道:“经程序检测发现,任务进度目前处于停滞状态,希望宿主尽快完成任务。”

谢嫣这才后知后觉记起来,任务进度条停在“30%”的数值上,没有一点要上升的意思。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人之常情,这个世界里头的男二容倾,虽然隐姓埋名潜入锦亲王府,眼下就在君恪的眼皮子过得风生水起。可终归还是她院子的下人,加上君锦玉被于氏禁足,容倾平日连见她一面的契机都没有,哪里还有机会刷什么见鬼的好感度。

撇开好感度这个难题不谈,君恪眼前正无所不用其极要对付的,与其说容氏一派,倒不妨说是谢嫣来得更为精准。

依着君恪的角度细想来,一个将王府搅得乱七八糟,还连累心上人被长辈厌弃的便宜胞妹,总是要比根基颇深的政敌来得更好处置。

君恪一心对付她,以帮君锦玉在王府中站稳脚跟,哪里会有功夫去伤害容倾。

谢嫣有气无力道:“君恪如今都将心思,放在怎么光明正大将我赶出王府上。比起在君恪眼皮子底下活得有滋有味的容倾,007你就不觉得我才是最惨的那一个?”

系统:“……”它居然荒唐地认为,谢嫣说得还挺有道理。

“算了算了,”谢嫣摇头啧声,“这个任务我迟早会完成,你不用担心。”

系统内心一度极其复杂,谢嫣甚少有这样善解人意的时候,以至于突然见她如此好说话,007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

它正准备开口宽慰谢嫣,就是停滞个几天也没什么要紧,蓦然又听谢嫣嘀嘀咕咕道:“反正你坑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比起前面那些,这个还算难度不大的。”

系统:“……”它就是知道会是这样!

同系统一番斗嘴下来,谢嫣困意渐渐消散,打理妥当后,便领着春芷与几个下人神清气爽走向前厅。

已至深秋,纵然处于晨光漫漫的清晨里,四周也缭绕着一缕缕沁人骨血的寒意。

等那几个婆子乐颠颠小跑去前厅复命,春芷则抿着唇,神色不豫悄悄扯住谢嫣的袖子提醒道:“小姐可要警醒着些,王妃她不知个中利害,奴婢却对小王爷的打算一清二楚。玉姑娘这回的禁足虽是咎由自取,可落在本就偏袒她的小王爷心中,不晓得会琢磨出个什么前因后果。自您回京,小王爷便处处刁难敷衍,眼下更是急着打发您嫁出去。不论怎么样,既然是择夫婿,小姐应当还是谨慎些好,莫要在这个节骨眼上中了旁人圈套。”

谢嫣深以为然,君恪那点不足对外人道出的想法,她并非一点也无法体会。

无论是原世界厌恶宿体至死的君恪,还是这个只顾着替君锦玉伸张正义的君恪。往日若不是涉及君锦玉,君恪绝不会有什么闲心思主动操心她的事。

然而君恪这两日心血来潮无故请求太后赐婚,说是要为这个他深感亏欠良多的胞妹寻一门好夫婿……谢嫣几乎能够就此一口笃定,以他睚眦必报、心机深沉的性子,决计不会这般好心。

谢嫣右脚将将跨进前厅,隔着被风吹得不住轻晃的珠帘,于氏与老太妃的声音断断续续从帘底传入谢嫣耳中。

两侧侍女撩开帘子,就听于氏兴致勃勃道:“依儿媳之见,这些公子的家世与才华并不重要,关键只在于嫣嫣。强扭的瓜不甜,若她不喜欢,无论如何也不能逼着她点头应承下去。”

“姑娘家的婚事,素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宫里那些公主不也是被逼出来的?”老太妃慢慢翻看一本册子,头也不抬续道,“再者这些世家的公子,皆是品貌双全的青年才俊。不管怎么比较,也比定州那些亡命之徒出息太多……嫣丫头是王府的嫡女,未来嫁的人必定是人中龙凤,婚姻大事岂可视作儿戏?”

于氏蹙眉正要再应,余光却瞥见朝她这里大步走来的谢嫣。

她眉间忧虑与沉重瞬间化为虚无,唇边笑容温和又纵容,笑着招手唤她:“嫣嫣快来母妃这里。”

谢嫣垂眼行了个礼,这才走至于氏身旁。

于氏抬手理着她鬓边碎发,喜不自胜笑道:“太后身边的姑姑送了几本花名册过来,说是太后有意容我们府里头先挑拣挑拣,你瞧一瞧,这里面可有你中意的?”

“明琴,”老太妃掀起眼皮,没精打采盯着于氏,神色看似格外不悦,“嫣丫头年纪轻,分不清朝中局势,婚姻大事尚且还拿不定主意,唤她过来也只是令她好端端坐在这里看着。”

因着心中不赞同老太妃迂腐的念头,于氏本欲反驳,却骤然被谢嫣牵住了手。

谢嫣双眼浮动着浅浅光晕,瞳色清澈纯净,神色真挚无比道:“母妃不必为我操心,嫣嫣初回京城,也对京中局势不甚了解,太妃自当心中有数,懂得取舍,我定是要听从太妃与母妃之言的。”

谢嫣深知老太妃的刻板脾性,与心系儿女的于氏不同,老太妃除了真心疼爱君恪与君锦玉兄妹二人之外,由于曾是太/祖皇帝的妃嫔,尤其较旁人看重门风声誉。

正如被关在府中禁足的君锦玉,自从她声名尽毁,老太妃待她的态度就已大不如前。

一个令家门蒙羞的闺阁姑娘,决然是托付不到什么好人家的,没有她夫婿的助力,君恪的朝堂之路,只怕会越走越艰难。

君锦玉这条路已经彻底死了,老太妃转而将满腔期望放到谢嫣身上,敲敲打打命她安分守己……实实在在不出谢嫣的预料。

谢嫣未有什么反应,于氏听罢,迟疑地拍了拍她的手:“赏菊会上那么多的世家公子,嫣嫣你就没个中意的儿郎?”

“太妃与母妃本来是打算在赏菊会上,替锦玉相看的……”谢嫣叹口气,状似有些无可奈何,“我不曾预料过她会头脑发热,当众在丞相府里出丑,也没将相看的事放在心上。”

提及君锦玉,于氏眼底先是一阵茫然无措,不过须臾则变得尤为冷淡:“是她自己不争气,反倒连累你早早就要定亲。”

“这怎么还算早?嫣丫头今年十七,京中十七八岁就出嫁的贵女也有不少,她这也算不得年纪轻轻。”

老太妃对着身侧的肖妈妈比了个手势,肖妈妈立刻殷勤万分地奉上笔墨。老太妃执起玉笔在名册一角勾画几下,又接着说教:“恪儿在朝中谋事也颇为艰辛劳累,嫣丫头你若是早早定亲,届时有你夫家的帮衬,你兄长也好早日得成大业。”

于氏又是吃惊又是好笑:“恪儿他深得赏识,官途顺风顺水,还需要什么助力?”

老太妃面带严厉地觑了于氏一眼,将册子推至于氏手边:“这几个年轻人看着甚好,家世也十分出众,明琴你也看看,究竟是哪一个更适合做我们锦亲王府的姑爷……”

见她神态异样坚决,于氏推辞不得,只能硬着头皮一个个轮流翻看。

她翻了片刻,隐隐发觉这几本花名册似有不少疏漏,赏菊会上几个中意的都没在这本册子里瞧见。

于氏反复核对数遍,略微思索一瞬,忍不住看向老太妃:“敢问母妃,这些册子收录的人,可是丝毫不差?”

“自然是差了些数目的,少的那些人都是容氏一派的武门老将之后……这些人与锦亲王府不对付,容太后是何曾精明的女子,把他们划在外头也无可厚非。”

纵然于氏身处后宅甚久,然而君恪偶尔也在府里无意同她说起过朝中之事,于氏对这些门门道道也是略知一二的。

于氏拣起册子随手翻看,老太妃瞥了眼站在不远处的谢嫣,端起茶杯抿下一口,容色分外肃然:“干巴巴站在那里作甚,过来坐。”

谢嫣没什么心思听老太妃挑挑拣拣,挨着于氏最近的一个椅子便大大方方坐下。

老太妃清清嗓子道:“这些人选都是我精心替嫣丫头圈点出来的,个个都是世家嫡子,嫣丫头嫁过去就是正妻,钟鸣鼎食之家,家风严谨板正,府里吃穿用度极好,虽然比不上府里这般恣意清净,也不算委屈。”

于氏低低应了一声,这些册子上的画像,皆是画师草草画来充样子的,落笔粗糙迅疾,算不得有多逼真。

长相难以临摹,才学品行也无法仅凭寥寥几句断言。于氏心中苦闷,仔细比对几个老太妃圈出的人选,除了“相貌周正”、“品行端正”这几个用烂的字眼,再也看不出什么别的花来。

“左右就这四五个,明琴你不妨回去好好想一想,究竟是挑哪个合适。若有中意的人选,待恪儿今儿个下朝回来,便唤他明日进宫禀明太后。”

于氏心烦意乱得慌,如今嫣嫣初回王府,拘着她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为她相看夫婿。

京中儿郎虽然意气风发,行事也颇有章法,却被族中长辈教养得格外呆板老成了些,嫣嫣本就是在定州长大,不习惯这些繁冗礼节,同他们偶尔言谈几句也就罢了,若论做夫君,还不如寻常人家那样自如亲厚。

谢嫣在前厅略坐片刻,于氏还记挂着她的课业,催着她去书房。

“容大郎那孩子胸中极有沟壑,才华学识并不逊色于京中那些赫赫有名的老夫子,能有这样的旧相识相助,也是一桩幸事,你可要耐着性子跟他好好学一学。”

谢嫣硬着头皮满口应下,她从前厅踱步出来,将将回到景梅苑时,正好与神色匆匆的容倾迎面撞上。

他步履迈得迅疾,足靴踏过枯叶残枝,轧出一声声清冽脆响。

长风掀开他柔软袍角,做工精良的足靴在纷纷扬扬的袍子下渐渐显露,越发显得他整个人修挺异常。

谢嫣有些讶异地仰起头,容倾眉头乍然舒展开来,冲她露出一点笑意:“长姐突然回府,容某不得不回去一趟,只能劳烦嫣小姐在王府里等候些功夫。”

如今容倾整日都赖在锦亲王府里,谢嫣估摸他恐怕连进宫的次数都精简了许多,他这里出了纰漏,素来对他行动了如指掌的容太后,自然也会心存诸多疑虑。

谢嫣隐隐感到有点头疼,暂且不提这厮绞尽脑汁也要潜入锦亲王府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可若是容太后得知一母同胞、贵为侯爷的亲弟弟,在她这里做供人差遣的夫子……君主一怒伏尸百万,何况是君主的母亲。

谢嫣心不在焉颔了颔首,容倾走过她身旁时,却微微弯下腰,在她耳旁慢悠悠道:“嫣小姐贵人多忘事,可别忘了昨夜答允容某的承诺。”

谢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言下指的是什么,抬头间他早已走出几步远,眨眼间就消失在阳光浸染的枫林尽头。

她还依稀记着,昨夜被他嚎得一个没憋住,脑子一阵发昏就答应容倾亲手替他缝个香囊。

当时还未后悔,谢嫣眼下却觉得,她这简直是在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过承诺在先,她也不能借故反悔。正巧今日容倾不在府中,于氏又急着为婚事操心,谢嫣得了空子,索性趁着今天阳光大好,就将香囊这桩事了结。

她着春芷寻来个针线箩筐,自己则从书匣里抽出一沓质地上好的白宣,执起蘸满浓墨的工笔,细细在纸上绘着花样。

笔尖在滑软的白宣上游走一半,忽然猛地停顿住,谢嫣低头瞥着纸上的花样,不禁陷入了深思。

容倾在王府里住了多日,私底下只怕是对王府各处布置掌握了七七八八,也对她的喜好习惯洞若观火。

他将自己伪装得太好,上至于氏轻信他乃是她的旧相识,下至刀疤小个子他们几个,也能与他打打闹闹玩到一处。

而容倾从不曾透露过一丝一毫的心意,她至今仍然不知这个世界的容倾,究竟喜欢什么,又厌恶些什么。

君恪固然罪大恶极,可刀疤与于氏却是无辜之人。她自己明知容倾心怀不轨,依旧甘之如饴也罢,若是牵连于氏与全府人身陷牢狱之灾,即便如愿完成任务,谢嫣却还是过不了良心那道坎。

这般没头没脑一通乱想,谢嫣腹中那点刚刚露出苗头的绮思顿时烟消云散。

她心头沁出的丝丝缕缕寒意,在这秋日里越发明显。脑海中掠过初见容倾时,他嘴边挂着的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仰头看着高座上的谢嫣但笑不语,一时叫人看不出是友善还是算计。

君恪已是细腻冷漠至极,容倾身为他的政敌,死死压了他多年,况且过惯刀尖舔血日子的沙场修罗,又怎会是那等被女色冲昏了头脑的登徒子?

容倾孤身一人已久,怎么自从见了她第一面后,就百般讨好引诱,赖在王府里始终不肯走……

这所谓的一切,不外乎都是他辅佐小皇帝、平定八王爷内乱的计谋罢了。

谢嫣垂眼望着桌案上,这张绘了点点梅花花枝的白宣,她冷冷清清抄起纸张,搓手将其揉成一团。

恰逢春芷端着针线箩筐推门进来,她看了眼滚到足边的纸团,有些不解地看向她:“……小姐不喜欢这些白宣?”

谢嫣示意她将针线篓子放到书案上,伸手从篓子里挑拣出几块精致的缠枝纹银缎底料。

她穿好针线,比对着位置将几块布连成一个香囊的形状,忽而抬头道:“只是觉得自己画的花样不好,才扔了那张小样。”

大约是前几个世界积累下来的任务经验所致,培训期间不曾熟练的女红练到如今地步,谢嫣也算熟能生巧。

她一针一线细细缝着,神色是出奇的冷静自持,异常得令春芷都隐隐担忧起来。

她打量谢嫣脸色,谨慎捏着衣角问:“小姐方得了个宫里的织金香囊,怎的不拿出来用?这些粗活由奴婢来做就是……”

“这是给容夫子的,”谢嫣摊开布料对着窗轩瞧了瞧,见无错漏之处,才扯出个模糊的笑,“也算是谢他这些日子的照顾。”

春芷欲言又止望着谢嫣手里那几片银色暗纹的布料,又不甚放心地引颈向窗外看了两眼,反复确认窗外无人,她方呼出一口长气:“太妃正忙着为小姐相看夫婿,无空管这些。倘若她得知您同容夫子私交甚笃,甚至亲手绣了香囊送给他,绝不会轻饶您……”

尽管春芷所言十分在理,可容倾不是寻常莽夫,谢嫣同他之间泾渭分明,她赠予香囊又无外人知晓,何况他自个儿又行事谨慎,不是那种轻佻猥琐之人。

等到她完成任务,容倾差不多也应该如愿以偿除掉君恪这个心头大患,重回定安侯府,想来老太妃就算火急火燎早早替她定下一门婚事,只要君恪一倒,纵然锦亲王府其余的女眷不曾被追究罪责,也必定会失势。

世家皆懂得趋利避害、明哲保身的道理,甩掉锦亲王府这个烫手山芋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巴巴贴上来。

如今将容倾安抚妥当,他倘若还念着于氏与她的好,存有一点良心,哪怕君恪沦为阶下囚,也不会累及锦亲王府的其他女眷。

这样的打算无疑是最为无愧于心的那一个,谢嫣拿定了主意,放下手中针线,唇角微微翘起:“等老太妃同母妃商议好人选,我自会与容大郎疏远。想必太后到时候会遣宫中的教习姑姑前来教导,也不再需要劳烦他做我的夫子了。”

“也罢,”春芷终是彻底放下心来,“奴婢就去外间好好守着,以免有下人无故闯进来打搅了小姐。”

午日的阳光格外充沛明媚,光线穿过式样多变的窗栏,缓缓投映到书案上。

谢嫣攥着巴掌大小的缠枝纹银色锦缎,一针一线绣着花样,刚刚绣到“容”最后一笔时,春芷突然颠颠掀开帘子跑进内间,说是于氏那边,方才差侍女过来请她过去用午膳。

以往在定州的时候,由于常府姨娘通房众多,常老爷又偏疼男丁,只允少爷们并几个得宠的姨娘同用膳食,宿体大多时候,都是使唤刀疤他们在外买好饭菜,再带回院子里一同吃。

锦亲王府不比常老爷重男轻女,加上府里人丁稀少,于氏与老太妃都是爱热闹的性子。除非天气实在不好,或是身子不爽利,才各自在院子里用膳。

如若十七年前,不是刘氏因一念之差将两个姑娘调换过来,她大抵不会忧思成疾,过早地含恨而终。而宿体安安稳稳长在于氏膝下,也不会在原世界中落得了那样一个下场。

谢嫣过去的时候,太妃尚在与于氏兴高采烈谈论:“我瞧李丞相家的嫡次子、孙尚书家的公子们都很合适,个个性子和善、前途无量,再者又与恪儿十分交好,待嫣丫头嫁过去,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于氏看上去有些动摇,应是被老太妃一番滴水不漏的言辞,说得动了心,她捧着碗汤为难道:“可有这么多人选,也不知嫣嫣到底心仪什么样的……”

“她只不过是个半大的姑娘家,哪里会挑人,”见于氏终归是认同她的提议,老太妃态度略有松缓,脸上的神情也比先前柔和许多,“其余的世家子就不必再提,尽是些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子弟,同他们议亲反而有损我们王府的颜面。若是由嫣丫头来挑也未尝不可,不过她只能在这几个里头挑。”

谢嫣:“……”

君恪最是擅长攻讦人心,明知老太妃重视王府声誉,在府中的地位一向是说一不二,故而拿捏住她这处弱点,先斩后奏利用老太妃的威势,意欲逐她出府。

谢嫣发觉自己就像一块搁在砧板上的鱼肉,上头悬着老太妃这柄刀子,下又有君恪这只贼猫在一旁伺机而动……

保不准还留有多少后招。

她维持着唇边一抹僵硬弧度,直着脖颈坐在于氏左手边。

于氏与老太妃还在气头上,今日也未遣人唤君锦玉过来用膳,君恪白天在宫中当值,夜里隔三差五出去与人议事,自是没什么空余功夫回府。

厅中去了一个君锦玉,顿时显得安静敞亮很多。

于氏一扭头瞧见是她,眼珠子亮了亮,一面亲自替她盛汤,一面柔声问:“嫣嫣你在京中待的这些日子,可有什么心仪的儿郎?”

她这言辞委实算得上直截了当,说与小姑娘听也就算了,然而老太妃是何等刻板的人,闻言立即被呛得连连咳嗽,神色震惊地盯着于氏。

谢嫣心底无端涌起一股暖流,眼前晃过容倾那张漫不经心的面容,她心中愧疚,不留痕迹避开于氏灼灼目光,摇头失笑道:“母妃多虑了,我初回京城未久,平日里也甚少出府,哪里有什么中意之人。”

于氏抚着胸口缓了缓,爱怜地替她掖好鬓角碎发,神态却不无庆幸:“虽然是太后赐婚,可母妃总归是希望嫣嫣能嫁给自己真正爱慕之人。既然你没有中意的,母妃与你祖母这下也不算是棒打鸳鸯,母妃看中了几个品行不错的,你不如好好说说,到底是更喜欢哪一个。”

谢嫣握紧于氏的手,不甚在意笑道:“太妃说得对,我分不清他们是好是坏,不想早早嫁人,本来打算再多陪母妃几年,如今还是由母妃定夺更为妥当……”

于氏闻言,满腔热忱也随之消减了不少,京中哪个闺阁少女不曾有过偷偷思慕的如意郎君,锦玉深受世家公子争相讨好,而她亲生的姑娘却在她如花年华里,为了生计四处奔波。

于氏原来还寻思尽力补偿,可人算不如天算,一则锦玉出了事,二来太后懿旨不可推脱。嫣嫣本是贵女,未享受过身为贵女的一切,反而要肩负起一个贵女应当扛下的责任,每每念到此处,于氏的心更是痛如刀绞。

她含泪自责道:“都怪当年母妃弄丢了你,好不容易回到府里,却又被锦玉连累,早早就得议亲……”

谢嫣反握住她的手:“母妃不必如此自责,多亏有母妃,我才能过上这样安逸的日子。议亲是议亲,左右早晚都要定亲,如今先定下来,又不是即刻就要我嫁过去,母妃委实无须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于氏勉强扯开嘴角,老太妃上上下下端详她,目光透着满意与欣慰:“嫣丫头你能这样想就很好,我们锦亲王府的姑爷自然不可能是等闲之辈,虽然日子赶了些,不过祖母定会为你精心考量。”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谢嫣没什么胃口,就坐在一边淡淡听着她们二人你来我往辩驳不休。

老太妃看中的是李丞相家的嫡次子,于氏却更为中意国子监祭酒府中的独子。

两人竭力劝服对方也没个结果,老太妃丢开册子,疲惫不堪地阖上双眼,捏着眉心轻声道:“等恪儿晚些时候回府再说吧。”

凡是遇到谈不拢,或者一时不能决断的大事,老太妃通常都会过问几句君恪的意见。

此次议亲牵扯甚广,倘使挑的好,也能在朝中多多帮衬着君恪,不需深想,谢嫣也知晓老太妃定会同君恪商讨一二。

所幸只是暂时定下婚约,真正成亲也至少需要等上一两年,一年的时间也足够谢嫣完成任务。只是这种由旁人随意拿捏算计的感受十分不好,君恪拐着弯逼她同一个不知底细品行的世家子定亲,不管从哪个角度看,皆是一桩于他而言损人利己,于谢嫣而言害人害己的买卖。

天色初初暗沉,空中浮起大片大片蓬絮,天边烧灼着一团团色泽鲜艳的火烧云,锦亲王府内外已是灯火通明。

君恪一脚踏过门槛,就见着老太妃身边的肖妈妈抱着大氅顷刻迎上来,福身道:“太妃有事急着与小王爷商议,烦请小王爷快些随奴婢前去。”

君恪将马鞭丢给季全,又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方打湿的帕子,仔细擦干面颊上的薄汗,看向后宅的位置沉声道:“祖母还未歇下?”

“回小王爷的话,因着事出紧急,用过晚膳后,老太妃就一直在院子里等着您回来。”

肖妈妈利落抖开怀中大氅,小心翼翼替他披上,神色隐隐透出几分忧虑:“令太妃头疼不已的,还是嫣小姐这桩婚事。王妃中意的人,太妃看不上,而太妃看上的,王妃又不喜欢。一来二去无从决定,只能等小王爷回来后,再听听您的意见。”

君恪擦汗的手微顿,他剑眉轻拧,一双冷冽星目中积满斑斑点点的昏黄灯火,侧脸上阴影婆娑,看似早已陷入沉思之中。

他理了理袖子,不慌不忙朝着老太妃院子里行去。

老太妃的院子建在后宅正中方位,若要抵达那里,正巧需要经过君锦玉的院落。

君锦玉还未睡下,院中灯火荧荧,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君恪尚能听见几个丫鬟小厮的交谈声。

君恪难以压抑胸腔中的波动情绪,他骤然驻足,对上肖妈妈浑浊的目光,他下意识错开视线:“锦玉今日可好?”

肖妈妈却熟视无睹继续向里头走去,语气难得比往日更加淡漠敷衍,仿佛极不愿提起她似的:“小王爷不必替玉姑娘担心,她只是被禁足罢了,府里又不缺她吃穿用度,眼下更为重要的,应当是去见太妃。”

君恪这才收回目光,随同肖妈妈向中院走去。

老太妃早已梳洗干净,发髻间的簪子绢花散了个彻底,只在额间横了一块深色眉勒。

她裹着袄子坐在暖榻上,腰部以下的部位盖着厚重棉被,窥见君恪走近,眉开眼笑唤他坐到榻边,转头支使肖妈妈去端夜宵:“你日日晚归,连饭食也甚少在府里用。”

君恪眸色软了软,冷凝眉眼间绽出点点温情:“祖母教训的是,近日太过繁忙,无空回来陪您,是孙儿的不对。”

“你以前一心操劳公务,祖母与你提了几次也不见你松口。眼看嫣丫头都到了定亲的年纪,不晓得恪儿你可有中意的姑娘,自你父王去世,府里就越发冷清,再叫祖母等下去,怕是祖母也没那个福气活得更久……”

“祖母这是说的什么话,”君恪替她拉了拉膝盖上的薄被,眉心沟壑纵横,“您身子康健,定会长命百岁。”

老太妃眼底泛出晶莹泪花,定定凝视他:“果真没有中意的姑娘?”

“孙儿……”

他本欲颔首,话音却戛然而止。眼前无端端浮现出锦玉那张时而娇嗔时而柔婉的面容。

明明她的相貌只算得上秀美,不比其他的女子容色摄人,也不似他人那样婀娜多姿。可君恪独独私认为,她才是万千春花中,开得最为烂漫的那一朵。

正如那日的赏菊会,栽满丞相府各处角落的秋菊,纵然仪态万千,也不及锦玉那张梨花带雨的泪容。

上朝的时候担忧她睡得好不好,同八王爷用膳时,生怕她在府里吃不饱穿不暖,而回府的路途在他眼中也变得格外漫长。

他不止一次惴惴不安闭眼凝神胡思乱想,想她会不会还翩然立在朱色府门后,会不会十几年如一日地候在那里,等着他披星戴月而归。

……

老太妃眼中精光毕露,正好肖妈妈端来一碗枸杞骨头汤,她未多说什么,将勺子塞进君恪汗津津的掌心,另起了个话头:“祖母中意李丞相家的嫡次子,可你母妃却固执己见,咬紧国子监祭酒独子不放……依你的想法,究竟是哪一个更合适。”

君恪低头抿了一口浓汤,滚烫汤汁滚入喉咙,烫得他舌尖火辣辣的疼。

他面不改色放下汤勺,连眉头也未敛一下,缓缓启唇:“李丞相德才兼备乃是朝中肱骨之臣,他门生遍及朝野,容倾就算恨他恨得牙痒痒,暂时也拿他没辙。他府里的公子才学不错,今后继承父辈衣钵,对于八王爷来说也是助力。只是国子监邵祭酒本是朝中中立一派,邵祭酒的独子邵捷尚在翰林院当值,为人也极其固执,恐怕不好拉拢。”

老太妃赞同道:“果然还是你清醒,你母妃见那邵捷洁身自好,邵祭酒也不曾纳过妾室,府中人丁简单就认定了他,怎么也说不动……”

君恪摩挲掌中滚烫的汤碗,脑中却飞速掠过八王爷对他言明的那些计策,沉吟道:“母妃担心嫣嫣今后在夫家受气,多为她考虑一些也是常理。”

“担心她受气?”老太妃哂笑一声,端起人参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似是听了莫大的笑话,连连摇头否认,“入了外人的府门,哪有不受气的?人不如新衣不如旧,世家中诸多龃龉,嫣丫头的性子又刚烈,这样的脾性不论嫁到哪座府上,都会吃亏。明琴能护得她一时,却不能护她一世。”

君恪扶住汤碗的手腕轻轻晃了晃,老太妃未察觉出什么,絮絮叨叨数落起邵府的不妥之处。

他心神稍稍安定,状似无意道:“八王爷还中意几个武将之后,说是若能成事,也于我们大有裨益。”

“他提的是谁家的公子,”老太妃霎时来了精神,“可是拥立小皇帝那一派的武将?”

“是虎贲将军家的公子,极得虎贲将军的欢心。若是能同他们府上结为秦晋之好,虎贲将军手中的兵符,也能为我们所用。祖母不必担忧,既是八王爷提议的人选,于我们府上定然只有益处没有害处。”

老太妃看着眼前面容刚毅的青年,愈发觉得心中宽慰:“看你这般胸有成竹,祖母也就放心了。只是合宜的人选不少,也不晓得挑谁更好……”

“嫣嫣也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祖母何不允她自己挑拣。这桩婚约来得本就仓促,擅自做主令她嫁与一个不合意的人,只怕母妃今后念起来也会内疚。正巧下个月是八王爷的生辰,按照往年惯例都会宴请八方宾客,孙儿到时候会将嫣嫣一并带去。”

老太妃眼角笑意深深:“甚好,就依你。”

君恪告辞离去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肖妈妈着婢女仔细关好门窗,免得夜风漏进来冻着了老太妃。

她搀着老太妃慢慢下榻,屋内伺候的侍女次第揭开帘子,肖妈妈回忆起君恪路过君锦玉院子旁,眼中情不自禁流露出的情绪,不晓得自己究竟该不该将这点不太寻常的情形,一五一十禀明老太妃。

她旁敲侧击掂量着分寸开口:“小王爷看上去,似是与玉姑娘更亲厚些。”

老太妃神情平静:“到底是一同长大的兄妹,恪儿一时难以接受也不难理解。”

肖妈妈沉心推敲一番,念及玉姑娘是小王爷看着长大的,兄妹彼此交心,情感总有疏近之分,偏爱一些也无可非议。

她暗道自己多心,伺候老太妃宽去了衣袍,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京城长街人烟稀少,小贩也收拾摊子各自还家,容倾循着仅剩的一丛丛灯火走过石桥,偏头就见桥下贩卖红豆的小贩,正在收拾摊子。

今日长姐忽然造访定安侯府,一并随她前来的还有高将军。

聊了半日无关痛痒的公事,高将军话锋一转,“不经意”提及到他那位还未有婚配的嫡女。

任凭高将军如何将高小姐夸成一朵天上有地上无的珍花,他神色依旧不变,三言两语绕得高将军晕头转向,也顾不上念叨嫡女的婚事,轻而易举就被他哄得上了打道回府的马车。

瞧着高将军驾车远去时,脸上弥漫的迷茫神色,容太后笑得前仰后合,指着他道:“这次瞒过去也就罢了,可若是还有下一回,阿倾你又当如何招架?你还是将那位小姑娘,早些带进宫里给姐姐看一看,也好阻了他们的心思。”

……

容倾下意识摸了摸 腰侧那枚香囊,眉间笑意登时如天际陡然怒放的烟火,盎然又璀璨,引得几位路过的小媳妇频频回首张望。

暗一暗二跟在他身后,窥见他这副神游九霄的思春神态,彼此交换一个了然的眼色。

他拾级而下,衣角擦过打磨光滑的石阶,微微擦出一段窸窸窣窣的声响。

容倾遥遥看着桥下那个尚在忙碌的小贩,眼前隐隐约约晃过一副模糊的画面。

人声鼎沸的上元夜街头,路人来来往往,小姑娘眼眸噙笑,瞳仁彷如上好的黑曜石,盈盈荡着撩人的涟漪,语调十分俏皮:“是红豆。”

容倾不由自主走至红豆摊贩跟前,指着剩下的一袋红豆询问:“这一袋要多少银两?”

小贩是个实在人,纵然眼前的公子衣着气度不俗,他也没仗着人家不识货就宰人,豪爽道:“都是白日里人家挑剩下的,味道不见得有多好,公子给十个铜板就行。”

容倾轻飘飘兜着一大袋红豆闪进锦亲王府的后门,看门的小护卫与他相熟,二话不说就替他开了锁,见他没入王府,暗一暗二顷刻间就消失在漠漠黑夜里。

景梅苑四下静悄悄的,容倾绕到后罩房,轻轻推开紧闭的隔扇,里头骤然大作的光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

刀疤摇着一枚缺了口的破碗,撸起袖子兴冲冲大叫:“大大大,给钱给钱!”

小个子极其不情愿地往怀里摸了摸,摸到一半,瞧见靠在门板边的容倾,如蒙大赦招呼他:“大郎你快来,这厮赢了我们不少钱,咱哥几个弄死他!”

容倾放下红豆,从袖袋里掏出一粒碎银挪到“大”处,抬眼瞟他:“嫣小姐她睡下了?”

他这双眼生得十分好看,弯开的时候,眼中像是荡漾着一池春水,勾人得紧,不笑时,眸光就似一柄染着春露的精致匕首,明知凌厉得紧,却仍是叫人忍不住去细看。

小个子有些不太习惯他偶尔流露出的夺人气魄,不过寻思容大郎自幼长在京中,虽然不是什么达官贵人,但也比他们这些放养的粗人讲究得多。

他挠着头:“老大她大约是睡下了吧,白日里老太婆拽着她去看花名册挑拣夫婿,许是太累,早早就熄了灯火。”

小个子未来得及看清容倾的神色,刀疤大吼一声:“居然是大,你小子真是走运……”

容倾扬手将自己那颗碎银收回袖中,起身走远:“我去外头走走。”

小个子一边忙着将刀疤的铜板塞进自己的裤带里,一边不解地看向刀疤:“他这是怎么了,这几天都有点神色恹恹的。”

酒糟鼻“嘘”了声,笑嘻嘻骂道:“我说小个子,你一向自诩眼力好,就没看出来这厮对我们老大有意?”

“觊觎老大的人多了去了,”小个子不以为然地翻翻眼皮,“以前在定州的时候,就有不少无耻小人调戏老大……哪一个不是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大郎他有出息,甚得老大青眼,我哪里会将他往那处想?”

刀疤对着他脑袋瓜子拍了一巴掌:“提这些做什么,婚事八字还没见一撇,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下注下注!”

谢嫣绣完最后一片叶子,隐隐听闻更夫打梆子的枯燥声响,由远及近遥遥传来。

于氏这两日忙着拣择人选,不曾来景梅苑歇息过,她也能趁这个关节将香囊绣好。

书房最是清幽僻静,若是在房中绣,不小心被嘴多的下人瞧去,指不定会传些什么不中听的话出去。

今夜的风似乎比前几夜猛烈些,窗扇被撞得不断发出沉闷叩击声,谢嫣上前扣住闩子,正要合拢两扇窗户,透过开合间的缝隙,她清清楚楚瞧见,窗外的长廊下,好像坐着一个人。

谢嫣惊得一个哆嗦,门栓脱手而出,窗扇猛地撞上窗棂,震得她指尖发麻。

长廊下坐着的那个人身手也颇为不凡,手掌撑在青石地上只是轻轻一按,轻轻松松就起了身。

眼帘一时间被他翻飞的衣袍所遮蔽,他眨眼间掠到窗户前,腰间还挂着谢嫣赠的那枚织金香囊,与她隔着一扇窗户相顾无言。

两个人缄默着,始终不曾开口,容倾直勾勾凝视她,谢嫣偏过头,转身走到身后的博古架边,从一个格子里摸出枚银底香囊,双手捧着递给他道:“喏,送给你的。”

容倾怔怔接过那枚香囊,来来回回翻看个遍,不可思议道:“你今日绣了一整天?”

谢嫣倚着窗户,低头看着自己拓在足边的影子:“是啊……母妃这几日不在我这里,我就紧赶着绣好,省得到时候没捂好被她发现了。”

容倾摩挲香囊上那个平整精湛的“容”字,挑了挑眉:“想不到嫣小姐的手艺这般好。”

暗一暗二从前对她说起过,锦亲王府流落在外的嫣姑娘,并不通琴棋书画,唯一上得了的台面的东西,也不过是一副灵活的好身手。

然而眼前之景皆为超脱他意料之外,暗一与暗二口中的那个嫣姑娘,非但通习古琴,甚至她那双饱经风霜、算不上柔荑的手,也能灵活地穿针引线,绘出栩栩如生的锦绣花样。

……辗转反侧这么多年,他果然没有寻错人。

见他捏着香囊愣在那里,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谢嫣瞥他一眼:“再怎么好看也远不及宫里的手艺,绣得不好看,你也不要计较。”

她尾音还未完全从喉咙里圆润地逸出来,容倾却摘下腰间那枚香囊,仔细将其收入袖子中,又从怀中掏出几粒豆子样的东西,慢慢装入银底香囊里,末了方方正正系在自己腰带上。

他把玩着香囊尾端缀着的丝绦,方才的凝色一扫而空,整个人看上去极为受用:“多谢了。”

谢嫣:“……”这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胡思乱想间,他忽然又抬起那双异常漂亮的眼眸,里面有细碎的星火无声浮动,就如同眸子里燃起的两簇灼灼灯火:“听刀疤他们说,王妃已经为嫣姑娘定下了亲事……

老太妃同于氏认定的人选不同,这事还需从长计议。

谢嫣本想否认,可转念想到他素来在诓人骗人这一点上游刃有余,所说过的那么多言语,早已远远越过剧情之外,她不知他究竟有哪几句是真的,又有哪几句的假的。不知他之所以隐姓埋名留在王府里,到底是急于除掉锦亲王府这个碍眼碍事的政敌,还是……

谢嫣顿时打消了要解释的欲.望,冷冷清清隔着花窗看他,直看得容倾目露惊疑,半晌才翘起唇角道:“是急着早点定下,好将人选呈给太后过目。”

她亲眼瞧见容倾面色似是沉了沉,近乎咬牙切齿道:“小王爷他可有说些什么?”

谢嫣忍住笑,面上却维持着毫不在乎的神情:“君恪他厌烦我,巴不得我早点嫁出去,好给他放在心尖尖疼宠的君锦玉挪位置。反正早嫁晚嫁,左右都是要嫁人的,倒不如早点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王府。”

容倾却陡然扣住谢嫣手腕,他用了极大的力气,眸光也旋即冷冽下来,瞳仁中跃动的灯火似乎更为旺盛,眼底情绪剧烈翻涌着,扣得谢嫣挣也挣不开。

他声音寒凉得令人心惊,若是仔细听来,甚至还能捕捉到一丝焦急与颤抖:“他打定主意赶你出去,给你挑选的人家必定也不是什么安分之辈。嫣嫣你不要逞一时之快,将自己平白搭了进去。”

谢嫣别过脸,过长的发丝滑至肩头,堪堪遮住大半张脸。

窗前月影婆娑,映得她的脸也明灭难辨,饱满唇瓣开合间,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冷静与寂寞:“此事与你无关,这是锦亲王府的家事,你不要无端牵扯进来,我自有打算。”

余下之言如一根鲠在喉中的鱼刺,容倾吞咽间,喉咙里撩起火烧般的痛意,有轻微的刺痛感密密麻麻传入五脏六腑。

谢嫣挣脱容倾的桎梏,无动于衷地冲他疏离一笑,动作利落地合上窗扇,将他生生阻拦在了窗外。

暗一抱着树丫子乐颠颠蹲在树上看戏,暗二嚼着口中的草茎不太赞赏道:“当初怎么劝主子,他也不听,非要隐姓埋名招惹人家姑娘,这下倒好,人家姑娘不但有了婚配,甚至刻意疏远……”

暗一掏出枚金叶子堵住他的嘴:“主子正是伤心的时候,你就乖乖闭嘴看着,别火上浇油。”

暗二慌忙捂住嘴巴,等他心有余悸再向树下看时,长廊前却早已空无一人。

夜里睡得晚,第二日自然也起不来。

谢嫣误了早膳,只赶得上吃午膳。

她风风火火挨着于氏坐下,于氏笑着取出帕子擦擦她脸颊上不小心沾到的灰尘:“你就是再睡会也不打紧,等会儿母妃遣人给你送去景梅苑也是不打紧的……不必这般手忙脚乱。”

老太妃含下一口清茶漱了漱口:“都是快要定亲的姑娘,行事也要养出个章法。若是同你兄长去赴八王爷的宴会,无意冲撞了贵人,可如何是好?”

谢嫣有些转不过弯,于氏往她碗里夹了几筷子酱汁鸡丝,徐徐清声解释:“还是你兄长思虑周全,挑拣的几个世家公子也不晓得合不合你的意,由你自己挑出最中意的那个才更为稳妥。正巧下月月中是八王爷的生辰礼,八王爷是圣上的兄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生辰自然不可敷衍了事。到时候央着八王爷寻个借口支使那几人前去,你也能好好看看究竟是谁更中意。”

凝视着于氏那双清澈的眼眸,纵然谢嫣知晓这所谓的“允她自己挑选”,不过是君恪令她放松警惕的把戏,她也不愿使于氏为难。

君恪一向是个算无遗策之人,行事作风乃是宁可错杀一百,也绝不会放过一个的狠辣乖戾,既然他铁了心要替君锦玉扫除一切障碍,必定不会容许另出什么纰漏与变数。

君恪心中怕是早就有了合适的人选,且一如容倾推测的那样,绝不是什么安分守己之辈。

可若直截了当告知容太后,他们亲王府中意的女婿是那等小人,分明是在自毁长城。

君恪看重王府的颜面,又怎么会心甘情愿接下这盆用亲妹妹换取一个前程的脏水?依照原世界中他的那些所作所为,估摸还是故技重施,将她亲手推入早已为她挖好的万丈深渊里。

谢嫣脑中飞速转过几轮,她唇边恰好好处浮起半是惊喜,半是感动的浅笑,哽咽地凝视于氏:“不过是桩小事,却连累母妃同兄长这般为我殚精竭虑……嫣嫣真是不知该如何报答母妃的恩情……”

于氏细长的眼睫上也挂上几许斑斑点点的泪珠,她催促谢嫣快些用饭:“傻姑娘,净说些什么有的没的,你是我的女儿,不论你想要什么,只要娘能做到,自然是尽全力满足你……”

用完午膳,谢嫣领着春芷在后花园里兜圈子消食,将将绕着院中鹅卵石小路逛了一个来回,便好巧不巧遇上带着君锦玉出来散心的君恪。

瞧出是叫她恨得牙根痒痒的谢嫣,君锦玉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难看。她往君恪身后藏了藏,身子轻轻摇晃,素衣素钗的清润模样,看上去倒真像是一朵迎风招展的莲花。

君恪扶住摇摇欲坠的君锦玉,皱眉睨着他问:“不在院中同夫子修习课业,你好端端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谢嫣迎上他不耐烦的目光,梗着脖子无所畏惧:“兄长都能在百忙中抽出时间,陪着被母妃禁足的常锦玉散心,为何我就不能出来透透气?”

君锦玉绷着的面皮在谢嫣那一句清凌凌的“常锦玉”中,瞬间松垮,她作势站不稳,由雪珠碧珠她们扶了一把才稳住枯瘦的身形。

她伸出白得透明的指尖,颤颤抖抖指着谢嫣,转而扑入君恪怀中:“哥哥……锦玉有些乏了,想先回去歇着,哥哥可否先允锦玉回去?”

谢嫣就面无表情看着她干巴巴演着这一出折子戏。

君恪眼中盛满的不耐烦,在面对君锦玉时,顷刻间化为虚无。

他耐着性子抬手拢上君锦玉瘦削的肩头,一句句温声哄着她:“有哥哥在此处,锦玉别怕。”

谢嫣盯着他们二人搂抱在一处的姿势,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绽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她上前几步,笑眯眯看着两人,看上去十分真挚:“光顾着与常妹妹叙旧,有件事倒忘记谢过兄长。方才的午膳不见兄长,便未能亲自谢过你。听母妃提及,兄长打算下月带我一并前往八王爷的生辰宴,说是要允我自己从那几位公子里头挑个最中意的出来……我向太妃打听过那几位,竟然都是京中颇有名气的才子,上回倒是我不懂事,令兄长失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要狠狠打渣哥哥的脸啦^o^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穿成绿茶女配后我出道了至高降临她的4.3亿年重生后成了大佬心尖宠嫡女娇妃农家娘子美又娇弥天记女配她天生好命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重生之为妇不仁
相关阅读
眼儿媚散落星河的记忆惊虹圣母水神天之骄奴朱珠高门庶女祖传手艺解连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