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啸的消息是没有消息。
“还在禁闭?”严培有几分焦躁了,“不是正在用人之际吗?”
罗森也很着急:“不知道这次将军是怎么了,好像把这件事看得很严重……”
严培不由自主地斜眼瞥了罗森一眼。沈啸不会把他的藏身之处说出去,可是罗森――如果他一心想把沈啸弄出来,会不会……
“有没有派人搜查过卢梭博士那儿?”如果能找到雪丽夫人,至少可以证明沈啸的话。
罗森摇头:“我不清楚。但是卢梭博士……”他犹豫一下,“博士是当时联合政府下达的保护名单上的第一批――史密斯将军可能还没有权力搜查他……如果没有确凿证据的话。”
我靠!严培几乎想骂出来,又强忍了回去:“海角城救出来的那批幸存者呢?”
“已经过了观察期,按身份分类各自安置了。”
“没有什么问题?”严培怀疑。
罗森摇头:“几次检测都是正常的,他们都没有被感染。”
“那就活见鬼了。”严培死都不相信。整个海角城都完了,这一小撮人其中居然没有一个被感染的?
罗森不同意地看了他一眼:“最近科学区在的新的研究方向上得出了一个可能性的推论,石化病很可能是由于某种特殊振动引起的。这种振动的能量会被地层所吸收,所以我们在地下城里比较安全,因为头顶上有厚厚的岩层。当时海角城的幸存者躲藏在海角城最深处的仓库里,仓库的墙壁又比较厚,这可能就是他们逃过一劫的原因。”
“特殊振动?”严培眉头一皱,“这结论是谁得出来的?”如果真确定是了是特殊振动的话,那么圣地的事就该有人相信才对。
罗森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还是听别人说的。而且目前还只是个推论,政府并没有正式宣布。”
送走了罗森,严培盯着他的背影思索着该不该现在带着杜诚溜掉。罗森对沈啸忠心耿耿,很难说如果沈啸继续被关禁闭,他会做什么。
可是现在他没有了身份徽章,每天的食物配给全靠罗森带来,如果带着杜诚离开,那连饭都吃不饱,更不用说杜诚的身体每况愈下……
“老爷子――”严培揣着一肚子心事回到房间,却看见杜诚躺在床上,不禁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杜诚睁开眼睛,勉强笑了一下:“没什么,人老了总打瞌睡。”
严培会信就奇怪了,上去一摸杜诚的额头,不禁变了脸色,“你在发烧!”
杜诚苦笑一下:“人老了,毛病就来了,多喝点水自然会好。”
严培紧闭着嘴唇没说话。这可不是普通感冒,多喝点水多出点汗就会好。事实上做过基因改造之后,普通感冒病毒早就完全免疫了。这时候的人不容易得病,可是如果得了病,那就不是灌水疗法能治得好的。
“我出去一下。”严培起身出了房间。杜诚的身体确实是不行了,不仅仅是药物,其实他最需要营养,可是这偏偏是现在最缺乏的。
不管是偷是抢,都得弄到点有营养的东西才行。严培心里琢磨着,在街道上溜溜达达,四处寻找机会。
可惜,现在的地下城比地震之前情况更糟糕了,街道上很少有人,拐角的黑暗处倒是经常能听见隐隐约约的打斗声,严培在路口犹豫了一下,没走进去。浑水摸鱼虽然是他的拿手好戏,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他也不敢乱摸。
一个男人从小巷里走出来,跟严培擦肩而过。严培随意地瞥了一眼,觉得此人似乎有点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的。
顺着街道慢慢往前走,严培一边寻找着过去参加过的那些宗教团体,一边琢磨着刚才那人究竟在哪里见过。
他对自己的眼力向来有信心,见人可称过目不忘。可是就刚才那个,明明觉得有几分眼熟,竟然硬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街头的电子播送器放着柔缓的音乐,但是严培依旧觉得焦躁不安。地震之前这些播送器只是早晚报时和广播一些新闻,那时候街头巷尾都是人声,虽然地面上的情况不好,但是地下城里仍旧是平安气象。
可是这次从圣地逃回来,地下城的气氛明显有所改变。海角城几乎全部覆灭的结局是压也压不住的,虽然政府并没公开,也严禁谈论,但私底下的消息传播又怎么可能掐得断?再加上前不久的地震,又怎么可能不人心惶惶呢?显然政府也没有任何办法来安抚人心,唯一能做的就是到处播放这种能平缓情绪的音乐,可是听在严培耳朵里,反而更觉得烦躁了。
在这种时候,连宗教都不能再稳定人心了。严培在街道上走了几个小时,一无所获。信仰没能阻止大地震,没能阻止他们的亲人朋友变成那令人恐怖欲死的嗜血者,甚至没能阻止随之而来的饥饿。既然如此,信仰还有什么用呢?
严培没能找到之前自己参加过的那些宗教团体。此前他最常去的就是“新月”,可惜现在已经全军覆没,至于那些结构松散的小团体,现在已经风流云散。加上地震之后建起了大量的简易房,从前的居住情况也起了变化,他找不到熟悉的人了。
至于偷,或者抢――严培倒是下定了决心,可惜――即使是街头走过的人,也是个个面黄肌瘦,并不像有存粮的模样。
带着一身的疲惫和无奈,严培又回到了杜诚的住处。杜诚已经睡着了,今天的配给还留了一点放在桌子上,显然是留给他的。
杜诚脸色仍旧发红,严培伸手轻轻摸一下老人睡梦中也紧皱着的额头,触手生热,还在发烧。在床边上弯腰看了一会,严培静静地退出了房间,在门外的暗影里坐了下来。
附近就有一个播放器,这时候严培简直要痛恨自己过分敏锐的听力了――一个个音符在他的耳膜上弹跳,竟然像大象跳舞一样,令他全身都在震动。明明是舒缓情绪的音乐,却完全起不到正常的作用。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熟悉的脚步声传进严培的耳朵,他一抬头,罗森已经出现在街道上。他并没发现严培坐在黑暗里,走到眼前差点被吓了一跳:“严?你怎么坐在这里?”
“今天来晚了。”严培没回答他,只是指出事实。
罗森叹了口气,从衣袋里拿出一份食物递给严培,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最近情况不好,时常有因为食物而起的抢劫和斗殴事件,我们也在忙着维持秩序。”
“沈啸还在禁闭?”
“是……”
严培低头看着手里的食物,慢慢地说:“如果我答应去见史密斯将军,能得到什么?”
“嗯?”罗森没有明白严培的意思,“得到……你想得到什么?”
“保证我的人身安全,还有,照顾好里面那位老人。”
“这,这我不能保证……”罗森手足无措,“我现在见不到少校,我也见不到史密斯将军――军衔不够。”他才是个少尉而已,离着将军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严培沉吟了一下:“那么,想办法让我见见艾伦马丁博士。”
艾伦来得很快。罗森去后两个小时,艾伦就赶到了。不过,他身后还跟了两个军警,虽然是便衣,但严培一眼就看出了两人身上那种训练有素的气质。
严培仍旧坐在房门前的暗影里。为了节约能量,地下城现在已经不再使用电脑控制的拟自然光,而是白天采用稍亮的光源,夜里再把光源调暗。现在的时间是21点,街上的路灯都已调为暗色的淡黄灯光,在每间简易板房旁边都留下了大片的黑暗。
两个便衣军警走到离严培一百米外就想阻止艾伦再往前走。严培抬眼看看他们,移动身体坐到灯光下,并抬了抬双手示意自己没有任何武器。艾伦也示意两个便衣停在原地,自己走了过来:“回来了?”
“嗯。”严培耸耸肩,“总算活着从圣地回来了。”
“肖恩给我递了消息。”艾伦上下打量严培,“我很惊讶。我从来没想过肖恩也会有违背命令的一天。”
“因为他也知道我的话说出去会信的人不多吧?”严培对着艾伦剪动一下右手的中食二指,“有烟吗?”
“没有。”艾伦简洁地用一句话打碎了严培的希望,又说,“肖恩给我递的消息很匆忙,具体是什么情况,现在给我讲讲吧。”
严培无聊地搓了搓手指:“我要求见史密斯将军。要求保证我的人身安全。还要求保证房间里面那个人能得到良好的治疗和饮食。”
他说话的时候,艾伦蹙起眉毛,露出一点恼怒的神情,但听到最后,拧紧的眉头又松了下来:“里面的人是谁?”
“世界历史学会会长。”严培记得丁小如当时好像是这么说的,“他在生病,需要药物,也需要营养。”
艾伦沉吟了一下:“这一条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你的人身安全,我不能保证,因为我没有权利决定。”
“那么你能只把他带走吗?我的人身安全我自己来保证。”
“不能。”艾伦再次直截了当地回答,指了指百米开外那两个军警,“你该知道,罗森只要传递了消息,我就不会是一个人来。”他用疑惑的眼神看了严培一眼,“我倒是奇怪,连肖恩都没能让你留下来,里面那位会长对你有多重要,能让你回来自首呢?”
严培苦笑了一下。究竟是为了杜诚,还是为了沈啸,他也说不清楚。
“如果沈啸没有被一直关禁闭,我想他总能有点办法弄到药品之类,那我也不用来自什么首了,本来我也没有罪。再说――”严培干笑一声,“我也没想到你会直接带人来抓我啊,失算了,失算了。”
艾伦没戳穿严培的谎话。当然他是绝对不会相信严培料不到他会带军警来,但是严培笑得有点艰难,让他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郑重地补了一句:“我可以保证那位会长得到良好的治疗与营养。”
“那就谢谢你了。”严培拍了拍大腿,“不过有件事我说出来,你得先做好心理准备。唔――你知道你母亲,就是雪丽夫人,她的遗体――”
“保留在我父亲的实验室地下仓库里。”艾伦点头,“这我是知道的。你那天逃跑,是因为进入过地下室,看见过我父亲用你的血清给我母亲注射吧?”
“你知道!”严培差点蹦起来。这么惊悚的事实,居然被艾伦这么轻巧就说出来了。
艾伦点头:“我知道。当时我猜想你一定是被这件事吓跑了。不过,我父亲虽然在某些方面偏执了一些,但他对于石化病毒的研究始终在进行,并没有因私废公。只是――他太爱我母亲,有些,有些精神方面……你应该明白的。”
“不不不。”严培松了口气,果然艾伦还是不知道的,否则也就太可怕了,“我怕的不是这个。你知道――你知道你母亲其实还活着吗?”
“什么?”艾伦看严培的眼神好像在看精神病人了,“石化病如果是在睡梦中爆发,很多患者都会保有完整的身体。所以像我母亲这种情况也并不是独一无二,只是你没有见过罢了。”
严培盯着他,把声音压得很低:“那么你知道,卢梭博士给雪丽夫人的遗体上加了一个氧气面罩吗?”
艾伦叹了口气:“我说过,我父亲他――精神上有一点受到刺激了。你如果仔细去看,就知道那个氧气瓶的指针是完全不动的。”
“对不起。”严培的声音仍旧很低,“我仔细看过了,那个氧气瓶的指针是会动的,虽然动得非常慢,但是它确实会动,是我亲眼看见的。”
“你――你疯了!”艾伦一脸的不可置信,但是语气到了最后却也有几分迟疑,“你一定是看错了吧?”
“卢梭博士不像是精神失常的人,对吗?”严培把头靠回墙上,慢悠悠地说,“艾伦,你母亲还活着。不止是她,也许所有的石化症患者其实都活着,只是他们的时间比起我们的时间来慢了许多许多。放在地下室里的那个氧气瓶大约只够我们呼吸两小时,但是如果给你母亲用,用两年也许都没问题。”
艾伦僵直地坐着,良久才慢慢地说:“所以你逃跑了?你怕我父亲知道你发现了这个秘密会把你灭口?或者你更怕政府想要隐瞒这个事实?”
“你说对了。”严培无意识地搓着手指,“我并不怕你父亲自己,但我不可能对抗整个政府。”
艾伦静坐了一会,站起身来:“跟我走,我们去见史密斯将军。”
严培慢吞吞地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好啊,走吧,总是要见的。”
艾伦已经走出了一步,这时候忽然停下脚步转回身来:“严培,你太小看政府了。”
“嗯?”严培微一扬眉,不解艾伦的意思。
“我说,你太小看政府了。”艾伦一字一顿,“如果不打算给你人权,当初我和父亲把你从雪下挖出来的时候就可以直接把你当作纯粹的实验对象。你该相信政府,因为在这种时候,如果什么也不相信,我们都会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