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心理学入门知识浅谈》, 书脊上烫金的书名闪着金光,被门外两个人尽收眼底,那一刻,伍德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被刺得生疼。
“那是什么?”艾莎好奇地凑上去。
“我因为想和自己的搭档多建立一点默契, 所以想自学一点心理学,尝试着分析一下弗恩殿下啊。”澈苏不好意思地道,“不过因为不好玩, 所以我只是走马观花看一看啦。”
找到几处做出重点标记的文字,他指着自己划出来的标记部分, 一字字地读着:“双重人格, 是一种严重的心理障碍。具体指一个人具有两个以上的、相对独特的并相互分开的亚人格, 是一种癔症性的分离性心理障碍。……”
呃?艾莎糊涂地看着澈苏认真的神情。
“我老早就怀疑皇太子殿下有点心理问题了,果然。”澈苏嘟囔一句,脸颊上一小片微微的润红在灯光下分外动人。
他专注地道, “你看这句解释:‘具有双重人格的人, 往往两种人格都不进入另一方的记忆, 几乎意识不到另一方的存在’——我就说嘛, 皇太子殿下有的时候对我会忽然很和气温柔,有的时候, 又会突然变得很暴躁凶戾,事后好像完全不记得一样。这是双重以至多重人格的典型症状哎。”
艾莎瞪大眼睛, 犹疑地看着澈苏手中的书籍:“那书里,说的真有这么严重吗?会不会是你弄错呢?”
托着腮,澈苏苦苦思索着:“我也不是特别确定, 不过按照你刚才的说法,大殿下的症状很像啊。你瞧这句注释:‘从本质上说,多重人格是一种对于环境压力的防御。’——你想,弗恩殿下扮演的那重完美人格一定压力很大,所以这一条完全对得上。”
“压力?大殿下才没有什么压力,他那么优秀啊!”艾莎忍不住反驳着。
澈苏想了想,很肯定地分析着:“就是因为太优秀,被所有人期望着,才会压力大嘛。”
快速翻动着书,他挠挠头:“这一条好像不太像:‘多重人格的背后,是强烈的自卑和脆弱’。——唔,我瞧他没有什么自卑和脆弱的倾向,倒是有点自大狂。……”
“可是、可是我怎么总是觉得你分析的很奇怪呢?”艾莎大着胆子反对,“要说殿下真的有什么双重人格,我们天天侍候他生活起居,怎么从来没有发现?”
“哎,这你就不懂啦。”澈苏飞快地翻找着,凭着惊人的记忆力又找出来一处文字。
“看这里:‘多重人格患者从一种人格向另一种转变时,往往发生在遇到巨大的应激性事件、或接受放松、催眠或发泄等治疗时’,你们对他敬畏崇拜居多,自然是很难触发他的转变的。”
他微微叹了口气,有点忧愁:“看来我就是那个应激性事件,所以他一看到我,就会挤出另一重人格来吧。”
“为、为什么啊?”侍女艾莎苦着脸,“澈苏少爷你为什么要触发他?”
“什么少爷啊?”澈苏讪讪一乐,从外面回来时带回的郁闷生气已经快要消失不见,“我就是小小的贱民,皇太子殿下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我,自然会憋着气嘛,所以会很容易一见到我就会受到刺激。”
伍德冷汗直流,听到现在,唯一能让他认同的就只有这一句。
——没错,不管什么原因,这个澈苏,绝对就是弗恩殿下最大的应激源,所以殿下就会一见他,就每每被他气到忽然失控爆炸!
两个少男少女头亲密地凑在一处,在灯光下认真地窃窃私语着。
不一会,澈苏合上书,神情郑重:“绝对没有错了,我得找个机会提醒一下兰斯学长,试着帮他找个专业的宫廷御医官好好分析一下。要知道这种疾病严重起来,可是会发展到精神分裂的啊!”
门外的两个人保持着屏息式的静默,伍德不时地偷眼看着身边的弗恩殿下,开始有冷汗一点点渗出额头来。
殿下那越来越铁青的脸,实在不是什么好的征兆啊。
“哪有啊?我瞧大殿下正常的很。”艾莎撅着嘴巴,有心反驳,却又听不懂那些拗口的心理学名词,颇有点口拙。
“哦,你不是殿下的应激源而已。”澈苏嘀咕一句,想起今天下午弗恩那莫名的暴怒,不由悻悻然,“总之我怎么做,都会刺激到他变身。反正那个凶恶残暴的二号人格有我这个小贱民拿来出气,也不用担心破坏他英明神武的一号人格形象。”
艾莎难过地看着他手腕上露出的浅浅疤痕,忽然间泪珠滚落下来:“澈苏少爷,你不要怪大殿下……假如你说的是真的,那么,他也是一个病人对不对?他一定不是故意伤害你的。”
门外的弗恩殿下,忽然猛然握紧了拳头,挺立的高大身躯有刹那的摇晃,似乎就要忍不住一脚踢开门去。可身形只动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住,硬生生停下。
被艾莎的眼泪惊得不知所措,澈苏慌忙地跳下地,连连摆手:“你别哭啊!我没有怪大殿下——我跟一个病人计较什么啊!”
艾莎的眼泪依然扑簌簌往下掉,哽咽难言:“可是、可是他打你的时候,你不会很痛吗?”
“痛是肯定的啦。”澈苏讨好地看着善良的小侍女,“不过我有法宝自我催眠哦。嗯,就是这样——”
他用袖子笑嘻嘻地掩盖住自己的手,得意洋洋伸到艾莎面前,“每次被他欺负得厉害,我就会偷偷做这个手势骂他,这样就会解气很多呢!”
“什么手势啊?”艾莎好奇地看着他衣袖下遮掩着的手。
这一下,轮到澈苏脸红了,他不好意思地摇头:“呃,不能告诉你,这个手势是骂人的,不太雅观。”
门外的伍德踮起脚尖,偷窥欲念大盛,可是一眼看去,澈苏的那个手势紧紧藏在袖子下,完全看不出端倪来。
那到底会是什么古怪而大不敬的手势啊!一时间,皇家侍卫长的好奇心爆棚满溢。
澈苏笑吟吟的,脸上全是顽皮,逗着刚收起眼泪的小侍女:“我瞧你的衣袖太短,根本不适合用这个法子出气呢。这样吧——”
他黑溜溜的眼珠一转,在地上用脚丫轻轻画了个圈,“以后有什么人欺负你,比如维瑟老总管、伍德侍卫长什么的,你又不敢反抗的话,就想象着地上就是他们的脸,偷偷在裙子下面狠狠碾啊碾,就好了!”
伍德苦着脸,心里一阵羞恼:这可真是飞来的冤枉、无妄的灾祸啊!
“你乱说啊。”艾莎扑哧笑出来,含笑带泪的,“维瑟总管和伍德侍卫长都是好人,哪里像你说的那样喜欢欺负人啊?”
看着澈苏眼中又浮起淡淡的不以为然,艾莎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澈苏少爷,不是我帮大殿下说话,我是真的觉得大殿下对你和所有人都不同呢。带您回来的时候,因为担心您的病,他专门留在你身边亲自看护了两个晚上,瞧,就连您居住的这间主卧室,他都留给了您,自己住在了隔壁的客房里。”
澈苏的眼睛,蓦然睁大了:“什么?这间卧室难道不是客房吗?”
艾莎怯生生地摇摇头:“您没有发现吗?这间房间是整座宫邸中阳光最好、面积最宽敞的一间?不过,殿下吩咐过我们,不准在你面前提的,你千万装作不知道哦!”
“为什么?”澈苏惊愕地四下张望,看着这忽然陌生起来的房间。
“您生病的那阵子,他每天都会打电话给维瑟总管询问您的病情,叮嘱您的饮食起居。就因为你第一次吃宵夜时点名了两种小点心,所以殿下就特意叮嘱御厨们,以后就专做这两种呢!”
爱莎眼睛忽闪着,热切地帮着大殿下说情,“你确定你那个什么心理学分析靠谱吗?”
澈苏怔怔地愣在那里,清俊如画的眉目犹如一幅凝固的画,一时间似乎不太能消化艾莎的话语。
门外的伍德,微微舒了口气,悄然地看着身边身形僵硬的弗恩殿下,心里竟然有点微微的酸涩。
皇太子殿下的眼睛里,有着些许难堪和愠怒的情绪,但是似乎也微微掺杂着一丝别的什么,那是……微弱的期盼吗?
是的,伍德觉得自己没有看错那抹情绪。皇太子殿下望向门内的眼神,没有了刚才一路阴郁而返时携带的怒气,小侍女的这些话语,似乎勾起了他某种掩藏在内心的记忆。
澈苏怔忪了很久,才微微叹口气,无精打采的:“艾莎姐姐,我想,我知道弗恩殿下为什么那样做。”
为什么?门外和门内,同时有人屏息等待。
“他就是和双重人格患者,没有错的。”澈苏犹疑着搜索着不太流利的表述词汇。
“因为我第一次吃过那两种点心,以后就只给我吃那些,每晚逼我按照他规定的作息时间入睡,这应该是强迫症;把我睡过的床留给我,还有坚决不坐兰斯学长做过的机甲、坚持另坐一架,这是比较严重的洁癖……”
不知为什么,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好像有点没有底气:“嗯,这都是双重人格患者很有可能的并发症状呢。”
室内忽然安静下来,门外的两个倾听者各怀不同心情,也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弗恩殿下眼神中的那抹期待终于散去,重回了冰冷。伍德只看了他一眼,就仿佛看见了一层千年深海下的雪山。
淡淡看向他,弗恩殿下的目光看向了伍德左腰侧常年携带的随身军刀。
“给我。”他几乎无声地用口型下达着索要的命令。
这区区两个字,却让伍德猛地心跳狂飙,惊恐地倒退了一步,愕然地捂住了左腰。——为什么会找他要这个?
“假如我想杀他,你以为你阻止得了吗?”冷笑着伸出手,弗恩殿下用极低的声音道。
额头的冷汗一颗颗滴下来,伍德几乎是颤抖着手,慢慢将那柄吹毛断刃的小巧军刀递到了弗恩殿下的手中。
“砰”的一声,伍德闭了闭眼睛,终于听见了预料中那声猛然踢开房门的巨响。
一室晕黄的灯光中,澈苏愕然回过头,看着门口那高大冷漠的男人,一股巨大的危险预感迎面扑来,充满这浩大的皇太子寝宫的每一寸空间。
目送着惊跳起来的小侍女慌忙退下,弗恩殿下终于把愤怒的目光投向了澈苏。
厚重的寝宫房门被侍卫长伍德犹豫不决地轻轻关上,最让他心惊肉跳的是:殿下要走了他的军刀,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虽然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殿下真的是要拿刀杀人,可是……可是谁又能忍受得了澈苏那种气死人不偿命的荒谬言论!
澈苏警惕地看了看那紧闭的房门,微微向后退了一步,身体抵上了后方宽大的书案。
一声轻响,那本厚厚的《心理学入门知识浅谈》被他无意碰掉在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落地声。
一阵莫名的心虚,澈苏心跳加速。
——不知道这个鬼鬼祟祟的大殿下在门外偷听了多久,有听到自己说他的症状严重的话,会发展成精神病吗?
室内的气氛不仅仅是尴尬和沉闷,更有种因为静默而凝聚的危险气息。澈苏弯下腰,避开了弗恩的目光,去捡地上的书。
一道阴影落在身前,慢慢逼近在书案边站起来的少年,弗恩殿下伸手接过他刚拾起的书,淡淡一扫。
盯着澈苏,他唇角露出一丝冷笑:“来,用你那点似是而非的心理学知识猜猜看,我现在表现出来的,是哪种人格?”
澈苏抿紧了嘴巴,垂下头,心中暗自不忿:果然神经病发作了,瞧,下午机甲对战时就毫无道理乱发飙,现在又来挑衅!
“不说话?”弗恩的目光一刻不离,紧盯着他,“我记得你刚刚分析得头头是道,怎么现在就一言不发了?澈苏,我记得你从来不是这么胆小的人。”
像是打定主意不接他的话,澈苏低着头,目光根本不看向他。
“澈苏,你抬起头。”弗恩殿下等不到他一点点回应,终于冷冷伸手,大力地攥住了澈苏的下巴,迫着他抬起脸,跳动着某种火焰的眸子落在他的脸上。
澈苏忍耐地一动不动,仰起脸,咬着牙,听任这手力惊人的皇子殿下用冰冷的目光一寸寸在他脸上划过。
是的,和以往的审视和凝视不同,那是一种类似咬牙切齿、一点点刺人肌肤的目光。
澈苏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假如说目光也能杀人,自己应该已经被这目光寸寸剥光再凌迟处死了。
和那凶狠愤怒的目光相反,弗恩殿下的语气却是平淡而冷傲的。看着澈苏那黑幽幽的眼睛,他加大了手中的力气,冷笑:“澈苏,我们是一样的人。”
澈苏只觉得下巴上的痛楚越来越大,皱着眉头想要挣脱,却只引来弗恩殿下更加用力的挟制。
心里一阵微微的羞愤,他仰头看着弗恩,清晰地开口:“殿下开玩笑吗?我和您怎么可能是一样的人?”
“不是吗?你难道不是双重人格障碍患者?”弗恩咬牙恨道,“所有人都说你善良淳朴、聪明乖巧,只有我能看见你冷血刻薄、愚钝桀骜的那一面——你居然敢指责我双重人格!?”
惊愕地看着弗恩殿下那充满恼恨和愤怒的眼睛,澈苏说不出话来。
冷血刻薄,愚钝桀骜?……这种指责真的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又不说话了?”弗恩殿下看着手下咬牙忍耐着他的暴力的少年,狠狠甩开手,放了他自由。
看着澈苏沉默顺从的表情,弗恩只觉得那种不被接纳、无法交流的感觉就像是心里有什么在生长,塞得他满心都是荆棘。
就算是澈苏下巴上那白皙肌肤上因为他而留下的青紫指痕,也变得丝毫无法平抑这愤怒。
“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澈苏看着他,黑曜石般的漂亮眼睛里都是敷衍。
那是皇太子殿下,他就算指控他犯下弥天大罪,分辩又有什么意义?
“我倒怀念你在监狱里那副牙尖嘴利的模样了,我忘记了,你也是和我一样,需要‘应激事件’才会显露出另一种人格的。”弗恩殿下充满恶意地冷声道,“或许只有面对□□甚至死亡,你才会露出你的尖牙利爪?”
□□和死亡?他想说什么?强调他的无所不能,提醒自己,他依旧时刻掌握着生杀大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