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车停下的时候, 林素美没有马上下车。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 仿佛自言自语般出声：“周主任，你父母是什么人？”

周茂川不知其意，眉心轻轻挑起，刚想回答她的问题，就又听见了她的问话。

“你的好朋友秦先生的父母又是什么人？”

林素美这时候转过脸看他, 神色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认真，好像这个问题的答案能说明很沉重的问题。

周茂川也在这个时候反应过来, 懂得了她的意思, 他和秦信这样的人，就算能给予别人依靠，靠的也是家人, 或者说在原本就毕竟远的起跑线走到了现在而已，没资格拿这些当做评价别人的筹码。

周茂川轻轻一笑：“你的人生还是太顺利了。”

一帆风顺, 没吃过亏, 才能够问出这样的问题, 说出这样的话来。

家世这东西, 不管放在哪里, 都不可能是劣势，那就是无形的筹码, 承认也不好，不承认也罢，这就是事实，他只是比较诚实的那种人而已。

林素美轻轻一笑：“每个人要的东西不同。”

她只是没有按照周茂川所想那样选择未来的道路, 就得到了他的过多关注，说到底，还是男人骨子里的某些自尊心作祟，只因为她没有像别的女人那样谄媚或者讨好他而已，反而得到了更多。

她有心想问他有没有有过女朋友，他是否还对那位女子印象深刻，想了想，这种话题未免过界。

他轻描淡写的提点，她却要用这种方式反击，显得她极不懂事不说，更是失去分寸，以及太看重这些了。

周茂川摇摇头，看她的眼神，仿佛她是一个已经走偏了道路并且坚决不肯回头的偏执者。

林素美沉默了一下，又缓缓开口：“从有到更有与从无到有，我更喜欢后者，那会让人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一切，以及获得时那幸福的感觉。”

周茂川深深的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谢谢您给我介绍的这份工作，我想您也不需要我的报答，那我就用更好的工作态度对待这份工作，以此证明您的眼光。”

“秦信是个很挑剔的人。”

林素美点点头，这才下车。

走进学校，她深呼吸一口气，感觉全身都跟着放松了，然后不自觉的摇头。

嫁一个条件不错的男人，那是一种很理所当然的选择，她也会这样想。

而她的想法很简单，不管是恋爱还是婚姻，都至少满足一个条件，那便是两个人的时候，比她一个人的时候过得更好一点，不管是情感上，还是物质生活上，只是很多时候，只能够二选一罢了。

现在的她，自认为在金钱方面不需要靠他人提高自己的生活水平，既然如此，那她在感情方面就不愿意将就，就想找一个自己喜欢，让自己感到安定的那个人。

说白了，很简单的事。

而她并不愿意按照周茂川所说的那样生活，她承认，如果和一个有些背景的男人在一起，未来不管做什么，都会相对轻松，可这样也会失去很多东西，比如对方对自己的态度，对方的家人又如何看待自己。

根基不同时，很多东西很自然的会变味。

因为她没有像别人以为的那样谈恋爱选择未来，别人下意识的觉得她应该选择更好的男人。

但如果她真按照那样去做了，又会如何？

同样的这些人，又会嫌弃她别的地方，比如说家世并不好，认为那个家世不错的男人完全可以选一个相同家世的美女，毕竟这个世道就是如此，条件不错的男人，似乎就可以随意挑选女人，条件非常不错的男人，那更是可以随心所欲。

那些东西，她并不想染指，至少不愿意刻意的去接近。

……

林素美现在在没有课的时候，多半会去图书馆，图书馆的环境相对安静，有利于她进行翻译。

在她进行翻译的时候，谢长渝多半坐在一边背单词或者看一些英文书，林素美不准他问文章里某个单词的具体意思，只会让他自己用英汉词典查，在读音上倒是会纠正一下。

林素美的翻译速度不算快，但也不算慢，因为她并不是逐字逐句的进行翻译，而是按照一整段话的内容进行翻译，在语序上会调整，使其翻译出来的内容更接近中文表达的含义。

她在用笔写下翻译出的内容时，发丝总是会飘下，她在拨动几次后，直接绝望，不再理会。

发丝飘在空中，浅浅的影子印在纸上，轻轻浮动，耳边是笔尖和纸张摩擦的轻轻声响……

谢长渝抿着唇，看着她的侧脸，她的脸一如既往的精致，此刻因为认真的投入翻译之中，更是散发着某种神秘的气质，让人想要靠近，感受她此刻的温柔与静谧。

鬼使神差的，谢长渝伸出手，将她垂在额前的发丝一勾，贴在她耳后。

林素美微微侧过脸：“有哪里需要问的？”

“额……这个单词……”

林素美看了眼：“自己猜。”

“猜不出来。”谢长渝一脸正色。

林素美不理他：“查字典。”

谢长渝耸耸肩：“行。”

林素美听到字典翻阅的声响，这才开始继续翻译。

————————

周五时，谢长渝和林素美吃饭时，他主动告诉她，周六上午有事，他就不和她去图书馆了。

林素美有些惊讶，不过他也有自己的私事，不管是班级内的事还是别的事，她点点头，并没有多问。

吃饭的时候，林素美就计划着明天去补习班那边看看。

而谢长渝也并未主动告知她，他要去哪里。

……

第二天林素美去到补习班那边，因为她去得比较突然，竟然难得的看到苏婉在上了一节英语课后立即变脸的样子，这些天林素美都忙碌着，加上和谢长渝一起吃饭后，和苏婉相处的时间大大减少。

她想了想，苏婉这段时间的表现看起来和以往没什么不同，至少在寝室是这样。

林素美和苏婉打招呼的时候，苏婉被吓了一跳，然后再次恢复笑脸。

“你终于记得你还有一个补习班啊？”苏婉忍不住揶揄她。

“你看你就坏，我不来，你也不知道提醒我。”

“我就想知道，你在百忙之中什么时候能想起这里……”苏婉故作轻松的回应。

林素美有心想问什么，看到苏婉这个样子，只好把心思放在心里了。

林素美和苏婉分开后，去找了沈青和舒言，她们也不知道苏婉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能感觉到苏婉最近似乎有心事。

林素美立即明白了什么。

她想了想，把苏婉叫着去吃饭，她们好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苏婉自然不会拒绝。

两人吃的是酸菜面，这家老板自从摆摊后，生意就非常好，这虽然也是面，但和一般面很不同，有个比较特别的名字，叫铺盖面，一整块一整块面皮放在水里煮，还真有“铺盖”的感觉。

因为这面比较特别，再加上味道不错，尤其是那酸菜，酸爽可口，吸引了很多人来这家店。

林素美和苏婉坐在比较角落的小桌子边，这些桌子凳子全都是可以折叠的，收的时候特别方便，让林素美再一次想夸赞大家的智慧。

林素美吃了口劲道的铺盖面，眼神扫向对面的人：“来，给我讲讲最近发生的八卦。”

“最近没什么八卦啊！”苏婉下意识的回答。

林素美也不看她了，专注的吃着面：“你的八卦呀。”

苏婉被林素美这么一堵，一时间身体僵了一下，好像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林素美这才抬头，认真的看向苏婉，并不自觉的叹一口气。

苏婉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但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和郭志强有关？”林素美主动打开话题。

这下子苏婉眼睛都瞪圆了：“你怎么知道？我……我表现得那么差，一下子就让你们看出来了？”

林素美不认同的看着她：“只要有想法，别人当然能看出来。”

“也是……谢长渝对你有想法，我们都能感觉出来……”

林素美用筷子敲敲碗，用警告的眼神看着苏婉，那意思是说你的事呢，说别人干嘛。

苏婉吐吐舌头：“你不都猜到了吗？还非要问……我被郭志强给拒绝了，心里不太舒服，就是这样。”

“他拒绝你？”

“也不是……就是他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的意思。那天他们店里很忙嘛，我就帮了下忙，然后回寝室的时候，他就送了我。他对我说，像我这样的女孩子，前途无量，毕业后就可以拥有很不错的工作，不要被眼前的一时好感迷惑了，也不要太轻易就做决定，以后肯定会遇到更好的男人……我懂他的意思。”

林素美轻轻吐出一口气：“那你是怎么想的？”

“别人都那么说了，我还能怎么想？”

林素美只是看着苏婉，并不出声。

苏婉叹口气：“好吧好吧，我并没有想那么多，我就是觉得他给我感觉很安心，我不知道你懂不懂那种感觉，就是和他一起的话，我永远不会担心他会背叛我，这样的信任来得很莫名，可我就是深信不疑……那种安心感，我觉得我很难从别人身上得到了。”

林素美点点头。

感情的事，林素美只能安慰，而不想建议，正如她希望自己的感情由自己做主一样，别人的感情，她也希望由当事人做主。

“只知道说我，你呢，你和谢长渝现在怎么样？”苏婉眨眨眼睛，眼里满是八卦的兴味。

林素美想了想：“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我们都感觉出他对你的心思好不？为你参加高考也，我要是你，肯定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然后活活把人给吓走？”

“小美你可真是讨厌，非常讨厌。”

林素美捂嘴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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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长渝早早的就站在了丝织厂外面，他来得早，进出的工人都不时打量他，一些年纪小的女工人，更是不时看向他，主动询问他是不是来找人，要找谁，她们可以帮他。

谢长渝都摇摇头，礼貌的感谢了对方，惹得几个女子脸色绯红。

大概是因为他站得太久了，连门口的保安都忍不住过来询问他，毕竟他站这里太久了，若不是有事，绝地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你们周主任什么时候来上班？”谢长渝看了看天色，“这个时间还不来，快迟到了吧？”

保安忽略了他那揶揄的口气，只是道：“没迟到，周主任从不会迟到。”

这时候车辆的引擎声响起，谢长渝下意识的回头，有点恶意的想，坐车来的，当然可以晚一点出发，反正速度比人家走路快多了。

那车开到丝织厂大门前时，那位保安立即迎了上去，说了几句话后，周茂川从车上走了下来，慢慢走到谢长渝的面前。

两男人面对面站着，中间隔着一米的距离，目光看向对方，里面没有善意，却也没有什么恶意，好像无形的对峙，并没有剑拔弩张的味道，但那样诡异的气场，比剑拔弩张也好不了多少。

周茂川身上有属于出生于家世不错环境下熏陶而出的气质，同时也有属于上位者的气场，光站在那里，一句话不说，就带给人无形压力。

至于谢长渝，他俊逸精致的五官十分吸人眼球，身上更有属于少年特有的阳光清朗，就那么一站，就是个吸引注意力的发光球。

有晚来的工人经过，下意识的打量他们，见两人如此，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和周茂川打一声招呼，最终也没有，因为不敢出声打扰他们。

谢长渝双手抱胸，嘴角一咧，嗤笑了一声：“周主任？这么年轻就获得了这个位置，肯定做了不少努力。”

谢长渝的这句话，打破了他们之间这种诡异的氛围。

周茂川并不理会谢长渝的讽刺，“资本”是什么？在他看来，努力获得的自身能力，也不过是资本的一种而已，而朋友家世更是一种人脉，然后可以转换成无形的资本。

周茂川这样的人，当然不会受这么句话的影响：“我要是不下车，你站这里站一天，我也可以当你不存在。”

谢长渝扯扯嘴角：“所以你站我面前，还是给我面子？”

周茂川不置可否，虽然没有回答，但显然有这个意思。

“我的时间很宝贵。”周茂川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似乎在提醒着时间。

“是吗？我怎么不觉得，毕竟都闲到不断帮人介绍工作……要不是这样的话，我也不会来打扰您。”

周茂川挑挑眉：“你用什么身份来和我说这样的话？”

谢长渝想了想：“你认识林素美吧？我——是她未来男朋友以及未来丈夫。”

周茂川被这回到给震惊得不清，随即忍不住笑起来：“未来的？我还以为现在就是，否则怎么敢出现在我面前，还说这种不知所谓的话来。”

“对我来说都一样，希望你不要做些让我感到困扰，让她感到困扰的事。”

“你哪来的自信？”周茂川双手叉腰，看谢长渝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毛头小子似的，自然不会把对方的话当真，“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你喜欢林素美，对吧？”

谢长渝不说话，毕竟这个问题，没什么好回答的。

“我以为，喜欢一个人，是会希望她过得更好，发展得更好。怎么看你的做法，你并不是这样以为？为了某种目的剥夺别人前进的机会，那是一种自私自利的行为。”

“利用自己的人脉做一些事，就不是自私自利的行为？”

周茂川笑了起来：“她要是不愿意，她可以拒绝，她愿意，就代表她自己喜欢那份工作，我提供给她这样一个机会，有什么问题？”

“一次两次的确没问题，可次数多了，就是困扰。”

“那是你的困扰，还是她的困扰？”

“都是。”谢长渝平静的说道。

“我怎么不觉得？”周茂川沉默了一下开口，“你这是怕什么？”

“我能怕什么？”

“你自己知道。但你就不想知道一下结果？她是否会改变主意，选择另外的一条道路。”

谢长渝先是拧着眉头，随后摇摇头：“我好像不该来找你。”

“哦？”

“你把她当做什么了？一个试验品？不停的丢一些你觉得是诱惑力巨大的东西给她，不断的试探她是否会受诱惑？就因为她的选择和你期待的不同，于是你就不停做实验？周主任，你是主任没错，可他并不是你手底下的工人，你没资格对她高高在上……所以，你永远也别想看到她按照你期待的方式选择你以为正确的道路。”

周茂川被定在原地，他的手微微捏紧。

谢长渝直接转身走人，还向后挥挥手：“不用送。”

周茂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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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候，谢长渝就又乖乖的去了图书馆。

林素美直接向他走过来，也没有问他上午去了哪里，就只是单纯的拿出一片英语短文，给他说了不少句型和常用语。

谢长渝有点心不在焉。

林素美正想说他几句，秦信就走了过来。

之前林素美和秦信似乎提过，如果他要找她的话，就来图书馆，她多半都在，若是不在，就当他自己运气不好吧……

秦信是来看林素美翻译的内容，虽然上次林素美的翻译让他很满意，可只要没有翻译完全，秦信就放不下心来。

林素美把自己之前翻译好的手稿给秦信看。

秦信看得很认真，在一些用词上，不停的问林素美为什么要这么翻译，为什么要用这个词，然后他自己用词来代替，再和林素美商量哪个词会更好一些。

谢长渝拿着笔在一边听他们说话，不自觉的翻了个白眼，一个大男人如此磨磨叽叽。

“这一句怎么这么翻译呢！”秦信觉得自己终于找出了一出林素美犯的错误。

林素美看了眼：“那是a国家的人的习惯用语。”

秦信怀疑的看她：“你又不是a国人，你怎么知道这是他们的习惯用语？”

林素美被堵得够呛，终于明白，她为什么那么抗拒和秦信交流，没事找事型，鸡蛋里挑骨头型。

谢长渝用笔轻轻敲了敲桌子，皱起眉头：“你也不是a国人，你怎么就知道这不是他们的习惯用语？”

秦信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那倒也是！”

林素美：……

林素美觉得自己头上冒圈，只有一个念头——这样也可以？

然后秦信和谢长渝交流上了，林素美姑且认为，这是男人之间更容易交流。

“你既然让她帮你翻译这本书，那你就该给予信任，而不是处处找麻烦，这样会让翻译的人心情烦躁，如此一来，翻译的水准很可能会下降……”

秦信赶紧看着林素美：“是这样？”

林素美点点头。

秦信想了想：“那我下次忍一忍，你真不觉得我改的词更好？”

“不觉得。”

秦信：“……”

……

谢长渝很快就把秦信给打发了，借口是他在这里林素美没法继续翻译，质量速度都大打折扣。

等秦信走了后，林素美放下笔，双手抱胸，眼眸冷清的看着谢长渝：“说吧，你要和我说什么？”

谢长渝抹了一把脸：“聪明的女生会不惹人喜欢。”

林素美挑着眉头：“我没让你喜欢呀！”

谢长渝深呼吸一口气：“是是是，不是你让的……”

林素美总觉得这话听着很怪，皱着眉头看她。

谢长渝老老实实的看着她：“我今天去干了一件事，我想了想，应该告诉你。”

“嗯，你说。”

“你先得保证你不会生气。”

“那不行。”林素美拒绝。

“那我就不说了。”

林素美瞪了他好半响，见他没有退一步的意思，只好勉强道：“那我尽量不生气。”

“我去找周茂川了，警告他以后不要打扰你。”

林素美挑挑眉头：“警告？”

谢长渝叹一口气，和她讲道理：“你看吧，你学习这么忙碌，他还老给你找些麻烦事，和你有仇似的。”

林素美嘴角抖了抖：“谢谢你为我学业作想。”

“也不是，他给你找一些活干，你时间更少了，不是对我学习英语有影响？”

“还有其他理由吗？”

“你时间少了，去补习班那边都没有时间，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你都不知道，这样不太好。”

“你继续。”

“一个人精力有限，你同时做这么多事，容易哪一样都做不好。”

“继续。”

“你看你，给我补习时是看英语，做事还是弄英语，很容易对英语反感，这样不好，得一直保持对英语的激情。”

“继续。”

“我怕你做这么多事，对身体不好。”

林素美淡淡看他：“继续。”

她就想知道，他能找出多少理由来。

谢长渝对上她的眼睛，突然灿烂一笑：“主要是我不喜欢他，你呢，你喜欢吗？”

林素美一愣。

“问你话呢，你喜欢吗？”

林素美摇摇头。

谢长渝继续笑：“我就知道，所以我帮你打发他了。”

林素美没有忍住，直接翻了个白眼：“听你语气，我好像该感激你似的。”

“嗯，那就请吃饭吧，就那个铺盖面，我也要吃，要加酸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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