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她心跳如鼓, 面色却仍旧如常, 但如果了解她的人都会知晓，她今天刻意的打扮过自己，然后在临出门前，又故意似的，想去掉那一份刻意感, 仿若只是和往常一般无二。

谢长渝就站在她面前，一双眸子温度炙热, 浓烈得她竟不敢直视。

她微微偏过头, 示意般的瞥了眼旁边的那些人，那是由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们组织的新生咨询处，但凡新生, 若有不了解的事需要请教，都可以找他们。

谢长渝脸上还沾上一些水渍, 让他仿佛笼罩在水雾当中, 他伸手, 抹了一把脸：“你和他们不一样？”

林素美摇摇头, 当然不一样了：“我没有加入他们那个组织。”

谢长渝皱皱眉头：“但你是学姐, 没错吧？帮一下新生，难道不是顺手为之的事？”

林素美侧过身, 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牌子：“那里，看到没有？”

那是个牌子，上面写了新生应该去的地方，旁边则是一个箭头, 很简单的描述，跟着箭头走就行了。

谢长渝眉头皱得更深了：“你这样会让我的大学之旅非常不愉快，有一个很坏的开头，会影响我对云大学生的想法，进而联想到这个学校不怎么样……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觉不觉得自己是云大的罪人？”

“只因为一个人，就去否定无数云大学子，甚至否定整个云大，我只能去想，你这人思想非常有问题。”

谢长渝看了她半响，对她伸出个大拇指，那意思是，她赢了。

林素美这才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他们一起向着学校里面走去，大概是两人样貌都太过出众，引起了绝大部分同学的观赏，像看什么稀奇的画面。

往学校里面走的这条大道，两边不止种植了树木，还有无数花草，各种颜色的小花点缀在深绿之中，绽放着蓬勃的生机，因为并无人工修建的关系，树木繁盛，草木茂密，干叶交织，形成另一种自然的风景。

“你……是在等我吗？”谢长渝忍了忍，问出了自己心中的这个疑问。

“我干嘛要等你？就是单纯的碰巧。”林素美抿了抿唇，“你自己想想，你自己一点基础都没有，你再聪明也不是天才吧？就那么点时间，要学那么多东西，云大又不是那么容易考的学校……我怎么可能知道你能考上云大？更何况你高考后就失踪了，按照常理推测，都会觉得你这是考得非常不好，独自躲在哪个角落养伤去了。”

“哦。”谢长渝轻轻回应了一下，语气里并无失望。

林素美瞥他一眼：“你哦什么？”

“对你的话表示认同。嗯，有理有据，我非常服气。”

林素美看他两秒，总感觉他这话格外奇怪，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太明白。

其实她没有说谎，真就那么想的，他考完就消失不见，她会猜测他考得很糟糕，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更何况他哪怕是发挥正常或者超长，也不一定能够考上云大。

但人就是那么奇怪的一种动物，在结果还没有到来的时候，总是会想着，会不会出现什么奇迹。

她在最后一次去一中的时候，恰好是分数下来的时候，学校总是比学生们先知道他们的分数，毕竟像一中这样的学校，高考是会通报考试情况，以此吸引更多学生选择报考一中。

一中今年虽然没有拿下高考状元的桂冠，但总体来说，考得不错。

因为那几天毕业学生都会回学校查看自己的成绩，所以林素美得以自由出入，当她去问谢长渝的分数时，遭遇到了整个办公室老师的八卦眼，通通看向她，把她给从上到下的打量。

毕竟谢长渝比较特殊，换做别人的话，老师们大概就不是这个态度了，坚决反对早恋，若是高考成绩不理想的话，还可能怪罪学生们因为早恋影响了成绩。

尤其是当林素美说了她在云大读书时，整个办公室的老师，再次集体恍然大悟，纷纷表示，终于知道谢长渝为何孤掷一注的只靠云大了，爱情的力量果然强大。

然后这些老师就像喜欢说媒的三姑六婆，不停的和她讲述谢长渝那小子有多靠谱，小小年纪就能事业那么成功，说明他聪明有前途，能在这种成功下还跑回来读书，更加说明他极度有上进心，以他的条件，还为一个人努力学习参加高考，这就是绝对的深情了……

林素美被他们说得脸红得不行，好不容易等他们说完才问了正题，谢长渝究竟考得如何。

提到分数问题，那些老师的脸色再次一致，非常的纠结。

谢长渝那成绩吧，比最后一次模拟考的要好，这成绩对他来说很不错，但要说考上云大他所报考的金融专业，那就有点悬。

老师们为这个特别的学生也是纠结不已，早就针对他的成绩讨论一轮了，其结果是得看运气，按照前两年的分数线，是能够考上，可是得面对一个问题，现在的分数线是每年都在上涨，所以谢长渝这个分数非常危险。

那位老校长的意思就是，若是谢长渝没有考上，也就差个几分，要是考上的话，也只是多个几分的区别。

……

林素美觉得这样的结果很是微妙，在谢长渝努力了那么长时间后，竟然得把一切都交给运气这东西，得看云大今年的收生情况，选择那个专业的人数又有多少。

然后林素美就经常跑云大的招生办那边了，就希望得到具体情况。

最终结果是谢长渝比那专业的收分线多了一分，得到这个回答的时候，她竟然差点蹦起来，这时候真是觉得多一分浪费，差一分就要命。

当然了，这些事，她自然不会告诉别人。

但她私底下还是会觉得，谢长渝这人，运气当真不错，而且具有某种人格魅力，连那些办公室的老师都如此喜欢他，喜欢他的程度，可能还比他们班上那些优等生还多，毕竟这些老师应该不会那么操心那些好学生的成绩，明明谢长渝比那些优等生的成绩差老远了。

一中考首都那边最好的大学考上的人数都有四十二个，谢长渝那成绩真的会被人家秒成渣渣。

林素美不会提这些，而谢长渝也不会告诉她，她去学校的事，他都知道。

本来是不知道的，但门卫太能八卦了，一看到谢长渝就忍不住各种问他关于她的事，然后总结他真没用，这样都没有追到女孩子，嫌弃他一通后，又会让他抓紧点，毕竟人家条件好，现在条件好的女孩子都傲娇，想要得到人家欢心，是得付出代价。

而谢长渝在得到自己分数时，也挺纠结，也会和别人一样，想着要是多对一个题，都不会陷入这种境遇，但这样的纠结无用，只能等待最后结果。

他请那些老师吃饭，请得真心实意，感谢他们对他的帮助，他在这半年多以来，学到了很多很多东西。

他说得真情流露，还有女老师直接就红了眼眶。

这些老师教书那么长时间，谢长渝绝对算不上最爱学习的人，甚至他目的性很强，就是借着学习当跳板，可他绝对是最特别的那个，从没有那个学生，在办公室里学习，也没有他身上的那股劲儿。

大家一起喝酒说话，都说了真心话，好些老师直接明言，当时真是嫌弃他，过得好好的来学习干嘛，当好玩啊，还有人看笑话似的，想看他几天走人……

说着说着，自然会说到那个来问他分数的女生。

知道他在一中学习要参加高考的人，也就林素美一个女生而已，他想也不想就知道。

……

此时他听着林素美的回答，当然觉得心情微妙了，不过这微妙当中还有隐约的喜悦。

毕竟若是她没有关注，就不会知道他考上了云大。

“你考了多少分呀？”林素美淡定的问道。

谢长渝说了自己分数，就听她说道：“那你运气可真好，恰好考上。不过你可别告诉别人你是这么考上的，免得传达出错误的信息，让人以为云大是多么容易考上的事。”

谢长渝摸了一下下巴：“你怎么知道我这个专业的收分情况？”

林素美卡壳了一下，然后眨眨眼，一本正经道：“听别人说的啊，我同学总会替他们亲戚家的弟弟妹妹什么的打听情况。”

“好，我信了。”

林素美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谢长渝笑得十分无奈：“难道你不想我信你？你说得非常正确，你们学校的学生肯定会替别人打听分数。”

林素美撇撇嘴：“你就是靠的运气。”

“我靠的运气，嗯，你们云大都收我了，你还不服气？”

“你要理解，我这种靠实力的人，多少看不上靠运气的人。”

“喂，歧视可不好，而且你想歧视也请放在心里。”

“我就喜欢光明正大，不喜欢在背后默默歧视。”

“行吧……毕竟这种明目张胆诚实的人也不多，物以稀为贵，我能遇上，大概也是荣幸。”

林素美叹为观止，这样都能接上话来：“他们呢，都知道你考上云大了吗？你父母，谢长萍，还有……”

“都不知道。”谢长渝冲她眨眨眼，“你是第一个。”

林素美愣在了原地。

谢长渝这才笑道：“我就是想故意吓他们一跳，你就不用吓了，因为吓不了……”

林素美鄙视他，这样做肯定是为了满足他那虚荣心，想想看，他就失踪了这半年，然后就直接考上大学，别人肯定震惊得不行，然后各种夸他聪明，想做什么都能做成。

谁也不知道他做不出题时想撕掉卷子，因为觉得坚持不下去，跑云大操场上跑步，甚至在得到分数时，为那未知的结果各种忐忑。

美好的结果，总是能够让一切艰辛的过程都被淡化，尤其是那些从未见过过程的人。

谢长渝好脾气的听着她对自己的吐槽，然后他一边看路，一边看着她。

这时候的她，更像在村里的那个小女孩，为罗志帆引起一些乱七八糟的传言而生气，也为因为踢了罗志帆几脚高兴得不能自已，更是会因为学会骑自行车后，在路上骑着自行车飞舞在风中。

而不是像一个成熟的女子，在那里培训别人如何讲课，如何对待小朋友。

她好像有很多面，而每一个面，都让他有不同感受。

“那你假期去了哪里？”林素美吐槽完毕，就问出了自己非常疑惑的事了。

“和那些同学一起出去玩了。算……同学吧？”他想了想，然后说道，“也得体验体验和同学们在一起的感觉。”

谢长渝在一中很特殊，但在毕业后，他和很多班级的人反而感情很不错，一起出去吃饭，然后在吃饭的时候，约着去一些别的城市看看。

虽然只是短短几句话，谢长渝就可以判断出来，那些成绩很不错的同学，家境竟然也很不错，他们所言，很多东西都不是谢长渝可以搭上话的，甚至亲戚也是天南海北，甚至出国的也不少。

而且别看这些同学年龄不大，对自己的未来非常有计划，连出国打算都早早做着准备，对如何出国也是早就了解了具体方式。

然后谢长渝就跟着他们一起，去到别的城市游玩，也没有别的目的，就想彻底轻松一下。

他遇到了更多的人，看到了更多他过去不曾接触过的生活方式，他更加知道过去的自己有多么渺小，也懂得了那些大城市具有多大的诱惑。

“体验得肯定不错。乐不思蜀。”

谢长渝又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别一直讽刺我，得夸奖，夸奖我，知道吗？”

“希望你在云大能有非常愉快的学习生活。”

“一定会。”

“哦，现在不怪我给你开了不好的头了？”

“你这不是对我乐于助人了嘛，这就是美好的开始。”

……

林素美跟着他去缴费，然后拿着缴费凭证去找班主任，然后由班主任分寝室，讲明一些具体事宜。

男生寝室的那栋楼，这个谢长渝真不知道，林素美就陪着他走过去。

谢长渝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心情格外激动：“我过去从未想过我会有今天……”

林素美沉默的看他半响：“习惯就好。”

“……”这时候不是该对他说一些鼓舞之类的话？

“我觉得你更该担心一下，若是张成安他们知道，你竟然跑去参加高考，还考了云大，他们会如何对你。”

大概想打死他，说好一起做生意飞黄腾达，怎么就有跑进大学的怀抱了？

“你得善良一点，也把他们给想得善良一点。”

林素美“呵呵”了两声。

到了男生寝室，谢长渝和几个室友打过招呼后，就和大家一起收拾寝室了，也用不着怎么收拾，也就是扫地加擦桌椅罢了。

林素美一看谢长渝那行李箱里面装的都是换洗衣物，一阵头疼，她能够怎么办，只能和谢长渝一起出去，带着他买生活用品了。

等把一大推东西给买齐了，谢长渝用笔写了一句话，然后交给她。

林素美一看，纸条上写了一句话——最佳好学姐。

林素美直接就翻了个白眼。

————————

林素美没有和谢长渝一起，想留时间给他和他室友同学交流，结果这是开学第一天，还有两天的新生开学时间，同学都没有来齐，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活动，于是谢长渝就又找到她，请她吃饭。

请吃饭只是顺便，主要是请她“观赏”他那群朋友有多善良。

别说，林素美还真好奇余大庆他们的表现，和谢长渝一起去找他们时，心情特别激动。

谢长渝一出现在永恒铁板烧店里，那孙有为差点跳了起来，赶紧跑到谢长渝面前：“你终于舍得冒出来了？以前都干什么去了？还以为你被绑架了呢！”

余大庆哈哈大笑：“刘庆栋怀疑你被人绑架去当压寨夫人……不，压寨相公去了。”

刘庆栋从厨房里跑出来，手上还沾了一把水珠，他挥挥手，瞪了余大庆一眼：“总比你怀疑他去赌博然后被人扣住了当压寨女婿强。”

谢长渝嘴角抽了抽：“你们都把我境遇想得那么惨，还能够老老实实的做生意，安心吃饭，你们说，你们对得起我吗？交友不慎就是指的你们。”

刘庆栋不服气：“主要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们就算猜到你很危险，也不知道去哪里拯救你呀。”

余大庆：“就是……我们这么辛苦赚钱，还不是为了能有钱去调查你在哪里？”

谢长渝脸上毫无感动的表情：“张成安呢，他猜测我怎么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看看林素美。

林素美感觉到什么：“我需要回避？”

很显然是需要的。

林素美扶额，然后认命的转身，去旁边的干锅店找郭志强，告诉郭志强谢长渝回来了。

谢长渝看了看林素美的身影，警告似的的看着他们：“说啊，张成安猜测我干嘛了？”

“说你失恋过度对自己产生极大的怀疑……”

谢长渝：“……”

余大庆继续：“当然，我们绝对没有猜你去寻短见了。”

“你才寻短见呢！”谢长渝呵呵了两声，“我像吗？张成安眼神越来越不太好了。”

“就是就是……”大家一起附和。

然后张成安和郭志强一起进来了。

张成安热情的拦着谢长渝：“谢天谢地你活着回来了，哎，我终于可以好吃好睡了。”

“得了吧，你没有发现你长胖了？”

“有吗，有吗？”

……

林素美在一边温柔的提醒他们：“你们就不问问谢长渝究竟干什么去了？”

林素美脸上是看好戏的表情。

“对啊，你跑哪里去了。”这是大家共同的疑问。

郭志强也加入了，不能让人知道他事先知情，否则大概会引起公愤？

谢长渝咳嗽一声，再咳嗽一声：“你们问我就要说？”

余大庆瞪着他：“说，你想死，还是想活？”

“我更想吃饭，饿了，没饱之前不想说话。”

……

张成安他们用最快的速度炒了铁板烧和干锅，里面放了不少肉，酒水也给准备好了。

这态度很明显了，他们其实并不在乎谢长渝干嘛去了，却非常高兴大家又这样聚在了一起。

大家坐在两张桌子拼成的桌子边，一起吃菜，酒过三巡后，才非常期待的看着谢长渝，等着他说出的内容来震撼他们。

谢长渝这才幽幽开口：“我要和你们重新介绍一下我现在的身份。”

大家都格外激动，纷纷点头：“赶紧的，是特务还是啥，说出来吓死我们……”

“我是云大金融专业的大一学生，今天正式来学大报道……”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太有震撼力，连郭志强都微微惊讶了一下，谢长渝竟然真的考上了云大。

张成安最先反应过来，他深呼吸一口气：“你说什么？”

“你听见了。”谢长渝一脸平静。

张成安：“你现在是云大的学生了？”

“是。”

张成安：“你失踪这么久是跑去读书考大学了？”

“是。”

……

随着一声“是”，大伙不由自主的拍着桌子，也不知道是激动还是什么，然后才是痛斥谢长渝竟然瞒着他们，这种事都不告诉他们，这是把他们当成兄弟吗？

他们太激动了，连过路的人，都忍不住看他们。

然后孙有为猛的跳起来：“今天高兴，真高兴，不营业了……那个，你们这样的接着吃接着吃，不用付钱了，真的。”

现在那三桌吃饭的客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余大庆他们强调：“是的，不用给钱了。”

谢长渝竟然跑去考大学了，还真的考上了……

大概是与有荣焉，孙有为眼睛都红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在骂了谢长渝一通后，狠狠拍着谢长渝的肩膀：“好，可以，哈哈。”

先是孙有为，然后是张成安……他们一个个拍着谢长渝的肩膀，说着什么，骂着什么，激动得不像正常人。

林素美就这么看着他们，看着看着，眼睛微微发红。

她好像看明白了，又似乎没有。

谢长渝在他们眼中，或许不只是朋友，不只是兄弟那么简单，还有一种心灵的寄托，就好像谢长渝活成了他们最向往的模样，而他是他们的航标灯。

谢长渝也笑着，笑得分外灿烂，他端起酒：“是我的错，这么大的事都没有告诉你们，我在这里向你们道歉了，我先自罚三杯。”

谢长渝猛的灌酒，一连三杯，动作敏捷。

林素美看着他，眼里有清冽的光。

谢长渝他是人，他不是神，他也无法保证他能成功，他也会害怕失败，与其让别人都知道那些痛苦的经历，不如由他自己去承受，然后在美好结果到来时，再与大家一起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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